《跑路后我成神了[无限]》作者:青鸾九霄 文案: “本次世界的异常NPC:奚郁,拿下他即可获得最高积分,离开本次任务世界。” 恐怖快穿世界里突然刷新了一条世界公告。 混在普通人里的奚郁:“……” 怎么又双叒叕被狗逼主神发现了,他明明只想当个平平无奇的NPC。 恶鬼榜排行第一的鬼点头哈腰:“大人,我们怎么办?” 还能咋办,跑路呗。 长相艳丽的青年踢了踢底下当椅子的恶鬼,郁郁地挖了一大勺草莓味冰淇淋塞进嘴里。 至于找来的快穿者……他不介意陪他们玩点游戏。 最后,他成了游戏世界最恐怖最凶残的神级npc。 主神撑着下巴看着世界,凝视着他那逃走的“犯人”。 奚郁关上了淋浴,水珠从睫毛滴落,他突然看向屋顶,漂亮嘴唇吐出行字。 “再看,我就杀了你。” 神不仅看,还伸出触觉摸。 然后被剁掉了触觉。 神愉悦地眯起了眼,目光满是痴迷和执念:“我的宝贝好凶,好美。” 他嗓音暗哑,贴在奚郁耳边说:“你终将再次属于我。” 奚郁冷笑:“做梦。”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无限流 爽文 轻松 NPC 搜索关键字:主角:奚郁 ┃ 配角:苍阙,泰纪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跑路不成反被攻略 立意:不要屈从于命运,要勇于抗争,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第1章 死亡末班车(一) 夜里十一点半,一辆破旧的502路公交车在空荡荡的路上摇摇晃晃。 “前方即将到达郑港站……要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车上零星几个乘客无人动弹。 公交车平稳入站,没有丝毫颠簸地停下。 “哗啦”一声,公交车前门打开。 六个人呼啦啦涌上来。 这群人男女都有,装扮和精神气与车上的人格格不入。 为首叼着烟的男人锐利地扫视一眼,朝前一挥手。 他身后握着冲锋枪的两个人矫健地冲出,一个人的枪口直指驾驶员,另外一人守在公交车后门。 眨眼之间,这辆公交车就被他们劫持。 “……” 公交车上死一般的寂静。 睡觉的,玩手机的,开车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空洞。 车厢内弥漫着一股难言的阴森。 突然,为首男人的目光骤然投向公交车后车厢。 “成哥,怎么了?” 留着寸头,身材劲瘦的女人拿枪指着驾驶员,低声问。 公交车后车厢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是一个撑着脸颊歪歪斜坐的青年。 微弱的光线下,青年正垂着头闭着眼,打着瞌睡。 成哥盯着他看了半天,这个人都没再动一下。 成哥狐疑地眯起眼,难道他看错了? 突然,“哗啦”一声在他们背后响起。 缩在成哥身后的两个人猛地一抖,猛地回身举起手里的枪。 在他们颤抖的枪口下,公交车合上了前门。 “关个门而已,至于吗?”寸头女人用枪哐哐敲着扶手,嘲讽着副本新人们。 新人们讪讪地放下枪。 白衬衫黑西裤的中年男司机顶着一张阴森的死人脸,对枪口熟视无睹,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公交车平稳地起步,慢悠悠地继续往前开。 瞥见司机不太好的脸色,新人们迅速收回目光。 “你们几个也别傻站在这里,前置剧情里面也藏着很多信息点,自己去打探一下。” 成哥没从那个npc上看出什么不对,转而挑剔地瞥了三个新人一眼。 昏黄的路灯开始在公交车内移动,拖动着几个向车厢内探索的人影不断拉长。 新人之一,扎着马尾的女生走到后门时顿住了脚步,忍不住看了一眼守在后门看着她的老玩家平头男人。 平头男人朝着后车厢努了努嘴。 马尾女生紧紧地捏着手/枪,蹭上公交后车厢的台阶,枪口直直对着后车厢唯一的乘客。 不知道后车厢的灯是不是坏了,后车厢里一片昏暗,连带着那个青年的脸也藏在阴影之中,看不分明。 马尾女生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手心渗出汗来。 窗外的路灯晃入车内,迷蒙昏黄的光勾勒出青年的轮廓。 光影一晃而过。 只让人匆匆一瞥,转瞬又藏入黑暗。 “……” 马尾女生一愣,枪口不由微微往下垂。 她脑子有一瞬的发木,疑心自己刚刚是不是见到了什么蛊惑人心的妖魅? “叮咚——!” 马尾女生浑身一抖,又唰地举起枪对准青年。 车厢里的广播兹拉兹拉。 报站的机械女音阴森森地响起:“欢迎各位进入本次游戏,死亡末班车……” “通通回来!”成哥将组装好的重型机枪拎起来,将烟屁股扔到车厢地上踩灭。 所有人迅速退回到成哥身后。 成哥拉起机枪,厉喝道:“准备!” 公交车颠簸了一下。 后车厢的青年脑袋一歪,“咚”地一声撞在了车窗上。 公交车像是凝滞了一瞬。 青年动了动,揉着额角抬起头,睁开困倦的眼。 然后在他骤然放大的双眼里,映出无数喷薄而出的火舌。 “呯呯呯——!” 整个车厢都被狂轰滥炸的弹药映得一片雪白。 雪白过后,整辆公交车的玻璃碎得乱七八糟,铁皮翻飞,乘客们七横八竖地倒了一地。 车厢末尾的青年面容苍白地睁大眼睛。 他身体一歪,无力地前倾,倒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 眨眼之间,枪林弹雨横扫一片。 “哈哈哈哈——还是新手本爽!”举着冲锋枪的平头男人站在一堆弹壳中间,猖狂大笑。 “行了,走吧。”成哥不咸不淡地说。 他回身一脚踹开唯一完好的公交车前门,大步走下公交车。 “怎么样?多少积分?” “新手本有个屁的好东西……” 濒临散架的公交车瘫痪在路上。 六个人像是来时一样呼啦啦地走了,留下一地残骸。 …… 路灯滋滋闪烁着,废铁一般的公交车在灯下明明灭灭。 许久,垂在断裂座椅靠背上的指尖突然动了动。 靠在臂弯里的奚郁在阴影中缓缓睁开眼。 他坐起身,捂着嘴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生理性的泪水挂在他眼角和眼睫上,将他一双眼润得湿漉漉的。 他恹恹地坐在座椅上,突然想起什么,侧身拉开放在身边座椅上的透明塑料袋往里一看。 塑料袋里的草莓还新鲜得很,没有被打坏。 他又放松地打了个呵欠,将草莓妥帖放好,懒洋洋地踹了前座椅一脚。 “嘭”地一声,整辆废铁在他脚下抖了一抖。 下一秒,碎玻璃飞起贴回窗框,座椅和车厢上的碎胶块和铁皮贴合。 这辆瘫在马路上装死的公交车开始咯拉咯拉地自动复原。 七横八竖的乘客们也直挺挺地起身,恢复到之前的乘车姿态。 这辆公交车停顿片刻,又开始慢吞吞地往前开。 奚郁推开了窗,让风散去车厢里浅淡的烟味和硝烟味。 他在夜风中撑着头,眼皮又开始打架。 他也不挣扎,顺从地闭上眼,垂着头继续睡觉。 “……” 公交车平稳地开在马路上。 奚郁昏昏沉沉之际,隐约感觉公交车似乎再次平稳地缓缓停下。 奚郁眼睫颤了颤,就听到前门哗啦一下打开。 脚步声纷乱地踏上公交车。 “成,成哥!车上全都复原了……”另一个新人,一身腱子肉的肌肉男嗓音凝滞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 “成哥……” 平头男人不耐烦地喝道:“吵个屁,闭嘴。” 成哥也啧了一声:“拿出点气魄来。” 新人们只能吞下顶到嗓子眼的恐惧。 奚郁眼皮下的眼球动了动,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叮咚——!” 阴森的报站女音这次终于把话说完:“欢迎各位进入本次游戏,死亡末班车。乘坐公交车,顺利抵达终点站即为游戏通关,祝您旅程愉快。” 兹拉兹拉几声,广播安静下来。 成哥等人的眉头顿时一皱。 寸头女人骂了一声:“艹,居然是探索解密游戏。” 平头男人,也就是平子抱臂不屑地说:“只是个新手本而已,别那么……” 平子的话音戛然而止。 公交车再次缓缓停下。 入站了。 成哥几人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枪口直直端起。 阴森森的广播没动静,公交车后门倒是哗啦一声开了。 在众人的枪口下,后车厢垂头睡觉的青年揉了揉眼睛,拎着塑料袋起身。 他一双大长腿好像没迈几步,就从最后一排座位走到了后门。 成哥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开口喝道:“喂,你站住!” 奚郁充耳不闻,径直下车。 眼看着奚郁就要迈步下车,成哥伸手抓住了奚郁的手臂。 奚郁被他用力一扯,被迫转过身来。 然后成哥就正面对上了奚郁的脸。 饶是他,也卡壳了一下。 那是一张俊秀漂亮到艳丽,让人移不开眼的脸。 长眉深且浓,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笔直,双唇唇珠饱满,薄而微翘。 他转过身来时,脖颈的线条被车外模糊的光影拉得极为纤长,垂下的眼睫和鼻梁在脸上打下深重的阴影。 这便也罢了,偏偏左眼角下有一颗红色泪痣,画龙点睛般平添几分艳色,令人见之忘俗。 只可惜,这张脸上的表情却僵硬空洞,仿若贴在石膏雕塑上的一张完美画皮,没有一丝生气。 奚郁一双漆黑的眼眸落在成哥脸上,语气平直地说:“放手,我要下车。” 成哥:“你……” 奚郁手臂一拧,轻巧地从成哥的大掌下挣脱,踏下公交车后门的台阶。 奚郁的双脚踏在人行道上时,骤然一个转身,刚好挡在了再次意欲伸手的成哥身前。 他抬头盯着成哥,漂亮艳丽的美人皮动了动,嘴角勾起一个奇异的微笑。 他说:“你们还没到站,不要随便下车哦。” “会死的。” 成哥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手臂的肌肉猛地收紧。 “呯呯呯——!” 枪响,奚郁低头看着胸口洞穿的血口,脸上犹带笑意,直直地向后倒去。 成哥长臂一伸,一把揪住奚郁染血的衬衫领口。 奚郁向后倾倒的身体被用力一扯,转而向成哥的方向倒去。 成哥将枪甩到身后,一手用力将他往车上拖。 在奚郁手中的塑料袋即将撞到车门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攀上了成哥的手腕。 成哥被凉得一个激灵,后颈寒毛根根竖起。 那颗歪垂的脑袋缓缓抬起,滑凉的发丝蹭过成哥的手。 僵冷的艳丽面容上仍挂着笑,黝黑的瞳孔直直地看着成哥。 含笑的嘴唇微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 “会死的。” 第2章 死亡末班车(二) 那只冰凉的手骤然用力收紧,成哥的右手腕一阵剧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奚郁的衣领也因此从成哥的指缝中滑脱。 成哥双目大睁,另一只手豁然朝着奚郁的脑袋拍去! 那只手覆盖上一层厚重反光的甲片,骨节突出狰狞,裹着强健的劲风凌厉而来。 这一掌拍实了,恐怕整个脑袋都要碎掉。 奚郁一脚踏在公交车的台阶上,灵巧地后仰。 尖锐的爪子唰地擦过他的鼻尖,几簇发丝轻佻地在甲片上扫过。 爪子收势不住斜向下划落,尖长的利爪一下勾住了他手里的塑料袋。 奚郁双眼微睁,原本后撤的动作生生顿住。 成哥再次顺利地拽住奚郁衣领,连拖带扯地将他重新拉上车。 奚郁突然顺势迎上,长腿一迈踏上公交车,手向着那个爪子一伸一夺。 不过眨眼的功夫,这个漂亮的青年已经被粗暴地拖回车上,也将那袋草莓抢了回来。 奚郁护着草莓,直起身站好。 他胸口皱巴巴的白衬衫上一片白净,哪里还有什么血洞? 成哥仔细打量着他胸口的白衬衫。 奚郁并不理会成哥,仔细看了眼袋子里完好无损的草莓,回身准备下车。 成哥:“站……” “哗啦”一声。 公交车后门在奚郁面前关闭。 “……” 气氛瞬间凝滞。 成哥手臂肌肉紧绷起来,粗壮的右手爪子蓄势待发。 阿华和平头男人的枪口就没离开过奚郁。 奚郁盯着关闭的公交车后门看了片刻,轻轻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抬手按住扶杆上的下车铃,“司机我要下车,开门。” 在车厢内“叮咚叮咚”的下车铃中,公交车缓缓启动。 无人回应奚郁。 奚郁干脆自己回应自己。 他长腿一伸,照着紧闭的公交车门就是一脚。 “嘭”地一声巨响,公交车门被踹得向外翻折。 狂冷的夜风灌入,被踹开的两扇门在风中吱呀吱呀地摇晃。 奚郁却顿住了脚步。 车门外,不断向后的建筑物不知何时变得稀疏,一座座漆黑的高楼沉默伫立,目送他们远去。 所有建筑物的窗户,都黑洞洞的。 奚郁定定地凝视着车门外的世界,而后眼珠一动,目光缓缓落在了成哥身上。 成哥哈了一声,耸了耸肩,咧出一口白牙:“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手机漏在车上了。” 公交车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正躺着个不停震动的手机。 公交车扭曲翻折的门颤颤巍巍地重新合上,假装无事发生。 奚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看得成哥几人背脊发毛。 直到震动的手机安静下来,他才慢吞吞地收回目光,转身走回最后一排。 “我过站了。”奚郁拿起电话回拨说了一句,就将手机往身旁的座位上一丢。 他侧头看向窗外,指尖缓缓摩挲手里的塑料袋。 成哥一群人借着车窗外昏暗的灯光,盯着奚郁看了半晌。 阿华皱眉:“有点奇怪,不太像鬼,也不像其他的怪物……” 成哥大马金刀地往公交车上的空座一坐,活动了一下恢复原样的右手,“都给我盯紧了他。” 马尾女生不安地在成哥和奚郁两人之间来回看,终究忍不住小声问道:“哥,为什么非要留下那个npc?” 成哥轻描淡写地一笑,“这可是行走的巨额积分……算你们走运,这次副本让你们开开眼,能学到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奚郁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夜景,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他就想普普通通坐个公交车,怎么这么难? 成哥不再过多解释,“好了,你们刚刚在车上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马尾少女张口欲言,车外却骤然一黑。 公交车刚好开入隧道。 然后光又唰地亮起,公交车已经穿过了隧道。 在重新亮起灯的车厢内,一时无人说话。 马尾女生嘴巴张合,抖着嗓音吐出两个字:“他们……活了……” 像是按下启动键,车内的所有待机状态的乘客们不再僵硬,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人。 成哥目光一一扫过车厢里所有乘客。 副本开始了。 混在这些突然活了的npc里面,奚郁放松地捂着嘴打一个呵欠。 终于不用演面瘫了。 塑料袋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而响。 草莓的甜香幽幽地飘荡在他的鼻尖。 奚郁忍不住再次捏着塑料袋摩挲。 好烦,好想吃草莓。 但是还没洗。 在他天人交战,忍不住朝红艳艳的草莓们伸出魔爪之时,前方车厢突然传来一道高亢尖锐的女声。 “再扰乱乘车秩序,你们就给我通通滚下车!” 奚郁终于把自己的注意力从草莓上拉扯开。 平头男人的枪口用力怼在了身穿黄绿色POLO衫工作服的女售票员额头上,不耐地说:“我最后说一次,这辆公交车被我们接管了。” 女售票员“啪”地一下打开平头男的枪管,“想坐霸王车?没门!司机停车,把这几个人丢下去……” 成哥眉梢微动,拦了拦就要爆发的平头男,客气地说:“我们买票,终点站多少钱?” 女售票员:“二百一十六。” 肌肉男一下跳起来:“二百一十六?你这是黑车吧?” 他们六个人全身上下,自进入副本后自动出现在身上的所有钱凑在一块,也就二百一十六。 只够买一张终点站的票。 “没钱是吧?” 女售票员作恍然大悟状:“那你们把其他人丢下车,自己坐的话不就够钱了吗?” 成哥沉默片刻,开口问:“六张票,最远能去哪?” 女售票员:“六张?那只能到西山墓园。” 撕车票的时候,她还阴阳怪气地咯咯直笑:“哎呀,人生啊,能走多远不就是看你拥有多少资本吗。” 奚郁手肘撑着车窗托着腮,看着玩家们神色各异的脸,看得兴致盎然。 眼镜男拿着车票仰头看了站牌片刻,突然开口问道:“这一路车的终点站是哪里?” 那亮着昏暗光芒的站牌本就模糊不清,后面小半截更是脏污了,什么也看不见。 西山墓园在站牌的前半截,距离末尾的终点站非常遥远。 女售票员闻言,抖了抖手里的钱,漫不经心地说:“关你们屁事,没钱还想去终点站,嗤……” 她将钱全部收好,扭身往原先的座位走去。 成哥:“等等。” 女售票员转身:“干吗?” 成哥:“他不用补票吗?” 被成哥指着的奚郁:“……” 女售票员看过去,明显一愣。 “你怎么没下车?” 奚郁往座位后背一靠,好整以暇地反问:“你说呢?我为什么没有下车?” 女售票员眼皮一跳,皮笑肉不笑地说:“没下车就补票。” “我会补票的,放心吧。”奚郁开口。 说完,他又对成哥微笑致意:“这位先生也请放心。” 奚郁一笑,眼角那颗红痣也跟着生动鲜活起来。 但说是这么说,他却完全没有起身掏钱的意思。 “……” 众人颇为刻意地把视线从奚郁脸上的微笑上移开。 女售票员面色诡异,却也没有再追究。 公交车在诡异的气氛下继续往前驶去。 漆黑的山道上,车灯在两侧山林一晃而过。 漆黑的树木伸着扭曲的枝丫,张牙舞爪地向后飞掠。 恍若鬼影重重。 成哥和队友们互相对了个眼色。 其他人继续找线索,而他独自抱着枪向着后车厢走上来。 他在隔着走道,靠近奚郁的座位坐下时,瞄了眼奚郁。 装着草莓的塑料袋躺在他膝头上,熄了屏的手机被丢在了旁边的座位。 成哥:“唉兄弟,抱歉啊,没想到会让你误了站。” 奚郁撑着头看着窗外,一个眼风都没给他。 成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又说:“其实我真的只是想提醒你的手机没拿而已,谁叫兄弟你走那么快呢,我这不给你赔罪来了嘛。我当时就是一时情急,怪我怪我……话说回来,刚刚门都开了,兄弟你怎么不下车?” “因为,”奚郁偏头笑了:“过站了啊。” 成哥对他咧出一口白牙:“那你打算在哪下车?” 奚郁扭头看向公交车的前方。 成哥也敏锐地一抬头。 车速在减慢。 “前面……前面有东西!”马尾女生往座位上一缩,惊叫一声。 在前方远光灯还未照亮的地方,仅有一个漆黑轮廓的站牌立在路边。 站牌前浓重的黑暗里,站着许多一动不动的黑影。 随着渐渐晕染过去的光,新人们脸色唰地白了。 这些黑影的身体全都面向站牌,像是围绕着篝火一般围着站牌直挺挺地站着,但他们的头却全都僵硬地扭了过来,一张张脸正面朝着公交车。 马尾少女捂着嘴,嗓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他们……他们的头,是不是……一百八十度……” 逐渐亮白的车灯将黑影们的五官照得一片模糊。 而他们就这么迎着远光灯,直勾勾地看着驶来的502路公交车。 第3章 死亡末班车(三) 那些黑影的脑袋就像是向日葵一样,迎着公交车刺目的车灯,缓慢地跟随前行的公交车移动。 场面极为诡异。 成哥他们倒是反应迅速,握着枪,几步冲到车厢中间。 三个新人也紧张地举着枪,手心的湿滑让他们把枪捏得更紧。 与他们相反,奚郁倒是坐直了一点,略带期待地看向站牌那群人影。 公交车缓缓停下,前门唰地打开。 雕像一般的黑影们终于动了。 人影一晃,就上了车。 “呯——!” 骤然一声厉响,心脏仿佛都要被劈裂。 所有人都被这道枪声吓得肌肉起飞,狠狠打了个哆嗦。 提着大包小包上车的壮汉也跟着一个哆嗦,身旁的挡风玻璃被打裂成蜘蛛网。 女售票员尖利的声音响起:“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肌肉男手心一片湿滑,浑身僵硬地被拉扯到后面。 成哥没什么诚意地说:“抱歉,他只是一时手滑,不是故意的。” 被准头奇差的子弹“吓到”的壮汉慢吞吞地站直身体。 大片的阴影打下来,玩家们不由脸色微变。 这壮汉目测恐怕有接近两米高,身上的一块块肌肉像是砖头般鼓起,单是站在那里,便极具压迫感。 不仅身材,那张脸也极具压迫感。他一双眼的眉骨很低,眼窝深陷,鼻梁高挺,一道刀痕凌厉地自左边眉头划到左眼眼尾,留下一道狰狞的肉色疤痕。 与此相反的是他手里的透明塑料袋,袋子里入目一片粉红,全是些饮料零食。 他沉默地,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的塑料袋,然后猛地一迈步,极为凶戾地直径朝着开枪的肌肉男而来。 肌肉男大骇,踉跄着后退,差点跌倒。 在他颤抖的瞳孔里,壮汉几乎幻化成一头可怖巨兽,张开他的巨口朝他咬来。 壮汉像拨小鸡仔一样一把拨开冲上来的女售票员,居高临下地看着难掩惊诧的玩家们和他们手里的枪口,蒲扇大的直冲肌肉男的脑袋而去—— “干什么?” 壮汉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奚郁双手抱臂倚坐在椅子上,语气平淡:“还赶紧不买票过来?” “买票!买票买票!”女售票员尖叫着再次冲上前。 这次她终于没有被拨开,壮汉慢慢地在身上摸了一圈,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女售票员唰地抢过钱币,嫌弃地撇了撇嘴,“去哪?你这钱最多只能到西山墓园。” 听到熟悉的站台,成哥他们脑海中的警报瞬间拉响。 壮汉嗓音浑厚低沉:“那就西山墓园。” 女售票员撕下粉红的车票拍在壮汉手里,就驱赶他往后走,别堵住前门。 收好钱,女售票员又是猛地一个转身,阴沉地盯着成哥几人:“最后一次警告。” 成哥忌惮地看了看壮汉,扯了扯嘴角:“知道了。” 女售票员拍了一下手,碎成网状的挡风玻璃迅速修复完好。 “买票买票,买票才能上车!”她再次吼起来。 壮汉小心地提起塑料袋,在往后走的时候,再次看了成哥他们一眼。 肌肉男不经意和壮汉对上了视线。 他呼吸一滞,额头瞬间冷汗密布。 昏暗的车厢灯光下,那个壮汉喉间滚动了一下。 那个瞬间,肌肉男骤然瞳孔放大,只觉得喉头一阵尖锐的麻痒,手臂抽搐着抬起。 “呯”地一声,阿华一把拍掉了他手里的枪。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想死自己滚下车!” 成哥不耐地说:“这些npc还没把你怎么样呢,稳着点。” 肌肉男骤然回过神来,冷汗津津。 刚刚他差点以为自己被咬断了脖子! 他再次看向那个壮汉,对方早已走到了后车厢上。 这些上车的“人”看起来和原本公交车上的乘客们并无不同,前往的目的地又各不相同。 正常又灵动,看起来就是一个个深夜上车的疲惫乘客。 仿佛之前他们看到的站台上阴森诡异的僵硬黑影是个幻觉。 上车的人越来越多,拼命地往上挤,仿佛根本没有尽头。 成哥察觉不对,低喝一声:“所有人,向我靠拢!” 他们围聚在后门附近,用枪杆用力推开挤过来的人。 被人群遮挡的后车厢,也已经塞得满满当当。 在最后一排,壮汉像个小媳妇一样挤在奚郁身旁的座位上,将手里的大包小包全都殷勤地递给奚郁。 奚郁将娇嫩的草莓小心放好,期待地接过塑料袋。 他拉开袋口来回扫视,没找到目标,又探手进去翻找。 拿出一个瓶子,草莓气泡水。 再拿出一个瓶子,草莓味甜牛奶。 再拿,草莓奶茶,草莓果汁…… 奚郁手握一盒草莓奶昔,脸彻底垮了。 壮汉茫然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从塑料袋里翻出一个保温袋拉开拉链。 “大人您看,您点名要的草莓味冰淇淋。” 奚郁:“……” 他直接把塑料袋丢回壮汉怀里。 壮汉抱着一堆粉红色的食物,一脸懵:“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奚郁:“水,矿泉水呢?” 壮汉:“水?没有水啊。” 奚郁和壮汉大眼瞪小眼。 奚郁皱眉说:“没水我怎么洗草莓?” “……” 壮汉无辜地抱着塑料袋,问道:“那我给您去找矿泉水?” 奚郁:“都到这了,哪来的矿泉水……” 说着,他看到了壮汉口袋里不小心飞出半截的粉红车票。 奚郁盯着车票看了片刻,挑了挑眉:“哦,还是有水的。” 他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们好像也没怎么坐车往里走过?” 壮汉低声道:“是的,大人。” 奚郁打了个响指:“那今天就来个副本一日游吧……只是最好加快点进程,我还想早点吃到草莓。” 说着,他起身越过壮汉,轻巧地滑入渐渐拥挤的人群里。 他就像一道无声无息的阴影一般,从拥挤的人潮缝隙之中掠过,悄然靠近了位于车厢中部的成哥六人。 被挤来挤去的成哥他们,没有丝毫的察觉。 又被狠狠撞了一下,马尾少女惊呼一声,向着成哥倒去。 成哥正抬起枪托挡住挤来的人潮,刚好一手肘将她顶开,她顿时又晕头转向地撞向其他人,混乱之中差点直接滚落在地。 “站好了。”阿华努力抵挡住差点突破而来的人群,拎着马尾少女将她扔在了身后的座椅上。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一道阴影悄无声息的到来和离去。 奚郁回到座椅把草莓重新放回膝头,手腕一转,指间已经多了六张粉红色的小纸票。 就着车内模糊的光线,在风中飞舞的粉红色车票上隐隐显露出“西山墓园”四个大字。 奚郁兴味地打量了一下手里的车票,手往大开的车窗外一扬。 “呼啦”一下,呼啸的夜风卷着这六张车票,洋洋洒洒地飘散在夜色中。 前门还在不停地往上挤人。 直到公交车彻底变成一个沙丁鱼罐头,女售票员才终于放弃了让乘客们再往后面挤挤的想法。 她喊道:“上不了了,司机关门!” 前门处一片骚动,公交车的前门门板移动着,艰难地将半个身体露出车外的人拍进车门内。 明显沉重许多的破旧公交车抖了抖,片刻后才慢吞吞地向前开去。 车上挤得胳膊贴着胳膊,腿挨着腿。 成哥几人也被挤得动弹不得,却也只能暂时忍耐。 “等等!不对不对!” 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刺耳女声尖叫传来。 “钱数不对!人数也不对!有人逃票了!” 女售票员像条喷火龙一般跳上自己的座位上,堪称凶狠的目光扫过全车厢。 “你们谁没给钱,就敢上车?” 全车厢一片寂静,没人开口。 女售票员逼视一圈:“是谁?快出来,自己下车!” 车厢里所有人看着她,却无人应答。 女售票员嘴角扬起一个冷笑:“不出来是吧?” 成哥等人的精神瞬间紧绷起来,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周围拥挤的乘客们。 要开始了。 女售票员扬起下巴:“在到下个车站前,你们……” “报告售票员小姐,我没票,我需要下车吗?” 突然,一道声音斜插而来,打破寂静。 全车人的目光又唰地转向声音来处。 只见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奚郁懒洋洋地举起手,笑盈盈地看着女售票员。 “……” 女售票员显然哽了一下。 平头男人嚷了起来:“他说了他会补票,不用下车吧。” 成哥也说:“他是因为手机漏下了才滞留在车上,不是故意逃票,我们都可以证明。” 女售票员眉头皱了又皱,才不太情愿的说:“知道了知道了,我的记性没这么差。” 奚郁放松地往后背一靠:“那就好,我可拿不出车票。” 眼镜男低声说:“成哥,车票。” 成哥不动声色地扬声道:“那就让大家把车票拿出来看看吧,有没有逃票不是一目了然?” 奚郁低下头,嘴角弧度变大。 第4章 死亡末班车(四) “对啊,谁没车票就把谁赶下车。” 平子和其他人跟着一起起哄。 女售票员:“随便你们,快点把老鼠抓出来丢出去。” 乘客们面面相觑,悉悉索索地低头翻找。 成哥信心满满地探手入口袋,却摸了个空。 他心里登时一个咯噔。 下一秒,他的衣角被用力一扯。 马尾少女惨白着脸,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成哥,我的车票……不见了。” “我的车票呢?谁他妈拿了我的车票?”平子也低声咒骂。 其余人连连翻找,却连一点粉红色纸屑都没找到。 众人的心不断下坠。 究竟是什么时候…… 奚郁地撑着下巴,悠悠然地打了个呵欠,看着壮汉慢吞吞地掏出自己的粉红车票。 车厢里骚动着,乘客们接二连三地举起手里的粉红车票。 眼看着举起车票的乘客越来越多,成哥这边空荡的越发显眼。 女售票员的目光逼视过来。 “你们的车票呢?” 其余乘客的脑袋也一致地转过来,意味不明的目光直直地钉在他们身上。 气氛越发诡谲。 “等等!” 成哥扬声道:“我们六个人是一起上车的,你应该记得我们买了车票吧?” 女售票员冷冷地看着他:“车票呢?” 感受到迫近的威胁,成哥目光越发沉冷。 他缓缓开口说:“你说钱数和人数对不上,那对上就没问题了吧?” 女售票员一愣。 随后,她声调兴奋至极地扬了起来:“没错!人数对上就行了。” 女售票员拍手哈哈大笑:“所有人听好,你们把身边的人丢下车吧,什么时候车上人数对了,你们就可以继续坐车了。” 整个车厢一静,随后猛地骚动起来。 “干什么!我们有车票!” “对啊,我们都买了车票的,凭什么让我们下车!” 女售票员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表。 “距离下一个站还有7分钟,如果到站了人数还不对,那你们通通给我滚下车!” 女售票员话音一落,公交车后门唰地打开。 几个贴在后车门的人差点直接滚落高速移动中的公交车。 女售票员高高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双手抱胸,愉悦地开始哼歌:“还剩6分钟。” “……” 所有乘客面面相觑,开始互相推搡。 “你刚刚是不是没拿出票?没买票的自觉下车!” “挤死了,快下去吧!” 人潮涌动的混乱中,开口提议的成哥六人显然成了众矢之的。 他们被骚动的人群恶意地推来挤去,不受控制地往后车门移动过去。 阿华大喝道:“抓紧扶手,稳住重心!” 话音未落,阿华突然被斜里伸出的一只手抓住手臂。 阿华一个枪托砸下,这只手吃痛,滋溜一下收回去。 但还有更多的手像是出洞的毒蛇,扭曲着从前后左右的缝隙里朝他们伸来。 马尾少女脸色惨白,握着枪的手都在抖。 这……如果他们刚刚在拥挤的车厢里分散开找逃票的人,那是不是会被这些手袭击? 成哥一手抓住栏杆,还是没有放弃浑水摸鱼:“大家快把周围的人弄下去,这样我们就能继续坐车了。” 说完,他一抬脚,将推挤他的人踹下车。 人群扑通扑通下饺子一般,一个个从大开的后门滚落在马路上。 车窗也被推得大开,不断有人接连被扔出去。 后车厢的奚郁虽然也坐在车窗边,却显然安稳许多。 在他身边,铁塔一般的壮汉稳稳地坐着,任由人群怎么伸手、怎么推挤,都不动如山。 甚至还有余裕将快摔在他身上的女乘客硬塞回人群里。 但壮汉虽然能挡得下走道的人潮,却挡不下前座叠了好几层的人。 又有个运动衫男被推下车窗。 他惊恐地叫喊着,双手极力挥舞,意外抓住了奚郁撑在车窗上的手臂。 奚郁整个人一歪,猛地被拉得小半个身体都探出了车窗。 狂风顺着高速移动的公交车扑面而来,悬空和失重感的笼罩了他半边身体。 路边越发高大的树冠极为茂密,茂盛的枝叶呼呼而过,几乎要打到奚郁的脸上。 奚郁挂在车窗上,在风中低头看向死死抓着他的运动衫男。 他对这个人有些印象,好像是跟在壮汉身后上车的人。 对上奚郁望下来的视线,运动衫男双眼泛红,脸上闪过绝望和祈求。 他的声音在风中含混不清,“救命……求求你救救我……” 奚郁眨了眨眼,反手握紧运动衫男的手,将他往车上拉。 运动衫男眼里流露出极大的惊喜和感激,在靠近车窗时努力伸手去够车窗。 当他的脚踩上车窗时,奚郁只觉得自己的手臂猛地一重。 运动衫男抓着奚郁的手骤然发力,用力将他往车窗外一拉! 奚郁身体一歪,朝着车窗外翻了下去。 运动衫男则借着这股力,一把踏入车窗内。 他在越过奚郁时,忍不住咧出一个兴奋至极的狞笑。 运动衫男跳入车窗,迎面就是手捧着一袋草莓的壮汉。 还没等他戒备,他就对上了壮汉像是看死物的眼神。 运动衫男一愣。 突然,他浑身寒毛一炸,凉意顺着后颈直窜天灵盖。 有一只冰凉的手,无声无息地掐住了运动衫男的后脖颈。 本该摔落下车的奚郁坐在车窗上,一只脚踩在车厢上,一只脚随意地向下垂落。 他盯着运动衫男僵直的背影,笑着朝他伸出另一只手。 “啊啊啊——!” 一股大力猛地钳住运动衫男的手,将他用力反剪。 然后他的腿又被用力向后折。 运动衫男/根本抵抗不得,在剧痛中被反向团成了一个球。 奚郁在飞舞的发丝间眯了眯眼,满意地看了看手里这个“球”。 他颠了颠,手臂一个用力,将这个“球”抡起来往后车门扔去。 运动衫男惨叫着越过一众乘客的头顶,一下砸在拥挤的后门处,又将后门的几个人砸飞出车。 只剩一只脚站在车门内的平子,被这股冲力一撞,崩紧到了极致的手一个滑脱,从栏杆上松开。 平子睁大眼睛,身体失重地往后倒去。 他脑中的弦猛地崩断。 “去死吧!” 他红着眼怒吼一声,单手举起冲锋枪疯狂扫射! “砰砰砰——!” 在骤然炸响的枪声和尖叫声中,女售票员迅速抱头蹲下,一下不知道缩到哪里去了。 飞砸在平子身前的运动衫男目眦欲裂。 胸前一排血洞的他,无力地顺着惯性从后门滚落下车。 在车门边推挤平子的乘客也鲜血飙射,随之无力倒下。 肌肉男上前几步拉住平子胡乱朝着车里挥舞的手,暴喝一声,一把将平子从门边扯了回来。 平子奋力将倒下的人踹下车,终于被重新拉上车。 “谢了,你这个大块头的力气可以啊。”他龇牙咧嘴地扑腾站起身,刚抬头,却对上了成哥沉凝的脸。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车上似乎自从他开枪后,就寂静得厉害。 他顺着成哥的视线扭头看去,发现车上所有人通通僵直地停下了动作,扭头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下一秒,所有乘客都放弃了原本的目标,扭身朝他们扑来! 成哥大喝道:“动手!” 无数的鬼哭狼嚎被刺耳的枪声淹没。 而始作俑者安逸地坐在座位上,顺手摸出了一袋草莓味饼干撕开。 饼干的“咔嚓咔嚓”声音和着在枪声里,别有一番风味。 奚郁还不忘在心中指指点点。 唔,这饼干香精味有点浓,糖也放得太多了,草莓味没多少,味道一般。 他看了眼手里这袋饼干的牌子,说:“下次别买这个饼干。” 壮汉:“好的大人。” 第5章 死亡末班车(五) 奚郁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块饼干咽下肚子时,浑身浴血的成哥正好将最后一个人丢出车门外。 他愉悦地眯起眼,用手里的饼干袋点了点糊满鲜血的前车厢。 “看,这样不就快多了?” 破旧的公交车经过刚刚一番大战,车窗玻璃稀碎,铁皮翻飞,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再次瘫痪在路边。 “啪啪。” 两声清脆的拍掌声响起。 刚刚不知道缩去哪的女售票员若无其事地钻了出来。 随着两声掌声,车厢里碎裂的玻璃,翻飞的铁皮凌空飞起,重新贴回破裂的口子里面。 很快,这辆瘫痪的公交车又恢复成了大战前的模样,司机踩下油门,慢吞吞地重新启动。 刺目的血肉残渣也仿佛被降解了一般,随之消失。 经历一番杀戮,成哥几人浑身煞气极重。 他冷厉的目光扫过车里剩下的乘客,落在了后座时,微微一凝。 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根本不见奚郁,只有一个壮汉姿势怪异地弯腰缩在座位上。 成哥大跨步走上后车厢。 难道那个npc被丢下车了? 刚踏上后排的台阶,一个脑袋从座位后排探出。 奚郁弯腰捡起了掉在壮汉脚下的手机,一抬头就对上了成哥的视线。 他眨了眨眼,脸上适时露出一丝恐惧和瑟缩,“你……你想干什么?” 成哥审视地盯着他和壮汉看了片刻,缓缓扯出一个笑:“兄弟别怕,车上的人数应该对了。” 自以为和善的成哥不知道,他脸上的笑容有多狰狞可怖。 奚郁也像是看不出来一样,兀自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女售票员低头瞄了眼手表,扬声说:“刚刚误了些时间,现在还有2分钟到站。” 成哥挎着枪回身走下来,问道:“这个人数总该比钱数少了吧?” 女售票员慢悠悠地清点了一遍车上剩余的乘客,满意地点头。 “恭喜你们,大家可以继续愉快地坐车了。” 502公交车经历过乘客大爆满后,又重回空空荡荡的模样。 奚郁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对壮汉说:“果然还是人少点舒服。” 壮汉认同地点头。 成哥在车厢前方和女售票员掰扯一通,硬是从她手里重新拿到了六张粉红车票。 公交车慢吞吞地开在路上,逐渐靠近下一个站点。 “成哥,前面又有鬼了!”马尾少女尖声道。 公交车摇摇晃晃,向着前方挤满了密密麻麻黑影的站牌而去。 平子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些玩意怎么这么多。” 明亮的车灯很快照亮了一众阴惨惨的面容。 这些被远光灯照得模糊的脸有志一同地扭着头,脸上满是扭曲的怨毒,死死地盯着驶来的502公交车。 肌肉男突然睁大眼睛,骇然道:“那个,那个人……” 先前被平子扫射滚落下车的运动衫男赫然站在前列,一张惨白的脸狰狞无比。 阿华迅速填充弹药,冷道:“闭嘴,拿稳你的枪。” 公交车停稳,车门还未完全打开,运动衫男已经冲了上来。 女售票员:“唉!上车给钱买票啊,没钱就滚下去。” 运动衫男看也不看女售票员,他瞪着一双充血赤红的眼,张牙舞爪地朝着平子扑了过去。 众人毫不吝惜地倾泻出枪里的子弹。 运动衫男四肢着地,像个蜥蜴猛地弹跳起来,躲过了大部分子弹,继续俯冲扑来。 成哥的爪子更快,一掌拍在它的脑袋上。 “哗啦”一声,运动衫男倒飞着砸破车窗玻璃摔了出去。 但是拍飞一个,第二三四五个继续冲来。 黑影们前仆后继地涌上公交车,疯狂地朝着成哥他们扑去。 前车厢又陷入了一片血腥的枪林弹雨。 车内子弹横飞,差点被友军子弹误伤的平子暴躁开骂:“妈的不会用枪就别开枪,用自己的天赋能力!” 从没开过枪的新人们有些委屈,也只能收枪。 奚郁又掏出了一包草莓果冻,就着前方的鲜血和硝烟吸溜吸溜。 唔,虽然还是香精味,但比之前那包饼干好多了。 这场战斗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 眨眼之间,公交车上血流成河,尸体叠了一层又一层。 女售票员抱臂不爽道:“怎么回事,一个两个没钱还上车?” 她的目光唰地扫向成哥一行人:“喂,你们几个,把他们通通丢下去!” 马尾少女脸色苍白发青,缩在角落里捂着嘴,快要吐了。 肌肉男抹了一把脸,表情也很差,新人之中也只有眼镜男还算平静。 成哥回头示意了一下,“跟我把它们一个个搬下去。” 平子强调:“一个一个,懂吗?” 除了马尾少女,其余人开始拖动尸体往下扔。 只是他们动作慢吞吞的,甚至还对尸体上下其手。 奚郁扬了扬眉,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些乘客死亡到复活之间需要一定的时间。 女售票员对此很不满意:“你们动作能不能快点,还要耽误多少时间?” “那你来?”阿华刺了一句。 女售票员嫌弃地看了眼满地的尸体,指了指车厢内零星的幸存乘客:“你们,也去把他们扔下去。” 幸存乘客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动静。 女售票员目光逼视,他们干脆看天看地看窗外,就是不看她。 奚郁曲肘怼了壮汉一下,扬了扬下巴示意前面。 壮汉不由咽了口唾沫,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前车厢。 “让让。” 然后成哥他们就见壮汉伸手抓起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的脖子,抬起手,张开嘴巴。 成哥等人睁大眼睛看着壮汉,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奚郁将最后一口草莓果冻吸完,抬手将包装袋一扔。 “哐当”一声,包装袋砸在壮汉的脑门上,然后精准地弹入后门的垃圾桶里。 壮汉被砸得一顿,颇有些委屈地闭上嘴巴。 他就着抬手的姿势,抡起那具尸体的腿,朝着小山般堆积的尸体大力一抽。 尸体们顿时像倾倒出泡沫箱的死鱼,不断滑脱而出,“呯呯哐哐”地砸落下车。 玩家们瞬间回过神来,这些尸体他们还没搜查过。 成哥低喝:“动作快点!” 说话间,他从一具尸体上翻出一个棕黑色皮质钱包。 他迅速地打开一看,钱包里空空如也,只隔层里插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他随手将钱包塞进口袋里,抬脚将尸体踹出大开的车厢后门。 有了压力,他们搬运尸体的速度直线上升。 急急忙忙地把最后一具尸体扔出马路时,站牌都淹没得只露出一块生锈的铁框。 公交车后门唰地飞速关闭,开往下个站点。 成哥表情不太好看,征询地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都对成哥摇了摇头。 成哥语气沉冷:“我们刚刚太过激,导致线索丢失太多,西山墓园里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平子抱着枪冷笑一声,“怕什么,管他来什么,通通都干死得了。” 成哥示意了一下后车厢的奚郁,低声说:“我们的目标是那个。” 平子满不在乎地说:“一个低级玩意而已。” 成哥皱眉沉吟片刻,低声说:“马悦,你看一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他瞥了眼奚郁,说:“小心点,也试探一下他。” 不知为何,那个小白脸npc和壮汉npc虽然没有什么太出格的举动,但总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 成哥眼里闪过一丝狂喜。 难道说……成功了?已经开始了? 马尾少女,也就是马悦白着脸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闭上眼睛默默冥想。 点点浅白的光缓缓凝聚于她的双眼之上。 嗯?这个是…… 奚郁盯着马悦发光的眼皮,微微眯起双眼。 唔,有点不妙啊。 第6章 死亡末班车(六) “我……我看到了,车上有线索!是一张,是一张……”马悦低呼一声,眉头纠起。 “什么,是一张什么?”肌肉男急不可耐地问道。 “闭嘴,别吵!”阿华粗鲁地一把将肌肉男推开,继续盯着马悦。 马悦继续模糊地呢喃:“地图……在墓园下车后……土文……在土文站……” “那个……我发现了这个。” 安静坐在座位上的眼镜男突然开口。 成哥双眼登时一亮。 竟是一张沾了血的地图。 “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成哥一把夺过来,迎着车厢里昏暗的灯光仔细看这张地图。 眼镜男不咸不淡地解释道:“刚刚太混乱了。” 成哥指尖划过地图上的路,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穿过西山墓园,再爬上西山,我们就可以用最短路径重新到土文站上车。” “钱呢?坐车的钱哪来?”肌肉男提出疑问。 成哥一弹地图上西山墓园的位置,哼笑道:“当然是在这里。” 肌肉男听得一头雾水,但却没人给他解惑。 站在窗边的马悦仍旧闭着眼。 她脑海里那模糊混沌的视野,试探着向车厢最后一排蔓延。 奚郁撕开粉红色的包装,挑挑拣拣地拈起一枚圆圆的草莓软糖,指尖一甩。 “啊——!” 马悦脑袋猛地后仰,一下往身后大开的窗户外翻去。 “马悦!” 眨眼之间,马悦的上半身已经倒出窗外的狂冷夜风中。 阿华反应最快,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 马悦整个人几乎要翻出车外,双手在车外狂冷的夜风中扑腾着。 很快,阿华和成哥两人就拖着她的腿,将她从窗外扯回来。 马悦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额头一阵发麻发木的疼,充血的大脑嗡嗡作响,头发也被树枝勾得乱七八糟。 她捂着额头哆嗦着,恍惚片刻,双眼才逐渐对焦,看清围着她的众人。 “我……我还活着?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 说着,她颤抖着放下手,一个指甲盖大小、深红发紫的圆形印子出现在她的眉心。 成哥霍然扭头,看向奚郁。 奚郁却看都没看这边一眼,撑着脑袋在夜风中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山林。 他身旁的壮汉低头捏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出他一脸的严肃。 “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成哥压低声音问道。 马悦勉强回忆了片刻,脸色越发惨白。 “红色,红到发黑……那是血……好多好多的血……绝望……死亡……” 马悦渐渐语不成句。 她表情越来越惊恐,捂着脖子嗬嗬喘气,眼睛都快翻白了。 “啪!” 阿华劈手甩了她一巴掌。 马悦整个人歪倒在一旁的座位上,一时动弹不得。 “这么滥用能力,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阿华毫不留情地叱骂道。 马悦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慢慢抬手捂着红肿疼痛起来的脸,低着头不说话。 “唉,别这么粗暴,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平子出来打圆场。 成哥拿出伤药递给马悦,说:“对不起,怪我,是我不够谨慎。休息一会吧,副本里的npc不能过多窥看,他们对我们都有很深的恶意,下次千万要小心。” 马悦愣愣地接过药,虚弱地点点头。 她确实感觉到了一股从灵魂深处蔓延上来的疲惫,脑子一团浆糊。 混着刚刚极度的惊惧,现在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奚郁余光瞥见壮汉亮起的手机屏幕,发现上面正播放着沙雕视频。 他不愉快地啧了一声,手肘用力一怼身边的壮汉,把他怼得身体一歪。 “还看什么,刚刚都快暴露了。” 壮汉唰地站起来,“那我把他们都吃了。” 奚郁一脚飞过去。 壮汉身体一歪,哐当一下摔回座位上。 奚郁:“吃什么吃,想死?” 壮汉看起来有些委屈:“那怎么办?” 奚郁盯着成哥他们看了片刻,“不怎么办,先找水把草莓洗干净,再把他们送走。” 另一边,阿华嫌弃地瞥了一眼马悦,迟疑地对成哥说:“成哥,那npc感觉有点难啃。” 成哥:“我知道。” 阿华烦躁地捋了一把自己的短寸:“真的要继续?” 成哥眼里闪过一丝凶光,低声笑道:“我在这个鬼地方呆得够久了……而且哪一次狩猎不是饱沾鲜血,给猎物带来绝望和死亡?” 阿华迟疑着,总觉得莫名的心惊肉跳。 “可是……” “阿华,你怕了吗?”成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弃你的弟弟妹妹了?” 阿华一下愣住。 而后,血液轰然冲上脑子。 她双眼发红,手指用力握紧手里的枪,青筋绷起。 “你,什么意思?” 成哥短促地呵了一声:“干完这一票,我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会重新成为有钱人,我老婆孩子都会回来。” 成哥抚摸着手里的枪,平静的话语里透着藏得极深的疯狂:“我这次一定会成功。” 阿华的脸色五彩纷呈。 她沉默地扭身往座椅上一坐,抱着枪不再说话。 成哥将地图折起来收好,整了整衣服,再次迈步走向后车厢。 他这次坐在了壮汉前面的座位上。 “两位兄弟认识?准备在哪下车?” 壮汉瞅了他一眼,说:“我车票就到西山墓园。” 成哥笑了笑,对奚郁说:“那兄弟你要不要考虑和我们一起在西山墓园下车?这辆车在前面要拐一个大弯,如果我们在西山墓园下车,可以一起穿过西山到土文站上车。” 奚郁:“可是我为什么要跟你下车?” 成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车外,又摸了摸手里的枪,“刚刚你也看到了这些家伙的威力,跟着我们更安全。” 奚郁:“下车不是更容易遇到那些怪物吗?” 成哥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兄弟,我既然能提醒你手机漏在车上,自然也能带你横穿西山。” 赤裸裸的威胁。 奚郁的目光从他手里的枪移到他的脸上,嘴角的弧度更大。 他语气轻柔地说:“那好吧,我跟你们在西山墓园下车。” 奚郁就这么答应下来,成哥反而顿住了。 没等他再开口说什么,马悦的惊叫像是闹钟般准时提醒。 “成哥……成哥!那些东西又来了!” 接下来每个站,这些被杀死的“人”都整整齐齐地站在站牌前,一开车门就疯狂扑上来攻击。 成哥他们干脆分成两批堵在前后门,车门一开直接对着门外扫射。 如此反复,让他们养成了一入站就跳起来开枪的反射。 可是这次的站牌前,居然空无一人。 成哥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女售票员先跳了起来:“西山墓园站,西山墓园站的快下车!” 502公交车终于驶入了西山墓园站。 成哥站在后门,比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兄弟,走吧?” 奚郁走到后门时,成哥紧了紧身上的枪,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两位兄弟怎么称呼?” 奚郁瞥了成哥一眼,“奚郁。” 壮汉:“纪纪子。” “……” 奚郁在玩家们愕然的眼神里反问:“你怎么不叫小纪纪?” 壮汉严肃地说:“纪纪子这种叫法好像比较火。” 奚郁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小纪纪比较符合你的气质。” 说完,他悠然地转身下车。 壮汉求知地看向成哥:“是这样吗?” 成哥脸色诡异,哈哈干笑一声:“你自己喜欢就好。” 壮汉摸了摸脑袋,提着大包小包跟着奚郁下车。 “……” 成哥一直紧盯着奚郁两人的背影。 耳边始终静悄悄的,只有女售票员催命一般的驱赶声。 成哥三人对视一眼,失望地吐了口气。 怪不得答应下车答应得那么爽快。 果然没这么容易吗。 临下车前,眼镜男想起了什么,扬声问道:“如果我们在后面的车站上车,会不会便宜点。” 女售票员不耐烦地说:“哪里上车都是二百一十六,快滚。” 502公交车“呯”地合拢车门。 除了玩家六人和奚郁两人,这一站没有任何人下车。 车上剩下的所有乘客有志一同地盯着车外的他们,面无表情,目光阴得渗人。 公交车开走了,带起的风吹得在场的人一个哆嗦。 在他们身后,一条细细窄窄楼梯前竖了个西山墓园的石碑,通往下方黑洞洞的山林里。 周围的杂草足有腰那么高,随风簌簌而响,让人疑心是否有什么东西隐匿其中。 马悦紧张地四处张望,“我看到了……土文站在西北的方向,西北应该是这边……” 平子咔咔地装上子弹,说:“先去找钱。” 阿华:“公交车开到土文站要多久?” 大家瞬间卡壳。 “大概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左右。”眼镜男突然开口。 迎着大家的视线,眼镜男解释道:“这辆公交车基本都是匀速行驶,再根据路段长度的比值算一算,大概得出这个数字……” 肌肉男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微笑着说:“其实我做过地图测绘一类的工作,所以拿到地图的时候下意识地分析了一下,想着能不能帮到大家。” 平子皱眉道:“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 眼镜男摊了摊手:“只是简单速算而已,还没核验就没看到过地图了。” 说着,眼镜男还朝着成哥微笑致意。 成哥不辨喜怒地看了眼镜男一眼,扭头说:“奚郁兄弟,你看……” 他脸上刚咧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原本站在一旁的奚郁和壮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肌肉男惊疑道:“他们去哪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直盯着奚郁两人的阿华骂了一声:“刚刚一错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厚重的云层追逐着夜空上稀薄的月光,执着地将其掩住。 阴冷山风吹得厚重的树冠哗哗摇晃,孤零零的站台沉默地竖在马路边。 离开了公交车,天地间仅有的一点光源只剩下他们手里的手电筒。 成哥眉头拧紧:“快追!” 第7章 死亡末班车(七) 西山墓园位于西山山脚,一片深深下凹的洼地。 奚郁和泰纪视周围的黑暗于无物,平稳地穿过及腰高的杂草,踏上破碎风化的石阶,往林立的墓碑之中走去。 早在眼镜男长篇大论的时候,他们就走了。 泰纪虚心请教:“大人,水在哪里?” 奚郁提着草莓,颇为轻松地说:“不知道。” 泰纪摸不着头脑地左右看看。 这里怎么看都是一片荒废的墓园,哪里会有干净的水? 他们渐渐走入墓园深处。 四周黑影重重,破旧的墓碑林立,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都没有。 奚郁完全没有什么寻找的意思,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把锄头在手里掂着,坦坦荡荡地在墓园里行走。 泰纪刚想问奚郁拿锄头干嘛,就见他挥起锄头,一下砸在人家坟上。 泰纪:“……” 奚郁开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挖别人坟。 不一会,周围的坟都被他挖得坑坑洼洼。 片刻后,奚郁像是终于看到一个顺眼的,挥舞锄头嚓嚓嚓地挖土。 很快,一具破烂的棺材板出现在泥土下。 “哐”地一声,奚郁一锄头挥下,稳准狠地铲入棺材板的缝隙。 他一踢锄头杆,“咔嚓”一下撬开了棺材。 一具肤色青白,皮肤皱缩的可怖尸体顿时暴露在呼啸的夜风中。 奚郁俯身盯着它。 尸体双目紧闭,毫无声息。 一声闷响,带着泥土渣子的锄头一下怼在了尸体脸上。 奚郁含笑道:“这位先生,醒醒,该起来带路了。” “……” 风声划过耳际,泰纪敏锐地一扭头。 奚郁笑了一声:“哦?又有带路的来了。” 许多黑影混在呼啸的风声,疾速朝着奚郁和泰纪扑来。 它们满是恶意地盯着奚郁,嘴巴咧开夹杂着愤怒的嘲讽笑容,张开尖利的五指直往奚郁和泰纪的后心抓去。 它们激动得战栗不已,似乎已经看到这个胆敢毁坏它们坟墓的人被洞穿胸口,无力倒下的场面。 在它们放大的瞳孔里,一个拳头骤然砸在它脸上,将它脸上的笑容彻底打得扭曲变形。 泰纪一拳轰出,其余黑影在巨力下一个撞一个,轰轰轰直飞出几十米。 他收回拳头,闪电般地抓住另一个偷袭黑影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抓住黑影的腿。 “咔嚓。” 他双手一掰,将那黑影掰成两截。 然后他张开黑洞般的大口,就要把手里的两截黑影塞进嘴里。 “你干什么?” 奚郁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冷不丁地开口。 泰纪僵住了。 他连忙闭上嘴,心虚地把手里断成两截的身体重新怼在一起。 他使劲戳了戳,发现连不上后默默地丢在地上,一脚踢到看不见的角落里。 直到晕头转向地瘫倒在地上,黑影们依旧僵硬地咧着歪斜的笑容,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 “欢迎光临,先生小姐们。” 奚郁蹲下身,笑吟吟地问道:“做好带路的准备了吗?” 这些七横八竖倒了一地的黑影,都是一个个肤色青白、皮肤层层皱缩、瘦骨嶙峋的“人”。 它们颓然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恍若死尸。 奚郁的目光从它们身上一个个扫过,眼里笑意更深。 “我建议诸位再考虑一下,不然我只好……” 奚郁身后的棺材里,脸上糊着泥土渣的尸体豁然睁眼。 它直挺挺地坐起身,抬手直刺向奚郁后颈。 呼啸的风声中,奚郁一歪头,爪子唰地从他颈侧划过。 电石火光之间,他的手以更快的速度抓住那只爪子,一个过肩摔将它贯在地上。 四周倒地的黑影们骤然弹跳而起,朝着奚郁扑来。 奚郁扬起手里的尸体挡在身前,“呼啦”一个旋身。 “噗噗噗”一阵闷响,所有挥来的爪子全都刺在他手里的尸体身上。 然后这些诈尸的黑影又通通被泰纪摁趴下。 “还真是不老实。” 奚郁站起来,掐着浑身破洞的尸体脖子,将它举高。 他温和地问道:“这位先生,你也不肯带路?” 那尸体无力地挣扎踢动着,却始终无法撼动奚郁的手。 奚郁啧了一声:“怎么这么嘴硬呢?不就是找个水源吗?又不是把你们扔进水里……” 一旁的泰纪耿直地说:“大人,您掐住他的脖子,他说不了话。” “……” 奚郁手一松,尸体无力地从他手里滑落,瘫软在地。 片刻后,奚郁看着瘫在地上继续装死的尸体们,肯定地说:“它们不会说话。” 泰纪傻愣愣地问:“那怎么办?” 奚郁随手拽起一块墓碑上爬满的藤蔓,坚韧的枝条“啪啪”地被连根拉起。 他抻了抻藤条,笑吟吟地说:“没事,会动就行了。” 躺在地上的尸体们只觉得一阵冷风刮过,齐齐地一抖。 …… 另一边,成哥六人一阵急行,将不断逼近的黑暗甩在身后,踏入了这片凌乱的墓林里。 这片西山墓园出奇地大。 这墓园显然已经荒废很久了,墓碑间的石阶石路破裂,杂草从石缝里茂密生长。 墓碑也歪歪斜斜的,厚重干涸的污渍覆盖在墓碑上,杂草和藤蔓缠绕其上,字迹模糊不清。 肌肉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阴冷的感觉像是一条毒蛇,吐着信缠绕在他们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一踏入这片墓园,山风越发大了。 厉风呼号,恍若鬼哭。 成哥打量了一下这片望不到尽头的墓园,说:“我们先分头行动,平子你和我去找那个奚郁,阿华你带着新人去找坐车的钱。” 说完,成哥和平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快步走向墓园深处。 马悦瑟缩着试图追上去:“成哥,我……我想跟着你……” 下一秒,她就被大力扯回来。 阿华阴着脸盯着她,说:“没听到成哥的话吗?你们跟着我。” 马悦手臂被抓握得剧痛。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干什么?放手!” 阿华盯着马悦,缓缓开口:“我警告你,不想死的话就离他远一点。” 马悦一听,顿时笑了。 “怎么?你还想杀了我?” 她眉宇间的柔弱消失了,上下打量着阿华劲瘦平板的身材和硬茬茬的短寸头,似笑非笑地说:“就你这种男人婆,你以为成哥真的看得上你?” 阿华的脸瞬间黑了。 “你他妈说什么?” 眼镜男冷不丁地开口:“他们已经走了。” 马悦闻言急忙扭头,果然发现成哥和平子早已不见踪影。 她咽了咽唾沫,在呼号的夜风中迟疑了一下,回头说:“那……我们还是快走吧,快点找到钱去找成哥。” 阿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墓园另一个方向走去。 …… 墓园深处,风声似乎更大了。 黑暗的狂风中,似乎隐隐有着什么骚动的声音。 成哥用手电扫着周围,细细听着风声,和平子小心地继续深入墓园。 成哥:“我们分头找,找到了闪信号。” 平子点了点头,朝着其他地方摸去。 成哥越过数道墓碑,厉风吹得草叶藤蔓唰唰作响。 突然,他脚步一顿。 他低头凝视身侧一块墓碑片刻,弯腰用小刀割断爬满墓碑的藤蔓。 这个墓碑看起来很新,上面的字迹清晰。 血红的字写着:田纪,卒于…… 后面的年月就看不清了。 成哥用拇指擦了擦墓碑下糊着一层黑泥的照片,露出一张脸来。 在手电筒的光芒下,黑白照片模糊昏花,是一个男人阴沉的脸。 他皱眉细看,越看越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 等等,跟在小白脸npc旁边的那个壮汉,是不是自称纪纪子? 难道他就是这个田纪? 黑白照片上的男人目光阴恻恻的,两颗黑漆漆的眼珠似乎在手电筒的光芒中动了动。 成哥豁然后仰,远离那张照片。 一阵凉风掠过,他后颈的寒毛一根根竖起。 他猛地扭头,身后只有林立的破败墓碑。 成哥皱了皱眉,回过头。 一张苍白发青,皮肤层层褶皱的脸紧贴着成哥的脸,暴突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他。 成哥瞳孔骤然一缩。 一双冰冷的手猛地掐住成哥的咽喉,用力收紧。 第8章 死亡末班车(八) “呯呯呯——!” 无数子弹轰轰打在身前的怪物身上, 那个怪物在枪声中簌簌颤抖,双手却像是铁钳一般越收越紧。 成哥脸色涨红,手臂上覆上一层厚厚地甲片,用尽全力地朝着怪物的脑袋挥去。 “嘭”地一声,怪物的脑袋斜歪成了一个可怕的角度,瘪下去一大块。 它死死钳着成哥的手一松,无力地倒下。 成哥喘着粗气,又朝着倒地的怪物打完一梭子弹,直到那个身影不再动弹。 发泄完,他才借着昏暗的环境,蹲下来仔细观察这具身体。 皮肉皱缩发青,爪子尖利,形容可怖,看起来像是某种僵尸或者活尸,跟上车的乘客完全不一样。 成哥突然皱了皱眉,仔细打量了一下尸体上皱巴巴的破烂衣服,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他粗暴地翻找尸体身上脏污的衣服,在外套内侧口袋里翻出了一个起泡掉皮的棕黑色皮质钱包。 钱包里夹着两张像是被水泡过的一元纸币,皱巴巴的。 成哥双眼一亮,又在它身上翻找起来,却只再找出一张一元纸币。 看来他们坐车的钱就是要从这些活尸身上找了。 成哥将三张纸币塞进口袋里,目光依旧钉在这个皮钱包上,和那隔层里已经晕花的照片。 他从口袋里翻出之前从某个乘客尸体身上找到的钱包,仔细比对。 轮廓和颜色都对上了。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其中站在中间的年轻男性的面容,和登上公交车的诡异乘客高度相似。 成哥扯出这两张照片。 晕花的照片后只有模糊的墨迹,而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背后,歪歪扭扭地写了四个字。 ——我想回家。 成哥抬头看向了笼罩在昏黑之中的墓园。 怪不得车上那些家伙杀不死,原来他们本就是死人。 尸体枯瘦的手指无声地动了动。 下一瞬,那双手猛然抬起,再次伸向成哥的脖颈! 成哥手腕一翻,手里金光乍亮。 一道放大的金色符文在金光中若隐若现,伴随着隐隐的梵音,那活尸猛地被弹开,身体在金光中像是被烤焦了一般滋滋作响。 成哥手臂重重挥下,生生将那化为焦炭的活尸脑袋从脖子上打飞出去。 “狗娘养的。” 成哥啐了一口,用力踹了无头尸体好几脚,将两个钱包甩在尸体身上。 他已经想明白这个副本的机制了。 这个墓园里的活死人都想上车离开,而他们必须跟这些死人争夺登上公交车的机会。 怪不得所有乘客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西山墓园站,因为他们的尸体在这里。 那么奚郁和田纪在西山墓园下了车…… 成哥思绪飞转,从系统空间里拿出一个折叠铲,一铲劈在“田纪”的墓上。 很快,一个破旧的棺材被挖了出来。 成哥用力挥铲,几下劈烂棺材板,在棺材板上破开一个大洞。 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棺材板后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个空棺材。 成哥盯着这个空棺材半晌,起身继续往墓园深处找去。 …… 墓园深处,一个诡异至极的东西正在向着墓园深处的山林而去。 那是几十个活尸被藤条捆绑在一起的巨大车架。 被捆绑的活尸乱七八糟地从藤条中露出手脚和脑袋,艰难地捣动露出的手腿前行。 由活尸们搭建的“人力马车”上,奚郁大喇喇地坐着,悠闲地晃着手里的草莓气泡水。 他催促道:“快走,早去早回。” “人力马车”显然并不情愿。 它们磨磨蹭蹭地,速度越来越慢。 奚郁挑了挑眉,拧开气泡水,扬手往身后一撒。 “人力马车”瞬间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激动起来,七手八脚地疾速向前,避开那飞扬而下的水液。 “这才乖嘛。” 奚郁笑意更深,“哗啦哗啦”地晃着那瓶气泡水,一颠一颠地墓林更深处去。 终于,“人力马车”焦躁不安地停在了一处陡峭的山涧前。 这处山涧上方,许多粗壮的树根牢牢地抓着嶙峋的巨石,山脚附近的山石湿漉漉的,覆盖着厚厚的青苔。 细小的水流从石缝间汩汩流动。 “人力马车”连连挪动,瑟缩着往后退,又被奚郁拽紧“缰绳”,不得不往前。 奚郁从“人力马车”跃下,指尖一擦悬崖边湿滑的青苔。 青苔之下,是一块从平整的石面上断裂的石块。 “等等,别急着走啊。” 奚郁反手一拉手里的藤蔓。 试图偷溜的“人力马车”被拉得往后一飞,张牙舞爪地摔砸在地上。 奚郁:“这里还需要诸位帮一个小忙……而且,留下说不定会有惊喜。” 活尸们神色惨淡,如丧考妣。 …… 奇怪的异响在呼啸的风声中非常明显。 吭哧吭哧的,很像是很多东西在刨土挖着什么。 很快,这股动静变成了哗啦啦的细细水流声,和什么东西凌乱奔逃的声音。 稀薄的月光下,陡峭的山涧前,哗啦啦的水流从一个大洞中心倾泻而下。 奚郁就站在水流前,然后把草莓从塑料袋里一颗一颗拿出来仔细清洗。 清澈的水流滑过那双修长的手,手里捧着的草莓被珍惜地轻轻拂过每一寸皮肉。 在他身后,晃动的树影黑洞洞的,仿佛不断变换形状的恶兽。 一根漆黑的枪管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伸出。 平子半蹲在树下阴影处,透过准星的目光阴冷似毒蛇,无声地瞄准奚郁的后心。 他的食指弯起,就要扣下扳机。 他身侧的灌木突然哗哗而动,一道黑影骤然跳出。 平子猝不及防,一下被扑倒在地。 没有理会身后的枪声和怒吼,奚郁依旧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清洗手中的草莓。 直到每一颗草莓都洗得干干净净,水水灵灵的,他才满意地直起身, 突然,他疾速向侧边一躲。 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前方,湿漉漉的巨石被打出一道深刻的龟裂纹路。 奚郁抬眼往炮弹飞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成哥左肩抗着一个炮筒,右手揣着一杆冲锋枪,从漆黑的树影里走出。 成哥双眼亮得可怕,自语道:“你躲什么?你不是不怕死吗?” 奚郁忍不住皱眉,闪身躲在一块巨石之后。 他们就不能再晚一点吗,他都还没吃到草莓…… 奚郁扒拉草莓的手一顿,骤然一歪头。 “轰隆——!” 明亮的炽热光芒轰然击碎巨石,从奚郁侧脸掠过,带来炽烈的滚滚热风。 他在这烈风中一蹬身后巨石,扭身躲过挥落的银亮利爪。 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半透明的灵体状,整个人轻盈得像是脱离了地心引力,呼啸从碎石上掠来。 奚郁挑了挑眉,目光透过平子的灵体落在他的后方。 在平子灵体身后,成哥收起冲锋枪,扛着平子软绵绵的身体狂奔出活尸堆。 他胸前三角形金属片上的金光被催发到极致,周围的活尸在金光下纷纷退避。 他另一只手在炮筒一动,朝着奚郁再次开了一炮。 平子灵体丝毫不惧身后轰然而来的火光,一爪狠厉挥来。 “轰隆——!” 刺眼的炮火和利爪轰然砸落在奚郁所在之地。 白光炸开,吞没了奚郁和平子灵体的身形。 成哥扛着平子的身体和炮筒跑上前,朝着从爆炸余威里飘出的平子灵体问道:“成了吗?” 平子灵体有些气急败坏:“你都把他轰成渣了!” 这么简单就轰成渣? 成哥直觉不对。 他豁然抬头,赫然发现不远处的石堆上立着一个人影。 滚滚烈风吹得奚郁黑发和衬衫翻飞不止,他右手抬起,指尖夹着几片叶片。 “先生们,也许你们该回头看看?” 隐藏树丛中的黑影蠢蠢欲动,扑出来直冲向成哥肩上扛着的平子。 成哥一个旋身,抬起滚烫的炮筒朝着活尸们开了一炮。 奚郁手腕一抖,指间几片叶片唰唰劲射而出。 叶片所指方向,正是扛着平子身体的成哥。 朝着奚郁扑去的平子灵体一惊,不得不回身拦截飞射而来的叶片。 这么一来一回的功夫,成哥两人彻底被活尸包围。 成哥扔了烫手的炮筒,握紧胸前的三角形金属片让它越发明亮。 他短促地说:“回来!” 平子不甘地嘁了一声,回身冲入自己身体内。 转眼间,成哥和重新回到身体里的平子就和活尸缠斗在一起。 奚郁提着自己的草莓,扭身跳入身后浓重的黑暗,几个起跃,便迅速远离身后的混乱战场。 他心情极好地扒拉起手中的塑料袋,准备拿出一个草莓丢进嘴里。 突然,奚郁瞳孔猛地一缩,在林间飞跃的身形突兀一顿。 像被打了一记闷棍,他眼前一片发花,耳朵内尖鸣阵阵。 他歪歪斜斜地从空中摔落,忍耐地捂着头。 “这是……什么意思?” 奚郁忍耐地嘶了一声,抬起眼,似笑非笑地开口。 在前方的黑暗中,一群群活尸慢吞吞地越过凌乱的墓碑和树木,包抄而来。 第9章 死亡末班车(九)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不知从何处来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电钻轰轰钻入奚郁的耳膜。 奚郁颇为不耐地说:“这么多活尸还不够?我相信你们的实力……” 话音还没落,加在奚郁身上的压力狠狠加重。 奚郁身形微微一晃,漆黑的瞳孔迷蒙了一瞬,眼前的树木都出现了重影。 他甚至不受控制地转过身,踉跄地朝着来处走去。 “去,现在回去杀死他们!” 声音尖锐嘶鸣,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 奚郁歪歪斜斜前进的脚步突然僵住,抬在半空中,半天都没落下。 声音似乎愣了一下,压迫感猛地加强,尖声道:“快去杀了他们!” 奚郁身上的肌肉痉挛,微微颤抖着,向前抬起的脚骤然一扭,重重落回身下,蹬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声音不可置信道:“你……为什么……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奚郁僵直地抬起手,虚虚盖住自己的上半脸,手掌下的嘴角僵硬平直。 “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他低语着,指缝间的眼眸半敛,似有红芒闪过。 “……” 那个声音一顿,静默片刻,突然放软了语气。 “杀了他们对你只有好处,我们是一致对外的。” 说着,那个声音扬了起来,对着所有骚动的活尸语带诱惑地说道:“还有你们,只要能杀了那些人,我就给你们足够到终点站的钱,让你们……” “好啊。” 奚郁突然放手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声音一哽,满腹威逼利诱全都被堵了回去。 片刻后,声音才悻悻地说:“……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身上的压迫感消失,奚郁直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对着骚动不已的活尸们勾勾手指:“跟我走吧。” 成哥那边的战斗已经止歇,但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朝着奚郁追去,而是在倒了一地的活尸身上翻找摸钱。 等奚郁带着活尸们浩浩荡荡地回来,他们刚好收拾完最后一张纸币。 一见仿若丧尸潮的活尸们,两人都愣住了。 特别是冲在活尸们之前,仿若号令众活尸朝他们攻来的奚郁,让他们一时回不过神来。 怎么回事? 这跟他们预想的不一样啊。 双方甫一见面,分外眼红。 平子端起枪,叫嚣道:“再多的活尸又有什么用?还不是送菜!” 这个距离再开炮已经来不及了。 成哥当机立断扔下炮筒,右手臂骤然膨胀,厚重反光的甲片唰唰覆盖而上。 尖利的爪子高高扬起,裹着厉风拍来。 奚郁飘忽地一矮身,像片打着旋的落叶一般轻巧地闪过。 然后就这么越过了成哥。 成哥双眼错愕微睁,不得不抬起收势不及的手臂,挡住扑来的活尸。 眨眼之间,活尸们已经淹没了成哥和平子。 奚郁脚底抹油,试图开溜,却发现各个方向的退路都被活尸们堵了个结实。 奚郁眉头轻挑,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活尸看似松散,却颇为严密的阵型。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那种压迫感再次缓缓爬上他的身体。 奚郁撇了撇嘴,扭头往交战中心而去。 “呯呯呯——!” 刺目的火光映亮了这片混乱的战场。 挂在成哥胸前的三角形金片蒙上黯淡的黑灰,显然是已经没有什么效力了。 奚郁像是个幽灵般在活尸之间游荡,目光随意地地一扫。 战场中心,已经倒了一批一批的活尸。 但是外围的活尸们依旧封堵着去路。 随着倒下的活尸越来越多,他迟早会暴露在成哥两人的视线里。 届时,不打也得打。 但是,凭什么呢? 他明明只想吃个草莓。 奚郁不高兴地想着,目光微动,落在了成哥和平子腰间鼓鼓囊囊的口袋。 副本内的任何道具,成哥他们都没办法收入系统的储物格里。 奚郁双眼微黯,既然这样,那谁也别想好过。 活尸们咆哮着向前扑来,成哥“嘭”地一爪,拍飞扑而来的活尸。 在斜歪飞出的活尸身后,奚郁鬼魅般地闪身而出。 成哥瞳孔一缩。 来了! “平子!” 成哥沉喝一声,身体骤然后仰。 然后成哥就这么穿过了身后平子半透明的身体。 平子灵体猛地旋身,兴奋地朝奚郁攻来。 璀璨的金光从成哥胸口前爆发,三角金片在金色火焰中燃烧,护住了成哥和平子身体。 周围的活尸们纷纷抬手挡在身前,惨嚎着被逼退。 他们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把奚郁钓出来! 奚郁嘴角的笑容却越发扩大。 他迎着平子的爪子,只在爪子挥下时侧了侧身。 尖利的爪尖擦过他的衬衫,落了空。 奚郁丝毫不减速,朝着蹲坐在地的成哥和平子身体冲去。 奚郁和成哥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能阻拦奚郁的了。 成哥露出一丝冷笑。 他手掌一翻,一把古老又华丽的银色十字长剑出现在他手里。 稀薄的月光洒在剑锋上,一抹银亮越发显眼,直至化作包裹剑身的巨大剑芒。 圣裁! 奚郁眯了眯眼。 在他身后,平子灵体扭身袭来,与成哥形成前后夹击。 十字长剑的剑芒只瞬间便轰然而出,映亮了成哥眼里闪过的嗜血光芒。 “死吧!” 奚郁的面容被剑芒映亮,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珠反射着耀眼的银光,璀璨得如同烁烁寒星。 他的身形没有丝毫停顿,毫不闪躲地冲上去。 银亮的剑芒如同闪电,一瞬之间吞没了一切。 光束灭却,成哥身前被剑芒冲出一大片干净的泥土地。 平子灵体飘在半空中,无比焦急。 “不好,那个npc又……” 他的话突兀卡住。 成哥瞳孔震颤着,喉头像是哽了一个巨大的石块,坠涩得发疼。 他被迫高高仰起头,一只冰凉的手从他身后伸来,用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道卡着他的咽喉。 奚郁对着平子灵体一笑,踩在他身体上的那条长腿轻轻松松地后撤,大力往下一踩,脚底正正踩在了平子脆弱的后脖颈处。 “嗬嗬——” 平子灵体狼狈地在半空中翻滚了一圈,像条蛆虫般扭动挣扎起来。 灵体明明并无呼吸,他却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 强劲压迫感从身体传入灵魂,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过眨眼之间,形势急转。 “先生们,不知道打扰别人享用美味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吗?” 奚郁踩着平子的后脖颈,慢条斯理地说。 他卡住成哥咽喉的左手臂上,白衬衫袖管被划出一个大口子,一缕鲜血顺着他手臂白皙的肌理往下流。 “本来我也懒得理会你们,但是你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 在平子惊惧的视线里,奚郁微笑着一点点收紧钳住成哥咽喉的手。 成哥的面容开始涨红发紫,他踢蹬着双腿,抬手死命抓弄奚郁的手。 奚郁反手将成哥用力往下一摁。 只听“咔啦”一声脆响。 成哥被反剪着,摁成了扭曲的体前屈姿势。 他侧脸砸在了带着硝烟和草腥气的泥地里,疼得面目狰狞。 昏暗的林地里,除了粗重的喘息外,唯有一片凝滞的寂静。 奚郁垂眸看着狼狈至极的成哥,突然笑了起来:“不如这样吧,你们给我一点赔礼,我就放了你们。” 他歪了歪头,松开脚道:“那边的灵魂先生,帮我把这里所有的钱都收起来吧。” 第10章 死亡末班车(十) 平子灵体浑身一抖,张大嘴狠吸几口气才缓过来。 他阴狠地盯着奚郁,爪子微微收紧,神情阴晴不定。 奚郁:“灵魂先生,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就按我说的做。否则我不一定会死,但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说着,他小心地放下一直护着的那袋草莓,指尖一勾,轻巧地将成哥和平子腰间塞满了纸币的腰包挑了下来。 他将其中一个腰包甩出去,笑眯眯地说:“劳烦灵魂先生将钱放进去了。” 平子灵体僵在原地,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平子,去。” 成哥咳了一口血出来,嘶哑地开口。 平子咬着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扭头扑向了那些倒地的活尸。 奚郁蹲坐在平子身体的后背上,心情不错地撑着头等着。 完全视耳边的尖叫于无物。 “你到底在干什么!快啊,快杀了他们!” 嘶哑难听的声音气急败坏,疯了一般的嚎叫。 奚郁笑了笑,悠然开口:“灵魂先生,你脚下有张钱漏了哦。” 说着,他脚下微微用力,实实在在地威胁了一番。 平子微微一僵,默默把试图藏起来的纸币捡起来。 “反了,真是反了!” 那个声音怒极反笑,语气森冷下来,“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能脱离我的掌控。” 如有实质的压迫感临头砸下。 奚郁额间忍耐地绷起一根青筋。 他眸色深黑,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不见异常地笑道:“灵魂先生,感谢你的配合。” 平子灵体忌惮地看着奚郁,不甘不愿地交出腰包。 在奚郁扬手去接的瞬间,平子灵体突地张开嘴,厉声尖啸起来。 精神尖啸! 无形的声波一圈圈荡开,直击在场所有生物的精神和灵魂。 奚郁身形不由一晃。 来自嘶哑嗓音的无形压迫和精神尖啸双重攻击,让他难以忍受地皱起眉,视线一片模糊重影。 趴在地上的成哥突然一动,全身“唰唰”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甲片,变成了头上长角,牙尖嘴凸,仿若蜥蜴人一般的模样。 他猛地弹身而起,挣脱奚郁脱力的手,荆棘一般的长尾呼啸朝着身后的奚郁甩去。 奚郁的反应却更快。 电石火光之间,他疾速后仰,平子灵体的利爪顿时在他上方挥了个空。 于此同时,他抬起左手臂,生生接下成哥这一甩尾。 成哥这一甩尾虽然仓促,却是用足了狠劲,强劲的力道击得奚郁手臂剧痛发麻,一瞬间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却眉头都不动一下,反手抱扣住成哥来不及收回的长尾。 成哥原本的姿势尴尬又痛苦,一时竟无力抽出自己的尾巴。 感受到尾巴上传来的拉力,他寒毛倒竖,尾巴肌肉紧缩,那条长尾竟突兀断裂。 同时,他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动着,狼狈地往前逃离。 奚郁短嗤一声,一脚蹬在成哥的屁股上,将他踹飞出去,也让自己稍微远离了两人。 他扔掉尾巴,抬起手。 然后,猛地一掌大力击向自己的耳侧! “啵”地一声,清脆又沉闷。 在平子灵体莫名又愕然的视线里,奚郁的脑袋歪了歪,一丝一缕的鲜血从他的外耳道滑落。 剧烈的眩晕和嗡鸣声中,所有的声音和压迫马上消失不见。 奚郁眯了眯那双带上迷蒙水汽的眼眸,抬手接住了凌空飞来的腰包,颇为愉悦地笑了起来。 被奚郁踢出的成哥扭曲着脸,好一会才挣扎着挺起上半身,吼道:“攻他的塑料袋!” 说完,他从腰间摸出一个球形关节的诡异小木偶上,将它大力捏成体前屈的姿势。 伤势转移! 小木偶闪过一道阴绿的光芒,成哥的身体一下挺起,恢复正常。 十字光剑再次亮起银芒,成哥咆哮一声,朝着与平子灵体缠斗的奚郁挥舞光剑。 圣裁! 草丛簌簌而响,残留的活尸们重整旗鼓,再次鬼哭狼嚎地扑来。 四面八方,堵死了奚郁所有方向。 奚郁眯着眼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斜扑而出,避过平子灵体挥向草莓的爪子,毫不客气地拽起地上平子身体的后衣领,将他挡在直冲而来的十字光剑。 成哥一惊,拼尽全力将手里的十字光剑往上一提。 趁着这个空隙,奚郁拎着平子身体当盾牌,扭身向外掠去。 直到冲到密林边缘,奚郁才将当做盾牌使用的平子的身体扔开。 奚郁则拎着他的草莓,手臂上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腰包,从容地跃入密林。 眼看着奚郁就这么顺利地带着钱币逃离,平子灵体的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他不顾成哥的呼喊,灵魂骤然庞大虚化。 他凝出足有一人大的爪子,一个闪身出现在奚郁身后,倾尽全力挥下! 奚郁略略回头,凝实的爪尖已几近触及他飞扬的发丝。 千钧一发之际,奚郁伸手抓住了左侧横生的枝条。 被成哥尾巴击打过的左手臂肌肉一抽,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奚郁眉头一皱,动作不受控制地慢了一拍。 “轰隆”一声巨响。 沙石滚起,树木倒塌。 在这轰然的声响中,一声轻微的“唰拉”声响起。 那是塑料袋破裂的声音。 在奚郁睁大的眼睛里,那袋草莓,被爪子四溅的余波打了个稀巴烂。 “……” 浓郁的草莓甜香在夜空中四溢,浅红的汁水溅上了奚郁的白衬衫。 奚郁只来得及伸出手,接住了混在破裂塑料袋里几块草莓碎块。 奚郁这个停顿,即便是全力一击后极为虚弱的平子灵体,也足以趁此机会伤到他。 虚幻到几近透明的平子灵体扬起爪子,抑制不住地露出一丝冷笑。 成哥抬起头,瞳孔突然一缩。 “快跑!” 在这个瞬间,所有人和活尸都感受到了无形的恐怖压迫。 一条藤蔓“唰”地飙射而来。 平子灵体下意识地一躲,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个灵体。 还没松口气,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藤蔓越过他,卷在了自己身体的脖子上。 平子灵体的的瞳孔颤抖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拉扯过去,软绵绵地倒在奚郁脚下。 他下意识地想上前,又连连往后飘。 他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奚郁喃喃地说。 他定定地看着手里破烂的草莓,缓缓收拢,将手里仅剩的草莓碎块碾碎。 粉红的草莓果肉混着浅红的汁液从他的指缝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泰纪拎着什么东西走来时,刚好远远看到这一幕。 他浑身一震,只觉得自己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 他当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往相反的方向跑。 奚郁甩掉了手上的草莓肉泥和汁水,拎起藤蔓,掐住平子身体的脖颈将他拎起来。 他微微笑着,语气轻缓:“两位先生,真是干得漂亮。” 他说着,拇指用力地压在平子脖颈处的大动脉上。 平子灵体一阵恶寒,只觉得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奚郁:“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恼火了,太有意思了……既然这样,我们来玩点更有意思的吧。” 他微笑着,沾着草莓汁液的手指拈起一片叶片,利落地往平子的咽喉一划。 平子只觉得喉间一阵尖锐的刺痛,温热的液体从他喉间迸溅而出。 他下意识地在脖子上抓挠几下,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奚郁抬手一扬,将手里软绵绵的身体丢向围聚而来的活尸堆里。 活尸们一下围住了从天而降的身影,吼叫着撕扯平子身体。 “不……我……” 剧烈失血和疼痛的感觉让平子灵体头昏脑胀,他红着眼粗喘着,拼尽全力朝着自己的身体伸出手。 他以为他很快,但有个身影飞快越过了他。 成哥飞扑进活尸群里,将周围的活尸生生撕开,扯着平子的身体冲出活尸堆里。 平子捂着脖子,晕头转向地就想冲回自己身体里。 “别进去!” 平子灵体僵在原地,茫然无措地看着成哥。 成哥捂着平子身体还在飙血的脖子,嗓音从喉咙一点点挤出来。 “……已经没救了。” 成哥手里的平子身体软趴趴的,开了口子的脖子被扭成一个可怕的角度,彻底没了声息。 第11章 死亡末班车(十一) 泰纪在墓林中无头苍蝇般地乱窜。 突然,他后颈的寒毛唰地一根根竖起。 他僵硬地扭头,就见奚郁蹲在他身后的一块墓碑上,冷冷地看着他。 奚郁:“你在干什么?” 泰纪一哆嗦,难得机灵了一回,讨好地举起手里五花大绑的活尸。 “大人,我已经抓到了,还差那个女的,我已经尽量快……” 奚郁侧了侧脑袋,似乎听不太清泰纪说什么。 泰纪突然本能地察觉不对,倏地闭嘴。 等等,快什么?快点赶到,避免大人的草莓毁坏? 不,不能再提这件事! 在泰纪绞尽脑汁思考转移话题的时候,奚郁的目光移到了他手里动弹不得的活尸上。 他缓缓地笑了起来:“计划变更,我们来跟他们玩一场游戏吧。” 泰纪抓了抓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他们……应该不敢再来找我们了吧?” 奚郁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指尖的血液,扯了扯衣袖挡住焦黑的伤口,起身淡淡地说:“走吧。” …… “你们是疯了吗?还是脑子被屎糊住了?” 阿华稍显尖锐的声音在漆黑的墓园里炸响。 “那个npc都已经把平子搞成那样了,你们还想去招惹他?” 被阿华指着的平子灵体失魂落魄地飘在半空中,身影虚幻到几近透明。 若不是靠着之前攒下的一个稀有的道具,他连灵魂都保不住。 成哥坐在石头上面无表情地抽烟,脚下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头。 阿华:“现在他根本就不是我们能碰的,当务之急是赶紧通关离开副本……” “你们找到了多少钱?” 成哥冷不丁地开口。 阿华焦躁地抓着自己的板寸,“不到两百,所以我们得抓紧……” 成哥打断她:“那个npc手上至少有五百。” 空气骤然一静。 成哥用力吸了一口烟:“我们必须从他手中将这笔钱抢回来。” 肌肉男焦急道:“我们去找售票员,加上我们手上这两百……” 阿华:“傻逼!那可是五百!” 阿华心烦意乱,她胸口起伏着,看起来很想继续喷火,但又硬生生憋住。 五百,那可是足足两个人的通关机会。 “我有个问题,我们就非得上那辆公交车不可吗?” 在所有唰地射来的视线里,眼镜男推了推眼镜,说:“只要存活到终点站就可以了吧?” 见其余五人没说话,眼镜男笑了笑,继续说:“墓园里的活尸有很多都能在乘客身上找到对应的特征,我们可以大胆推测这个墓园里埋的都是这辆502公交车乘客的尸体……”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成哥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眼镜男顿了片刻,耸了耸肩继续说:“这些乘客很有可能死在了公交车上,假如这辆车在到达终点站前出了什么事故,导致所有乘客死亡呢?” 成哥面无表情地深吸了一口烟,在火光明灭之间朝着眼镜男一口吐出。 “咳……咳咳……” 眼镜男猝不及防,猛地呛咳了几声,连忙挥散面前的烟雾。 “那个叫奚郁的npc怎么说?早就下车的人你告诉我他死在车上?有些乘客买的票连西山墓园都到不了,他们怎么死在车上?” 眼镜男张口欲言,成哥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是不是还想说到达一定时间后墓园会被淹没?你以为就你看出来了?” “……” 眼镜男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没这个意思。” 成哥用力把烟在石头上摁灭,“没有副本经验的新人就是这样……别忘了最开始的系统提示,到达终点站是要坐车的。” 眼镜男嘴角扯了扯,别过头不再开口。 “那个……” 马悦怯生生地开口说:“我们在西北方向,就是土文站的方向发现一个很大的水库,大坝很残破了,还有很多水在不停地往下流,所以我们怀疑……” 成哥沉默片刻,用力一脚踹飞石块,咬肌绷紧,“……那个洞是奚郁挖的,为了洗他那该死的草莓。” 一提到“草莓”两个字,平子灵体不由哆嗦了一下,将自己缩得更小。 阿华闭着眼冷静了一小会,开口说:“现在怎么办?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成哥吐了一口浊气,眉眼沉郁地开口:“不过你们倒还是提醒了我一件事。那个奚郁和跟那个叫田纪的活尸呢?你们有没有发现?” 阿华眉头一皱:“田纪?” 成哥:“我发现了他的墓,他就叫田纪,但是墓里面没有尸体,我想知道他人和尸体都跑哪去了。” 阿华愣了一瞬,尖声道:“你还在想那档子事?你真以为仅凭我们就能把那个npc弄异常吗?” 成哥没理会阿华,径直看向了马悦。 马悦一僵,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她知道成哥是什么意思,他还没开口,她已经开始怕了。 成哥拿出一个钉着人体的十字架,递给她。 这个十字架像极了耶稣受难像,但被钉着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女性,右胸处有一个正在流血一般的血洞,泛着妖异的红。 阿华眉心一跳:“喂,这个道具可是……” 成哥打断了阿华的话:“戴上这个,试试能不能找到奚郁和田纪的活尸。小心点。” 阿华不可置信,“成磊!” 成哥盯着马悦,加重语气:“那可是两条命,再贵重的道具都值得,你一定要成功。” 顿了顿,他自语道:“而且也不一定会用上。” 阿华咬着牙,说:“……你真是疯了。” 成哥看都不看她:“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阿华脸颊抽搐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马悦示威般地瞥了阿华一眼,攥着脖子上的十字架,深呼吸几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 墓林间的风似乎更大了。 月光终于挣扎着透过稀薄的云层,在奚郁舒张的掌心上渡了一层浅白光晕。 而他的掌心,横贯着一条血红的割裂伤口。 泰纪站在一旁树下的阴影里,默不作声地用指尖划破手腕的皮肤。 暗红的鲜血顿时滚滚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奚郁的掌心,和掌心那道伤口内。 深沉浓郁的血色,映得他的手越发得白。 奚郁皱了皱眉,“腐烂的味道,这活尸血也太臭了。” 泰纪凑过去嗅了嗅,“大人,我闻不到。” 奚郁伸直了手臂后退半步,让自己离掌心那些暗红的血液远一些。 泰纪盯着自己不断流血的粗壮手腕,脑袋歪了歪:“大人,那个会通灵的人类说不定会有点麻烦,您说我们要不要先弄死她?如果您不想亲自动手,我可以代为效劳……” 奚郁一直安静地看着鲜血淋漓的掌心。 说了半天,泰纪终于察觉不对:“……大人?” 奚郁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泰纪闭嘴了,安安静静地当个血包。 很快,奚郁掌心的伤口内便积蓄了一个小小的血洼,溢出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滑落。 突然,在他掌心翻涌的血洼里,突起了一个血色的瘤子。 那瘤子涌动着,裂开缝隙,露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它黑洞洞的嘴巴无声地张合着,在血泊之上缓缓蠕动。 奚郁嘴角的弧度变大。 “大幕已经拉开,请尽情地起舞吧。” 第12章 死亡末班车(十二) 体内潜藏着的热流开始往眼睛的方向涌去,点点白光在马悦的眼皮上凝聚。 虚幻朦胧的迷雾缓缓驱散,她眼前显露出模糊的景象。 迷雾后,是一座宽阔的水库。 水库大坝碎裂了不少缺口,一条条深刻的裂纹里长出暗绿的藤蔓,爬满了整片大坝。 水库旁,一棵歪斜的老槐树下,孤零零地竖着一块墓碑。 马悦盯着那块墓碑看了片刻,还未看清,周围的风骤然凌厉,狠狠撞来。 她的脑子木了一瞬,胸前一股冰冷的感觉冲上来,与那股无形冲击对抗。 她晕头转向,不知道被风吹到什么地方,神智终于清醒过来。 再睁眼,眼前是熟悉的,竖立歪斜的墓碑林。 天空笼罩着一片不祥的暗红,墓林后的树枝都静止不动,寂静地让人窒息。 马悦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一阵寒意从她心头升起,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攥紧胸前的十字架,一挪一挪地向前靠近。 眼前的景象虚幻了一瞬,马悦突然发现自己突兀地站在了一棵大树下。 就在她惶惶不安时,一滴冰凉的液体“啪嗒”砸在她的脸上。 她抬手一抹,指尖擦出了一片赤红粘稠的液体。 心里咯噔一下,她下意识地抬头,瞳孔骤缩。 在她的头上,吊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破烂脏污的白衬衫,肤色青白,皮肤皱缩,脖子上套了一圈藤蔓挂在树上,正微微晃荡着。 它瞪着一双肿胀暴突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马悦。 一声尖叫卡在马悦的喉咙里。 她下意识地噌噌后退几步,然后喉间猛地一窒,痛苦地呛咳了一声。 她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坚韧的藤蔓,正不断向后缩紧。 她挣扎着抓挠脖子上的藤蔓,两眼翻白。 模糊的视线里,暗红的天幕下,挂在树上的白衬衫活尸始终直直地看着她。 一股堪称尖锐的凉意骤然贯穿心脏。 快要失去意识的马悦猛地一激灵,奋力扯下脖子上的藤蔓,手脚并用地转身就跑。 在她的身后,无数暗红粘稠的液体从各个角落翻滚涌动而出,化作一片血海,飞快地向马悦涌去。 许多只鲜红的手臂从血海中伸出,用力抓住了马悦的腿。 “啊——!” 马悦狠狠摔在地上,绝望地看着血海中伸出无数手臂,将她往血海里拖。 突然,一片漆黑的阴影自上而下,将她全身笼罩。 巨大的十字架耸立着,上面钉着的女性缓缓抬起头。 马悦不受控制地抬头,看向十字架女性的脸。 层层发丝下的面容终于暴露于外。 那个十字架上钉着的女性,赫然长着和马悦一模一样的脸。 奔涌伸向马悦的血红手臂不受控制地一扭,纷纷冲向了十字架女性身前,如同箭矢一般直直刺入她右胸的血洞—— …… 马悦脖子上的十字架女性右胸的血洞越发鲜红妖异,那抹血色不断缓缓向下流动,几乎要滴到马悦的皮肤上。 而马悦浑身抽搐不止,成哥直接一巴掌呼在她脸上。 马悦直接被扇飞在地上,十字架项链从她脖子上飞甩而出,砸在地上。 她抽搐了好几下,才两眼发直地瘫软地上。 成哥急促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马悦涣散的瞳孔缓缓对焦,还未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 她打着哆嗦,颤颤巍巍地说:“我,我看到了墓碑……还有穿着白衬衫的活尸……它,它想杀了我,它想杀了我!” 成哥却缓缓笑开了。 “白衬衫啊……终于抓到你了。” 他振奋起来:“那个水库上的墓碑不是奚郁的就是女售票员的,我更倾向于后者。那我们的目标就很明晰了,先去找奚郁的活尸,再去找水库上的墓碑。” 周围一时无人说话。 成哥扫了他们一眼,冷淡地说:“去不去随你们愿,反正这两个名额我一定会争回来,只是你们凑不够钱上车可别来找我。” 一听这话,肌肉男和马悦吓得踏前一步,紧紧挨在成哥身边。 阿华抿着唇,看着不太情愿,但也很明显站在成哥这边。 剩下的眼镜男思索片刻,平静地抬头说:“我就算了吧,我可不想坐死人坐的车。” 说完,他就在肌肉男和马悦两人惊诧的视线里转身就走。 肌肉男:“喂,你说什么?你……” 成哥冷嗤一声:“不用管他,自以为是的家伙,死到临头可没有后悔药。” 马悦惴惴不安地看着眼镜男在墓林里逐渐远去,开口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目前乘客的弱点未知,我们也杀不死他。” 成哥站起身,打开自己的道具页面:“但是活尸不一样,它们怕水,怕神圣、净化一类属性的道具,砍断脖子就死了,比乘客好杀得多。” 墓园里的厉风经过一块块墓碑,磨得锋利,再狠狠刮过他们的身体,带来剔骨般的冷意。 五名玩家顺着马悦提供的线索,一点一点往墓园边缘靠近。 路上他们顺手解决了好几拨活尸,找到的钱币却寥寥无几。 越靠近那漆黑的崇山峻岭,马悦越发不安。 莫名的预感越来越强,眼前的墓碑在她眼里仿若出现了重影,与她脑海中的某个画面渐渐重合。 冷风刮过,她的寒毛一根一根立了起来,鸡皮疙瘩在皮肤上起舞。 “啊——!” 一声尖叫刺破厉风。 众人狠狠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就见马悦捂着嘴,抖着手,指着前方凌乱的墓碑和漆黑的树影。 只是这片墓林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 风刮到这里都静止了,树木草叶安静地凝滞着,透着一股莫名的压抑。 成哥:“活尸呢?” 马悦白着脸,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成哥看了失魂落魄的平子灵体一眼,将手里的黑铁三角符和信号弹分发给大家,说:“大家两两分组向四周探查,千万小心。那个npc非常凶残,一有发现马上丢信号弹,视情况使用护盾符,不要随便主动攻击。” 他们四散开寻找。 很快,马悦惊叫一声:“成哥,这里!” 马悦发现的这块墓碑看着很残旧,照片已经模糊不清,只能模糊看出一个清隽的人影,和嘴角那微微勾起的弧度。 墓碑上模糊的字迹,正写着“奚郁”二字。 成哥皱眉看向照片,果然那讨厌的笑容也跟那npc如出一辙。 然而他们刨了坟,同样只刨出个空荡荡的棺材。 成哥肉眼可见的烦躁:“怎么回事?尸体都去哪了?” 肌肉男想到什么,激动道:“成哥,钱啊,那些活尸不是都对钱反应激烈吗,要不要试试用钱引诱?” 成哥:“闭嘴,小声点!” 虽说喝止了肌肉男,但成哥还是拉开夹克衫,从右侧内口袋里抽出用布包着的一沓钱币,试探性地往周围挥了挥。 原本凝滞的空气突然流动起来,一阵风刮来。 成哥迅速将钱塞回外套内袋,拉起拉链,戒备地看向风的来处。 什么都没有。 枝叶晃动着,轻微的哗哗声涌动着,拉扯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在他们屏息凝神之际,细弱的、被挤压成一线的声音响起。 “成……成哥……” 成哥头也不回:“怎么了?” 马悦:“救,我,我——” 成哥额头的神经一抽,豁然扭头。 原本被他们护在后方的马悦,不见了。 “——追!” 成哥如离弦的箭,唰地往一个方向冲去。 第13章 死亡末班车(十三) 成哥仿佛知道马悦在哪里,脚步毫不迟疑,直往树林深处而去。 阿华一直沉默着,肌肉男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只能跟上。 突然,“咻”地一声厉啸,夜空中升起一束明亮的烟火,噼里啪啦地炸开。 那束烟火的方向,就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很快,他们找到了失踪的马悦。 远远望去,马悦嘴里被塞了一团布,皮肤上亮着护盾符的浅淡白光。 在她旁边,站着一个皮肤青白,穿着白衬衫的活尸。 这活尸倒是不攻击她,而是连人带护盾地绑了好几圈的柔韧藤蔓,将马悦绑的严严实实。 它手里还拿着一条藤蔓,慢条斯理地打着绳结。 只一眼,成哥就确定了这是奚郁的活尸。 这带着嘲讽的气质和举动,不是他还能是谁? 白衬衫活尸打好了绳结,往马悦的脖子上一套,拖着她往树枝上挂。 “呜呜——!” 马悦挣扎得更厉害了,她拼命扭动着,却怎么也挣不开脖子上那条藤蔓。 她整个人被拖了起来,全身的着力点只有脖子上那条细细的藤蔓。 还没被挂在树上,她已经翻起了白眼。 厉风在枝叶间刮过。 正抬手往树枝上挂马悦的白衬衫活尸突然后退一让,躲过面前挥落的毛绒利爪。 那利爪一扭,唰地拍飞白衬衫活尸手里的藤蔓。 挂在藤蔓上的马悦斜飞出去,捂着脖子痛苦地咳嗽。 白衬衫活尸低头看了看空了的手,又抬起头看着阿华。 顶着一张豹脸的阿华伏低身体,尖利的竖瞳冷冷地盯着白衬衫活尸,如同一只真正的猎豹般从几近垂直的树干上缓缓爬下。 身后传来“轰隆”一声闷响。 白衬衫活尸下意识地往后偏了偏头。 阿华竖瞳一眯,用力一蹬树干,扭身扑上。 肌肉男也俯冲而出,朝它后方一拳挥出。 成哥站在一个巨大的箱子前,手里握着一把高压水枪,强劲的水柱直冲白衬衫活尸飙射而出。 三面夹击。 阿华和肌肉男攻来的位置也极为刁钻,白衬衫活尸只要躲避水柱,就必然会迎上他们其中之一。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白衬衫活尸竟是扭身迎上了水柱。 强劲的高压水柱轰地砸在白衬衫活尸的胸口,将它击得倒飞而出,刚好避过阿华和肌肉男的攻势。 阿华和肌肉男收势不及,两个人差点撞在一起。 阿华嘁了一声,柔软的肉垫一蹬侧边的树干。 她避过碍事的肌肉男,继续追击白衬衫活尸。 白衬衫活尸闪躲的姿态,让成哥觉得颇为眼熟。 这一下,让成哥更加确定,这个活尸就是奚郁。 高压水枪起的作用有限,成哥反手在高压水枪上装上一个形似花洒头的喷射器,喷出的水柱顿时变成一束向着四面八方溅开的雨幕。 而他全身“唰唰”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甲片,甩着重新长出的长尾扑向白衬衫活尸。 从天而降的水帘让白衬衫活尸狼狈不堪,脏污的衬衫贴在皱巴扭曲的皮肤上,更显丑陋。 它扭身欲逃,被成哥一甩尾抽在腹部上,打回雨幕中。 趁着白衬衫活尸朝着肌肉男攻击之时,阿华从高处凌空跃下。 白衬衫活尸闪避不及,不得不抬起手臂抵挡。 然而阿华却收起了尖锐的指甲,一掌踩在白衬衫活尸手臂上。 白衬衫活尸手臂下坠,门户大开。 阿华借力凌空一跃,露出身后手持银色十字长剑的成哥。 长剑呼啸而来。 “噗”地一声闷响,锋锐的剑尖穿透了白衬衫活尸的胸口。 成哥死死地盯着白衬衫活尸,眼里几乎要喷出光来。 圣裁! 银亮的剑芒轰然在剑身炸开。 “滋滋”的烧灼声响起,焦臭味四溢,白衬衫活尸无声尖嚎着,被刺穿的胸口处汩汩流出暗红的血液。 ……血? 成哥怔了一瞬。 活尸怎么会流血? 成哥下意识地想要抽出长剑,却没抽动。 一只苍白皱缩的手死死抓住剑刃,暗红的血液不断滴在地上。 白衬衫活尸被银色剑光冲击得浑身崩裂,但它偏偏没有崩裂成一堆碎块,只是歪着飙血的脑袋,抓住十字长剑,往自己胸口继续用力刺去。 成哥神色一狞,用力一扭手中长剑。 圣裁! 剑芒一闪,白衬衫活尸左边眼眶眼珠子咕噜噜滚落在地,喷出一股血流。 但白衬衫活尸依旧很是执着。 它摇摇欲坠的右眼珠盯着僵直的成哥,眨眼之间便已靠近了他。 扯着肌肉男避开剑芒的阿华尖声道:“快拧他的脑袋!” 成哥干脆地放弃了十字长剑,朝着白衬衫活尸的脑袋抓去。 白衬衫活尸只是更加歪斜自己脑袋,几乎贴在了它的肩膀上。 于此同时,它另一只被血染红的手抬起,飞速掏向成哥右胸。 成哥蜥蜴化后,胸口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鳞甲。 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感觉,这只手能轻而易举地穿透他的甲片,就像穿透豆腐一样,将他的心脏生生掏出来。 恐惧在成哥脑海里尖叫着,催动躯体扭身逃跑。 攻击和逃跑两个指令在脑海里对撞,混乱之中,他挥下的利爪迟疑了一拍。 白衬衫活尸的手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口前。 成哥第一次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如果他不贪婪,没有觊觎抹杀异常npc的巨额悬赏积分…… 那只血手碰到成哥胸前的衣襟之时,却停顿住了,无法继续前进。 扑上来的平子灵体死死抱住这只血手,吼道:“快跑!” 成哥飞速撤身后退,后知后觉地冒出了一层一层的冷汗。 他低头一看,夹克衫胸口已经被尖锐的指甲刺破,沾染上的几道暗红在破口边缘缓缓晕开。 他用力搓了搓胸口,让浸透凉意的心脏重新温热起来。 身体极度虚幻透明的平子咆哮一声,用尽全力伸手拍向白衬衫活尸的脑袋。 他没有实体,这个副本里没有怪物能伤得了他。 他要将这个活尸的脑袋拧下来! 白衬衫活尸微微抬头,那颗被血染红的右眼珠似乎亮了起来。 它张开几欲脱臼的嘴巴,一口咬在平子灵体挥来的右手腕上。 平子一愣,被咬了个正着。 白衬衫活尸用力合上嘴巴,坚硬的牙齿用力咬合,生生从灵体的手臂上撕咬一块下来。 奚郁唰地睁开眼,“啪”地一掌抽在泰纪脑门上。 “谁让你动嘴了?” 泰纪脑袋一歪,差点一个倒栽葱摔在地上。 他捂着脑门,惊慌又委屈说:“他,他都送到嘴边了,我没忍住……” 奚郁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语气森寒:“忍不住也得给我忍。” 说完,他舒张的手掌微微收紧。 他掌心的血色瘤子剧烈扭动着,瘤子上的嘴巴被迫张大。 白衬衫活尸僵硬地张开嘴,那块半透明的东西直直掉落,在落地前消失不见。 平子灵体颤抖着,手腕的破口处很快重新平整,只是他整体看起来又虚幻了些许。 成哥等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白衬衫活尸。 或许现在该叫它红衬衫活尸。 它整个身体都被鲜血染红,喷射而来的雨幕也稀释不了它身上喷涌的血迹,暗红的液体以它为中心,不断被水流扩散。 躲在不远处的马悦看到蔓延而来的暗红血水,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块墓碑上,惊恐地看着这片暗红不断蔓延。 阿华喃喃地说:“它……它怎么还能攻击灵体?!” 成哥深吸一口气,说:“这东西不对劲……对了,异常,它肯定异常了!” 成哥略显高亢的声音在墓园回荡,但他们耳边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的系统提示。 活尸的胸口像是拉风箱一般剧烈起伏着,抬手抓住胸口的十字长剑,一点一点拔了出来。 “哐当”一声,染血的十字长剑被扔到血水之中。 它要掉不掉的右眼珠晃了晃,重新凝在平子灵体身上。 仿佛挂在脸上的下巴张合着,张开一个黑洞洞的大口。 成哥一个激灵,“平子快跑!” 活尸身形一晃,速度极快地朝着平子灵体追去。 成哥亦甩尾朝着活尸扑去。 于此同时,他飞快地朝着阿华比了个手势。 蜥蜴化的成哥可比全身破烂的活尸快多了。 他扬起利爪,一爪朝着活尸脑袋拍去。 可活尸做出了一个成哥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它猛地一矮身,狠狠地撞进了成哥怀里。 成哥大脑空白了一瞬。 尖锐的利爪穿透他右胸的夹克,果然如同挖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刺破了他胸前厚重的甲片。 “成哥——!!” 成哥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快,一把将身前窝着的活尸推搡出去。 活尸竟也顺从地被他推出去,手里抓着血红的东西,摇摇晃晃地后退。 成哥呆怔地摸了摸剧痛的胸口,摸到了一手血。 平子灵体飞扑而来,慌乱地吼道:“快,快用恢复药剂,快止血!” 成哥想说他心脏都没有了,用恢复药剂有什么用。 他刚想开口,他的心脏就开始在他右胸膛咚咚跳起来。 跳得非常用力,非常大声,疯狂得像是要从他喉咙里跳出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见活尸缓缓露出一个歪斜扭曲的笑。 然后它抬手一扬,将手里血红的东西往后一抛。 那东西方方正正,在半空中飞越过一条弧线,落在了一个蒲扇大的手里。 他们久寻不见的泰纪蹲在粗壮的树枝上,慢吞吞地揭开被血染红的布包,将钱币沾上的血仔细擦了擦,才恭敬地递到旁边的奚郁手里。 奚郁眉头微拧,有些嫌弃将被血浸透的几张塞到中间,才抓住干净的钱币。 他甩了甩手里的一沓,然后举起钱币,笑着朝着成哥等人遥遥示意。 成哥双目赤红,拼尽全力向前一扑,将试图偷溜的活尸死死摁住。 十字长剑被阿华从后方掷来,成哥抬手抓住长剑,剑尖狠狠地往下一划。 锋锐的长剑削下了活尸的脑袋。 闪身跃入树林之中的奚郁头也不回,嘴唇无声地“嘭”了一声。 他掌心扭动的血色瘤子炸成一滩血糊。 被削下脑袋的活尸猛地炸开。 血液化作尖锐的血色箭矢,“簌簌”刺入成哥胸口。 成哥躲闪不及,被炸了一头一脸的血,几乎成了个血人。 阿华惊声道:“成哥!” 然而成哥却没有倒下。 他低头摸了摸胸前被抓掉的一层皮肉,缓缓侧头,看向后方的墓碑。 墓碑上,马悦浑身僵直,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怔然。 在她的胸口,穿透了数支血红箭矢。 在成哥腰侧悬挂的十字架女性吊坠,无声地裂成两半,掉在了地上。 第14章 死亡末班车(十四)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马悦的尸体晃了晃,无力地从墓碑上砸了下来。 阿华下意识地往马悦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浑身是血的成哥。 “这样都死不了,真是顽强。”远处的奚郁同样盯着成哥,喃喃自语。 泰纪蹲在他旁边,捂着脑袋,呜呜难受。 奚郁瞥了他一眼,说:“走了,该下一幕了。” 成哥站起身,掏出一瓶恢复药剂喝下,随手将空瓶子砸在地上。 “哐当”一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你……她……她死了,你,你杀了她!”肌肉男指着成哥,尖声道。 “呵。”成哥眉宇阴沉地说:“如果不是我,她早在通灵的时候就死了,还能活到现在?” “你说什么?!” 肌肉男难以置信地说:“如果不是你让她唔……” “闭嘴!”阿华突然暴起,用力掐住了肌肉男的嘴,死死地盯着他,“不想死的话就给我闭嘴。” 肌肉男瞪着眼睛看着阿华,唔唔唔地想说什么,被阿华用力掐在嘴上的手死死捂了回去。 阿华当然知道肌肉男想说什么。 当初如果直接放弃奚郁手里的钱,马悦说不定能活下来。 但这些现在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阿华闭了闭眼,不去看地上的尸体,低声问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成哥的脸冷静到几近漠然。 他说:“平子身体已经没了,不需要车票。我们马上去找女售票员,还有机会抢来三人份的钱。” 说着,他换下了浸透血液的夹克衫,瞥了眼神情激愤的肌肉男,冷淡地说:“你现在想走也来得及。” 肌肉男神情连变,终究沉默了下来。 成哥又看向平子,沉声道:“平子,你清醒一点。” 一直抱着自己脑袋喃喃自语的平子抬起头,瞳孔涣散,低声说:“我已经死了……” “你没有死!至少你还有灵魂和意识!” 成哥斩钉截铁地说:“相信我,只要我还活着,一定会带你通关,给你兑换个更好的身体。” 平子下意识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马悦。 说来可笑,他竟然从同伴的死亡得到了振奋,毕竟他至少还留有一个灵体。 成哥盯着平子:“帮我。” 半晌,平子沙哑地应了一声:“好。” 他摸了摸肚子,隐隐咽一口唾沫。 “时间不多了,都打起精神来。”成哥拍了拍手,遥遥眺望远处的山涧。 在他们离开后,眼镜男从阴影里走出,平静地走向了血糊中央的无头红衬衫尸体。 他先是随意地摸了摸尸体的衣服口袋,然后仔细看了看干尸的手,又用一把锋利的小刀破开了它的胸口。 “果然……” …… 山涧之上,巨大水库旁边,老槐树下。 奚郁弯腰看着那块孤零零的墓碑,笑眯眯地问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挖出来?” 槐树叶间簌簌的响动都静止下来,槐树下的墓碑安静地装死。 奚郁挑了挑眉,泰纪的锄头扬起,“嚓”地一声铲入土中。 锄头一用力,大片平整的泥土顿时皲裂翻起。 一声一声铲土声后,一具厚重的棺木很快就被泰纪暴力刨开。 他再次扬起锄头,朝着那块棺材板挥去。 “嘭”地一声,那块棺材板突然飞起,打在泰纪的锄头上。 泰纪挥下的锄头顿时一歪,落了空。 昏暗的光线照入棺材板下,显露出一具静静躺着的尸体。 那个尸体双目紧闭,身穿陈旧的黄绿色POLO衫工作服,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腰包,周身肌肤比起墓园里的活尸丰盈不少,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其生前的模样。 棺材内的尸体,就是公交车上趾高气扬的女售票员。 奚郁打量了一下女售票员尸体,目的明确地伸手抓向她的腰包。 一只青白的手飞速弹出,死死抓住了奚郁的手腕。 “你干什么。” 熟悉的,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 奚郁一扭手腕,抓住它的手臂用力一错。 “咔嚓”一声,他就把女售票员的手臂给卸了。 又是“咔嚓”一声,他也没忘了另外一只手臂。 女售票员紧闭的双眼睁开,张开嘴,无形的音浪震荡而出,上方的槐树冠哗啦哗啦地暴烈舞动起来。 强劲的压迫感随着音浪一层一层蔓延覆盖向奚郁。 它死死盯着这个本该受它掌控的人,嗓音低沉暗哑:“现在我命令你将所有入侵者杀死!否则你别想前往终点站……” 近距离面对这恐怖压迫的音浪,奚郁却不受一点影响,依旧稳稳抓住了女售票员的腰包。 女售票员惊疑地尖声道:“怎么回事……你给我放手!” 奚郁用力一扯,就将腰包扯了下来。 女售票员双目骤然圆睁,尖啸一声,猛地直起身扑向拎起腰包的奚郁。 一只巨大的手闪电般地探出,掐住女售票员的脖子,“咚”地一声将它按回棺材里。 女售票员瞪着眼看着头顶的泰纪,张着嘴,挣扎着,却动弹不得。 她崩溃地破口大骂:“啊——!我命令你,我命令你们快给我滚!滚出我的墓园!你这个该死的废物,怪物!你该死,该死!就该让神来处决你,杀死你!” 泰纪像是浑身过电般地抖了起来,皮肤下突兀地鼓起几个拳头大的鼓包。 奚郁的目光顿时从腰包移向女售票员的脸。 他微微侧头,微笑道:“你最好闭嘴。” 女售票员瞪着眼睛和奚郁对视,胸口剧烈起伏着。 渐渐地,她瞳孔颤抖起来,僵硬地避开了奚郁的视线。 奚郁慢条斯理地将腰包里的所有钱币都抽出来,说:“别激动,我在帮你干掉那些人。” 他整理好腰包,重新挂回女售票员腰间,还非常友善地让泰纪把棺材板搬起来重新盖好。 他似笑非笑地叹息一声:“我这活雷锋,可真的是……” 槐树在狂风中不停舞动,几欲摧折。 树下的墓碑静悄悄的,泥土盖上那块棺材板,沉默地等待着来访者。 …… 残留有不少战斗痕迹的高大山涧已然近在眼前。 成哥当先一步,沉默地往山涧走去。 其余人也无言地跟随。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攀上高大的山涧,入目是一片静谧深邃的巨大水面。 昏蒙的月光洒在水面上,晕出一片混沌不明的晦暗。 高大歪斜的老槐树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成哥尖利的竖瞳微动,迅速发现了他们的目标。 老槐树漆黑的树荫下,一个孤零零的墓碑隐在阴影之中。 折叠铲锋利的边缘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寒芒,朝着坟墓用力铲下。 “嘭”地一声巨响,一直安安静静的坟墓突然炸开。 飞溅的泥土中,厚重的棺材板狠狠地拍向拿着折叠铲的成哥。 “哐啷”一声巨响,成哥用折叠铲硬生生劈开了木质棺材板。 下方炸开的棺材里,一个身穿黄绿色POLO衫工作服身影垂着脑袋,缓慢地爬了起来。 成哥他们的视线,已经锁定了女售票员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腰包。 女售票员抬起头,尖啸出声! …… 尖锐嘶哑的音浪一层层穿透夜幕,传到奚郁这边时,已经减弱不少。 泰纪不自在地动了动,浑身肌肉诡异地微微抽搐。 他嘟囔道:“真麻烦,就该把那个女活尸弄哑。” 两个腰包被扔在地上,奚郁将最后一张皱巴巴的一元抚平。 “一千二百五十九,真是个微妙的数字。”他甩了甩手里厚厚的一叠纸币,笑叹道。 泰纪也终于明白奚郁听觉出了问题,走到奚郁面前连口型带比划的问:“大人,这些钱要送给他们吗?” “怎么可能。” 奚郁用钱币拍了拍手掌,纸张啪啦啪啦作响。 他笑道:“当然是凭本事得到。钱只有这么多,如果想要,去打,去抢,去踩着别人的尸体上车吧。” 第15章 死亡末班车(十五) 激烈的战斗,将槐树周围的土地弄得乱七八糟,凌乱的枝叶洒得到处都是。 阿华全身兽化,利爪死死摁住女售票员,瞳孔尖利地竖起,喉间一阵阵威胁地低吼。 成哥早已将女售票员腰间的腰包扯了下来,直接抓着包一扯,用蛮力硬生生掰开拉链。 “兹拉”一声,鼓鼓囊囊的腰包被撕开,露出其中叠得整整齐齐的槐树叶。 槐树叶? 成哥瞳孔瞬间扩大,不可置信地胡乱翻出所有槐树叶,又将腰包扯得四分五裂,也不见任何一张钱币。 “钱呢……钱呢?你把钱藏哪去了!”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你们晚了一步,钱都被他抢走了……” 女售票员狼狈地贴在泥地里,大笑起来,恶意地说:“他可以解脱了,你们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成哥只觉全身的血液逆流,全身忽冷忽热。 女售票员趁着阿华失神的瞬间,奋力一挣,挣脱了阿华的钳制。 她大笑着喊道:“都留在这里吧,所有人都留在这里,别想离开。” “……” 所有人静默无声地看着女售票员消失的方向,成哥下意识地追上两步,又停了下来。 他清楚,女售票员身上确实没有一分钱了。 阿华默不作声地四处暴力翻找,也是徒劳。 她用力一锤槐树干,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半晌,肌肉男才抖着唇说:“不可能的吧,它在骗我们的吧……钱都在那个npc那里,我们要怎么办……” 成哥深吸一口气,问道:“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钱?” 阿华缓缓抬起头,通红着眼把一路上重新搜刮到的钱递给成哥。 成哥仔仔细细地数了那叠钱币,一下攥紧,捏皱了那叠薄薄的纸。 他咬牙说:“我们……现在只有三十七……” 距离终点站的二百一十六不是一点的差距。 阿华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当初就不该招惹那个npc。” 她止不住地想着,如果当初那个npc顺利下车,会不会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他们是不是已经顺顺当当地完成这次副本,回到永夜之城? 成哥:“别天真了,他不来,他的尸体也会蹦出来。” 阿华低沉道:“至少不会到这个地步。” “……好了,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成哥深吸一口气,说:“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先把钱拿回来,否则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掏出三十七块纸币,塞入到手中的一个小小的网状物。 那个网状物张开,像是一张嘴巴咬住那几张纸币,咕嘟一下咽下去,浑身亮起银白的光芒。 下一瞬,银色的网状物从成哥手里弹跳而起,直冲一个方向飞去。 成哥五指张开,意欲飞离的银网顿时停滞在半空中。 细细的虚线从银网联通在成哥的五指上,这银网就像个活物一般,在空中扭来扭去,执着地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成哥:“跟着它,它会把钱给我们带回来。” 阿华催促道:“快走吧。” 成哥却没动,他看向平子,眉头皱起:“你怎么了?” 平子双手捂着肚子,喉结滚动着,身形越发透明。 他一脸空白,虚幻的嘴巴张合着:“成哥,我真的能活下来吗?” “再坚持一下,”成哥说:“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带你出去。” 平子定定地看着成哥,缓缓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好,我相信你。” 在成哥看不到的地方,被平子死死捂住的右手腕上,一道齿痕状的暗红阴影缓慢地向着他体内扩散。 …… 奚郁竟也没有离开太远。 不多时,他们就跟随银网,在水库的另一边看到了奚郁。 奚郁看起来春风得意,正拈着钱币一张一张地数。 那厚厚一叠,花花绿绿的钱币在修长的指间翻过,染红了成哥等人的双眼。 成哥二话不说一甩手,银网如电光闪过,直扑而去。 奚郁也同时发现了他们,扭身就跑。 银网在空气中不断放大,然后变成了一张巨大的银白色大网,兜头朝着奚郁罩去。 奚郁头也不回,身形疾速闪动,一下掠出了网状物的攻击范围。 那网状物却诡异地一伸一缩,自行在空中改变了位置,重新将奚郁纳入了笼罩范围。 奚郁余光注意到了网状物的诡异转动,又是一个无规则的变向,直冲而出,再次逃过网状物的攻击。 几下闪避和变向,网状物就像是在奚郁身上安装了追踪器一样,跟着奚郁穷追不舍,毫不放松。 奚郁一个纵跃,跳上了水库的破旧大坝上方。 成哥等人紧跟其后,穷追不舍。 肌肉男跳得太急,踩在湿滑石面的时候一个打滑,差点顺着大坝上巨大的缺口摔下山涧。 他稳住身形,扶住巨石站直的时候,听到了山涧下有什么奇怪嘈杂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朝着大坝下瞥了一眼,心里顿时一突,后背长了一层白毛汗。 巨大山涧下,不知何时聚拢了数量可怕的活尸。 靠近山涧这边的活尸已经搭起了两三人高的人墙,边缘还不断有更多的活尸加入这个群体。 这些活尸脑袋歪斜,脑子和身体之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粗暴地连接在一起。 它们挤挤挨挨的,以同样的弧度地仰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大坝上方的他们。 那表情,那眼神,活像濒死的饿狼看见了一块滴着血的肉。 冷汗从肌肉男额头渗出。 他们不是基本杀光了那些活尸了吗,这些活尸是怎么回事? 于此同时,大坝的另一边,穿着黄绿POLO衫工作服的女售票员从阴影里走出,阴冷地看着大坝上的奚郁和成哥众人。 奚郁脚步一顿,停在大坝中段。 穿过宽阔水面的风又大又急,撞得人几乎要站不稳。 站在大坝上的奚郁黑发狂舞,身形单薄瘦削,白衬衫被风鼓荡着,让他看起来瘦弱不堪。 前有狼,后有虎,下方还有无数的直直看着他们的活尸。 那张银色大网如影随形,直扑向猎物。 奚郁回头,在他的瞳孔里,所有的景象都被银白色的网格分割。 奚郁嘴角却翘了起来,止不住地扩大。 他在狂风中大笑起来,身体一扭,手臂随之甩了出去。 厚厚一叠钱币脱离了他的手,在狂风中炸开成一大团凌乱飞舞的纸张。 他竟是把手里所有的钱,都往悬崖下撒去! 无数单薄的纸片在风中飘摇,印在状若疯魔的成哥等人的眼里,印在女售票员眼里,也印在睁大眼睛的活尸们的眼里。 银白色的大网突兀转向,朝着山涧下洋洋洒洒的纸片追去。 大网触及到空中的纸片,骤然合拢收缩,网到了许多纸片。 成哥迅速抬起手,下坠的银白大网顿时飞起,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而去。 突然,一道黄绿身影自上而下凌空飞来,一下扑住那张飞起的银白大网,带着它往下坠去。 女售票员纵身闪过扑身而下的平子灵体,扬起手臂试图捞取仍在空中飞舞的纸片。 更多的纸片落到了活尸群中,被骚乱的活尸们疯狂抢夺。 他们挥舞着手臂,撕扯着彼此,抢夺着彼此,为了那几张花花绿绿的纸片。 从山涧上急速下坠的女售票员和平子灵体也都加入了混战。 成哥等人也着急忙慌地往山涧下冲去。 高大的大坝上顿时只剩下了奚郁一个人。 不过眨眼之间,山涧下彻底乱成一片血腥的战场。 奚郁在风中撑着大坝上的护栏一跳,坐了上去,饶有兴致地俯视着下方所有追逐着纸片的人,像是在看一场盛大的演出。 枪炮的火光如同绚丽的烟花,忽明忽暗,闪烁着照亮了每一位用尽力气,倾情演出的演员们。 挣扎的,沉沦的,通通都被淹没在烟花之下。 不知何时出现在大坝上的泰纪嘀咕了一声:“还好来得及……” 他短短时间内将整个墓园七零八落的活尸聚集在一起,再将头和身体连上,实在是费了他不小的力气。 ……主要是忍着不塞进嘴里,废了很大力气。 看着看着,奚郁的手往旁边一摊,一盒草莓冰激凌马上被放在他横贯了一条狰狞伤疤的掌心里。 奚郁打开冰激凌,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被那股冰凉的酸甜味愉悦得眯起了眼。 他叼着勺子,含糊不清地说:“抢吧,抢到了钱,又能逃到哪去?” 泰纪直觉地认为奚郁现在其实并不太高兴。 他其实也不太高兴,因为只能看不能吃。 一朵朵火花炸开,局面不断朝着成哥这方倾斜。 奚郁撑着下巴,懒懒地说:“这个时候,就需要来点转折。” 在枪炮的火光里不断捞取钱币的平子灵体骤然停顿了下来,只觉得一股火从右手腕烧到胃部,再直烧到咽喉。 他攥着一大把钱币,双眼大睁,嘴巴无意识地开合着,喉头剧烈上下滑动。 他的眼珠胡乱地四下逡巡,很快锁定了对他极具吸引力的美味。 “啊——!” 肌肉男突然惨叫一声,抽搐着翻倒在地。 周围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活尸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争前恐后地扑了上来。 肌肉男瞪着双眼,嗬嗬喘息着,手脚毫无章法地舞动。 这丝毫阻止不了靠近的活尸。 “呯呯呯——!” 子弹很快倾泻而来,击穿了活尸们的脑袋。 下一秒,带着甲片的爪子呼啸而来,一把拎起躺在地上的肌肉男衣领,将他扯离活尸的包围。 “平子你他妈干什么?不是说好……” 成哥嘴里的话一下顿住。 他手下的肌肉男软绵绵的,两眼翻白,嘴巴半张,涎水顺着嘴角流下。 虽然肌肉男胸口的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着,但他已经死了。 第16章 死亡末班车(十六) 成哥深吸一口气,甩下手里肌肉男的身体。 “你满意了吗?还不快滚起来……” 肌肉男眉心爆发出一股浅白光芒,直刺向成哥眉心。 成哥下意识地一偏头,却避不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啊——!” 又是一声惨叫,这惨叫却不是成哥发出来的。 阴绿的光芒闪过,平子灵体从成哥腰间藏着的诡异小木偶上被弹飞出去。 血液从成哥七窍中翻涌而出,全身鳞甲都虚幻了一瞬,差点消失。 他闭了闭眼忍住大脑的刺痛,目光沉沉地看着飘在半空中的平子灵体。 刚刚那一瞬间,成哥靠着与这个小木偶隐蔽的连接,将平子的精神攻击转移到了小木偶上。 但这个小木偶只能转移已经受到的伤害,他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你果然防着我!”平子灵体在空中翻滚着,化作看不清的残影飞掠而过,怨恨地叫道。 如今的平子灵体早已不复虚幻,体表覆上了一层浅粉色的胶质感,看起来像个粉红色的果冻。 成哥抓着腰间的小木偶,叹息一声,“平子,先套上那个新人的身体,出去后我们花积分净化你……” 平子红着眼,嘎嘎笑了起来:“闭嘴吧,别再骗我了!我的身体已经死了,我也已经死了,我感应不到系统的存在,我已经没有希望了……” 他尖啸一声,疯狂地扑向场上剩余的两个同伴。 “你们谁也别想走,通通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永远和我在一起!” 成哥手腕一抖,一张黄符笔直地射向平子灵体眉心。 平子灵体一个闪烁,黄符落到了他身后,无力地飘下。 成哥掏出更多的黄符,喝道:“平子你冷静点,我们还有希望……阿华你来牵制他,阿华?” 他一回头,发现阿华也在不断后退拉开距离。 阿华左手死死攥住腰间的腰包,右手将一些对付灵体的零碎道具扔向成哥。 她目光冷然,说:“时间不多了,我们需要更多的钱。我不擅长对付灵体,成哥你撑住。” 一道黄绿的身影突然从斜里扑出,将阿华狠狠扑倒。 女售票员抓向阿华腰包的手被毛茸茸的爪子拍飞,然后被阿华一脚踹开。 阿华翻身而起,动作突然僵住。 在她前方,一个黑影摇摇晃晃的走来。 昏暗的月光照亮黑影的脸,居然是胸口破着大洞的马悦。 马悦全身苍白发青,双眼暴突,除了皮肤还算光滑平整,与墓园里的其他活尸看起来没有什么分别。 她竟然还会说话,嘴里含糊地喃着:“好疼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 大坝上的奚郁大笑着鼓着掌,笑声和掌声顺着风飘散。 “真不错,大家果然都是相亲相爱的同伴呢。” 成哥看着身上被好几张黄符定在原地,依旧挣扎不休的平子灵体,沉声说:“你还是不愿意冷静下来?” 平子灵体嘶吼道:“滚你妈个逼!要不是你坚持要搞那个npc,老子会到这个地步吗?老子是来攒积分成为人上人的,而不是留在这个鬼地方永不超生的!” 成哥默然,唯有沉叹一声。 他说:“抢到足够的钱,我会带你离开,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平子灵体:“钱?哈哈哈哈哈……” 成哥呼吸猛地一窒。 他刚刚主要帮助平子灵体掠阵,根本没抢到多少钱。 他控制不住地上前两步,连声问道:“钱呢?钱去哪了?” 平子灵体大笑着,“钱都被我扔给那些活尸了,你们谁也别想走!” 成哥的视线上下逡巡,果然没有在平子粉红色的身体里发现任何钱币的痕迹。 他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发红的眼扫向周围任何一个可疑的活尸,面容狰狞地朝着它们扑去。 不多时,成哥攥着零星几张纸币,大步流星地走回来。 “你到底把钱藏哪了!” 平子灵体哈哈大笑:“你猜啊,你猜!” 成哥气血上涌,胸口剧烈起伏着,手里多了一个槐木鬼牌,手掌青筋绷起,就要将它捏碎。 平子灵体看着昏黑的夜空,突然平静了下来。 “哥,你真的要杀我吗?” 成哥的手僵硬一瞬。 他再次逼问:“钱去哪了?” 平子灵体只是笑,那抹笑说不出是痛苦还是讽刺。 成哥狠狠闭了闭眼,低声自语:“与其留你在这个副本里痛苦,不如送你去解脱。” 他手掌用力握拳,“咔嚓”捏碎了槐木鬼牌。 平子灵体凄厉哀嚎,在地上翻滚挣扎着,最终消散为一缕青烟。 随着他的消亡,一小堆花花绿绿的纸币散落在地上。 粗略看去,那一堆纸币大约有近两百。 成哥彻底僵住了。 他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 “大人,我不明白。” 大坝上狂风呼啸,泰纪喃喃地说:“我不明白。” 奚郁淡淡地回答:“没什么好明白的,除非你想下去跟他们滚一滚。” 泰纪呼哧呼哧喘着气,双手大力揉着额角,揉得面目狰狞,面容扭曲。 “行了,先别想了,再想难受的是你。” 大坝上的奚郁打了个呵欠。 “时间不多了,究竟谁能逃出去呢?” 成哥抖着手,动作僵硬地弯下腰,捡起了那堆纸币。 他也没去数,阴翳的视线扫过周围空荡荡的墓林,落在了站在山涧边缘的阿华。 阿华身体的反应早于她的大脑,利爪举起,喉间发出威胁的咕噜咕噜声。 成哥语气低柔:“阿华,你知道,你是打不过我的。” 阿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她刚刚经历了两次战斗,过度使用能力,早已是虚弱不堪。 成哥紧紧盯着阿华,一步一步向着她走去:“趁现在还有点时间,你还能再去找钱,我们至少要保证一个人通关,不然我们的愿望都没有希望了……平子已经死了,我要带着他的遗愿活下去,通关这个该死的副本,共同实现我们两个人的愿望……” 阿华又噔噔后退两步。 成哥咧开嘴角:“你别担心,我也会帮你实现愿望的,我保证,平子的奶奶一定会被带出贫民窟。我保证,你那些孤儿院的弟弟妹妹们一定都能摘下呼吸机,从病床上起来……” “成磊,你他妈是失心疯了!” 阿华忍无可忍地大吼道:“滚你妈的,我才不需要你帮我,我自己会实现!你给我滚!” 成哥表情怪异地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右手。 阿华呼吸一紧。 她攥着腰包的手不断收紧,青筋绷起,指节发白。 她终是扯下腰包扔向成哥,头也不回地逃窜入漆黑的树林。 成哥也不追,扬手接住了飞来的腰包。 “叮咚。” 阴森的报站女音机械地响彻整座墓园。 “检测到玩家成磊收集到二百一十六块钱,游戏进程提前更新。公交车已入站,距离公交车启程还有九分五十九秒……” 硕大的倒计时悬于迷蒙圆月之下,一个个数字跳动着。 漆黑的夜色寂静了一秒。 下一秒,整个墓园炸开了锅。 成哥迅速翻出皱巴巴的染血地图,打着手电筒仔细看着通往土文站的路。 大坝上的奚郁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说。 “高潮将至,我们也该换个更好的观众席了。” 第17章 死亡末班车(十七) 成哥赶到地图标识的道路上时,女售票员、马悦、肌肉男,以及数量庞大的活尸,生生堵死了前往土文站的山路。 成哥对此早有准备。 他端起了大炮,对着它们身后的山涧来了一炮。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西山墓园都颤了颤。 大坝垮塌了。 庞大的水流轰然而下,劈头盖脸地朝着山涧下惊恐的活尸们砸下来。 眨眼间,活尸们都被狂猛的水流冲得溃不成军,只能绝望地在水流中哀嚎。 而成哥大笑着,扭身奔向前往土文站的方向。 水库倾泻而下的水流仿佛无穷无尽,带着涤荡一切的气势,轰轰然在墓园内肆意奔涌。 所到之处,活尸们就像一群群被大水冲散的蝼蚁,无力挣扎,咕噜噜地淹在了水下。 不过眨眼的功夫,整个位处低洼的墓园就被淹在了大水之下。 女售票员死死抱着一棵树干,恐惧又瑟缩地低头看着下方奔涌的混浊水流。 她全身紧紧贴着树干,十指抠进树皮里,还在继续用力向树干里抠,试图将自己钉在这棵树上。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 她攀附的这棵树,竟是被大水冲得断裂倒塌了。 女售票员的双眼一瞬间圆瞪。 巨大的树冠不断倾斜,倾斜,直往水流里倒去。 “不——!” 女售票员嘶叫着,生生从树干里拔出自己手指,手脚并用地往树冠倾斜的上方跑去。 “哗啦”一声巨响,树冠砸在水里,女售票员也一下跌落水中,就像坠了铅块一样不断往水下沉。 混乱之中,她挥舞的手在紧紧抓住了一条垂落在水面的藤蔓。 她狼狈地粗喘着,干瘪发青的手死死扣住藤蔓,一点一点往上爬。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树冠间闪过,脚步微顿。 下一秒,女售票员的余光瞥到前方出现一片白。 她僵住了。 狂风夹杂着水汽拍在奚郁身上,把他身上的白衬衫晕得微湿。 他蹲在那根救命藤蔓的来处,微微歪头看着女售票员。 女售票员嘴角颤抖着,强笑道:“大人,我快掉下去了,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拉我一把……” 奚郁侧了侧头,语气和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女售票员呆了一瞬。 她几乎要把手里的藤蔓掐断,马上尖叫起来:“对……对不起,我不该强行将你,您带来这里……不对,不是我!是司机!我错了,放过我吧……” 奚郁不确定般地唔了一声,说:“我猜……售票员小姐大概是在求饶?” 又是“咔嚓”一声,一根横木顺着水流砸来。 女售票员一下被砸入水中,吓得她拼命拉着藤蔓又往上窜了一窜。 她再也无法忍受,痛哭流涕地哀求道:“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冒犯您了,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送您到终点站离开……” 横木顺流而下,长长的枝条勾住了女售票员腰间胡乱扎起的小包,一下将它勾开。 裹在里面的纸币顿时在水中散开。 女售票员面色空白了一瞬。 下一秒,她竟将手里的藤蔓缠在腰上,纵身向着水里的钱币扑去,疯了一般地扑腾着捞取水中的纸币。 但那湿滑的藤蔓根本勾缠不住,她抢回大部分纸币的同时,也即将滑脱出藤蔓。 她死死抱着那些湿透的纸币,惨叫出声:“救我,救我!我让你去终点站,救我!” 奚郁颇感荒唐地笑了起来:“售票员小姐到底要命还是要那些纸?” “要命,要命,我要活着,我不要死……” 女售票员扑腾着,拼命抓住了藤蔓的尾端,却又有一些纸币从她手里怀里飘出。 “我不想死……” 她尖叫哭求着,却依旧向着水中那些飘散的纸币伸出手。 奚郁撑着下颚,半敛的眸色黑沉无光,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嘲弄:“这种无意义的东西比你的命还重要?” 女售票员突然愣住。 她看着自己极力向水中伸去的手,瞳孔剧烈颤抖起来。 奚郁突然笑了起来:“算了,你还是别再思考了。” 他脸上挂着天真到几近残忍的笑容,语气轻柔:“我来帮帮你吧。” 说着,他随手从身边的树冠上摘了片叶子,微笑着抬起手。 “唰”地一声厉响,藤蔓应声而断。 女售票员还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被水流冲刷而下,一下淹没了脑袋。 眨眼之间,水面上只剩飘荡的残枝碎叶。 …… 阿华在树枝间敏捷跳跃着,避开四处奔涌的水流,跳上了水库上的槐树下。 出乎她的预料,眼镜男居然已经在这里了。 眼镜男颇为悠闲地靠坐在歪斜的墓碑旁,在旁边的树干上吊了一盏灯,正看着书。 “哟,欢迎。” 阿华莫名地看了眼镜男一眼,沉默地找了个地方呆着,面色沉凝。 水库的水流仍在轰轰往下奔涌,阿华看着被大水淹没的墓园,一时只觉满心苍凉。 明明只是个初级本,他们进本之前,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横扫过去。 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镜男:“我都看到了。” 在阿华的沉默中,他翻了一页书,平静地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跟着他去找那辆公交车?还有十分钟,未必没有希望。” 阿华轻嘲一笑,“刚被他抢了钱,谁还会想再跟他一起行动?” 对上眼镜男似笑非笑的目光,阿华抿了抿唇,转回头。 她看着被白浪一层层淹没的墓园,声音低沉:“……把这个机会给他,就当是还他一条命了。” 那个曾用手堵住恶鬼巨口,吼着让她快跑的男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或许这一切并不是毫无踪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成哥和平子都变了。 他们眼里燃烧着属于欲望的火焰,将一切烧尽,只剩下一个个冷冰冰的积分。 她也变了。 在这操蛋的副本世界里,又有谁能不变得面目全非。 阿华闭了闭眼,咽下喉咙里的苦意。 眼镜男笑了:“可是你却把他送进了坟里。” 阿华自嘲一笑:“说不定是我们进了坟里呢?还自己把棺材板钉死了。” 眼镜男合上书,起身走到阿华身边,说:“司机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但他身上没有药。” 阿华豁然回头。 眼镜男悠悠地说:“线索真的都挺明显的,车站名和抛钱的npc自始至终都在提示我们。这里所有的乘客终究无法抵达他们的目的地,因为他们已经永远沉眠于此。但换个角度想,这辆车的真正终点不就是这片湖吗?死亡何尝不是他们人生的终点站?” 他笑道:“恭喜你,得到了正确答案。” 阿华用力抓了一把自己的短寸,低骂一声:“万一那个npc误导我们呢?我他妈可不想死。” 眼镜男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大不了一死,早晚的事。” 阿华仰头看着夜空中那个不断跳动减少的倒计时,攥紧了拳头。 倒计时跳动着,安静地跳成了00:01。 成哥踏上平整的盘山公路时,就见前方的502路公交车正在缓缓关上前门。 他连滚带爬地冲上前,抓住即将关闭的车门,硬生生掰开,挤了上去。 倒计时跳成了00:00。 公交车门“呯”地合拢。 公交车上的所有人,齐唰唰朝着喘着粗气的成哥看来。 女售票员像座山一般站在前门,目光阴森地看着成哥,表情堪称扭曲。 成哥深吸一口气,微微颤着手,数了二百一十六递给女售票员。 女售票员盯了他片刻,冷笑一声,撕了张粉红色的车票丢给他。 成哥眼疾手快地接住,仔细一看。 车票上简单粗暴地写着“终点站”三个大字。 他大松一口气,懒得理会一个npc的气急败坏。 女售票员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露出她身后另一双眼睛。 成哥一愣。 穿着白衬衫的司机面色发青,口唇发绀,扭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车上除了女售票员,还有不少的乘客令成哥觉得颇为眼熟。 这些乘客看起来都是正常活人的模样,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成哥。 车上没有奚郁,也没有那个壮汉“纪纪子”。 成哥顿了顿,心底升起一点隐蔽的不安。 他好像忽略了什么…… 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502公交车猛地一个摇晃,快速起步,把成哥脑海里还未成型的疑虑给晃没了。 他抓着扶手,走到后排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冰凉的晚风从大开的窗口吹入,成哥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抹了一把脸,表情空白了一瞬。 片刻后,他捏紧拳头,强迫自己忘记脑中那些纷乱的画面。 他必须通关,必须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就有实现愿望的可能。 他一定要…… 狂猛的夜风灌入窗口,拍了成哥一脸。 他突觉不对。 成哥警觉地抬起头,发现整辆车非常安静。 所有人沉默地端坐在座位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肃穆感,一动不动。 车速加快了。 第18章 死亡末班车(十八) 成哥抓住车窗边缘,皱起眉。 在这种蜿蜒的盘山公路居然还在加速? 车速越来越快,从车窗外撞入的风越来越大。 成哥心底越来越沉。 突然,端坐在车厢最前方的女售票员仰起脖子,双手双脚胡乱挥舞踢蹬,表情扭曲又惊恐。 “喂,你……” 成哥几个大跨步冲到前车厢,惊怔地看着女售票员瞪圆双眼,两颊鼓起,紧紧闭着嘴,一副快要窒息而死的样子。 成哥意识到什么,冲到驾驶座旁,被兜头喷了一头一脸的血。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在喷射的鲜血中飞来,砸在成哥怀里。 成哥在糊了一脸的血中艰难睁眼,就对上了司机直愣愣的眼。 飞砸进他怀里的,竟然是司机的头颅。 下一秒,这颗头颅轰然炸开! 成哥一身是血,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之前追杀的白衬衣活尸,根本不是奚郁,而是司机! 他们在墓园里怎么对待活尸,都会如实反映在车上的“活人”身上。 司机这颗头,就等同于是他亲手削下来的。 他们被奚郁算计得明明白白。 成哥急火攻心,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司机的脑袋没了,公交车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路上扭来扭去。 成哥飞身扑上前,在四处喷溅的血液里争夺无头司机手里的方向盘。 但无头司机的双手却像是铁钳一般,死死抓握着方向盘。 成哥目眦欲裂:“你他妈给我放手——!!!” “吱——!” 一声刺耳的厉响划破夜幕。 公交车在山路上猛地一扭,哐啷撞烂了路边护栏,往山崖下直直坠落。 山崖之下,是一片宽阔的水面。 在满车的尖叫声中,成哥扭身扑向前门,试图打开门,却被人一把抱住腰,甩回车厢里。 他哐地一下砸到了座位边缘,疼得眼冒金星。 车上的其他乘客怪异地尖声叫着,朝着成哥包抄而去。 成哥湿滑的手抄起枪支。 一棵眼熟的树冠在爆射的火舌中一晃而过。 落水之前,满身是血的成哥终于摆脱了车上的乘客,敲碎车窗跳出车窗。 公交车砸在湖面的瞬间,轰然炸开了一大团火花。 强大的焰火混着冲击狠狠打在成哥身上,将他抛飞在水面上。 成哥砸落在水面上,被水面拍晕了过去。 “咔嚓”一声脆响,他腰际的小木偶破碎裂开。 成哥瞬间清醒,扭身试图游向最近一处高出水面的大树。 “哗啦哗啦”的水声中,水面不断激荡着,荡开一圈圈涟漪。 突然,什么东西抓住了成哥的脚踝。 他拼命踢蹬,都无法踢掉脚上的东西。 成哥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赫然看见脚踝上的一双破烂的手。 一具胸口洞开,衬衫暗红近黑的无头尸体,正在水下攥着他的脚踝。 在更深的水底,无数黑影像是索命水鬼,悄无声息地潜游而来,朝着成哥伸出了肿胀溃烂的双手。 “咳!” 成哥呛咳一声,迅速掏出十字长剑,朝着水下一大群黑影挥出圣裁。 白光穿透昏暗的水底,无数黑影惨叫着闪避,但很快又有更多的黑影围了上来。 圣裁、圣裁……圣裁! 刺目的白光在水底闪烁着,十字长剑在白光中震颤,最终崩裂成了一块块碎片。 成哥一边拼命向前游,一边继续掏出所有道具朝着水下扔,终于和黑影们之间划拉出一片真空地带。 那棵大树已经近在眼前。 成哥奋力伸手够向最近的那根树枝。 突然,他甩动的脚再次一沉,又是一双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脚。 他已经没有道具可以用了! 无论他怎么奋力划动四肢,怎么调整姿势,扯着他的手都像是灌了铅一样,拉着他不断下坠。 “为什么……为什么!” 成哥赤红着眼,越急,动作越杂乱无章。动作越混乱,沉下水的速度越快。 挣扎之际,他看到那棵他无法抵达的大树上坐着一个眼熟的人。 奚郁坐在树干上,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从树枝上垂落。 他手里捧着一个粉红色的小碗,一边挖着冰激凌塞进嘴里,一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下方奔涌的水流溅起滔滔水花,却无法触及他的脚尖。 成哥脑袋轰然一炸。 他划动水面的动作更加激烈起来。 奚郁饶有兴致地点评道:“这位先生的求生欲望很强烈呢。” 他啪啪鼓起掌来:“加油,再加把劲,还差一点……哎呀,还是够不到啊。” “滚你妈……咳!” 成哥呛了一口水,只觉得自己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他瞪着通红的眼,突然一个激灵,脑子仿佛有电流穿过。 坠湖的公交车……死于坠湖之中的乘客,在车上不停复活的乘客…… 提前下车,没有死于坠湖的npc…… 提前下车? 一个提前下车的npc,哪里会坠湖?哪里会有墓碑?又凭什么在车上复活?! 成哥目眦欲裂。 “你,你是……咳……你就是……咳啊!” 成哥只觉嘴里一阵剧痛。 他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含着肉的血,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舌头被他吐了出来,砸在水面上。 “嘘。”奚郁竖起手指抵在唇边,脸上笑意更深。 “这是一个秘密。” 奚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不断沉入水中的成哥,似笑非笑地说:“好好感受这股绝望吧。” 在被淹没于水下之前,成哥视线里最后的残影,是奚郁嘴角的微笑。 他心中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他活不下去了,这个npc也别想好过。 成哥艰难地从储物格里拿出那块破碎的槐木鬼牌,在水中高高举起。 一个满是活尸的低级副本,哪来能伤害灵体的怪物? 死去的平子就是证据! 成哥不知道他这么做有没有用,但他只能这么做了。 水下的黑影涌动着,七手八脚地扒上来,吞没了成哥,也吞没了他举着槐木鬼牌的手。 在槐树树枝上躲避水流的眼镜男和阿华,眼睁睁地看着公交车砸下来,直至成哥彻底沉没在水里。 那棵树上已经不见奚郁的踪影。 阿华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又停顿下来。 她已经把命还给他了,再也不欠他。 眼镜男缓缓开口:“看来我们猜得没错,无论生或是死,这里都是真正的终点站。” 他们还没来得及庆幸,奔涌的水面倏地上涨。 阿华吼道:“怎么回事,这里不是终点吗!” 他们刚刚可都是眼见着成哥是如何被拉下水底的,当即像是离弦的箭一般扑出去,拼命向着岸边游去。 水面疯狂上涨,一下就淹过了槐树冠,淹没了眼镜男和阿华,直到淹到公路边。 可是那群黑影却没有出现。 阿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到一个巨大的长方体破水而出,载着满车的乘客开上公路。 公交车上,多了四个面无表情的乘客。 他们挤在前门的位置,呆愣地看着窗外凄朦的月光。 阿华心口一悸,不敢再多看。 她奋力游动着,艰难地游到了岸边。 用藤蔓将不擅长游泳的眼镜男拉上岸,阿华浑身发抖,这才有了活着的实感。 眼镜男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沙哑着声音笑道:“我们赌对了。” 阿华抬起头,遥遥看向倒塌的大坝方向。 水库里的水终于流尽了,大坝上的人也早已不见踪影。 但阿华仍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刺到了,倏地收回视线。 公交车里恍恍惚惚的女售票员也下意识催促司机开快点。 公交车转瞬间就没影了。 隐在黑暗中的泰纪双眼如幽狼般,定定地盯着对岸的两人,脖子歪了歪,后背缓缓弓起。 下一瞬,他领口的衣服一紧,后衣领猛地被人拽住。 “回来。” 泰纪晃了晃脑袋,喉间发出模糊的呼噜声。 奚郁:“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泰纪缓缓低下头捂着肚子,咕囔道:“大人……我刚刚才被你炸了个灵体……” “你还挺敢的,”奚郁懒洋洋地说,“少了一个,还想吃两个补回来?” 泰纪一僵,纠结地皱起眉,有些瑟缩地蜷起身体:“不敢了,好难受的……” “啪”地一声,一个东西从后飞砸在泰纪的后脑勺上,再次飞弹而起。 他抬手接住,手里是一包黑红色包装的麻辣臭豆腐,之前被一堆粉红压到塑料袋最底端。 “饿了就吃臭豆腐,别想着吃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以为你真是猎人?” 奚郁松开手,利索地把盒子里剩下的草莓冰激凌通通刮进嘴里,含糊地说:“我们该走了,找个车站回去吧。” 阴森的报站女音响起。 “叮咚,恭喜裘华、詹玉龙两位玩家顺利存活至终点站,成功通关游戏。” “完成度评价:D。获得基础通关奖励1500积分,D级道具:终点未知的公交车票。” “欢迎您再次乘坐本次班车,再见见见……” “哔——!” 一阵刺耳的尖鸣声中,报站女音陡然变调。 “警告!异常数据!警告!异常数据……” 奚郁的笑容僵在脸上。 第19章 死亡末班车(完) 整个漆黑的天幕骤然染上一层不祥的暗红。 一个巨大的鲜红色感叹号出现在天空之上。 “开始扫描异常部位……” 随着这一声落下,感叹号下出现了一个旋转的等待标识。 奚郁脸色丕变,拉住身边的泰纪,一个猛扎子跳入下方的水面之下。 漆黑的水面荡开两圈涟漪,又重新平静下来。 眼镜男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重新戴上眼镜,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就是异常?” 无人回答他。 眼镜男转头一看,发现阿华已经仓皇地退出了副本。 很快,他也消失在岸边。 整片空间陷入死寂,唯有平静的湖面和不断重复的机械女音。 “正在扫描异常部位……” “副本运行正常。” “副本进程正常。” “npc数据……” 机械女音突然卡住。 “警告!发现异常npc数据!” “悬赏发布:清除本次副本世界的异常npc:奚郁、泰纪,清除异常npc即可获得最高积分,离开本次任务世界。” “……检测到副本内无存活玩家。” “正在启动清除程序……” 天空之上,被染上一层红雾的圆月骤然明亮起来。 圆月的边缘泛起金色的光芒,那点光芒转瞬间侵染了整个圆月。 数条浅金色的半透明长条状物从金色的圆月里蜿蜒伸出。 这些长条状物在金色的月光下舒张几下,目标明确地直刺入平静水面的某处。 “咚”地一声,长条状物刺入的水面炸开一大团水花。 水花之中,奚郁和泰纪纵身跃起,扭身往岸边逃去。 长条状物毫不客气地弹射而来,“唰唰”追击。 奚郁像是一只白色的轻燕,每每踏在水下微微冒头的树枝和巨石,轻巧地在水面掠过。 于此同时,他的皮肤开始发青,身体逐渐变得干瘪无力。 与水面接触的脚尖也不断变得沉重,似乎什么时候就会失足跌入水中。 速度不断下降的奚郁,不可避免地被浅金色的长条状物逼近。 他啧了一声,衬衫衣角呼地掠过一道残影,一个旋身躲开了身侧刺来的长条状物。 又是一条长条状物擦过他的脸侧,飞扬的短发急促舞动。 在奚郁的耳侧,一道声音仿若含着胸腔震颤的低低笑意,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玩得开心吗?” 奚郁双眼微睁。 那道声音直窜入天灵盖,让他头皮一阵发麻。 他一脚蹬在长条状物上借力窜出,短促地喊道:“泰纪!” 泰纪整个庞大的身影撞了过来。 奚郁用力抓紧泰纪的肩膀,闭上眼。 “唰唰唰——” 接连的几道浅金色半透明长条状物直刺而来,洞穿了两道身影。 “叮咚——异常npc数据已被清除,继续扫描异常部位……” 在满世界的机械女音里,长条状物晃了晃,扬起了洞穿了白色身影的末端。 身穿白衬衫的人无力地垂着头,已经没了声息。 它露出衣服外的身体,彻底变得褶皱发青,与先前墓园里那些活尸并无什么区别。 那张丑陋的,看不清面目的脸上,没了那颗鲜艳的红色泪痣。 长条状物甩去了末端的两具活尸,懒洋洋地往那金色的圆月退去。 月亮上的金光眨眼间消退,重新变回一轮洁白的圆月。 …… 奚郁抛弃了副本里那具活尸身体,抓着泰纪坠入空间罅隙里。 在他眼前,一片广阔的星海徐徐展开。 然而这片星海却在奚郁眼前转瞬即逝。 群星寂灭之前,他看到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从他脱离的方向朝他飞来。 奚郁下意识地伸出手,黑暗却先吞噬了他。 浓重的黑暗重新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 “……” 黑暗之中,奚郁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燥热。 这股燥热在他身体里流窜,焚烧啮咬着他理智。 随后,是一股浓郁的草莓甜香。 这股草莓味馥郁甜腻,像是混入了大量的糖份,清新不再,而是带着一股湿淋淋的水意,让奚郁忍受不住般地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 身体的其余感官渐渐恢复。 他也找到了体内燥热的源头。 奚郁缓缓睁开泪意朦胧的双眼,抬起酸软的手捂住一跳一跳的后颈。 那股浓郁的草莓甜香,也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很快,奚郁就明白了自己的糟糕处境。 这显然是一个有着abo元素的副本世界,他现在是躺在这里正在发情的omega。 眼前是一间堆放体育用品的仓库,稀薄的晨光从高处用于透气的花窗打入。 奚郁无力地蜷缩在软垫上,浑身被汗水浸得湿透。 被桌椅堵上的大门外,一片嘈杂。 大门轰轰地震颤着,门外的人随时会破门而入。 而他就像是一颗大号的草莓,一戳就能流出甜腻的汁水。 任人采撷。 想到这,奚郁唇角微勾,眼里闪过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草莓甜香。 捂着后颈的修长手指微动,弯曲弓起,猛然发力。 指甲刺入肌肤,直至触及后颈那个发烫的器官。 在钻心刮骨般的剧痛中,他脸上犹带笑意,指尖轻巧地扣住那个小东西,手指骤然发力。 他竟是要将后颈那个腺体硬生生地抠挖出来! 下一秒,奚郁的动作却突然僵了一僵,没能及时把腺体挖出来。 “嘭”地一声巨响,被堵住的仓库大门被暴力破开。 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带着防毒面具的人冲了进来,朝着奚郁射了一枪。 陷入发情期的奚郁无力躲闪,细小的针头扎入他的手臂,内里的蓝色药水极快地注入他的体内。 奚郁本就混沌的大脑越发昏沉,四肢也无力地垂下。 “快……送去医务室。” 奚郁再也无力支撑眼皮,闭上眼沉沉睡去。 将奚郁搬上担架的其中一个人突然愣了愣。 这个omega脸上原来有颗红色泪痣的吗? “还愣着干什么?” 他连忙收回视线,和其他人一起将昏迷的omega送去医务室。 医务室内,单薄瘦小的omega陷在白色床单里,双目紧闭。 纤长的脖颈上缠着厚厚的一层纱布,绷带上还扣了一个黑色的阻隔环。 那张漂亮的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黑发凌乱地搭在枕头和脸上,越发显得苍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床上的omega眼帘微动,渐渐苏醒。 他眉头突然皱起,高高扬起脖颈,无法呼吸般地低喘着,甩着头挣动起来。 一旁穿着白大褂的女beta一下坐起,“怎么了?” omega挣扎得更厉害了,双手用力绷起,想要抬起,却被什么死死禁锢。 他唰地睁开眼,垂眸直直地看向自己被禁锢的双手。 雪白的病床两侧,两个粗大的铁环扣住了他的手腕。 女人见他默不作声地盯着被锁着的双手,连忙俯身说:“别害怕,已经没事了……” 奚郁看着手腕上的金属环,缓缓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女人。 女人向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这个女人又高又瘦,骨架很大,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俯身时的阴影几乎笼罩了整个奚郁。 突然,奚郁眼睛一眨,眼泪滚滚流出。 床上的omega剧烈一抖,仿若惊弓之鸟,垂下头收缩四肢和身体,用力在床上蜷缩自己。 然而铁环却用力勒住了他的手,勒得他手腕发白。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女人连忙上前,在对上奚郁双眼的时候突然一愣。 一颗颗眼泪从奚郁眼里砸落,顺着脸颊无声地落入脖颈上厚实的纱布里。 他瞳孔微微颤抖着,死死咬着唇,无声地落泪。 那颗红色泪痣仿佛被润得越发浓艳。 雪白的床单上,omega用尽全力,纤细的身体紧绷着,挣扎着,却更显脆弱。 像是一碰就碎。 突然,奚郁的脖子被女人大力钳住,摁倒在床上。 他下巴被迫高高仰起,直视着女人骤然贴得极近的脸。 “别哭。” 女人拇指微动,堪称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别哭,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第20章 支配学院abo(一) 奚郁和女人对视着,压在咽喉上的手掌颇有压迫力。 他双手难以抑制地抓紧身下的被单,喉头微微一动。 然后,他打了个哭嗝。 凝滞的空气瞬间被打破,女人眉眼弯了弯,摸了摸奚郁的头发:“乖孩子。” 奚郁脸色臊红,他似乎想要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却又是“哐啷”一声。 坚硬的铁环限制住了他。 女人看了一眼铁环,平静地收回视线,“你就在这乖乖养伤,等你伤好了……” 奚郁:“可以解开我的锁吗?” “不行。”女人想也不想地说。 “……” 奚郁双眼一暗,微垂的目光轻轻在女人修长的脖颈上转了一圈。 突然,医务室大门被哐哐敲响。 一个男人探头进来,语气急促地说:“孔老师,有一批转校生准备入学了,您快……” 孔老师扭头喝道:“出去。” 她转头,声音又柔了下来:“别犟了,听话,你需要养伤……” “我哪都不会去,你说过的,这里很安全。”奚郁闭了闭眼,再睁开,自下而上望来的视线平添几分柔软和依恋。 在孔老师微微怔住的时候,他继续说:“只是,我也需要解决个人卫生问题……” 见她没说话,奚郁直接明示:“比如说,去卫生间。” 门外又传来催促的敲门声。 孔老师眉头皱了又松,几经纠结,最后还是解开了奚郁的铁手环,再三告诫后匆匆离去。 孔老师一离开,奚郁脸上的表情马上收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脸,面无表情地抬手摸索着脖子上的阻隔环。 “咔哒”一声,黑色的阻隔环被扔在地上。 奚郁又抄起医务室桌上的医用剪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利落地剪下去。 染血的纱布唰地被剪开,再被他粗暴地从脖子上扯下来。 带着血腥味的草莓甜香一丝丝一缕缕地飘散出来。 奚郁摸了摸重新空无一物的脖子,终于觉得憋闷的胸口透过气来了。 他又伸手摸了摸脖颈后方的腺体,尖锐的刺痛瞬间穿透他的神经。 可怜的腺体如今血肉模糊,又红又肿。 奚郁摩挲了一下指尖上混着药味的血迹。 在他意图抠出腺体的时候,他很明显地感受到有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阻了他一阻。 那是什么东西? 盈盈草莓甜香充斥着奚郁的鼻端,让他意欲发力的手又停滞了下来。 他摸着腺体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这玩意留多一会。 “啾啾——啾——” 奚郁扭头看了眼窗外,几只羽毛黑白相间的小鸟停在了窗口前的树梢上。 他起身走到窗户,拉开窗,被窗外的阳光照得闭了闭眼睛。 “扑啦啦——” 鸟儿被他开窗的动作惊走了。 奚郁迎着阳光睁开眼,安静地仰头看着鸟儿飞走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几个小黑点。 他收回目光,撑着窗台一跃而下。 他轻巧地从二楼的医务室落在地上,双手插兜,在阳光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 羽毛黑白相间的小鸟展开双翼,呼啸着穿过阳光,越过从密林里驶来的一辆中巴车。 中巴车的后方,高大的铁闸门缓缓关闭。 前方,是坐落在密林中央的建筑群。 这些建筑是现代科技的风格,然而在这些现代风格的建筑外,有不少欧式古典风格的装饰。 那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冷光的墙体,和墙面偶尔一闪而过的浅蓝光路,映衬着中轴线上的中央花坛里的高大的白色雕像,还有建筑群后方高耸的白色钟楼,怎么看怎么怪异。 “欢迎各位转校生入学,接下来你们将在圣霍根学院里度过你们美好的学院生活,直到顺利毕业。” 车上众人通通看向中巴前站起来的男人。 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地一一扫过车内人的脸,脸上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祝你们在学院里度过愉快的日子,希望最后能在白塔看见你们。” 小鸟飞跃过高耸围墙上的铁荆棘,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铁门“哐啷”一声关紧,中巴车驶入两侧宽阔严整的园林。 在绕过中央花坛的时候,车里坐在右侧的人刚好能看到雕像的模样。 “……我去!” 看到雕像的人被骇了一跳。 那座雕像的脸,布满了许多纵横交错的深刻划痕,让人看不清它原本的面目。 中巴车停在了教学楼大门前方。 车门开启,身穿滚金边洁白长袍的十个人慢慢从车上下来。 早已等在大门前的孔老师有些惊讶:“这次竟然有十个转校生?” 男人站在车门上一挥手:“你们要用心栽培,我们……可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 中巴车掉头,大铁门打开一条缝让它开出去,又飞快地关闭。 “你们好,欢迎入学圣霍根学院。” 十个人回头,又仰头,才对上孔老师脸上的微笑。 这女老师,居然比他们中最高的男人还要高半个头。 于此同时,他们耳边出现了一道嗓音柔和的女音。 “欢迎各位进入本次游戏,支配学院。顺利毕业即为游戏通关,祝您度过一段愉快的学院生活。” “支配学院?什么意思?”一个瘦高精悍的男人嘀咕道。 “支配学院……”坐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奚郁指尖点了点桌面,翻过了手里的一页书。 书页上,记录了圣霍根学院的优秀毕业生。 这些毕业生如出一辙的微笑上,是一双双空洞的眼。 “老师,学校里有叫白塔的地方吗?”校道上,留着齐耳短发的女人打断了孔老师的介绍。 孔老师的脚步顿了顿。 玩家们装作没看到她淡下来的笑容,继续追问:“白塔是指那座白色的钟楼吗?为什么钟指针不动了?” 孔老师重新扬起笑容:“不用着急,你们总会知道的。”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被打断的介绍:“在圣霍根学院学习生活,务必遵守校规,尤其是熄灯后不许离开宿舍,晚上六点后必须佩戴阻隔环……”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身材最为健壮的男人就“咔哒”一声将脖子上的阻隔环给拆下来了。 随后接连的“咔哒”、“咔哒”声,好几个转校生也动作迅速地拆了阻隔环。 孔老师:“……” 扎小辫男人甩着手里的阻隔环,笑嘻嘻地说:“您继续。” 孔老师表情不变,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有个男老师急匆匆地赶来,附耳说了句话。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裂开。 不等玩家探究,她自己沉了沉气,目光缓慢地扫过众玩家的脸,古怪地笑了笑:“很好,圣霍根学院欢迎你们的到来。” 说完,孔老师居然丢下玩家们,径直转身走了。 玩家们对了个眼色,高声道:“唉,孔老师等等……” 他们意欲跟上孔老师,却被传话的男老师拦下。 男老师对他们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孔老师有事忙,接下来由我来带领你们了解学院……” 奚郁没在图书馆里待多久,一身草莓味的他很快就被beta老师发现了,在图书馆旁的花园里绕了几次圈后发现这些老师如附骨之疽,根本甩不掉,只能打道回府。 一拉开医务室的门,骤然露出孔老师阴沉的脸。 奚郁:“……” 还好没爬窗进来。 第21章 支配学院abo(二) 孔老师像座塔一样站着,语气却是怪异的轻柔:“你去哪了?” 顶着孔老师直勾勾的视线,omega抿了抿唇,捏住衣角低声说:“我,我去了……” 孔老师打断他:“而且还光着脖子?” omega愕然地张了张嘴,脸色迅速涨红,又飞快苍白起来:“不是,我……” “他在这!” 紧追其后的两个beta老师一左一右地抓住奚郁的胳膊,把他拖进医务室。 “不……别碰我!”omega惊慌又抵触地挣扎着,一下甩脱了beta老师的手。 奚郁像一只灵敏的雪貂,滋溜一下窜进了医务室里。 “……” 孔老师一眼扫了过去。 两个beta老师一个激灵,再次朝着奚郁逼近。 奚郁继续往后缩,他向孔老师投去求救的眼神,而孔老师却没有动,只是神情晦暗地看着奚郁避无可避,被摁倒在床上。 “滚开,放开我!” 被按住的奚郁反应激烈,怎么都不肯顺从地缠上纱布和阻隔环。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碰我的脖子……” omega脸色苍白,被迫仰起白皙纤细的脖子,一脸破碎的绝望。 挣扎间,有什么红色的东西从奚郁身上掉了出来。 孔老师目光一怔:“……你去了图书馆?” 那是一束用草叶简单捆起来的大红色康乃馨,已经有些松松垮垮地散开了。 没人注意到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突然,孔老师神色一狞:“别动!” 她疾步上前,从僵住的beta老师脚旁捡起那束康乃馨,“回答我,你去图书馆了吗?” 奚郁睁开水雾朦胧的眼,视线从孔老师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滑落在那束大红色的康乃馨上。 他声音低哑:“那边的康乃馨开了……” 孔老师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化为一种无奈和柔和,“原来是这样,下次不可以自己跑出去了。” 被推开的beta老师面面相觑,呐呐地说:“孔老师,那现在……” 奚郁依旧是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 孔老师沉默片刻,将他们轰了出去。 她摸了摸奚郁柔软的黑发,叹了口气:“不愿意戴阻隔环就算了,但是一定要贴上阻隔贴,这个没得商量。” 奚郁都做好乖乖戴回阻隔环的准备了,没想到峰回路转。 他眼里闪过一道暗光,垂着眼乖顺地点点头,脑袋轻轻蹭了蹭孔老师的手。 孔老师又摸了摸奚郁的脑袋,给他还渗着血的腺体贴好止血纱布和阻隔贴后,才拿着那束康乃馨离开。 “咔哒”几声,她离开的时候用钥匙将门锁上了。 奚郁听着她的脚步消失,揉了揉手腕,又扭了扭脖子。 刚刚跟那两个beta老师“近身肉搏”一番,他暗地里给了他俩不知道多少下狠的,一点亏也没吃。 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床头柜上一束粉白色的康乃馨上。 赌对了,这孔老师还真对康乃馨情有独钟。 脖颈后糊着一大团不透气的东西,他探手摸了摸,摸到了一层透明的软胶。 这阻隔贴虽然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也不怎么舒服,阻隔效果也没有阻隔环好,但奚郁还是更愿意贴这个黏糊糊的东西。 夜色渐临,喧嚣的学院安静下来。 很快,到了熄灯时间,万籁俱寂。 巡逻的beta老师透过医务室门口的磨砂玻璃往里一看,隐隐能看到奚郁已经安静地躺在床上。 确认人在医务室后,beta老师打着手电筒走了。 这些巡逻老师没有脚步声,简直来无影去无踪。 躺在床上的奚郁瞥了一眼门上的玻璃,一掀被子,转身就要下床。 突然,细微的“咔哒”一声。 门把手被突兀扭动。 在这静寂的夜晚,这细微的声音如同在心头砸下一道闷雷。 奚郁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 磨砂玻璃外的昏暗夜色中,映出了一个人形黑影。 那人形黑影弯着腰,佝偻着背,脸贴着磨砂玻璃。 那张模糊的脸上,一双眼睛直直地透过玻璃窗看着他。 又是“咔哒”一声,门把手又被扭了一下。 但是因为门被锁了,门外的黑影根本打不开门。 奚郁干脆走到门前,打量磨砂玻璃外的高大黑影。 贴着玻璃的那双眼睛微微睁大,盯着他仔细看。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黑影突然激动起来,“哐哐”扭着门把手。 奚郁无语地开口:“别扭了,门锁了。” 隔着门的黑影传来沉闷的声音:“大人,我这就破门……” 奚郁:“停,别乱动,到外面说话。” 说完,他推开半开的窗户,利落地翻身而下。 两人很快在教学楼一楼的楼梯间汇合。 泰纪还是那副身材高大的模样,滚金边的洁白长袍被他的肌肉撑得紧绷绷的,连胸前的纽扣被撑开,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闻着空气中一丝一缕飘来的异味,奚郁揉了揉鼻子:“你又吃了多少臭豆腐?” 泰纪茫然:“我没吃臭豆腐啊。” 奚郁骤然反应过来,这家伙的信息素是麻辣臭豆腐味! 这股味道太霸道,即便泰纪好好地戴着阻隔环,还是透出了一点臭味。 奚郁:“……把你的阻隔环戴好。” 泰纪乖乖地紧了紧环在脖子上的阻隔环。 奚郁这才觉得自己的鼻子缓和不少了。 他揉了揉鼻子,说:“走吧,先逛逛这教学楼。” 教学主楼内里的构造科技感十足,浅蓝色的光路时不时在金属墙体里一闪而过。 教室里有些歪斜的桌椅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空无一物,莫名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阴森。 突然,死寂的走廊里隐隐传出几声泣音。 声音就在他们的前方。 “……” 麻烦玩意。 奚郁扭头就走。 这哭声虚虚的,始终缭绕在他们身后,仿佛无形的脚步,踩着他们的神经,悄无声息地不断靠近。 奚郁:“……” 怎么还缠上他们了? 泰纪捏了捏拳头,眼里闪过一丝冷戾:“大人,我去解决它?” 奚郁啧了一声,干脆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而去。 泣音一顿,片刻后才又开始呜呜咽咽,然后戛然而止。 奚郁的脚步随之停下,刚好停在了一间教室门前。 他瞥了眼银白色的门牌,二年三班。 教室里与其他教室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阴森死寂。 奚郁推开门想要进去,脚步却突兀地定在了教室门口。 他眯了眯眼,缓缓环视这间教室。 这间教室虽然在他眼里颇为陌生,但却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他眼角余光有什么一晃而过。 他骤然转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刚刚坐在椅子上的白影像是视网膜上的一个幻影,角落里的桌椅什么都没有,只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 泰纪被堵在门后,迷茫地问道:“大人,怎么了?” 奚郁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抬步走进教室的阴影里。 他走到那套桌椅前,伸出手指一擦。 一层薄薄的灰被他擦了下来。 这套桌椅应该已经空置一段时间了,桌子里也空空荡荡的。 奚郁突然抬脚一踹。 “哐啷”一声巨响,在空旷的教室里带起不明显的回音。 被一脚踹翻的椅子歪斜倒地。 什么都没发生。 奚郁挑了挑眉,弯腰单手拎起倒地的椅子将它甩回桌子前。 放开手前,他一顿,突然近乎直觉地又重新拎起椅子。 椅背铁杆侧下方的视觉盲区里,有一片被杂乱的笔画划花的痕迹。 迎着昏暗的月光仔细看,涂画的痕迹下,细细的黑色签字笔迹端端正正地写着“温尔”两个字。 泰纪呯铃哐啷地撞过来,问道:“大人,您发现了什么?” 奚郁放下椅子,在他的眼角余光,又是一道白影飞快地从走廊的窗边掠过。 他只当没看见,“大概是有朋友想跟我们认识一下,只可惜它找错人了。走,去体育仓库看看。” 至于那道白影,管它呢。 泰纪低头打开光屏,在凌空展开的透明屏幕上点了点,投影出一片地图。 体育仓库在操场旁边,在月色中露出一大片宽敞的深蓝色屋顶。 奚郁两人避过巡逻老师,深入校道两旁的树林里。 很快,他们便看到那间宽广的仓库。 这座仓库盘踞在操场旁边,靠近白塔一侧,一条沥青路从操场直通仓库大门。 在周围漆黑树林的掩映下,这座仓库就如同黑夜中蛰伏的巨兽。 奚郁环视四周,周围并没有巡逻老师经过,静悄悄的,唯有风声。 这风吹得人发丝微微晃动,带着微冷的潮湿气息,轻缓地拂过他的脖颈。 泰纪突然闷声闷气地开口:“大人。” 奚郁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我们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 一张惨白的脸从奚郁身后悄然浮现,轻轻贴上他的肩膀。 细细滑滑的发丝蹭上他的皮肤,带来一丝战栗般的痒意。 眼见奚郁没什么反应,那张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张嘴朝着细嫩的脖颈咬去。 下一瞬,一只大手骤然从后伸来,直接抓住了这张脸。 第22章 支配学院abo(三) “嘭”地一声闷响,那张袭来的脸被掐着脖子大力摁在身侧的树干上。 奚郁看着泰纪手里这人形物体,微微歪头:“这位小姐,何必这么执着?” 白影的长发乱七八糟的,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袍子。 它像是被掐住了命门,疯狂扭动挣扎起来。 那四肢扭成各种怪异可怕的角度,看起来都不像是人的四肢,而是像是什么带着节肢的软体动物一样。 奚郁漫不经心地说:“这位小姐,你真的找错人了,你应该找那些新生,就是刚进这里的人。” 白影突然安静下来,双手垂落不动,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它的脸,看不清它的神情。 泰纪拎着它晃了晃,问道:“大人,它在装死吗?” 突然,白影呜呜地哭起来。 泰纪一愣,又拎着白影抖了抖,“怎么哭了?” 白影哭得更大声了。 而此时,风中混杂了其他地方传来的,细细的哭声。 像是应和一般,越来越多的呜咽哭声从各处响起。 奚郁眉心一跳,“不好,快扔了它。” 泰纪抬起手,抡了一个圈,投球般地将白影甩出去,“咻”地一下扔进远处的树丛中。 “谁在那!” 一声厉喝乍然响起,手电筒的光扫过白影落体的地方。 “快撤!”远处的树丛里突地窜起几个人影,敏捷地向外奔逃。 混乱之中,树林里枝叶簌簌而响,哭声越来越凄厉,四面八方地在空气中不断共振。 哭声中蕴含了太多的负面情绪,悲伤,无助,愤恨,从耳朵压入心脏,开始撕扯他们的理智。 不远处奔逃的人似乎难以忍受,开始捂着耳朵不停骂粗口。 不多时,那边开始响起“呯呯呯”的枪声。 许多身形模糊的白影出现在树林里,密密麻麻,摇摇晃晃地在树干间闪动着靠近。 它们看似缓慢,实则速度极快,无数只苍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朝着奚郁的背影抓来。 在奚郁的衣角即将被抓住的前一刻,他一个助跑,蹬着墙面翻上了二楼的医务室窗户。 “嘭”地一声关窗,尖锐的哭声顿时变得沉闷。 奚郁转过身,迎面就看到医务门上的磨砂玻璃有好几束手电筒光在乱晃。 医务室的门锁被打开,孔老师阴沉着脸推开门。 “……” 床上的被子包动了动,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露出一张略带惊恐的茫然脸。 孔老师愣了一下,脸颊怪异地抽动了几下,扭曲出一个柔和的表情:“吵到你了吗?你继续睡……别用被子蒙着头了,对呼吸不好。” 奚郁缩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窗外,“外面……” 透过紧闭的玻璃窗,仍是能隐约听到窗外撕心裂肺的哭声。 孔老师的表情依旧是一种诡异的柔和:“没事,外面还有很多老师在呢,安心睡吧。” 医务室大门被重新锁上,门外传来孔老师压低的声音:“怎么回事……你们守在门口,看好了。” 奚郁无声地啧了一下。 他瞥了眼磨砂窗口,两个人影就直挺挺地站在门外。 围在窗外的凄厉哭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像是被驱散了一般,渐渐远离。 窗内的人闭着眼,早已安然入眠。 …… 第二天一大早,奚郁被孔老师亲自叫醒,抱着一堆零食被她送回了班级。 先前不知去向的腕表光屏也回到了他手上。 站在门口被孔老师殷殷叮嘱的奚郁抬头看了一眼门牌。 二年三班。 早上的教室和夜晚的几乎是两个世界,教室里的氛围活跃又热闹,完全看不出夜里让人心里发慌的死寂来。 教室里的omega身材清瘦柔弱,笑容天真乖巧。他们像是根本没被昨晚的哭声影响,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omega们滚金边的白袍上,明亮整洁,纤尘不染。 唯有那套写着“温尔”的桌椅安静地立在角落的阴影里,蒙着一层晦暗。 在奚郁被孔老师带进教室时,有些嘈杂的教室骤然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朝着奚郁看过来,神色怪异。 不管他们眼里透出了什么意味,嘴角始终都挂着纯良柔软的笑容。 奚郁迎着这些视线,也弯着嘴角笑了一下。 整个班级一静。 omega们呆了片刻,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继续谈笑。 除了被孔老师吩咐过的班长,其他同学没有一个人理会奚郁,只有偶尔针刺般的目光扫过他。 班长是个男omega,栗色短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足足比奚郁矮了一个头。 他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红绳,衬得他奶白的皮肤嫩得刺眼。 他努力仰头看着奚郁,眼神有些飘忽,强自镇定地说:“奚郁你先回座位吧,快开班会了。” 这班长看着清瘦,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奚郁双眼微弯,眼角下垂,露出一个温良的笑容:“谢谢班长,但是我最近好像二次发育了,是不是换个座位好一点?” 班长一时无语凝噎。 他缓和了语气,转身看向教室里,“那你坐……” “你为什么不戴阻隔环?” 一个黑色短卷发女生盯着奚郁,表情带着纯然的好奇,话语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尖锐和恶意:“不怕再次发情?” 这话一落,教室里的窃窃私语瞬间一静,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容貌过分昳丽的青年。 那纯良柔软的笑几乎弧度一致,定定看来的时候,让他们的笑容有种假面般的悚然之感。 顶着这些几乎要把他烧穿一个洞的不善目光,奚郁笑了笑,“你猜?” 黑色短卷发女生一愣,勃然色变:“你跟我炫耀什么?你这个可笑的……” 她一边尖声嚷着,一边大步上前,伸手就要抓奚郁的衣领。 “别过来!” 奚郁“啪”地打开她的手。 他眼睛失焦地睁大,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别碰我的脖子,滚开,别掐我……别掐我……” 他语无伦次,窒息般地深吸一口气,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班长上前扶住奚郁,拍着他的后背顺气。 “……” omega们脸上假面般的笑容裂开了。 看着咳得脸颊通红的奚郁,他们脸色苍白得似鬼。 黑色短卷发女生脸上的恶意化为一种惊惧,她捏紧拳头,色厉内荏地说:“别仗着有孔老师你就为所欲为……” 班长皱起眉,低喝道:“够了莉娜,闭嘴。” 莉娜紧抿着唇,死死地盯着奚郁。 止住咳嗽后,奚郁似是终于回过了神。 他抬起头,猛地冲上前揪住莉娜的衣领。 他睁大湿红的双眸,低吼道:“这是我的错吗?我活该吗?你知道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吗?你知道吗?!” “……” 所有人都僵住了。 莉娜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再开口时,她语气弱了许多,呐呐地低声说:“你……我……对不起。” 第23章 支配学院abo(四) 经此一役,虽然气氛还是有些许的别扭,但那种直冲奚郁而来的古怪恶意消散了不少。 等奚郁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他自己挑选的靠窗的角落位置时,桌上还多了一包不知道谁塞过来的草莓夹心饼干。 奚郁垂眸看着那包粉色的饼干,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等泰纪撑着他那爆扣的白袍走进来,那剩下的一点隐蔽视线和窃窃私语彻底消失不见。 他一身腱子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场,仿佛一头食肉凶兽披着拙劣的绵羊皮,大摇大摆地闯入了一群绵羊里,瞬间吓得班上一群小omega噤若寒蝉。 班长犹豫了一下,上前用软绵绵地小声提醒道:“那个……许纪同学,二次发育后记得赶紧去找后勤老师重新做衣服,你这样影响不太好,身为omega不应该这样……” 奚郁一下乐了,差点憋不住笑出声。 泰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走到奚郁旁边坐下。 …… 被班主任带着走进来的十个转校生,七男三女。 班上的omega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特别是那几个没戴阻隔环的玩家。 这十人也打量着班级里的omega同学,只是目光显然不太友善。 奚郁和泰纪被领头的高壮男人吸引了目光,这个男人留着个寸头,面目刚硬冷峻,身姿健硕,鼓鼓囊囊的白袍下是利落的工装裤和军靴,看着就肌肉强劲,气血充足。 奚郁的目光不可抑制地滑落到他心口。 “嘭嘭,嘭嘭……” 在那肌肉包裹的胸膛之下,一颗鲜活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 “嘭嘭,嘭嘭……” 奚郁低头塞了一颗草莓进嘴里。 泰纪也僵硬地移开自己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窗外。 奚郁扒了扒自己的零食,丢了一颗绿色包装的糖进泰纪手里。 泰纪看也不看,撕开包装一下将糖吞进嘴里。 瞬间,他被酸得脸都皱起来。 班主任介绍完转校生后,其中叫简亦的扎小辫男人顺着走道快步走下来,路过奚郁两人时对他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然后他一屁股坐到了奚郁两人的斜后方,也是整个教室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 奚郁嘴角微抽。 他想起了他后颈那该死的伤口。 叫吕元武的高壮男人也步履稳健地走下来。 他经过奚郁时,奚郁闻到了一阵馥郁香甜的白巧克力味。 奚郁舔了舔后槽牙,又往嘴里塞了个草莓,在心里啧了一声。 吕元武和简亦同桌,另一个叫霍运的瘦高男人和叫小满的盲眼少女坐在了两人隔壁列。 其余五人也分散而坐,但不约而同地都坐在了后排。 坐在后排,凭借身高优势,能清晰纵览整个班级的小鸡仔们。 而奚郁后颈上的纱布和淡蓝色的阻隔贴,也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背后灼热的视线快要将奚郁的脖子烧穿一个洞。 奚郁意兴阑珊地撑着脸,耷拉着眼皮,听着班主任絮絮叨叨地强调了一遍校规,都快睡着了。 他干脆也不抵抗下坠的眼皮,往桌面一趴,闭上眼睡觉。 灼热的视线又在他后背烧了一遍。 奚郁睡得安然,歪躺在臂弯里,一只瘦削修长的手抬起松松搭在后脑勺上,在阳光下白得发光。 班主任催眠一般的絮叨终于在下课铃中结束,他低咳一声,说:“好了,新一周的课程即将开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转校生”玩家们敏锐地注意到原本有些松散的氛围顿时紧绷起来。 他们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向班上其他人开始打探。 简亦从身上掏出一瓶药剂咕噜噜喝下,又掏出个瓶子在自己身上四处喷喷,然后施施然地走到了班长的座位前。 他屈指敲了敲班长的桌面,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你好小可爱,可以请教你一点问题吗?” 班长愣了愣,眼神迷蒙了一瞬,然后脸蛋腾地红了。 他顶着脸上的两朵红晕,扭着手指小声说:“你,你问吧。” 简亦随意地套了点话拉近距离后,憧憬地说:“对了班长,能跟我讲讲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吗?” 班长肉眼可见地一愣,捏着指尖沉默不语。 简亦双眼眯了一下,“怎么了?” 班长看着自己的指尖,说:“大家都想永远留在圣霍根学院,为什么要毕业呢?” 简亦卡壳了一下,说:“毕竟……学生终究要毕业的吧。” “……是吗?”班长垂着眼,低声呢喃。 简亦察觉些许异样,就见班长扬起头,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我不太清楚,因为所有毕业生都是由老师亲自挑选,大概只有老师们才了解有关毕业的事情吧。” 说完,班长敛下笑容,低头把触控笔端端正正摆好,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一副准备上课的模样。 简亦却没走。 他慢条斯理地又掏出一支药剂仰头灌下,示意后排坐着的奚郁,问道:“对了,那个同学是受伤了吗?” 班长顺着简亦的示意往后看了一眼。 他很快收回视线,低着头轻轻软软地说:“我不……” 简亦:“身为班长,连这也不知道,有点说不过去吧?” 班长愣了愣,抬起头,对上了简亦一双弯起的桃花眼。 简亦浓郁的玫瑰花酱信息素味道里混杂着一丝一缕奇香,班长的瞳孔渐渐涣散起来,嘴巴张了张,喃喃开口:“奚郁发情……腺体受伤了……” 奚郁?发情?! 简亦双眼一亮,目光如电般扫向那个趴在桌上的青年,连珠炮似地问:“他怎么会发情?发生了什么?” “那个……简亦同学……” 简亦迅速回神,对一脸红晕,欲言又止的班长微笑:“怎么了?” 班长的脸更红了。 他再次低下头,小声说:“你们都不觉得……不觉得羞耻吗?” 简亦一愣:“什么?” 班长:“你们还是佩戴一下阻隔环吧,这也太……太伤风败俗,寡廉鲜耻了。” 说完,班长似乎再也难以抑制内心的羞耻,将一颗番茄脑袋埋进手掌心里。 “……?” 简亦顶着一脑袋的“伤风败俗”、“寡廉鲜耻”,神情恍惚地回到座位上。 他不信邪地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明明是他最爱的玫瑰花酱的味道,怎么就伤风败俗、寡廉鲜耻了? 他觉得特别冤枉,“我衣服穿得这么整齐,连个胸毛都没露,怎么就伤风败俗了?” 吕元武嗤笑:“你个白斩鸡有个屁的胸毛,老子才有。” “是是是,你有你有。”简亦无语地扯了扯嘴角,“这里的npc对于好感喷雾和箴言水都有一定抗性,不太好搞,不过嘛……” 他打了个响指指向奚郁,笑了起来:“那个人就是‘奚郁’,之前还意外发情了。” 一旁的盲眼少女小满突然开口:“那个人的脖子受了很严重的伤,器官差点坏了……” 她怀里的熊玩偶微微歪斜着身体,那双黑黝黝的圆眼睛正对着奚郁。 它那双圆眼珠微微一闪,反射出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奚郁。 突然,奚郁腾地坐直,捂着后颈左看右看。 小满手臂一动,将熊玩偶卷进怀里抱紧。 正在发呆的泰纪一个激灵,“大人,要弄死他们吗?” “闭嘴。”奚郁收回视线,垂下眼眸。 刚刚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受到了一种似有若无的窥探感。 等他起身四处寻找,却找不到窥视的来源。 “嘭嘭——” 突然的声音,让班上的学生们纷纷看向讲台。 品德课老师到达了班级,她披着一头清汤挂面般的长直发,鼻梁上驾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穿着长及脚踝的灰色长袖连衣裙,整个人看着朴素又沉闷。 她眼镜片后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扫过班上几个新面孔,面无表情地说:“快坐好,今天上半节讲课,下半节测验。” 说完,所有人的桌面屏幕一闪,显露出相应教学内容,而品德老师拿起一根细长的金属棍,点着身后大屏幕,开始讲课。 “今天我们来讲《神赋篇》第三章 的内容,神圣结合。第一句,神说:吾赋天性,一分为三,两极为最,合而为神圣。” “众所周知,神为世界赐福,让我们除了男女以外还分有三种性别。和平庸无能的beta相比,alpha和omega无疑独特而高贵……” beta品德老师语速飞快,丝毫没有把将自己也骂进去当回事,洋洋洒洒地解说了《神赋篇》第三章 里alpha、omega之间神圣的联系,伟大的标记。 那根金属棍就像是她的粉笔,在屏幕上圈圈画画,勾出重点。 玩家们各显神通,用各自的方式努力记下品德老师说过的所有话。 终于,把第三章 讲完的品德老师低头喝了一口水,挥手示意。 “三道测验题,每道题15分钟,现在发第一道题。” 说完,她顿了顿,才想起来似的开口说:“转校生们,测验的分数和排名会通过光屏发放,请认真对待。” 吕元武等人眼神微变。 果然,这测验题就是肉戏。 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简亦悠然地转着手里一管深紫色的药剂,小满捏了捏熊玩偶的爪子,神色不见急躁。 当点开桌面屏幕上的测验题时,玩家们胸有成竹,相信自己无论面对什么题目都不在话下。 他们的目光落在第一题上。 题目一:如果你发情了,附近有好几个alpha同时向你快速靠近,你会怎么办? 玩家们:??? 这他妈是什么鬼题目?! 第24章 支配学院abo(五) 奚郁看着题目,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转了转手里的触控笔,低头在屏幕上写起来。 无论如何呆滞惊愕,玩家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下笔。 他们绞尽脑汁,努力根据刚刚品德老师的讲解,试探性地写下答案。 写着写着,吕元武的表情阴了下来,没忍住爆了句粗。 “妈的,敢搞老子,老子毙了他们。” 泰纪认真地写下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然后手臂被戳了一下。 他扭头一看,直接涂掉自己的答案,光明正大地抄起来。 后方的玩家们瞪大眼睛,还能这样? 他们瞄了眼讲台上毫无反应的品德老师,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怎么写怎么写?” “她刚刚说alpha和omega的结合是神圣的,估计是往这个方向答吧……” 后方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品德老师敲了敲桌子:“干什么呢?认真答题。” 吕元武瞄了品德老师一眼,依旧歪着大半个身体,悉悉索索地和队友们谈论着。 很快,15分钟到了。 品德老师现场改卷,成绩很快下发到各个人的光屏上,讲台上的公屏也显示出了分数排名。 排名末尾有四个零蛋,都是玩家。 一个脸上带刀疤的玩家不满地高声问道:“为什么我零分,难道不应该在alpha争斗时趁机脱身,保证自身安全吗?” 同样零分的吕元武讽道:“难不成还要老子一人赏他们一拳?” 品德老师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只脸上露出一丝笑纹,“这个就答得非常好,满分。” 说完,她直接将这份答卷放到公屏上。 “请满分答案的同学朗读一遍,给零分的同学好好学习。” “……” 玩家们目瞪口呆。 屏幕上的答案极其肉麻,居然毫无节操地欢迎所有alpha,就差直接表示脱衣躺平了。 起身朗读的omega声情并茂,轻软的声调为了模拟发情的情形,还配上了似有若无的喘息,极为火辣热情,听着就让人血脉偾张。 简亦惊叹之余,伸手想捂住小满的耳朵,被小满抿着唇一下拍开。 奚郁看了眼自己的分数,满分十分,他得了2分。 两个清俊凌厉的字横在光屏的题目下。 ——来吧。 旁边还画了个笑脸。 泰纪的答案和奚郁一模一样,就连笑脸都复制了过去。 上方被涂抹的笔痕下,隐约可见三个字:都吃了。 四个玩家第一题得了零分,但他们心态还算稳定。 毕竟三道题,还有挽回的机会。 第二道题的答题卷很快发了下来。 题目二:有alpha请求标记你,你该怎么做? 众人:“……” 这品德课的题目都这么黄暴的吗? 而且这些题目和刚刚的课程有什么关系? 无语了一阵,简亦提笔就开始写小黄文。 其他几个队友探头探脑,表情别扭地抄答案。 他们还生怕自己得分太高被点起来朗读,抄一句漏一句的,心里已经把出题人按在地上暴打一顿了。 奚郁这次的答案依旧言简意赅,仿佛多写一个字手都要断了。 ——滚。 泰纪有样学样,跟着照抄。 最后所有答卷评分,奚郁和泰纪毫无疑问地得了零分。 所有玩家全部阵亡。 刀疤脸接连吃了两个零分,忍不住拍案而起:“你他妈到底怎么打分的?这怎么会是零分?” 品德老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不好好学习还敢质疑我的教学水平?好好看看满分答案是什么。” 这次有好几个满分答案,品德老师挑出了班长的答卷给大家展示。 班长站起来,轻声细语地念自己的答案:“alpha和omega乃神赐姻缘,不可轻忽。正因为两者的结合是神圣而不容侵犯的,所以我们必须在神的见证下,度过一个个考验……” 玩家们的表情越来越沉。 他们已经有四个人接连得了两个零分了,还不知道第三题会怎么恶心人,但他们绝不能再拿零分。 那排名还不知道代表着什么,但想也知道垫底绝都不会好受。 最后一道题目很快发下。 玩家们严阵以待,拿到答题卷一看,顿时愣了。 题目三:你喜欢灵猫香吗? “……” 玩家们面面相觑。 这题目……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和前面两题以及课程内容,不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联。 吕元武皱眉道:“灵猫香是什么玩意?” 简亦:“一种天然的动物香料,拿来做香水的。” 小满低声道:“这问题……就像是有什么人想问我们一样。” 仿佛有一道恶心的视线,正透过这一个个组成问题的文字凝视着他们。 之前侥幸得了2分的简亦和霍运对视一眼,同时起身,目标明确地朝着前方伏案动笔的omega们快步走去。 一直对他们互相抄答案睁只眼闭只眼的品德老师喝道:“你们干什么?!” 简亦两人、径自看向离他们最近的omega写下的答案。 他们连连看了好几个,发现答案虽然略有差异,但总体也只是围绕着喜欢或不喜欢回答。 品德老师忍无可忍,喷火龙一样地从讲台上跳下来,吼道:“滚出去!你们这道题作废!” 还在四处乱窜的简亦猛地被一股大力钳住手臂,狼狈地连连倒步走。 品德老师抓小鸡一样,把两人往班级大门拖。 霍运挣扎着,冲着后排的吕元武和小满两人喊道:“答喜欢不喜欢的都有,你们……” “嘭”地一声巨响,大门关上。 品德老师拍拍手,阴沉着脸扭头。 小鸡仔们迅速低下头,假装忙碌地答题。 两个队友牺牲了,吕元武两人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实在棘手。 保险起见,小满写“喜欢”,吕元武写“不喜欢”。 奚郁转了转笔,在即将交卷时吝惜地写了个“不”字。 泰纪有样学样。 这次收了卷,品德老师飞速看完了所有卷子,雕塑般僵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挑出几个大篇幅夸赞了灵猫香的答案评了高分,其余无论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通通都得了2分。 玩家们面面相觑。 所有学生都在最后一道题上至少得到了2分,那么所有只得了2分的人通通垫底。 最后的排名显示在大屏幕上,有三个玩家忍不住面露欣喜。他们之前在第一题上蒙到了几分,现在能免于垫底所带来的风险。 吕元武和小满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原本简亦和霍运2分领先,现在反而跟他们一样都垫底了。 他们十个玩家,第一天就有六个垫底。 品德老师看着成绩,眉头微挑,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嘲讽:“你们这几个转校生……不太行啊。” 玩家们的表情五彩纷呈。 就你那些垃圾题目,是他们的问题吗?! 第25章 支配学院abo(六) 开嘲讽也就算了,品德老师还把成绩单打印出来分发下来,那张纸上可怜的两分嘲讽十足。 吃了个食不知味的午餐,简亦抬头四望,迅速锁定了目标。 饭堂有一整面落地窗,窗外连着巨大的恒温玻璃花房。花房里零散地摆了不少白色雕花桌椅,许多omega三三两两地聚在桌椅旁。 班长就坐在花房的假山高处,桌上摆了一壶热腾腾的红茶,悠然地看着玻璃窗外的景色消食。 这里视野极好,从他的角度向远处眺望,可将大半个学院和那座高耸的白塔收入眼中。 班长听闻玩家们的来意后,喝了一小口红茶说:“奚郁他需要多多休养,你们就别打扰他了。” 简亦双手合十,露出一个惭愧的表情:“我们这些转校生第一天都不太适应学院课程,没想到居然直接垫底……班长大人能不能帮帮我们?” 班长捧着红茶杯眨了眨眼,“比如?” 简亦凑近,小声问道:“考试垫底的话会有什么惩罚?有什么规避的方法吗?” 班长沉吟片刻,声音压得极低:“只要注意一点就没什么问题了,你们……” 简亦不由凑得更近,然后在浓郁的茶香里闻到了一丝甜滋滋的桂花糖味。 奇怪,班长没有吃糖啊,哪来的甜味。 班长突然下意识地后仰脑袋,然后生生顿住,梗着脖子僵在了那里。 简亦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可能是班长的信息素味道。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伤风败俗,寡廉鲜耻。” 上午才被嘲过一脸的简亦连忙后退,还举起双手以证清白。 一丝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害羞的红爬上班长的耳垂,他垂下头,红茶氤氲的雾气缭绕上他鼻梁上的镜片,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雾蒙蒙的。 他抿了抿唇,轻声说:“只要别违反校规就好啦。” “校规?”简亦不知道这怎么又牵扯上了校规。 班长抬起头,认真地说:“没错,千万别违反校规哦。” …… 奚郁吃着红艳艳的草莓,鲜红的果肉压过他柔软的唇,被粉嫩柔软的舌头卷走,一下没入他的齿列。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今天给他的这一篮草莓有点酸。 医务室门外两个老师的视线如利剑一般,时不时穿过模糊的磨砂玻璃,刺在奚郁身上。 奚郁就安静地坐在床上,浓黑的瞳孔注视着被窗户框住的一小片天,一口一口吃着草莓。 突然,外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外面有人在跟守门老师搭话。 “……我们想探望一下他,就一小会。” “不行。” 门外很快重新安静下来。 奚郁擦去唇边的淡红色的水渍,心情指数又下降了一个点。 不出他所料,外面很快传来一声模糊的惊叫。 “救命……有人受伤了!老师!” 很快有人大呼小叫、连拖带拽地把两个守门老师拉走了。 医务室的大门被扭了好几下。 奚郁:“谁?” 门外传来简亦的声音:“我们有人受伤了,可以开门吗?” 奚郁不咸不淡地说:“我开不了门,没有钥匙。” 门外安静了片刻,门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咔哒几声,门开了。 好几个人呼啦啦涌入医务室,就看到床边的omega瞪着眼睛看着他们。 “他的手受伤了,请问碘伏或者酒精在哪?”简亦指了指旁边的吕元武。 奚郁瞥了眼那结实手臂上的划痕,伤得可真重,再晚点都要愈合了。 发现药柜后,四个人互相对了个眼色,短发女人对奚郁笑了笑,一把扯了药柜前的淡蓝床帘挡住身形。 奚郁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他知道他们想找什么,可惜他早已经找过一轮,这里根本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一帘之隔,三个人在那边翻箱倒柜,这边就留了个简亦。 简亦大喇喇地在奚郁身边坐下,笑嘻嘻的开口:“我们受班长所托来看看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奚郁露出和其他omega如出一撤的柔软微笑:“好多了,谢谢。” 简亦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真是太可怕了,圣霍根学院不是所有omega的天堂吗?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呢?” 奚郁细声细气地说:“这也是意外,谁也没料到。” 简亦也没指望初次见面的npc对他掏心掏肺,继续说:“对了,能不能借我看一看我们学院的建校史?” 建校史? 奚郁眨了眨眼,说:“这个……不太方便。” 简亦微微俯身,笑容依旧温和亲切,“我看到你的借书期限已经过了,我们可以替你跑一趟图书馆……” 奚郁有些愧疚地低声说道:“抱歉,我说的不太方便,是指书不见了。” “不见了?”简亦突然拔高声音。 药柜那边“哐啷”一声巨响,奚郁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 简亦趁机抬手灌了一支药剂,再开口时嗓音带上了一丝缥缈,层层叠叠地在奚郁脑海中回荡,“它是怎么不见的?你最后一次是看见它在哪?” 丝丝缕缕奇异的气味飘来,奚郁只觉得脑子一懵,意识恍惚了一瞬。 就在他即将张口时,医务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你们在干什么?” 孔老师的手按在门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她高大的身影杵在门口,几乎挡住了所有来自门口的光。 简亦连忙站起来解释:“有同学手臂受伤了,我们……” “开放的医务室在另一边,谁允许你们来这里?”孔老师打断他们的话,阴沉的目光刺向半掩的淡蓝床帘:“还要我请你们出来?” 浓重的阴影随着孔老师的脚步蔓延进医务室里,蓝色床帘被粗暴拉开。 吕元武紧绷着微微俯身,无声拔出捆在大腿上的军刺。 孔老师鼻腔里哼了一声,伸手朝着站在最前方的吕元武抓去。 “是我让他们进来的!”床边的omega突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拦在了孔老师身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吕元武手里的军刺差点戳到奚郁。 孔老师顿了片刻,语气隐忍地开口:“小奚,你别被他们骗了,他们……” “只有他们看到门外的两个老师之后,还愿意跟我说话。” omega的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但他仍旧倔强地张开双手,拦在孔老师和玩家们身前。 “……” 孔老师伸出的手垂了垂,最后放了下来。 “……好吧,我不追究,但他们必须离开。” 玩家们面面相觑,趁机飞快溜走。 孔老师离开前,站在门口折腾了片刻,似乎加固了门锁,但门口站岗的两个beta老师没有回来。 只是经过的每个老师依旧会透过磨砂玻璃窗仔细看,直到看到他才会离开。 奚郁愉悦地捏起没吃完的草莓丢进嘴里。 不错,看来这个孔老师对他的容忍度比预想中的还要高啊。 又一张贴在磨砂玻璃上的脸移开后,奚郁瞥了眼挂钟的时间。 二十分钟一轮。 他又瞥了一眼窗户,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那片被窗户框住的方形天空从湛蓝渐渐染上橘红,再变成深紫,最后到靛青。 入夜了。 夜渐深,宿舍楼的灯早已全部熄灭。 夜色之中,不知何处传来似有若无的呜咽和哀嚎。 挤在吕元武宿舍里昏昏欲睡的四人瞬间抬头,望向窗外的方向。 霍运慢吞吞地说:“昨晚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看装扮有点像是学生。” 吕元武忍下哈欠,用力搓了搓脸,“老子今晚去抓一个来看看。” “然后被alpha拖走?”小满冷不丁地开口,“可别忘了我们现在都是垫底,而且你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是可以出门的状态……吗……” 小满话音越来越低,后来几乎听闻不见。 “不太对劲,简亦……”吕元武皱了皱眉,转头一看,发现简亦已经掩着眼睛昏睡过去。 不多时,他也再抵挡不住睡意,闭上了眼。 圣霍根学院笼罩在浓黑的夜里,也随众人一起沉睡。 谨慎起见,今晚吕元武四人的脖子上都带上了阻隔环。 三个大男人各自歪倒在房间的其他位置,把床让给了小满。 小满蜷缩床上的角落里,抱着熊玩偶,把脸埋进怀里的玩偶后背里。 熊玩偶透亮的眼珠子朝着外面,反射着点点微弱光芒。 不知何时,一股淡淡的香味在黑暗中飘散。 这股香味初闻颇为甜美,带着一股温暖芳润的花香。 但渐渐的,那股香味越来越浓,逐渐透出一丝腥臭。 在飘盈的灵猫香之中,一只惨白的手猛地搭在玻璃上,一双黑洞洞的眼透过窗户,朝宿舍里窥视。 第26章 支配学院abo(七) 宿舍内,小满脖颈的阻隔环上发出轻微的“嘀”一声,亮起一个小绿点,甜甜的棉花糖味开始在房间里溢散。 她细白手腕挂着的腕表上,悄无声息地弹出了一个红色的三角感叹号。 突然,小满的手指动了动。 很快,她用力撑着熊玩偶,缓缓坐了起来。 漆黑的长发从她脑后垂落,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从床上下来,摇摇晃晃地往宿舍大门走去。 突然,她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半人高的熊玩偶沉默地躺在地上,横在她的脚前。 小满绕过熊玩偶。 然后她又被绊了一下。 刚刚被她绕过的熊玩偶再次无声无息地躺在她的脚前。 小满歪着头,蒙着纱布的眼睛“看”着熊玩偶。 片刻后,她弯下腰,单手抓住熊玩偶圆圆的耳朵,扯着它一起走。 同样冒着白巧克力味的吕元武也是一动,从角落里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他和单手拖着熊玩偶的小满一起,结伴而行,缓缓朝着宿舍大门走去。 小满抬起手,“咔哒”一声打开反锁的宿舍大门。 宿舍大门打开一条缝,越发浓郁的灵猫香飘入。 浅淡的月光投入宿舍,勾勒出门外沉默等待的白影。 她正待拉开门出去,门把手挂着的细细弦丝猛地绷紧。 提前安装在门上的机关骤然收拢,“嘭”地一声将门紧紧锁死。 小满和吕元武呆站了片刻,又伸手试图开门,却根本打不开。 沉睡中的简亦和霍运被关门声惊醒,诧异地看着站在大门前的两人:“你们……卧槽!” 剧烈的“哐哐”声猛地砸在门板上,窗户上。 数张变形扭曲的脸挤压在窗户玻璃上,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宿舍里的人,一只只惨白的手臂从半开的窗户缝隙挤入,朝着他们抓去—— …… 时间悄然流逝,学院里像是发生了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奚郁双手交叠于腹前,闭着眼睡得安详。 窗外缓缓探出一个人形的暗影,遮挡了清冷的月光。 远处似乎响起了一阵不甚清明的水声,带着一股湿冷的潮意,含混地滴滴答答地响。 一阵细微的抓挠声悉悉索索,暗影飘动变化着,不断向下延伸。 延伸着,那黑影即将触及到床上奚郁的脸。 奚郁猝然睁开眼,猛地对上了一张惨白的脸。 这是一张柔和秀美的女性脸庞,脸庞主人穿着眼熟的白袍,如同蜥蜴般趴在天花板上,脑袋拧了个一百八十度,正直愣愣地朝着他。 那张脸的颧骨上飘着两朵不正常的红晕,湿漉漉的眼里含着水意。长长的漆黑长发几乎要触及他的脸庞,发丝里还混杂着一股不太好闻的潮湿异味。 奚郁微微歪头,看着这只女鬼。 一人一鬼对视片刻,女鬼猛地伸出苍白枯瘦的双手,直扑而下! 奚郁不躲不闪,探手钳住女鬼的手腕,将她抡起来,朝着被挠开的窗外一扔。 “嘭哐”几声,女鬼消失不见。 然后他躺回床上,平静地闭上眼。 女鬼再一次爬来,奚郁再一次扔她出去。 他甚至起床试图反锁窗户,却发现窗户上根本没有这种玩意。 如此来回几次,“乌云”依旧不依不饶地爬过来。 奚郁闭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自语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女鬼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仿佛呜咽的咆哮,再次朝着床上的奚郁扑来。 奚郁侧身一让,女鬼一下扑到了柔软的床铺上。 女鬼扭身欲起,却有一只莹白的手如电光闪过,掐住女鬼的咽喉,将她摁在了床上。 奚郁借力而起,抄起了床头柜上的医用剪刀。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鬼,剪刀高高举起。 女鬼骤缩的瞳孔里,映出了直直挥落的锋锐剪刀—— 模糊的磨砂玻璃窗外闪过一道人影。 悄无声息靠近的beta老师打着手电筒,往医务室里仔细看。 模糊的磨砂玻璃里,能看到奚郁乖乖地侧躺在床上,柔软的黑发陷在枕头里,似乎睡得正香。 beta老师透过玻璃盯着看了片刻,才慢悠悠地离开。 另一边,“熟睡”的奚郁甩着锋锐的医用剪刀,在幽暗空荡的教学楼里闲庭信步。 一个个窗户里,桌椅安静林立,在夜色的沉幕之中无言地注视着窗外走过的奚郁。 整座教学楼一片死寂,唯有奚郁轻巧的脚步声。 不知何时,有模糊的滴水声混在脚步声里,渐渐清晰。 一阵似有若无的香味飘散在空中,随着浅淡的月光浮动着,透着一股难言的腥甜之气。 和刚刚那股灵猫香味不太相似。 更像是薰衣草的香味。 这股味道钻入鼻腔,仿佛一只只细小的钩子,稳准狠地勾在了心头的痒肉上,勾得人心火躁动,恍惚失神,直想循着香味的源头而去。 奚郁突然脚步一顿,眼皮微跳。 就像是听到指令的士兵,他后颈那颗重创的腺体应激地重重一跳,带来一阵火辣的刺痛。 一丝让他身体发软的火热,尽职尽责地从后颈腺体处喷薄而出,迅速蔓延全身。 腕表亮了亮,开始“嘀、嘀、嘀”地鸣响加震动,震得手腕发麻。 奚郁耐不住般地低喘一声,抬手捂住后颈那一抽一抽跳动着的腺体。 有点糟糕…… 他好像有点浅性发情了。 已经有一丝一缕极浅淡的草莓甜香,从他指缝之下的阻隔贴溢出,迅速与空气中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薰衣草香纠缠在一起,彼此融合。 奚郁目光随意一扫,从身侧的玻璃里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他的脸颊上浮着一层情动的浅淡的红,漆黑的眼睛湿漉漉的,眼下那颗红痣几欲滴血。 本就惹眼的脸,被这水意润得夺目无比。 他唇角随意勾了一勾,这张脸越发熠熠生辉,勾魂摄魄。 奚郁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关掉了腕表光屏的鸣响和震动,无视屏幕上闪烁的鲜红警告,目光落在走廊的尽头。 滴水声已然无比清晰,滴滴答答落个不停,空气中的腥甜香味也越发浓郁。 水声传来的地方被黑暗笼罩,隐隐绰绰露出四扇门。 这是这一层楼的卫生间,四个门上各挂有标识,分别是“beta男”、“beta女”、“omega男”、“omega女”。 不得不说,很是贴心了。 两扇属于omega的卫生间门被阴影笼罩在走廊最深处。 此时,那扇“omega男”的大门微微敞开了一条缝,清晰的滴水声从门后传来。 那扇大门就这么大喇喇地,安静地等待着门外的猎物进入。 奚郁一笑,大步向前,推门而入。 第27章 支配学院abo(八) 清冷的月光从窗户撒入, 为卫生间内镀上一层冷白。 卫生间内里空无一人,看着倒是和寻常男卫生间没什么不同。 奚郁又将掩着的隔间门一个个推开,依旧空无一人。 他的目光移到了水声传来的地方。 那是一个正不断滴水的水龙头。 奚郁抬手按下水龙头的把手, 水滴声停止了。 卫生间内顿时一片寂静。 奚郁却皱了皱眉。 水龙头的把手上湿滑黏腻,糊满了不明液体。 他的手上也沾上了这种液体。 这些粘稠液体无色透明,散发出一阵阵腥甜浓香。 沾上这些液体的皮肤开始发热灼烧, 奚郁后颈的腺体也在这股香味下越发鼓噪不安。 这玩意…… 是高浓度的信息素粘液! 奚郁眨了眨越发水意朦胧的眼睛, 重新抬起水龙头把手, 迅速将手上的液体洗去。 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一双眼从奚郁后上方的视线死角探出。 这双眼充血赤红,目光从玻璃窗反射出的半张昳丽的脸,再落到奚郁纤长的脖颈上,呼吸不可抑制地越发粗重。 眼睛主人贪婪地嗅闻着微弱的草莓香味, 视线不断地扫过奚郁嫩白的耳后肌肤, 然后一瞬不瞬地落在腺体处。 奚郁似乎毫无所觉,神色如常地将自己的手连带着水龙头把手通通洗干净, 然后关上水龙头。 就在这一瞬间, 一个黑影骤然扑出, 直冲向奚郁毫无防备的后颈! 黑影满心火热, 极为兴奋地张大嘴巴, 几条漆黑的触手蠕动着从他口中弹射而出, 瞬间便触及到了那层阻隔贴。 这层全然无用的东西,怎么可能阻挡他…… 电石火光之间,视网膜上的纤长身影猛地一个回身。 银光翩跹一闪,一阵剧痛从黑影嘴里传来。 触手掉落在地, 惨叫才从黑影喉间迸出。 奚郁慢条斯理地甩去手中剪刀上的粘稠黑血。 这家伙长得恶心诡异,他上半身仍是人类的模样, 下半身却全是漆黑的触手,不断翻滚搅动动。 黑影已经无暇欣赏眼前omega一笑的风情。 他,或者说它连连呕出几口黑血,愤怒地扭身扑向奚郁。 奚郁神色不动,指尖轻巧地卡住医用剪刀的把环,速度极快地探手而出。 银光闪烁之间,仿佛在他身前织就成了一片银网,将所有刺来的触手通通剪落。 不多时,地上“啪嗒啪嗒”掉了不少弹动的漆黑触手。 “嗬嗬……你……怎么可能……” 黑影飞快缩回,蜷在黑暗里惊惧喘息。 他不是一个柔软可口的omega吗,即便……也不可能这么凶残! 奚郁活动了一下在热潮之下已然有些酸软的手臂,目光落在掉了一地的漆黑触手。 他在黑影诧异的目光里捡起一条触手,在后颈侧方的皮肤上擦了擦。 这种触感……不太对。 黑影瞪着眼睛,想到了什么,突然嗬嗬地狞笑了起来。 很快,从它身上散发出大量浓郁的腥甜香味。 奚郁后颈狠狠一跳,又有不少草莓味溢散而出。 黑影贪婪地仰头嗅吸着,双目染上一丝欲望的赤红,兴奋地盯着奚郁。 奚郁忍耐地皱了皱眉,睁开一双略带猩红的眼。 “啊——!” 锋锐的医用剪刀狠狠地扎入了黑影的肩膀,剧痛让它陡然清醒过来。 奚郁一步一步上前,掐着黑影的脖子将它拎起来。 在黑影惊惧的颤抖中,奚郁拔出那把医用剪刀,慢条斯理地剪下去。 “咔嚓”、“咔嚓”…… 胡乱扭动的触手被一一剪下。 黑影惨叫着,无数的触手像是章鱼腿,不断卷曲弹动。 然而无论怎么弹动,都统统被银光一根根剪下。 直到所有触手都被剪下,奚郁用沾满污血的剪刀拍拍黑影的脸,慢声道:“这位alpha先生,知不知道打扰别人睡眠是一件非常不礼貌且不道德的事情?另外麻烦把你那一身臭味收敛点,不然我一兴奋,就容易做出一点过激的事情来。” 锋锐的剪刀贴着皮肤缓缓滑动,鬼alpha拼命压抑自身散发出的腥甜香味,不敢再作妖。 如今他看奚郁的眼神哪还有令人作呕的欲望?只剩快要溢出眼底的恐惧。 奚郁轻笑一声,将鬼alpha扔在他的一堆触手里,转身拉开卫生间大门扬长而去。 鬼alpha瘫在触手里粗重喘息。 它疼得整个身体抽搐不已,还是挣扎着从地上的触手堆里捡起一根婴儿手臂粗的触手。 这条触手看着跟其他触手不太一样,上面有着一圈圈暗红色的花纹。 抓着那根触手,它双眼赤红,痛苦地无以复加。 那个omega居然敢…… 它一定要,一定要…… 鬼alpha没有发现,洗手池下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地伸出几根细长的浅金色触手。 其中一根金色触手突地一个弹射。 破空声刚刚响起,鬼alpha的咽喉就彻底被洞穿。 在它惊惧睁大的眼睛里,其他几根金色触手迅速缠上了被奚郁捡起过的那根漆黑触手,用力一绞,将其绞成碎末。 突然,“嘭”地一声巨响。 原本掩上的卫生间大门被一把推开。 去而复返的奚郁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鬼alpha原本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堆断裂的触手。 他眼神微动,上前从一堆断裂触手里捡起一支沾满血的玻璃罐。 玻璃罐里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冰冷透亮的蓝,在两侧的铁质封皮处有一个小小的机关,按下后一根细小的针头弹了出来。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地上飞溅的污血和碎末,若有所思。 片刻后,奚郁若无其事地重新掩上大门,快步走到走廊的风口上,对着夜风深吸一口气。 腺体鼓噪着,热意将钝痛化作一柄巨锤,随着脉搏的节奏,朝着他的理智一锤一锤地轰击。 如今他头晕目眩,浑身滚烫发热,似乎被捏一下就会凹陷下来,流出甜腻的汁水。 奚郁一手死死扣住栏杆,一手用力攥紧口袋里的注射器,背脊挺直地迎着刺骨的冷风,湿漉漉的黑眸里满是漠然。 狂猛的夜风拂过他手背忍耐绷起的青筋,灌入他鼓荡的白袍,刮在发热的皮肤上。 这股寒冷绵针般扎入体内,咻咻落在体内流动升腾的滚烫上,连带着让钝痛一下一下变得更为尖锐。 半晌,奚郁冷静地发现自己被引动的浅性发情正在缓缓消退。 腺体也在逐渐平静下来,疼痛变得缓和而绵长。 没有引动信息素躁动的源头后,他竟是生生靠着意志力熬过了浅性发情。 奚郁紧绷的下颚角微微放松。 他张开紧攥的手,注射器里冰蓝色的液体在掌心投下微冷的光芒。 银亮的铁质封口上,刻着一行小字。 ——信息素抑制剂。 他轻笑一声,握紧手里的注射器,晃晃荡荡地往回走。 他倒是想挺直背走回去,但omega这该死的体质让他只能拖着脚步。 等待下一班巡逻老师离开,奚郁便从窗台慢吞吞地翻回医务室内。 他一掀被子,露出被子下面躺着的“人” 被子下面的,赫然就是之前趴在天花板上的女鬼。 一见奚郁,女鬼顿时呜呜地挣扎起来。 这女鬼被剪掉了一头长发,床边粗大的铁环扣住她的手腕,全身从嘴巴开始乱七八糟地缠满绷带,双腿被捆在床位的栏杆上,被迫以憋屈的侧身姿势躺在床上。 奚郁瞥见床单下露出的一缕长发,一脚将它踢了进去。 女鬼:“呜呜呜——” 奚郁不理她,只利落地将铁环和绷带解开,然后拎起她的衣领,往窗外一扔。 在奚郁即将松手的时候,女鬼突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奚郁对上了女鬼空洞的眼。 女鬼苍白的脸皮微微抖动,洞黑的瞳仁死死地盯着他,露出一个似喜似悲的扭曲表情。 她嘴巴微微张合,却只发出“嗬嗬”的声音。 落地滚了一圈后,女鬼头也不回,像是被狗撵一般朝着一个方向奔去,飞快地消失在密林里。 奚郁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语气奇妙地低语道:“她说……谢谢?” …… 早上七点。 omega们陆陆续续从睡梦中醒来,寂静的宿舍楼渐渐喧闹起来。 小满在床上动了动,蓦然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在了一个柔软毛绒的东西上。 这个柔软毛绒的东西又被绑在了别的地方,让她一时无法起身。 她骤然紧绷起来,双手手指微张。 “怎么回事?谁绑的老子?!” 吕元武的大嗓门乍然响起,吓得小满一哆嗦,却又安心下来。 霍运揉着眉心从沙发上起身,没好气地说:“你还好意思说?昨晚要不是我们两个把你们绑起来,你俩早就骨头都不剩了。” 了解前因后果后,吕元武脸色难看地说:“你说我们昨晚自己想出去?阻隔环还失效了?” 简亦:“可不是吗,还是小满开的门。这阻隔环奇奇怪怪的,戴着还能抵御一下那股香味的控制,不戴可能直接原地发情。” 吕元武嗤了一声:“垫底的学生都去喂alpha的意思吗?” 小满揉着熊玩偶圆鼓鼓的肚子,淡淡地说:“不答最后一题试试。” “哐哐哐!” 大门被用力敲响,简亦起身开门,一个砂锅大的拳头直往他胸前砸。 他侧身一让:“喂喂,看着点。” 刀疤脸维持着举手砸门的动作,见他们四个全须全尾,呆住了。 那表情,活像是白日见鬼。 简亦眉头微挑:“你这什么表情?” 刀疤脸迅速回神,语速飞快地说:“那对情侣失踪了。” 一扇宿舍门半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刀疤脸:“今早我们一出门就看到他们的门开着条缝,里面人没了。” 吕元武记得那对情侣昨天也是垫底。 现在除了他们四人和刀疤脸的三人小队,只剩下一个叫赵许的独狼。 赵许显然有些难以接受,他惊惶又莫名地盯着那扇门,犹疑道:“他们,他们也许早一步离开了?” 吕元武和刀疤脸对视一眼,神色沉凝。 他们队伍里都有垫底的人,自然都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 那两人,凶多吉少。 “让让。” 一道阴影笼罩而来,众人扭头一看,就见泰纪撑着他那胸前爆扣的白袍,低头看着他们。 他们挡住他去饭堂的路了。 玩家们让开,看着存在感极强的泰纪从身边走过。 明明他的脚步声也不大,但吕元武他们莫名有种对方在“轰隆轰隆”而过的错觉。 沉默之中,简亦突然开口:“喂,我们有两个同学失踪了。” 那个宽阔健壮的背影停了下来。 泰纪认真想了想这时候人类该做什么反应。 片刻后,他扭过头。 泰纪:“哦,节哀。” 简亦等人表情登时就变了。 他们的同伴还不知生死呢,怎么就他妈的节哀了? 劝完人节哀,泰纪自觉应对得十分妥当,满意地扭头继续往前走。 饭堂每餐都给他特供臭豆腐,他可等不及了。 …… 温煦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撒入饭堂,omega们就像是一只只无忧无虑的小鸟,拎着自己的专属配餐三三两两落座。 奚郁撑着脸颊,不太高兴地把一块草莓奶油蛋糕挖得七零八落,对着那几瓣沾满奶油的草莓挑挑拣拣。 怎么回事,这蛋糕上的草莓都只是徒有其表吗?沾上奶油还是酸死了。 泰纪埋头呼噜他的白粥配臭豆腐。 当玩家们走进窗明几净的饭堂时,明显感觉到整个饭堂一静。 零散坐在四处的omega们发现他们少了两人时,议论声顿时在饭堂炸开。 奚郁的目光在吕元武等人难看的脸色上转了一圈,然后落在他们全部戴上阻隔环的脖子上。 他若有所思地戳着草莓蛋糕,随手挖了一块草莓塞进嘴里,又被酸到脸都皱起来。 今早莫名失踪的两个玩家,或许预示了今天的不太平。 等他们三三两两地从饭堂回到班级,就听厕所方向骤然传来一声尖叫。 而后就是连声惊叫。 班上的omega们被吓了一跳,吕元武几个玩家反应最快,跳起来就往外跑。 奚郁和泰纪也溜溜达达地往外走,走到男omega卫生间门前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奚郁的瞳孔微凝。 在他昨晚离开之前,这里糊了满地的血液和触手,但如今卫生间内,还躺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女性omega,她顶着一头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双目圆睁,嘴巴牙齿紧闭,咬着半截坑坑洼洼的暗红花纹触手。 那张浮着两朵红晕的惨白面容,不正是昨晚被奚郁剪了一头秀发的“女鬼”吗? 吕元武几人围着尸体仔细观察,脚边露出她的一截细弱的手腕。 那截青白的手臂上,满是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 omega们不安地躁动着,嗡嗡地低声谈论。 “天呐……她穿着我们的校服,是我们的同学吗?” “好像有点眼熟……” 霍运叨叨地说着:“看着很像晚上的鬼,死前有严重的被虐待痕迹,无明显致命伤,死因不明……她嘴里的是什么?” “看她脖子后面。”小满抱着熊玩偶,猝然开口。 正试图拔出女尸口中触手的霍运闻言,利索地托着尸体的头一转,露出她后颈两排半圆形的深深血洞。 那两排血洞像是牙齿的咬痕,只是这些刺破皮肤的“牙”圆圆尖尖的,看着很是诡异。 “她被标记过!” 堵在门口探头探脑的omega们发出一片惊哗。 玩家们的视线不由落在了周围散落的触手上。 短发女人的表情骤然阴沉:“难道被标记了……就会变成这样?” 赵许的呼吸不可抑制地粗重起来。 奚郁的视线往下移,从女omega红肿的腺体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脏污的白袍非常柔软,勾出一个微微隆起的腹部。 突然,他似有所感,目光微动,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 背对着奚郁的小满把熊玩偶抱得歪歪斜斜,那张可爱熊脸上的黑眼珠正正对着他。 下一瞬,小满似是不经意地扭头跟简亦说话,身体一转,挡住了他的视线。 “温……温尔?!” 突然,一声嗓音发颤的惊喝响起。 奚郁一回头,发现几个二年三班同学站在他身后。 站在最前方的莉娜惊恐地看着地上的尸体,那神情像是看到了鬼。 温尔? 奚郁的目光从莉娜娇软的面庞移向地上那张惨白扭曲的脸。 “是温尔!她死了!” 莉娜捂着脸踉跄后退,被身后的同学扶住。 吕元武看向霍运,却发现对方摇了摇头。 霍运低声说:“毕业生名录里没有叫温尔的。” 众玩家沉默了下来。 他们想到了他们两个失踪的同伴。 阳光越发刺目,照在那具扭曲的尸体上,给她镀上一层白绒光。 身穿洁白长袍的omega们站在卫生间门口的阴影里,面色恐惧悲哀。 阳光与阴影的分割线,像是一条不可跨越的生死边界。 “都围在这干什么,快上课了,还不快回教室去?” 品德老师站在走廊里高声喊道。 她看着似乎心情很好,僵硬的脸上竟还勾着一个浅淡的微笑。 巡逻老师们迅速驱散围在卫生间门外的学生们,连带着吕元武几人也撵了出去,将卫生间门围封起来。 品德老师上前几步,透过封条往里看了一眼。 片刻后,她幽幽地叹息一声。 被拉着手腕离开的小满下意识地微微侧头。 为什么这声叹息听起来有点奇怪? 虽然惋惜,却不见多少悲伤难过。 二年三班如今的气氛格外古怪压抑。 班长等一众omega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坐得像是僵硬的雕像。 莉娜身体微微发颤,双手在桌上交握,闭目抵着额头哽咽地喃喃自语。 从她那破碎的话音里隐约可听出是什么安魂的祷词。 跟其他omega压抑悲伤的气氛相比,奚郁和泰纪总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这两个人才看过那么血腥的场面,可现在一个坐在座位上发呆,另一个在倒腾书桌里那一堆零食,稀里哗啦地翻找着什么。 泰纪翻了半天没找到东西,委屈巴拉地开口:“我的麻辣味臭豆腐没有了。” 挂着招摇笑容走来的简亦嘴角一抽。 这个猛男omega居然是这种属性吗? 有点恶心。 奚郁懒洋洋地说:“午饭就能吃到了。” 话音一落,泰纪的桌面上突然“哗啦”一声。 一大包麻辣臭豆腐被放在了泰纪桌上。 简亦站在泰纪桌边,笑眯眯地说:“我这里还有很多臭豆腐,都给你吧。” 泰纪的眼珠子落到了那包臭豆腐上,顿时移不开眼了。 简亦在心里暗笑,又抬起手里一小篮红艳艳的草莓,笑问道:“我们这里还有草莓,下午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这所学院里根本没有额外获得物资的地方,所有食物都是学院每日严格按定制食谱分配。 能这么恰好地有臭豆腐和新鲜草莓,必定是他们用积分兑换的,不要白不要。 简亦就见坐在窗边的omega抿了抿唇,瞅了草莓一眼又一眼,却面露犹豫,迟迟没有答应。 他抢先开口:“只是坐着喝下午茶,大白天的,又没有什么剧烈运动,孔老师会答应的。” omega双眼一亮:“真的吗?” 简亦点头,语气柔和地说:“伤患又不是犯人,也需要多走走散心透气。你放心,我会说服许老师的,当你心情好了,伤口肯定也会好得更快。” omega听得双眼亮晶晶的,对他露出一个纯然欣喜的微笑。 简亦:“……” 他迅速撇开眼,掩饰性地低咳了一声。 就算omega们都长得不错,但这个美男omega……也实在漂亮得过分。 眼见局面打开,简亦拉开奚郁前桌的椅子坐下,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压低声音问道:“今天早上也太恐怖了,你们没被吓到吧?” 奚郁一听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心念微动,面上露出一丝黯然,轻轻摇了摇头。 简亦似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那个人是叫温尔吗?我看我们班上好像有人认识她……” 奚郁眉眼低垂,低落地说:“她是我们三班的同学,她以前就坐在后面……” 他并未压低声音,侧身示意身后那套隐在阴影中的桌椅。 所有玩家们全都看向那套桌椅。 简亦心念电转,又掏出了一瓶箴言水咕嘟咕嘟喝下。 再开口,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渺远的回音:“她怎么了?” 然后他就见眼前这个漂亮的omega看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奇异的表情。 奚郁语调轻柔地说:“你们不是看到了吗?她被标记了,她怀孕了,她被……” “够了!” 班长突然一声暴喝,唰地站起来,桌椅“哐啷”撞在一起。 “奚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双唇紧抿,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窗外的阳光,花白一片,却不见一点暖意。 这个过分漂亮的omega被惊了一跳,唰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但玩家才不怵这个瘦瘦弱弱的omega班长。 吕元武当先一步,将那桌椅从角落里拖了出来。 刺耳的“兹拉”一声,像是捅了二年三班的马蜂窝。 神游天外的omega们像是被踩了尾巴,通通炸了。 “干什么!住手!” “不可以碰那套桌椅!” 吕元武直接将椅子扛起来,挑衅道:“我就是碰了,怎样?” 莉娜神色激动,喝道:“那是温尔的书桌,随便乱碰是会被妖精带走的!” “妖精?”简亦觉得有些可笑:“你说的是那种跟我们穿一样的校服,晚上在外面又哭又闹的家伙吗?” 莉娜脸颊抽搐了几下,魔怔般地喃喃低语:“你们完了,你们惹怒了她,你们会遭报应的……” 突然,一道声音从斜里插进来。 “她已经死了。” 这话虽然声音不大,却让班上所有人听到了。 奚郁倚坐在桌子上,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微微歪着头看着众人,明亮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睫毛撒上一层金粉,瞳仁镀上了一层虚无的光晕。 “死了,还会变成妖精?” “……什么妖精都是无稽之谈。” 班长胸口起伏着,忍耐地说:“死者为大,希望你们能尊重她。” 玩家们鸟都不鸟他,继续上下倒腾那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omega们越发激动,围聚的包围圈越来越近,许多只细白的手朝着玩家们伸去,眼看着就要演变成一场激烈的肢体冲突。 吕元武根本不怵这些“小鸡仔”,很快发现了椅背上被划掉“温尔”二字。 他摸了摸这乱七八糟的痕迹,划掉名字的人非常用力,仿佛要彻底抹掉温尔的存在。 文化课老师一进来,就见一大群人围在角落里。 他脸色登时一黑:“干什么?都给我回座位上去。” 像是兜头浇下的冰水,omega们即将抓到玩家的手一僵,纷纷收了回去,垂着头安静地回到座位上。 正好整以暇地旁观的奚郁和泰纪,也只得无趣地坐好。 玩家们也停下“杂耍”。 这套桌椅实在干净无比,他们翻了半天都没找到更多的线索。 霍运撇了撇嘴,手掌大力一转,将四脚朝天的桌子“唰”转了一百八十度,重新摆正。 这大力一甩,一个纸团从缺了黑色防滑垫的空心桌腿里被甩出来。 霍运神经一跳,在文化老师瞪过来的视线里不动声色地踩住那条纸团,规规矩矩地将桌子摆好。 直到回到座位上,他才佯作无事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 偷偷摸摸地展开一看,发现是一张成绩单,成绩单的主人是温尔。 满分三十分,温尔得了二十八分。 吕元武等人不由皱眉。 这什么意思? 他们原本猜测温尔是因为测验垫底,又被晚上的不知名香味吸引出去,才会这般惨死。 但是温尔居然得了二十八分?这分数怎么看都不可能沦落到垫底啊? 这就很有意思了。 简亦的目光在班上所有omega的背影上来回地转,似笑非笑地说:“这些omega同学……也不简单啊。” 霍运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再柔弱无害也是副本里的npc。” 他们在教室后面讨论得热火朝天,根本懒得听讲台上的人在讲什么,反正最后的测试大概率也不考这些东西。 奚郁打了个呵欠,双眼发直地看着黑板,双眼毫无焦距。 今天的文化课比昨天品德课还催眠,直催他去梦周公。 他的眼皮不断往下耷拉,那双漂亮的眼睛缓缓阖上。 突然,他后颈寒毛倒竖。 奚郁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沉默而立的桌椅,和在风中飘荡的浅蓝色窗帘。 又是不知从何处来的窥视。 盯着那飘飞的窗帘看了一会,他转回身,干脆趴在桌子上睡觉。 暴露在阳光下的后颈白皙光洁,皮肤上的绒毛在阳光下像是笼罩着一层光晕,更显柔软可口。 虽然贴着一大包纱布和阻隔贴,但依旧引人注目。 臂弯下的奚郁没有闭眼。 他把自己圈在黑暗里,目光沉郁。 他的思绪飘忽,原本随意搭在桌子上的手不由摸上了自己的咽喉。 明明他喉咙上什么都没有,他却隐隐有种桎梏感。 脖颈上的鸡皮疙瘩一颗颗鼓起,为记忆中的那种触感而微微战栗。 奚郁再次闭上眼。 这次他细细感应,试图找出窥视的来源。 后来没感应出什么,反而撑不住睡着了。 …… 他做了个梦。 迷蒙炫彩的光影里,一只身姿修长,羽毛炫蓝的鸟儿在浓绿的枝叶之间抖擞翅膀,隔着金色的笼子歪着头看他。 他看得专注,忍不住对那只鸟儿伸出手。 他想碰碰它。 鸟儿惊起,扑扇着翅膀想躲开,却被他一把抓住。 他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想好好看看鸟儿那绚丽的羽毛。 然而他的手心里,只有一具血迹斑斑的冰冷尸体。 鸟儿修长的脖颈歪垂而下,鲜血染湿凌乱的炫蓝羽毛,汩汩流下的鲜血中生长出浸满血的黑色蜷曲长发。 漆黑濡湿的黑色长发涌动着,似浪潮般铺天盖地而来。 他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扭曲的长发无声蔓延,绞紧他的咽喉,没过他的头顶…… …… 奚郁唰地睁开眼,腾地坐了起来。 桌椅的碰撞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泰纪愣了愣,“怎么了大人?” 奚郁垂着眼,脸色有些发白。他抬手捂住后颈,面色冷恹。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咚咚地几欲挤压咽喉。 他有了个非常,非常不好的猜测。 如果猜测成真…… 奚郁指尖骤缩,隔着纱布和阻隔贴的腺体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讲台上的文化老师敲了敲黑板,警告地说:“注意听讲,等会测验别给我答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奚郁心里压着股邪火,一时也懒得装什么柔弱小白兔。 他鸟都不鸟文化老师,往椅背一靠,冷淡地扭头看向窗外。 文化老师:“……” 他憋了口气,恼火地一拍桌子,冷笑道:“这么自信,那就先给我做一道题!” 所有玩家神经一紧,看着亮起的光屏,仿佛在看阎王发的催命符。 奚郁摩挲着衣兜里医用剪刀光滑的把环,扯了扯嘴角。 看谁玩的过谁。 问题一:请详述不同等级的alpha之间的相似点和不同点。 根本没怎么听课的玩家们:??? 妈的,居然阴我们?! 在众玩家们五彩纷呈的脸色中,小满深吸一口气,张开五指,捏住了熊玩偶毛茸茸的爪子。 她一手扶着熊玩偶,右手捏着熊玩偶的爪子,准确地拿起笔开始在光屏上唰唰写起来。 还好她还留了一手。 另一边,奚郁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光屏,触控笔在修长的指尖飞转。 半晌,他露出一个有点恶劣的笑容,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 不知道。 泰纪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有样学样地也写了个“不知道”。 小满唰唰写下答案,写满了大半面光屏后,本欲继续往下写的笔尖突然顿住了。 她捏着笔停顿片刻,突然用两道横线划掉前面写的几个字。 放下笔后,她直接往后一靠,把自己的光屏让出来。 霍运在抄答案的时候注意到了小满的停顿,轻声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不继续写。” 小满缓慢地捏着熊玩偶圆圆鼓鼓的爪子,沉声道:“保险一点。” 她的队友们秒懂她的意思。 最后答卷收上去,小满得了八分,奚郁和泰纪果不其然得了个巨大的鸭蛋。 经过早上omega男厕事件,所有玩家至少都能拿个一两分,奚郁两人的零分因此显得无比刺眼。 情绪各异的目光扎向奚郁。 从玩家们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奚郁的侧脸。 他低着头攥着笔,嘴角紧紧抿着,柔软的黑发垂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也不知是不是后颈包着大一坨纱布的原因,他的脸色苍白得仿若透明。 奚郁只觉得自己后背快被他们的视线点着火了。 他也尽心尽力地演着戏,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泰纪……泰纪只需要坐在椅子上发愣就行了。 继续上课,吕元武他们不敢大意,多多少少开始听讲。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奚郁看着总有点神游,接下来的两次测验成绩都惨不忍睹。 最后,奚郁和泰纪只得了三分,荣获倒数第一。 玩家们面色诡异地互相对视,然后和班上的同学们一齐看向垫底的两个人。 他们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考得这么差,只低着头呆呆地看着成绩单。 文化老师目光奇异地看了奚郁和泰纪片刻,冷笑一声走了。 下课后,玩家们迅速围到奚郁身边。 简亦一秒切换成知心哥哥模式,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是状态不好吗?” 奚郁摇摇头,对他们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没关系,总会有人排名倒数,至少现在你们安全了。” 玩家们齐齐噎住。 这什么圣母傻白甜? 泰纪突然腾地站起来。 简亦一愣,“许纪学长,你……” 泰纪一脸严肃地开口说:“是时候干饭了。” 正打算围着泰纪表达关心的众人猛地一梗。 现在的重点是干饭吗?! 眼见吕元武几人一脸无语凝噎,泰纪顿了顿,摸着脑袋疑惑问道:“我说的不对?” 明明他看那些视频里都是这样说的啊? 奚郁心里好笑,面上还是低落地开口:“我们走吧。” 他也非常期待午餐的草莓。 在他们起身离开的时候,奚郁发现班长正凝视着他。 班长嘴唇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起身从另一个门离开了。 然而奚郁还是没能在饭堂吃到午餐。 还没出班级大门,孔老师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快跟我走!” 她堵在门口,抓住奚郁的手腕直接将人拉走。 奚郁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被迫跟着她离开。 “等等,孔老师……孔老师!” 吕元武等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奚郁就已经被孔老师扯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就见泰纪直接越过他们,朝着孔老师和奚郁离开的方向大步走去。 简亦迅速反应过来,追上他连声道:“走走走,我们一起去拦住孔老师……” 然后他们看着泰纪脚步一拐,顺着楼梯往一楼去了。 “喂,你去哪?奚郁他们在那边……” 泰纪扭头,茫然地看着他们,“去干饭啊。” 玩家们:“……” 这俩omega的“闺蜜情”这么塑料的吗?! 第28章 支配学院abo(九) 另一边, 孔老师走得很快,语气急促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一步都不要离开医务室, 午饭和晚饭我会送到……” 她的话音未落,手里就空了。 孔老师扭头看向大力甩开她的手的奚郁。 奚郁垂着头不看她,只揉着刚刚被大力抓住的手腕。 omega皮肉娇嫩, 他的手腕上已经是一大圈红痕。 这圈红痕让孔老师有些手足无措, 她张了几次口, 放软语气说:“小奚,外面太危险了,我们回医务室好不好?” 奚郁还是不看她,语气低缓地说:“我想跟同学一起去吃午饭,然后喝下午茶……” “不行!” 孔老师高声打断。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孔老师:“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你自己不知道吗?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奚郁状似天真般地接了一句:“孔老师不是会保护我吗?” 本是带着示弱和撒娇的一句话, 对面的孔老师却没了声音。 奚郁眼帘一抬, 发现孔老师脸色很奇怪。 她避开奚郁的视线,语气急促地说:“行了, 跟我回医务室, 我会让饭堂给你额外多送一篮草莓。” 盯着奚郁吃完午饭, 孔老师留下两篮洗干净的草莓, 锁好了医务室门后转身离开。 奚郁摸了颗草莓扔进嘴里, 用力咬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迸溅, 很好地安抚了他的情绪。 连连扔了好几颗草莓,他才缓了口气,溜溜达达地走到窗边。 医务室的窗没有安装栅栏,绝对是孔老师最大的失策。 突然, 医务室的大门被轻轻敲响。 简亦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奚郁,在吗?我们能进来吗?” 奚郁预备翻窗的动作一顿。 这些玩家真是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 这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门外折腾了片刻,无法开锁,简亦又问:“介意我们从窗户进来吗?” 奚郁慢吞吞地说:“窗户?可这里是二楼……” “嗨。” 奚郁猛地回头,就见那个白巧克力味的男人从窗边探出个头,对他露齿一笑。 吕元武矫健地翻过窗户,对瞪圆眼睛的omega厚脸皮地说:“没事,区区二楼拦不住我们。” 这医务室的门真是锁了个寂寞。 “上次多亏你帮我们说话,孔老师也太强硬了,都不听人解释,好好的下午茶就这么泡汤了……”同样翻进来的简亦把手里提着的草莓放在床头柜上,三篮草莓挤挤挨挨的,一片红彤彤。 在他说话间,奚郁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你今晚要怎么办?需要我们帮忙吗?”简亦在奚郁身边坐下,担忧地看着他。 奚郁轻声说:“没事的,孔老师说得对,我在医务室很安全。” “那太好了,我们垫底过,所以知道晚上有多凶险,可能一不留神就……” 简亦顿了顿,又叹了口气,有些忧郁地说:“我原以为只有垫底的学生才会遭遇危险,但没想到连温尔也……你说,我们学院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嗯? 奚郁眼皮微掀。 这话说的,温尔的成绩其实不差? 有点意思。 简亦侧头看向奚郁:“奚郁你看过建校史,我们学院一开始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奚郁眸光微微一转,双手猛地收紧,捏皱了膝盖上的衣袍,“……你们别问了。” 这npc果然知道什么。 简亦眯了眯眼,乘胜追击,继续下猛药,“我们都看到了,那些在夜里游荡的怪物,穿着我们的校服。” 眼见着omega脸色唰地变白,他再度加码:“就在昨天,他们袭击了我们几个垫底的同学,想把我们拖出去加入他们……” “别说了!别这么说他们。” 奚郁脊背深深地弯下,声音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来:“他们不是怪物……他们是我们的同学……” “同学?”简亦故作惊讶:“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温尔也是……” 奚郁深吸了一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露出忧虑和隐忍的神色,“快离开学院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到外面的深山老林也好,哪里都好,快走吧。” “你别怕,告诉我们真相吧。”简亦一脸认真:“相信我,我们有能力抵挡危险,也能结束这一切。” “……结束?” omega攥紧了衣服,失神般地低声自语道:“对,结束……今晚,就在今晚,会结束的……” 简亦心神一紧:“今晚?今晚什么?” 突然,医务室门外传来拔高的声音。 “老师!医务老师在哪?她眼睛不舒服,快帮她看看眼睛。” “我眼睛好疼……” “撤!” 简亦腾地站起来,压低声音小声说:“别怕,你带着这个东西,我们今晚会再来找你。” 兜里被强塞了个玻璃罐的奚郁看着两人来去如风,一下翻出了窗户。 奚郁脸上的忧虑和凝重瞬间烟消云散。 他掏出兜里的玻璃罐打量,玻璃罐只有拇指大小,里面飞着一只亮着蓝色微光的小虫子。 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虫子上,他指甲轻轻一刮,一点点微不可见的白色粉末被他从瓶身上刮了下来。 玻璃罐里的虫子根本就是幌子,真正定位追踪的东西是玻璃罐外附着的粉末。 刚刚简亦强行一塞,粉末已经沾满了他的衣服口袋里。 奚郁毫不在意地将玻璃罐丢到一边,随手拎起置物架上的衣服洗澡去了。 任你再多粉末,洗个澡还不是什么都没了? 也不知这医务室是不是就是用来关他这样的学生的,居然还配有单独的卫生间和淋浴间。 温热的水从头顶的花洒喷淋而下,沿着奚郁的额头滑到他高挺的鼻梁,然后从鼻尖滴落到他唇形优美的唇瓣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omega的体质原因,他的唇总是殷红得过分。 湿漉漉的水流顺着脖颈滑落,润湿了后颈的阻隔贴。 热气蒸腾,让淋浴间蒙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水雾。 一点点草莓甜香不可抑制地散发出来,混在湿热的水汽里,模糊又暧昧。 突然,他抬手一按淋浴的开关。 喷淋而下的水流顿时止住。 奚郁睁开眼,水珠从睫毛上滑落,将他冷淡锋利的目光都润得无害了一些。 他抬手撩起湿漉漉的发,露出秾丽的脸。 走到被水雾蒙得一片模糊的镜子前,他抬手一抹。 镜子连绵的水痕下,奚郁那殷红的唇瓣微微一勾,对着镜子映出的自己露出个笑容。 他嘴巴无声张合,似笑非笑地对着镜面说了什么。 他说的是—— 好看吗。 “咚”地一声巨响。 一根牙刷笔直地射到淋浴间开了一条缝的透气窗上,然后反弹飞出,“啪嗒”砸在了地上。 被击中的金属窗框边缘多了一个凹陷。 奚郁看着躺在地上的牙刷,神色漠然。 第三次了。 浴室外隐隐传来门锁的“咔哒”声,有人开门进了医务室。 “小奚?” “……” 奚郁若无其事地打开淋浴的开关,继续洗澡。 等哗哗的水声停歇,他把头发吹得半干,才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 孔老师站在门口没动,“他们怎么进来的?” 奚郁装傻:“什么?” 孔老师神情莫测,“我闻到他们的信息素味道了。” 鼻子这么灵? 奚郁意味不明地瞥了孔老师一眼,也不回答她的话,只沉默着低头从药柜里翻出了新的纱布。 孔老师看了他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我给你换纱布吧。” 奚郁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无言地坐在了床头,侧过头露出后颈一坨湿透纱布。 孔老师揭开阻隔贴和纱布,露出可怜的腺体。 白皙的皮肤上,柔软的腺体红肿不堪,几个深刻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外翻,平添几分狰狞。 一丝一缕草莓甜香开始在医务室里飘荡。 孔老师拿起沾了碘酒的棉签轻轻落在腺体上。 奚郁不言不语,垂着的眼眸始终看着床头柜上那把锋锐的医用剪刀。 仔细贴好阻隔贴,孔老师收拾好东西,再次警告奚郁要乖乖呆在医务室。 奚郁打了个呵欠,只当孔老师的话是耳边风。 门外的孔老师不过才消失片刻,他便唰地站起身,几个跨步跑到窗户边,一撑窗沿便翻了出去。 窗帘飘飞,一门之隔的医务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 泰纪猫着腰,跟着奚郁鬼鬼祟祟地跑回教学楼,迷茫地问道:“大人,我们要干什么?” 奚郁:“找建校史。” 泰纪:“?” 正值下午自由活动时间,教学楼里空荡荡的。 奚郁和泰纪躲过教学楼附近的老师,穿过一个个班级,走到了二年三班门口。 让泰纪守门望风,奚郁走进了二年三班。 班级里的桌椅有些歪斜,奚郁先去看了看自己原本的座位,果不其然有被翻弄过的痕迹。 只可惜这个位置是奚郁随便选的,里面除了乱七八糟的零食没有其他东西。 那么,“他”原本的座位,在哪呢? 奚郁折返到大门,闭上眼,放空思绪。 失去了视觉,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感受到微凉的空气拂过肌肤,柔滑顺垂的白袍轻轻贴在身上,闻到冰冷的金属味和零食的香甜,听到泰纪的呼吸声和远处的嬉笑声。 然后他听到了泰纪动了。 奚郁依旧一动不动,思绪不断沉入黑暗之中。 半晌,他身体微微一晃,往摆满桌椅的教室里走去。 一步一步,他闭着眼,顺着身体的指引往前走。 这条路走过千百次,即便意识不记得,但身体还记得。 滚金边的白袍角拂过,奚郁走得不快不慢,每次都精准地绕过略有些杂乱的桌椅。 突然,“嘭嘭”两声闷响。 奚郁睁开眼,扭头朝大门看去。 泰纪拖麻袋一样拖着两个人走进教室,然后扔到了教室后面的空地上。 是两个巡逻老师,歪着脑袋毫无声息。 对上奚郁的视线,泰纪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解释:“他们还活着。” 奚郁收回目光,回身看向自己身侧的桌椅。 这套桌椅就在靠窗那一列的前排,靠近讲台,沐浴在阳光下。 桌下的柜子里放了不少杂物,奚郁翻了翻,首先摸出了一个小纸包。 这个小纸包鼓鼓的,拆开来是两颗草莓味的硬糖。 纸上写了一行娟秀的字。 ——你心心念念的糖。 后面还画了个笑脸。 纸上没有落款,奚郁看了两眼就放在一边,顺手就把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地继续翻找柜子。 柜子里的其他东西都是些无用的杂物,除了那个来源不明的纸包,没有任何其他可疑的地方。 难道他猜错了? 奚郁使劲摇了摇桌子,又把手伸进柜子里摸索。 然后,他在柜子侧边被木板挡住的里层里,摸到了不同于木头的质感。 他的指尖沿着那块方方正正的东西仔细摸,从边缘缝隙把它抠了出来。 卡在柜子视线死角里的是一本厚重的精装书,正是吕元武他们试图找寻的圣霍根学院建校史。 随同掉出来的还有一盒只剩下几根火柴的破旧火柴盒。 在这个科技感十足的学院里,这盒火柴实在突兀。 奚郁大致翻了一下。 这本建校史讲的是一位名叫霍根的omega团结带领着众多omega,在这片深山老林里建立起专属于omega的学院,让生来就作为生殖机器被培养大的omega能够拥有自己的意志和人生。 霍根智力超群,他带领着其他omega在学院里用技术武装自己,成功在这片森林里建立起属于omega的一片天地。 学院后方那座伫立的白塔,是由霍根带领着建校时的omega们一砖一瓦亲手设计建造,既是学院里最核心的研究所,也象征着圣霍根学院的omega们独立自主、坚强不屈的精神。每当白塔的钟声响起,便意味着属于omega的独立之音回荡世间。 奚郁只觉得颇为讽刺。 他继续翻着,一张字迹凌乱的纸从书里面掉了出来。 奚郁捡起来一看,果然是“他”留下来的。 ——这一切就是个天大的错误,令人绝望的错误。身处错误之中又怎能隔岸观火?不管再怎么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是火焰带走了温尔,我也早已身处火焰之中……若我还能燃烧,我要带着绝望的火焰毁灭这一切。 “……” 奚郁瞥了一眼夹着纸的那页书。 一句话被划下了重重的横线。 ——他们一次次击退进攻的入侵者,最终获得了能让omega自由呼吸的乐土…… 奚郁算是明白了。 这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冒着发情和被标记的风险跑出来,就为了所谓的“毁灭一切”。 果不其然,他所替代的这个家伙,就是一个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地给玩家们提供通关线索的炮灰。 他意兴阑珊地将书和纸丢回桌上。 一个蠢货罢了。 毫无意义,且不自量力。 嘴里的两颗糖轻轻碰撞,滚过柔软的舌面,在唇舌上晕出一片甜香。 奚郁伫立片刻,自语道:“这作为‘留言’似乎也不错?” 刚回医务室里在床边坐下,一个黑影倏忽贴在了磨砂玻璃上,模糊的脸透过玻璃直勾勾地盯着奚郁。 奚郁不为所动,还对他笑了笑。 片刻后,门外的巡逻老师慢吞吞地走了。 奚郁目光一转,把厚重的建校史往床下一塞,然后躺上床卷起被子睡了个觉。 没人再来打扰,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头偏西。 夜风吹动了奚郁的头发。 他将窗户推开到最大,仰头看着天空上的圆月。 圆月高悬于夜幕之中,投下清冷的月光,仿若神明从高天之上垂落的冷淡视线。 奚郁看着圆月,微微眯起眼。 看谁玩的过谁。 …… 今晚并没有出现玩家口中又哭又闹的鬼怪。 相反,四周诡异地安静,唯有巡逻老师一晃而过的手电筒照亮了些许黑暗。 手电筒的光扫过医务室大门。 透过模糊的磨砂玻璃,能隐约看到床铺处鼓鼓囊囊的,几缕黑发陷在柔软的枕头里。 没发现任何异常的巡逻老师转身离去。 奚郁贴着医务室窗外的外墙站着,脚踩在仅有半个脚掌宽的凸起处。 他的腕表,也拆下来扔在了被子下面。 等巡逻老师离开,奚郁纵身跳下,轻巧地落在草地上,朝着浓黑的学院走去。 另一边,泰纪也推开自己宿舍的窗户,从宿舍里翻了出来。 夜已深,已经有丝丝缕缕的浅淡香味开始在月色下飘散。 奚郁目标明确,笔直地朝着香味的来源走去。 奚郁摸着口袋里医用剪刀的光滑把环,脚步轻快。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谁又说得准呢。 第29章 支配学院abo(十) 今夜的味道是白麝香。 干净、绵软、轻盈。 奇异的是, 今晚那些白影毫无踪影,一切都寂静地让人心慌。 奚郁辨别了一下香味传来的方向,朝着艺术楼的方向走去。 圣霍根学院占地面积很大, 四层楼高的艺术楼独占一个小山包,从一片漆黑的树林里冒出一排尖尖的屋顶。 微风从树林里吹拂而来,带来越来越浓郁的香味。 奚郁踩着石阶, 一步步走入艺术楼周围的树林里。 飘在树林里的气味渐渐浑浊, 透出一丝令人作呕的, 湿热肮脏的腥臭味。 奚郁指尖一勾,将口袋里的医用剪刀勾出来,指间一转,稳稳地握住。 不多时,艺术楼紧闭的雕花大门已经隐隐约约地从台阶尽头露出。 奚郁却停下了脚步。 吹来的微风中, 那股湿热肮脏的臭味居然在缓缓减淡, 渐渐变回轻盈干净的感觉。 奚郁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 跑了? 他扯了扯后颈阻隔贴,放出更多的草莓味信息素。 然而那股白麝香味还是在不断变淡, 直至极近于无。 “……嘁。” 奚郁扫兴地掉头就走。 “咔哒——” 深夜中的声音突兀响起, 瞬间扯起人的神经。 奚郁脚步一顿, 回头看去。 艺术楼高高耸立的立柱后, 原本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奚郁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门后幽邃的黑暗。 那扇门再无动静, 静悄悄的, 沉默地向他发起邀约。 他缓缓勾起一个笑容,欣然前往。 艺术楼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轻轻的水流声率先入耳。 一进大门就是一个笼罩在银白月色中的中庭小花园。 小花园中间的小型喷水池中,立着一尊肩上扛着水瓶的白色女性天使雕像, 汩汩水流从她的水瓶中不断倾泻而下,在水池中溅起一片片涟漪。 只是这雕像日日被流水侵蚀, 身上已经爬满了黑褐色的水流痕迹。 奚郁打量了一下这个小花园,不感兴趣地往其他方向张望。 那位邀请他的神秘人,在哪呢? 一道钢琴声突然砸碎黑夜的静谧,在月光中叮叮咚咚地流淌。 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钢琴声静谧又悠扬,似乎带着些许不可言说的意味,裹缠着肆意闯入的生灵。 奚郁从容地踩着钢琴声,一步步踏上台阶,指间的剪刀一下一下地转动。 四楼的琴房外,钢琴声隔着门传来。 奚郁“哗啦”一声打开门。 钢琴声顿时变得清晰可闻。 这是个阶梯式的钢琴教室,教室后方是一级级木阶梯,其上散落着一些柔软靠垫,供学生们随意落座。 木阶梯前宽敞的木地板上,放着一架华丽大气的三角钢琴。 钢琴的顶盖被支起,斜斜地展开,钢琴前却空无一人。 月色如水般从落地窗外倾泻而下,给振翅欲飞的黑色钢琴镀上一层夺目的银边。 黑白的琴键在无人弹奏的情况下自行下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琴键上翻飞起舞。 奚郁走到钢琴前,一巴掌拍在琴键上。 “当”地一声巨响,直接扰乱了流畅的琴音。 琴音却不受影响,仍旧自顾自地继续弹奏。 奚郁连续几巴掌按下去,杂乱的琴音“当当当”地在琴房里回荡,搅得乐声不堪入耳。 《小夜曲》却始终平稳,毫不在意这个捣乱的家伙。 奚郁微微一笑,转而举起剪刀,锋利的刀口落向颤动着的琴弦。 弹得挺好,别再弹了。 明亮的月光在钢琴和奚郁身后拉出了一片阴影。 一只惨白的手自浓黑中无声无息地出现,朝着奚郁伸去。 瞬息之间,奚郁突然回身。 银亮的轨迹一闪而过。 清脆的“啪啦”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砸在地上崩裂出几块碎屑。 奚郁拇指缓缓摩挲医用剪刀光滑的把环,双眼微眯。 月光之下,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奚郁身前。 月光照在它白惨惨的脸上,浓黑的阴影勾勒出它微翘的唇角。 这个身影,赫然是喷水池中扛着水瓶的白色女性天使雕像! 天使雕像在月光中俯身,没有瞳仁的空白眼眶看着奚郁。 拖着后背一双那么沉重的羽翼,它居然也能悄无声息地靠近奚郁。 被剪断了手指,它便扬起另一只手臂,将手里的水瓶砸向奚郁。 “哐当”一声,石质水瓶飞砸在木地板上,水瓶里的水渍飞溅而开。 浓郁到刺鼻的橙花香味猛地炸开,在封闭的琴房里飘散。 奚郁后颈的腺体一跳,再次开始发疼。 他皱了皱眉,灵巧地闪身而过,手中剪刀朝着天使雕像的脖颈呼啸而来。 “叮”地一声脆响,剪刀尖扎在了天使雕像颈侧。 奚郁握着剪刀的手一麻,被反震的力量震得差点握不住剪刀。 剪刀只在天使雕像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白痕,它依旧带着微微笑意,僵硬的手臂行动如风,呼啸朝着奚郁拍来。 奚郁只能纵身后跃,飞快躲过交叉拍来的苍白手臂。 叮叮咚咚的《小夜曲》在琴房中回荡。 琴弦不停颤动着,不合时宜地为奚郁和天使雕像的“共舞”伴奏。 这座雕像看着笨重僵硬,却有着与外表不符的速度,而且石质非常坚硬,奚郁的剪刀在它身上根本讨不了好。 受这具omega身体的拖累,试探闪避一段时间后,奚郁的喘息声不受控制地加重。 随着香味不断在琴房里飘散,他的腺体在疼痛中躁动着,热流在他体内乱窜。 他完全处在了劣势。 奚郁再一次与天使雕像交错而过,天使雕像飞快地转过身,再次追击而来。 他微微眯起眼。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他突然扭身朝着琴房后方的木质阶梯跑去。 天使雕像紧跟其后。 跳上了几级阶梯,奚郁在天使雕像朝着他伸出手的时候纵身一跃。 天使雕像的脑袋一动不动,只继续抬起手臂继续朝他拍来。 奚郁在半空中一拧身,避过挥来的手臂,一手按住了天使雕像的头顶,轻巧地落在它宽阔坚实的肩膀和羽翼上。 天使雕像急急抬手抓向奚郁。 然而,奚郁的动作更快。 “咔哒”一声脆响,锋锐的剪刀被奚郁当做匕首反握,深深地扎入了天使雕像的后颈。 天使雕像的动作僵住了。 钢琴声也戛然而止。 耳膜在寂静中微微发胀,四周似乎还回荡着些许余音,却越发显得奚郁的喘息声无比粗重。 一道黑影从天使雕像脚下的阴影飞快闪过,直冲向奚郁后颈的腺体。 “唰”地一声,黑色触手应声而断,掉在地上扭曲弹动。 而黑影已经扭身窜出了琴房。 奚郁被体内的热意蒸得眼尾发红,他瞥了一眼雕像,一脚踩碎触手,“……一个个的,有完没完?” 抄着剪刀,奚郁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琴房透入的月光下,只剩一架孤零零的钢琴。 空气中的香味不断变淡,直至消散于无。 唯留满地凌乱的水渍、碎石屑和碎肉血泥。 …… 明月高悬,暗香浮动。 泰纪无头苍蝇般在学院里转来转去。 他转回了宿舍附近,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从宿舍楼摸了出来。 只见那个可乐味的霍运探头左右看看,然后一群人迅速行动。 泰纪蹲在草丛里,默默地看着他们,眼里的瞳仁诡异地张缩着,透出一丝冰冷骇人的光芒。 他忍不住攥了攥拳头。 其实偷偷抓一个来吃,大人也不一定会发现…… 泰纪神色纠结,从身上摸出一包臭豆腐,隔着包装叼在嘴里。 不行,要听大人的话,不能吃人。 但是抓一个吃,大人也不一定会发现…… 枝叶在风中沙沙而响。 一双眼睛从远处透过枝叶,定定地盯着泰纪宽阔的背影。 泰纪浑然不觉,低头叼着臭豆腐继续天人交战。 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几根的漆黑触手延伸而出,潜伏在附近的树干枝叶中伺机而动。 泰纪在风中歪了歪头。 越过一根树干的黑影正欲欺近,猛地对上了几双盯着他的空洞眼睛。 他骇了一跳,哪来的眼睛?! 黑影定睛一看,发现数个拳头大的肉瘤从泰纪肩颈处鼓起,那些肉瘤上裂开了两道缝隙,露出了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 泰纪叼着臭豆腐,脑袋“唰”地一百八十度旋转,连同脖子上的肉瘤一起看向黑影。 黑影:“!!!” 黑影吓得扭头就跑。 下一瞬,黑影便被重型坦克般的力道撞倒,随后被一股巨力摁在地上。 “大人说了,这样的可以弄死。” 黑影在剧痛之中睁大眼睛,那颤抖的瞳孔里映出了歪着头看它的泰纪。 只一眼,就几乎让它心脏骤停。 那最后一眼,映出一双兴奋地缩着金黄色竖线的眼睛,和两排细密鲨鱼齿的大嘴。 …… 艺术楼二楼尽头的雕塑教室里,奚郁将那个橙花味的鬼alpha怼在了靠墙的雪白天使雕像脚下。 奚郁眼尾被热气蒸得发红,轻呵一声:“就你,还敢偷袭?” 鬼alpha嘶声笑了起来,眼神闪烁着,满是掩藏不住的恐惧和贪婪。 即便面临死亡的威胁,它依旧不知死活地贪婪着。 它张了张嘴,嘶声道:“没用的……你挡不住我的信息素!” 说着,它身下的漆黑触手蠕动着,一根带着暗红色花纹的触手蠢蠢欲动地翘起,在其他黑色触手的掩护下悄然朝着奚郁袭来。 一把剪刀从天而落,直接将那根暗红色花纹的触手钉在地上。 “啊——!!” 鬼alpha惨嚎一声,痛苦地挣扎。 “管好你的身体,我的剪刀可不长眼睛。”奚郁拔出剪刀,带着气音的嗓音仍旧带着一丝笑意。 鬼alpha脸皮抽动着,无数触手暴涨而起。 奚郁微微一笑,剪刀一个转向,直接朝着它的眼睛扎去。 突然,他动作一顿,微微侧头。 “……这边!” “哐啷”一声,虚掩着的雕塑教室大门被大力推开。 吕元武当先闯入,就见凌乱的雕塑教室里,那个漂亮的omega面色潮红,目光空洞,呆滞地坐在杂乱的雕塑工作台前。 在他的屁股下,被粗暴地塞成一团的鬼alpha想趁机逃脱,被奚郁一脚精准地踩住那根暗红色花纹的触手。 鬼alpha脸颊抽动着,不敢动了。 简亦上前几步:“奚郁学长?你怎么样了?” omega缓缓抬起头,对他们露出一个纯真乖巧的笑容。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砍人。 简亦愣了愣,迅速移开视线平复了一下呼吸,才继续试探性地问道:“奚郁学长?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他们闻到了雕塑室里浓郁的橙花味和混杂其中的草莓甜香,不确定奚郁是不是已经彻底发情。 奚郁看起来不太好,发红的眼睛湿漉漉的,白皙的皮肤滚烫发红,呼出的鼻息都带着热气。 他依旧柔和地微笑着,目光却透出一丝茫然和呆滞。 吕元武和简亦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绕过桌子,试图靠近奚郁。 奚郁垂下头,突然缓缓站起身。 吕元武两人马上顿住脚步,紧紧盯着他。 奚郁身体猛地一晃。 “嘭”地一声闷响,被他坐在屁股下的鬼alpha被一脚蹬到了后方,撞歪了一座高大精美的天使雕像的底座。 近三米高的天使雕像从底座上一晃,极具压迫感地前倾倒下。 吕元武下意识地冲上前,大力撑住了倒下的天使雕像。 简亦想要上前帮他,一道黑影突然如风一般从他脚边窜过。 简亦惊得一跳:“什么东西?!” 跟随而来的独狼赵许试图拦住它,但黑影的动作更快,一下就从空隙里窜出了雕塑教室的大门。 “快来帮老子!” 天使雕像沉重得超乎吕元武的想象,他脸色涨红,手臂青筋暴起。 被撑住的雕像摇摇晃晃,看起来随时都会砸下来。 简亦和赵许连忙冲过来撑住天使雕像,一上手就被它的重量吓了一跳。 要是换了他们两个单独来,恐怕连一秒撑不住,直接就会被压在石雕下。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才将它重新架回底座上。 “你们,你们……我怎么在这里?你们想干什么……” 神志不清的omega似乎终于清醒过来,后退时哐啷撞歪了不少椅子。 “冷静,我们是来救你的。” 吕元武语气短促而有力,沉声说:“有东西把你引来想趁机标记,它已经跑了。” omega猛地抬手捂住后颈,惊惧地低声说:“真的吗?我,谢,谢谢你们……” 简亦被推出来问了几个问题,发现奚郁一问三不知,他们便打算先将奚郁安置在雕塑室里,自己出去找那个逃窜的黑影。 “等等!” omega祈求地说:“你们能不能带上我,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赵许马上说:“不行,我们没法带上一个累赘。” 吕元武拧着眉没开口,但也没否定赵许的话。 omega急道:“我,我不是累赘,相信我!” 赵许沉了沉气,扯出个笑容:“我知道我知道,但外面都是怪物,你是我们重要的朋友,怎么能让你以身涉险呢?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吧。” 简亦再次温声安慰道:“没事的,你锁好门窗,它进不来的。” 看着吕元武等人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奚郁并不觉得意外。 或者说,他本来也没打算跟着这三个玩家。 奚郁敛起焦急脆弱的表情,一把撕掉门上的防御符箓,大摇大摆地走出雕塑室。 那么,逃跑的橙花味小alpha跑去哪了呢? 艺术楼的占地面积颇大,吕元武几个循着橙花味一路追去,却根本找不到。 那个鬼alpha刻意控制了自身信息素的味道,整座楼都飘着橙花味,实在分辨不清它到底在哪。 无奈之下,他们先在中庭小花园和赶来的小满和霍运汇合。 霍运一见面就伸手:“再给我搞点提神醒脑的药剂,我快要昏过去了。” 说完,他抽了抽鼻子,咂舌道:“这里好浓的味道啊。” 简亦又额外分了他们一人一瓶药剂,笑眯眯地说:“有点抑制效果的,快喝了。不然要是发情了我可帮不了你们。” 霍运啧了一声,“那只能证明你的药剂太垃圾了。” 简亦回以白眼:“滚!” 小满喝完药剂,问道:“你们遭遇怪物了吗?是alpha?” 吕元武抱臂说:“当时那玩意发现我们来了之后就跑得无影无踪,现在都还没找到。” 小满疑惑地低声说:“跑了?我们都是omega,它跑什么……” 霍运:“奚郁呢?他在哪?” 一旁的赵许抢先说:“他在二楼的雕塑室里。” 小满的声音沉了下来,“可是肚肚说他在移动,四楼。” 吕元武和简亦悚然一惊,同时转身往楼梯冲去。 四楼走廊的阴影里,奚郁停下脚步,和角落里的鬼alpha遥遥对峙。 在他们身侧,就是刚刚激战过的琴房。 鬼alpha冷笑着,眼里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我还没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片刻不见,这家伙像是磕了药一样,现在不仅伤势复原,而且看起来还强大了不少。 它身下的触手蓄势待发,扭动翻涌间,显露出的红纹触手也比先前多了许多。 奚郁唔了一声,甩着剪刀懒洋洋地说:“这样吧,把抑制剂交出来,你可以滚了。” 鬼alpha一怔。 “……抑制剂?”它浑身颤抖起来。 它的模样看着实在有些古怪,奚郁警惕地后退一步。 然而这一步显然无法逃离信息素的作用。 鬼alpha尖啸一声,身上猛地爆发出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橙花味。 无数触手猛地暴起,直刺眼神微微恍惚的奚郁。 奚郁迷蒙的眼神骤然一凝,一剪刀挥去。 “歘”地一下,刀尖在触手上划出一道深长的口子。 奚郁有些不耐地舒张了一下酸软的手指。 omega体质本就弱,此消彼长之下,现在居然连触手都剪不断了。 鬼alpha吃痛,愤怒大吼:“我看你还能挣扎到什么时候!” “挣扎?” 奚郁笑了笑,却是反手将剪刀收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挣扎呢?” 奚郁微笑着后退,脚步狼狈又踉跄。 眼看着触手就要触碰到他,“嘭嘭嘭”几声枪响,正正打在了触手上。 被打中的触手僵在半空中,又见一道棕色影子一闪而过,所有触手被整齐地切断。 鬼alpha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还未收势,一道刀光接连而来。 小满张开的五指猛地收紧,银亮的丝线带着熊玩偶往回飞,熊掌弹出的尖利爪子勾住奚郁的后衣领,强硬地将他扯到后方。 奚郁被扔下时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但也彻底退到了吕元武几人身后。 简亦举着枪,轻佻地吹了声口哨:“这就是alpha?长得真恶心。” 吕元武更是简单粗暴:“剁了它。” 说完,他们有志一同地拿出一个防毒面具一样的东西戴在脸上,朝着鬼alpha攻来。 鬼alpha喘着粗气,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即便隔着阻隔环,它依旧能闻到这群omega香甜的味道。 尤其是那个拿着大刀的omega,看起来最不好惹,也最为诱人。 鬼alpha桀桀怪笑起来,躲在触手后左右腾挪闪躲着吕元武几人的攻势,越发齁鼻的橙花香味喷薄而出。 奚郁又后退几步,喘着粗气靠在墙上。 他抬起发软的手臂,按了按后颈突突跳动的腺体。 好像有点危险了…… 他的指尖蠢蠢欲动,很想将后颈上这玩意抠出来。 另一边,吕元武几人的情况也并不乐观。 他们显然低估了信息素对于他们的影响,即便带上了过滤所有气味的道具,但他们的皮肤,他们的腺体,还是在一刻不停地接收空气中的信息素。 被强化过的鬼alpha极为狡猾,宁愿触手一茬茬被砍断也不正面迎战,滑溜地像条泥鳅,只不停地散发出浓郁的橙花香味。 即便戴着阻隔环,还喝了简亦的药剂,他们的呼吸还是不可避免地粗重起来。 很快,他们就感受到了体内除了剧烈运动升腾体温外,还有一丝不妙的热意在沿着脊背往上窜,让他们手脚开始发酸发软。 手腕上的腕表也开始突突地震起来。 吕元武暴躁地把震得他手腕发麻的腕表丢在地上,骂道:“妈的你这药剂不管用啊!” 简亦回骂:“你当我的药剂是灭火器吗,是这狗圈不管用!” 他骂完,扭身朝着alpha投掷出一罐冰蓝色的药剂。 药剂从地面上咕噜咕噜滚动,飞跃过无数舞动的触手,然后猛地炸开。 冰白色的云雾爆开,将触及的触手和鬼alpha的半边身体冻上白霜。 霍运俯身一个前滑躲开触手,双手按在冰面上,紫色电光顺着冰霜直冲而上。 “啊啊啊——”鬼alpha惨叫着,被电得浑身抽搐。 熊玩偶如电光闪过,利爪撕开一大片触手。 吕元武抓住空隙,明亮的金光在大刀上亮起,当头一刀劈向鬼alpha。 鬼alpha被电翻的触手根本不受控制,一时避无可避。 “噗”地一声闷响,大刀斩在鬼alpha肩上,直接将它半边肩膀连同一条手臂砍了下来。 鬼alpha疼得面目扭曲,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吕元武心里一个咯噔。 一股猛烈的橙花味信息素直扑吕元武门面。 吕元武一瞬间大脑空白,动作僵滞了片刻。 无数触手反包围而来,熊玩偶再次弹射而来,勾住吕元武的衣领往后撤。 “铮”地一声,小满五指一张,所有丝线骤然绷紧,反包而来的所有触手都被丝线切割断裂。 越来越多各种味道的信息素开始在空中飘散,混入橙花香味里。 鬼alpha贪婪地仰着头大口大口呼吸着香甜的信息素,胸膛起伏越发剧烈。 它就像磕了兴奋剂,双眼越来越红,就连翻涌的黑色触手也在不断变长变粗。 而吕元武几人却被信息素搞得狼狈不堪,即便用上了道具,也不可避免地陷入劣势。 奚郁眯了眯眼,安静地往后退了退。 他摩挲着口袋里针剂光滑的表面,一时间有些摇摆不定。 吕元武的刀光越来越慢,鬼alpha趁机再次爆发出极为浓郁的信息素! 猝不及防之下,五个玩家再也承受不住,腺体鼓动得几欲爆炸,泛红的脸上露出一丝空茫。 鬼alpha猖狂大笑,无数触手癫狂地直冲向这群美味的omega。 突然“呯”地一声碎裂声,一大股寒气爆发而出,白霜蔓延,冻住了大片触手,也冻醒了吕元武等人。 他们刚刚恢复清明,就听小满厉声道:“快撤!” 他们回身看清小满时,猛地一惊。 小满紧抿着唇,身体微微打着颤,一缕缕鲜血透过她捂着后颈的指缝不断往下流。 奚郁也意外地看着小满。 身处大后方,他清晰地看到了全过程。 就在刚刚信息素爆发的瞬间,小满果决地拿出一把小匕首往自己后颈割去! 奚郁平静地收回目光。 倒是省了他一支抑制剂。 生机出现,吕元武手腕一抖,六根金色短柱激射而出。 “不动金刚罩,起!” 六根短柱在落地的瞬间变大,柱子之间亮起一层淡金色的光幕,稳稳地将鬼alpha困在其中。 鬼alpha不可置信,无数触手重重撞击在光幕上,却都被光幕拦截。 简亦朝着众人被冻住的腿上洒下药粉,解冻的玩家们生生将双腿从结霜的地面拔起。 速度最快的霍运脚下电弧闪烁,直接拦腰抄起小满,疾步朝着楼梯冲去。 “快走!” 简亦向前推了奚郁一把,大步朝着楼梯间跑去。 吕元武把长刀换成两把冲锋枪,掩护他们撤退。 奚郁有些可惜没有到手的抑制剂,但也只好转身跟着他们离开。 稍远些的赵许慢了一步,也粗喘着紧跟而上。 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就要插着翅膀飞了,鬼alpha怎么甘心? 它愤怒地嘶吼着,无数触手涌动着,疯狂轰击眼前的光幕。 不动金刚罩只是个C级道具,光幕在触手的攻击下颤抖着,摇摇欲坠,很快轰然崩裂。 触手如电般弹射而出,硬是顶着吕元武“突突突”扫射来的子弹,成功卷住了跑得最慢的赵许。 吕元武骂了一声,不得不收枪,换成长刀朝着赵许跑去。 赵许也不肯束手就擒,周身飞出一道粉红长被裹住自己,弹飞缠在身上的触手,打横送往吕元武的方向。 但鬼alpha怎么肯放过这个猎物,它无数触手飞涌而出,连人带被死死裹缠。 赵许目眦欲裂,他死死瞪着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楼梯间,从被子里伸出一条手臂,极力朝着前方一个身影抬起手。 奚郁只觉脚踝猛地缠上了什么。 他脚步不稳,一下摔倒在地,被脚踝上缠着的东西大力往后拖拽。 赵许瞬间收起道具侍寝被,趁着触手还未收紧的空隙,连滚带爬地往前冲。 于此同时,他用力一甩手中的软鞭,将奚郁往身后的鬼alpha扔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吕元武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扑上来的赵许推搡着往后退,眼睁睁地看着奚郁被赵许扔向了鬼alpha。 “你干什么……”吕元武瞪大眼睛。 “快走!”赵许满头大汗,用力将挡住他去路的吕元武推进楼梯间。 奚郁撑着软绵绵的身体起来,就见前方楼梯间的大门重重关上。 “咔哒”一声,大门被反锁了。 奚郁的动作顿住。 片刻后,他竟是笑了一声。 身后,铺天盖地的触手蜂拥而来。 奚郁回头,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 扑来的鬼alpha面容兴奋到扭曲,它大张的嘴里,是飞溅的唾液和蠕动的小触手。 眨眼之间,触手就已经快要触碰到奚郁。 “噗”地一声轻响,鲜血四溅。 鬼alpha脸上的笑容僵住。 它缓缓低下头,一把剪刀深深地没入了它的心脏。 那把剪刀,还慢条斯理地在它胸口里旋转。 倒下之前,它大睁的眼睛对上了奚郁的眼。 那一双眼黑得刻骨,却在极深处,涌动着一抹细微的红。 那抹红实在恐怖,就这么看上一眼,鬼alpha便如坠冰窟,心脏透凉。 ……不对,它的心脏已经被冰冷的剪刀穿透了。 奚郁微笑着,抽出了糊满鲜血的剪刀。 “轰”地一声,鬼alpha重重倒下,死不瞑目。 鲜血喷溅得四处都是,刺目的红溅上滚金边的圣洁白袍,合着奚郁眼下那颗红痣,简直触目惊心。 “咚咚,咚咚……” 心脏和血液奔腾鼓噪着,让奚郁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天空仿佛也笼罩上一层不祥的暗红。 “咚咚,咚咚……” 奚郁的嘴角仍旧勾着,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他的手却远不如表情轻松,根根青筋绽起,指节发白,拇指和中指用力按着两侧的太阳穴。 “咚咚……咚咚……” 眼瞳里的那抹红被虚虚笼罩在手掌下,颤抖波动着,不甘不愿地消散隐匿。 天空中的暗红倏忽消散,重新透出清冷的月光。 奚郁这才大松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地跌坐在地。 眼角余光瞥到心口洞穿的鬼alpha,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手上糊满了血肉残渣的剪刀。 炽热的心头血,和强韧甜美的心脏碎肉…… 奚郁突然触电般地甩脱剪刀,反射性地干呕了一下。 但很快,恶心反胃的感觉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感觉所覆盖。 后颈的腺体嘭嘭跳动着,激烈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他整个人仿佛只剩下那个蓬勃跳动的腺体。 草莓味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在空中飘散,越发地甜腻绵软。 如今的奚郁喷出的每一口气都灼热烫人,皮肤粉红发烫,生理的泪水在眼里晃荡着,沾湿了眼睫。 奇异的热意和空虚侵占了他的身体,裹住了他的大脑,让他只想放空自己,接纳一切入侵。 他彻底陷入发情了。 一个高大的影子在夜色中悄然笼罩住奚郁。 奚郁眼皮都没抬,只嗤笑一声,冷嘲道:“看戏看够了?” 那高大的身影竟是一尊近三米高的男性天使雕像,它缓缓从阴影里走出,在月光下露出白惨惨的脸。 低低的笑声隔着石板,闷闷地传来。 天使雕像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意,极具压迫感地俯下身。 “我以为你很期待与我相见,才这么迫不及待地奔赴而来。” 从雕像内传来的低沉嗓音像是沉闷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击在奚郁的心头。 一条金色的触手“啪”地打飞了奚郁手边沾满血液的剪刀。 叮叮咚咚的钢琴曲再次从琴房里飘出,欢欣鼓舞。 奚郁探手伸入衣兜里,拿出了什么,天使雕像却依旧微笑。 “你认为有用吗?” 没用。 以他目前的状况,就算打了抑制剂也逃不出天使雕像的追捕。 奚郁沉默地闭了闭眼,睫毛坠不住浓重的水意,砸落在地上的血污之中。 他直接抬手撕掉了后颈那一坨纱布和阻隔贴,混着一点药味的浓郁草莓香顿时飘散而出。 如今的他,就像一只引颈就戮的落难天鹅。 天使雕像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大了。 一条条金色的触手从雕像身上的缝隙里涌出,自上而下、四面八方地扎在地上,仿若一个金色的牢笼环绕住奚郁。 然后才有几条细小的金色触手从翘起的嘴唇缝隙里蜿蜒而出,用足以洞穿脖颈的力量,直刺向奚郁的后颈。 “信息素确实挺有用的。”奚郁突然开口。 “特别是在钓鱼的时候。” 下一瞬,一股极其浓郁的草莓味信息素猛地爆发。 他竟是学着刚刚那个alpha,将自己的信息素强行压缩后,一股脑地全部释放出来! omega信息素贴脸爆发,刺来的金色触手失神了一瞬,在空气中僵直颤抖了几下,然后仿佛醉酒一般朝着四周胡乱扭动。 奚郁目光一厉,拧身而起,将手里的抑制剂扎入细小的金色触手里。 一针推进去,冰蓝色液体迅速见底。 金色触手彻底僵住了。 然后,肉眼可见的,那几条细小的金色触手萎靡下来,软趴趴地垂下。 其他扎在地上的金色触手也松散开来,七歪八扭得像是失去了人生和理想的咸鱼,瘫在一旁一动不动。 如今的天使雕像,就像是挂着一堆等待风干的金色触手的展架,莫名透出一丝不可置信的呆滞。 “哈……” 奚郁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捡起一旁的剪刀,按着天使雕像的后脑勺凑近了它的耳边。 他轻声说:“死吧。” “咔嚓”一声,血红的剪刀深深捅入它的后颈。 天使雕像彻底不动了。 所有的金色触手像是脱了水一般,迅速干瘪发黑,变成一条条风干的“海带”。 奚郁拔出剪刀,用尽全力,一脚踢翻挂满“海带”的天使雕像。 “轰隆”一声巨响,弯着腰的天使雕像弓着腰仰面倒地,还像个不倒翁一样摇晃了几下。 奚郁慢吞吞地爬起来,探手在自己身上四处胡乱摸索,在后衣领摸出了一小片棕色卷毛。 卷毛夹在后衣领的尺码标签和衣服之间,很是隐蔽。 这卷毛也很眼熟,让他想起了那个熊玩偶的棕毛。 是了,那个白巧克力味的男人靠近过放着干净衣服的置物架。 奚郁随手扔掉卷毛,摇摇晃晃地把鬼alpha尸体翻捡一通,最后摸索着用剪刀剪开鬼alpha后颈的皮肤。 鲜血喷涌而出,露出嵌在血肉中的冰蓝色的抑制剂。 “居然藏在这里……” 他笑叹一声,用剪刀挖出抑制剂,却发现抑制剂的底部还连着一根细小的金属管子,深深扎入鬼alpha的腺体处。 奚郁扯开那根金属管子,几滴冰蓝色的液体从金属管子里溅出。 他随意地擦了擦抑制剂上沾染的血肉,仰头看向天空明亮的圆月,微笑着把抑制剂的针管扎进自己脖子里。 第30章 支配学院abo(十一) 早上八点半。 “哐啷”一声巨响, 二年三班教室的大门猛地被推开。 “他在哪?” 闯入教室的孔老师直冲入教室,粗暴地揪起刀疤脸的衣领。 快一米八的刀疤脸像是小鸡仔一样被拎起来,居然挣扎不开。 离他最近的吕元武闪电般伸手握住孔老师的手腕, 用力一拧。 ……没拧动。 孔老师直接无视了吕元武,厉声道:“你们把他藏哪了?!” 吕元武悻悻地收回手,冷嗤一声:“去那群妖精里找一找, 不是更快……” 孔老师双眼发红, 面颊的肌肉僵硬发紧。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最后问你一次, 到底藏哪了。” 刀疤脸涨红着脸,咬牙开口:“……都说了他被alpha带走了!” “不说实话是吧?” 刀疤脸被用力一推,“哐啷”一声撞在身后的桌子上。 孔老师森冷的视线一一扫过玩家们的脸,将手里一团像是黑色假发的不明物体撕扯成一片片残骸扔在地上,声音诡异地低柔下来:“真以为我拿你们没办法?” 吕元武迅速抬头和队友们对了个眼神。 情况有点不对, 孔老师的反应和他们预想的不太一样。 看她这模样, 恐怕下一秒就要狂暴了。 “他走了。”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裹在脖子和眼睛上的纱布让小满看起来很是羸弱,但她的声音却依旧平稳而冷淡:“他偷偷跑出来被alpha袭击, 是我们救了他, 之后他自己离开了学院。” 孔老师的面容骤然狰狞起来:“不可能!” 小满歪了歪头, “可不可能, 你自己不清楚吗?” 孔老师死死盯着小满, 僵滞的空气几乎要凝成实体般挤压着在场所有人。 半晌, 孔老师阴沉着脸摔门而去。 她一离开,凝滞的气氛终于开始缓缓流动。 教室里依旧很安静,简亦扭头发现,班上的omega同学们都怪异地看着他们。 一触及到他的视线, 大家迅速移开眼,无声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和刀疤脸同一个队伍的短发女人胸膛起伏了几下, 冷笑了一声。 刀疤脸扯了一下短发女人,示意她收敛一点。 自从刀疤脸三人小队从医务室床底翻出了那本建校史和里面夹着的纸条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就一直非常微妙。 班长站起身,拍了拍手说:“好了,美术课快开始了,大家快回到座位上……” 教室大门突然被敲了两下。 站在门口的beta老师僵着脸说:“美术老师和劳动老师意外受伤,上不了课了,这周体育课提前到今天,全体学生去操场。” 二年三班安静了一瞬,然后一片惊哗。 泰纪若无其事地掰了掰手骨。 吕元武捏了捏眉心,打起精神说:“走吧。” 简亦起身时不由多看了表情空白的班长一眼。 这些omega的反应怎么这么怪?好像改个课比奚郁失踪还要令他们震惊。 穿着白袍的omega们纷纷走出教室,朝着操场走去。 被落在最后一个的赵许快走几步,凑到吕元武几人身边,咬着牙低声说:“你们究竟什么意思?” 吕元武眼风都不扫他一下。 赵许的语气急促起来:“当初是我殿后关门,那个怪物才没追上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现在你们反倒怪起我来了?” 简亦笑眯眯地开口:“我们怎么会怪赵许兄弟呢?只是赵许兄弟那一鞭子直接将我们这些天的努力抽回原形,多少令人叹息。” 赵许不可置信地说:“你什么意思……你说那个npc?” 简亦笑容不变,只是语气微微上扬,怎么听怎么嘲讽:“赵许兄弟的鞭法太好了,好得我们都害怕啊,生怕被那鞭子扫一下就没了命。” 赵许一愣,反应过来后直接破口大骂:“我艹你妈说的什么屁话!你拿个npc跟我们比?你妈的脑子有病吧?!” 吕元武不耐烦了,猛地喝道:“给老子闭嘴,搞出那么大纰漏还好意思哔哔?你要是老子手底下的兵,老子早一巴掌呼死你了。” 简亦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哎呀赵许兄弟,奚郁现在生死未知,也不知道会对副本产生什么影响,卡关了谁能好过?而且万一造出了个隐藏boss,还是赵许兄弟亲手造成的,你说这个隐藏boss……会先找谁呢?” 面对赵许骤然扭曲发白的脸,简亦耸了耸肩,转身追上吕元武几人。 触手怪alpha的实力其实不算特别强,主要是信息素太难缠,他们总不能每次都伤害腺体。不解决了信息素和发情问题,他们只会举步维艰。 现在没了一个掌握很多关键线索的npc,抑制发情道具的线索也断了,他们心里早就憋着股火了,赵许还非要凑上来,欠骂呢? 小满一直思索着什么,低声说:“定位还在艺术楼里……我们最好再去一趟艺术楼。” 霍运啧了一声:“但愿还能剩点线索。” 操场的跑道上,一个穿着紧身短袖和半裤的健硕男人已经等着了。 他手里捏着个秒表,盯着一个个学生飞快地在他面前列队。 等omega们手忙脚乱地列队后,男人按下秒表,缓缓咧出一个笑容。 “晚了三分三十四秒,所有动作慢了的同学,最终的考试成绩上额外再加上三分三十四秒。” 列队里的气氛一滞。 最后一个进入列队的赵许死死捏紧拳头。 其他玩家则盯着操场草坪上多出来的夸张立体器械,一时无言。 跨桩、高板跳台、云梯、低桩网…… 这是要搞什么? 体育老师:“所有人列队,热身跑五圈,就开始我们今天的考核——越野障碍跑。” 吕元武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这一身累赘的白色长袍。 他们要穿着这玩意来越野障碍跑? omega们骚动了一阵,又被体育老师催促,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始跑步。 “快点!最后五个再加五分钟!” omega们顿时像是被狗撵的小鸡仔一样,一窝蜂在橡胶跑道上跑起来。 操场上热火朝天,呼喝声隐隐传到宿舍楼这边。 被大家惦记着的奚郁正躺在泰纪宿舍的床上,卷着被子睡得脸颊红扑扑的。 昨天一针抑制剂下去,躁动狂欢的腺体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萎靡。 连甜甜的草莓味信息素也都消失干净。 等他揉着眼睛从床上睡醒起来的时候,体育课越野障碍跑的考试成绩也出来了。 比体能和灵敏,这些小鸡仔omega哪里比得过玩家? 这些omega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根本无法通过考试。 一群弱鸡omega们跌坐在地,大口喘息着,一滴滴豆大的汗水砸在塑胶跑道上。 看他们的状况,显然是累得没了半条命。 泰纪的成绩不好不坏,纯粹是在通过一个细长的通道网的时候卡住了,折腾了半天才从网里爬出来。 排名前列的全是玩家。 因为这个成绩,玩家们这边的气氛不错,与omega们低迷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体育老师掐着秒表看着板子上的成绩,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看你们都累坏了,快去吃饭休息吧。” 说完,体育老师夹着板子走了。 凝滞的气氛骤然被一声泣音打破。 坐在台阶上喘息的莉娜捂着脸,呜咽痛哭。 她没有通过测验。 勉强恢复一点体力的班长上前轻声安慰,被她揪着白袍哭。 吕元武等人遥遥看了几眼,很识趣地早早离开。 班长摸了摸莉娜的头发,轻声说:“没事的……” 莉娜哭得浑身颤抖,哑声说:“温尔死了……” 班长的手一顿。 莉娜双眼空洞,喃喃地说:“我们……我们也会变成她那样吗?” 班长蜷起微微颤抖的手指,依旧沉默。 莉娜猛地抬起头,哭得通红的眼里骤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班长你也没通过测验吧?” 她死死拽住班长的白色长袍,一字一顿地说:“是时候了,班长。” 班长抬起头,发现一个个omega同学都在看着自己。 他终是深吸一口气,“好。” …… 另一边,玩家们一下课就直往艺术楼,却被拦在了艺术楼前的小树林外。 守在门外的老师冲他们连连摆手:“快回去吧,别在这边乱晃。” 简亦眼珠一转,说:“孔老师在里面吗?我们想起一些事情了,关于奚郁的。” beta老师:“她去外面的森林了,等她回来再说吧。” 简亦也没辙了,大家只能先假意退去,然后绕了一个大圈避开beta老师们的视线,从小树林侧面靠近了艺术楼。 他们找到一扇半开的窗户翻了进去,但没过多久又翻了出来。 吕元武摇头说:“里面都是人,混不进去。” 短发女人语气急促起来:“现在怎么办?没有道具怎么对付那些触手怪?” 简亦耸了耸肩:“我们走吧,他们这么清理一遍,艺术楼很难在再找到什么突破口……” 一直沉默着的赵许冷不丁地开口:“走?你们破关联盟不是自称永夜之城顶级的通关好手吗,就这?” “……” 空气安静了一瞬,刀疤脸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吕元武四人。 简亦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你什么意思?” 赵许语气激动起来:“我就问你怎么毕业?怎么通关?不进艺术楼就拿不到线索,你们是想永远留在这个副本里吗?” 吕元武抱臂盯着他,说:“看不出来就闭嘴,别在这跟老子跳。” 赵许梗着脖子说:“怎么毕业?你就说怎么毕业?” 吕元武冷笑一声:“听好了,老子只说一遍:去白塔,敲响顶楼的钟。” 赵许一脸茫然,倒是刀疤脸一愣,抬头看向白塔高耸塔尖下停滞的巨大时钟。 “那个钟不是坏了吗?怎么敲响?” 简亦耸耸肩:“还不知道,但估计最后就是强行突围去敲钟。” 赵许嗤了一声:“也就一个地点而已,说到底,还不是连怎么毕业都不知道。” 简亦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开口:“赵许兄弟有什么高见,讲来大家听听?” 赵许目光阴翳,冷声说:“我会再来艺术楼,就不信找不到线索。” 说完,他扭头就走。 吕元武探手一抓,扯着赵许的后衣领把他拽回来:“你到底有没有点团队意识?” 赵许反应激烈的挥开吕元武的手,低吼道:“你管我!不是怕我的鞭子吗?离我远点!” 说完,赵许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简亦摇头晃脑地感慨:“哎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些人真是神仙都救不了,让他自生自灭得了。” 吕元武啧了一声:“行了,别整天跟个刺猬似的。” 简亦嬉皮笑脸地应了一声。 刀疤脸沉默了片刻,说:“赵许那边得到的线索肯定也不会拿出来了。” 短发女人抓着头发,难掩焦躁:“可是我们哪里都找不到抑制发情的道具,医务室没有,教室那边也没有,难道……难道我们只能顶着发情的状态硬上?” 简亦:“别急,今晚大概就会有推动副本进程的事件出现了。” 刀疤脸冷静地问:“怎么说?” 简亦:“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同学,温尔。你们不觉得那个温尔死得太蹊跷了?” 刀疤脸队伍三人面面相觑,莫名地问:“那不是被标记后的死状吗?” 一旁的小满冷淡地开口:“别忘了她那张高分成绩单。” 简亦笑了笑,补充道:“而且,你们不觉得当初卫生间外的omega们反应有点太过了吗?” 刀疤脸三人突然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 简亦神秘一笑:“小心我们的同学,这些柔弱的omega。” …… 奚郁从床上坐起来,定定地盯着开门进来的泰纪。 泰纪尚未察觉到危险来临,献宝般地打开手里染着暗色污渍的包,哗啦啦露出许多冰蓝色的抑制剂。 奚郁冷不丁地开口:“你吃什么了?” 泰纪一愣,眼神发虚地漂移了一下。 然后他的脸就被大力捏住了。 奚郁一只手就把泰纪捏成了一个嘟嘟嘴。 “说,吃了什么?” 泰纪被迫嘟着嘴,含糊地说:“没,没有……” 奚郁双眼一眯,手上用力:“吐出来!” 泰纪的嘴巴被硬生生捏开,露出两排尖利的鲨鱼齿,胃部又猛地受了奚郁一拳,哇地连连吐了许多血糊糊的肉出来。 这些肉鲜血淋漓,完完整整,怎么吞进肚子里的就怎么出来了。 “对不起大人,我错了……” 被迫吐出吃进嘴里的肉,泰纪哭唧唧地忏悔。 “贪什么嘴?最后还不是都要吐出来。”奚郁瞥了哭唧唧的泰纪一眼,硬生生气笑了。 说完,奚郁端详了一下地上那些肉,眉头舒展开来,撕开一包麻辣臭豆腐塞进泰纪嘴里。 泰纪有些呆滞地抬起头,嘴巴还不忘嚼起了臭豆腐,看着实在像个大憨憨。 奚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只啃了肉,倒是比我想象中好。” 泰纪啃臭豆腐的动作一顿。 奚郁撸狗一般大力揉搓了一把泰纪的脑袋,说:“不错,有进步,下次保持。” 泰纪呼噜呼噜地吃完臭豆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奚郁。 奚郁直接将一大包臭豆腐塞进泰纪怀里。 他说:“好好吃,美术课和劳动课已经跳过,可以准备去下一个世界了。” 泰纪狼吞虎咽,口齿不清地问道:“大人,我们才来到这里,怎么又要跑了呢?” 奚郁轻描淡写地说:“我们被发现了,必须赶在祂来到这个世界前跑路。” 圣霍根学院的白塔已然伫立多年,华丽的浮雕被风霜雨露侵袭,浮雕上高举火炬的白袍人脸上留着一道道难看的棕褐色痕迹,像是污浊的泪痕。 唯一能通往白塔内部的大门被一把粗大的锁牢牢锁住,奚郁试探性地拉了一下,发现非常坚固。 他很快放弃了强行突破,转而问道:“那群omega下一步想干什么?” 泰纪仔细回忆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他们好像说……要在晚上举办什么篝火祭典?” 奚郁一顿:“……篝火祭典?” …… 今晚的夜来得比前几天都快。 仿佛连明月都迫不及待地迎接今晚的篝火祭典。 今夜的圣霍根学院不复前几夜的冷清,许多身穿白袍的身影从教学楼、宿舍和食堂走出来,聚集到祭典举办的地方。 在操场与教学楼之间的一大片广场上,已经垒起了一座足有两三人高的圆锥形木架。在广场侧边,停了许多铺着白布的餐车,餐车上摆满了甜点、凉菜、烧烤和饮料。 玩家们站在昏暗的角落里,冷眼看着散落在广场上的omega们。 “那个赵许怎么办?真就任他单独行动?”刀疤脸队伍里最后一个瘦小男人低声问刀疤脸和短发女人。 刀疤脸看了眼不远处吕元武四人的背影,也低声回:“他们破关联盟的手段比我们强,他们都不急,我们急什么。” 前方,简亦努了努嘴说:“那个猛男omega也来了。” 泰纪就站在一辆烧烤餐车前,高壮的身材分外醒目。 他蒲扇大的手一抓就抓起一大把肉串,巨口一张,肉连带着竹签尖就消失了。 然后在简亦等人的目瞪口呆下,他腮帮子动了动,又呸呸呸地将口里咬断的竹签尖吐出来。 吐得还挺文明的,全都到一旁的垃圾桶里了。 不一会,二年三班的班长和几个陌生的omega一起姗姗来迟。 除了失踪的奚郁,二年三班的学生全部到齐。 班长显然是这场篝火祭典的领头人,他走到篝火木架前,朗声道:“各位同学,篝火祭典即将开始,现在即将给圣架点起圣火,请各位注意。” 吕元武几人一愣,下意识地左右看看。 这片广场上全都是omega,没有一个老师。 “老师们呢?怎么没见他们?”霍运随手抓住一个围向篝火木架的omega问道。 “哈?这还用问吗?”omega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是我们学院所有omega庆祝学院成立的庆典,为什么要让老师参加?他们又不是omega。” 说完,omega迫不及待地挣脱了霍运的手,和其他学生一起在篝火木架旁围成一个圈。 班长神色肃穆,先是用火柴点燃了放置在一旁的雕花金盆,然后和几个陌生的omega举着雕工精细的黑色长柄木棍伸入金盆点燃。 这些木棍像是一根长矛,顶端被雕成黑桃的样式,尖尖的顶端似要刺破黑夜。 木棍的黑桃尖端刚入火中没多久,就燃烧起来。 然后班长几个omega朝着白塔的方向举起手中火把,高声道:“向着和平和自由的顶峰攀登,向伟大的霍根致以崇高的敬意!” “向着和平和自由的顶峰攀登,向伟大的霍根致以崇高的敬意!” 班长他们在周围连声的呐喊中,一同将火把扔入篝火木架里。 “轰”地一声,炽热的火舌轰然暴涨,舔舐着夜空。 omega齐齐欢呼,他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齐齐高歌跳舞。 随着人群越来越喧哗,omega们纷纷从一旁的餐车里拿起冷光烟花棒,借着金盆的火焰点燃,双手合十喃喃什么,然后将烟花棒丢入火堆之中,像是个大型许愿现场。 除了丢烟花棒的,还有丢写了字的金色纸片的。 还有很多omega拿了更多的冷光烟花棒点燃,嬉闹起来。 没有烧完的金色纸片顺着风飘来,吕元武探手一抓,上面写着希望能在考试取得更好成绩。 玩家们面面相觑,他们紧张戒备这许久,结果这篝火祭典就如此普通? 但看着所有omega激动地脸颊通红,手舞足蹈,兴奋地难以言表,又让这个场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思索片刻,吕元武朝简亦打了个手势,然后带着其他人默默隐入黑暗。 篝火祭典上只留下了简亦和小满。 橘红的火焰熊熊燃烧,焰火堂皇,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里点亮了半边夜空。 隐在寂静黑暗一角的艺术楼里,奚郁拖着一只死鱼样的鬼alpha,缓步行走于艺术楼三楼走廊的阴影里。 突然,他歪了歪头,看向艺术楼的中庭小花园。 一个眼熟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四处张望,然后往一楼的其他教室摸去。 奚郁盯着他的背影,缓缓咧出一个笑容。 又见面了啊。 我亲爱的“朋友”。 第31章 支配学院abo(十二) 十几分钟前, 赵许正站在艺术楼阴森黑暗的树林前,神色变幻不定。 要是再一次遇见昨晚那种触手怪,他不一定能应付得过来。 但狠话已经放下了, 现在回去的话…… 犹豫片刻,他终究决定继续朝着目的地而去,一路找到了艺术楼。 艺术楼内, 蛰伏的黑暗如昨晚一般深浓寂静。 赵许屏住呼吸, 心情复杂。 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再次来到艺术楼里。 不知道是不是赵许的错觉, 他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看着他。 “哒、哒、哒……” 寂静的楼梯间,唯有他极力放轻的脚步声,和雷鸣般的呼吸和心跳声。 “哒、哒、哒……” 走着走着,赵许渐渐心生怪异。 他隐约感觉好像有什么声音混入了他的足音里。 赵许佯作踏上台阶,脚却突兀地悬停在台阶上, 没有踏下去。 ……四周一片寂静, 没有任何怪声。 赵许迟疑许久,抬起的脚变速在台阶上扭来扭去, 差点把自己扭成麻花, 都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他松了口气, 自嘲一笑, 将抬起的脚放下。 “哚。” 赵许脸上的笑容僵住, 心脏猛地收紧, 然后不断下坠。 那一声他听得清清楚楚,是在他的脚落在台阶之前响起的。 赵许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在了原地。 那个怪声没有再响起。 凝滞的死寂让赵许几乎无法呼吸。 他感觉到了,那个隐藏在前方的东西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等待着他的下一脚。 赵许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 下一秒, 他猛地一动,疾步顺着楼梯跑上楼! “哚哚哚!” 怪声像是懒得隐藏了,附和着赵许快速的脚步噼里啪啦地乱响。 于此同时,一道怪异的哼唱声自上方的走廊里传来。 冲上四楼走廊,一转身,赵许便硬生生停住脚步。 哚哚的怪声和哼唱声已经停止了,只剩下了压抑的寂静和剧烈的喘息声。 血腥味灌满整个鼻腔,月光通过走廊尽头的窗打入,隐隐勾勒出走廊尽头的诡异物体。 赵许紧紧捏着手里的长鞭,胸膛剧烈起伏着,努力屏住呼吸来回看,又用不少道具探查,没发现什么异常。 定了定神,他握紧鞭子小心谨慎地靠近走廊尽头的东西。 待看清那个东西的模样,赵许顿时头皮发麻,胃部一阵抽搐,几欲作呕。 圣霍根学院夜空的明月那么明亮,清晰地照亮了这个扭曲又恶心的东西。 这个东西明显是由一个触手怪的尸体构成,鲜血滴滴答答的,还很新鲜。 砍下来的脑袋正中嵌着一把消防斧,被尸体的双手捧在□□的位置。脑袋的嘴巴大张,咬着一条暗红花纹的触手。 另有无数漆黑的触手倒拔而上,紧紧裹在赤条的躯干,最后汇聚在断裂的脖子上,被扎成了一大束黑色的触手花。 还有一朵血红的玫瑰深深地扎入了它心口的皮肉,在月光下绽开妖异的花瓣。 曾经把他们弄得无比狼狈的怪物,就这么被横尸于此,还被折腾成这样…… 赵许忍着恐惧和恶心,上前仔细查看这具尸体。 尸体摆放的手法很干净漂亮,显然对方并不仓促。 肢体上的断口都不太平整,有一段段被砍过的痕迹。 想到刚刚听到的莫名怪声,赵许悚然一惊。 难道……那个怪声是在剁尸? 就在刚刚的,隔着一个拐角,那个不知名存在还在剁着尸体,将尸体摆弄成这个造型? 或许……现在还在走廊注视着他! 赵许猛地一抖,条件反射地闪身躲过流淌到脚下的鲜血。 带着笑意的哼唱声又响起了,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回荡。 赵许头皮一紧,心脏像是被细线凭空勒紧吊起。 这声音…… ……就在他的身后! 什么东西豁然从后卡住他的脖子,捏住他的下巴让他张大嘴。 猝不及防之下,有什么湿滑黏腻的长条状物体,卷入他被迫张开的嘴巴里,搅动着往食道里钻。 苦涩腥臭的液体让他胃部一阵翻搅。 他挣扎着抓挠,抓到了一手湿滑黏腻。 ——都是猩红的血。 ……怪物触手快钻入胃里吧?难道他就要死了吗? 在赵许极度收缩的瞳孔里,有什么凉凉滑滑的东西蹭过他的肩膀。 一颗脑袋轻轻地从后而来,靠在赵许的肩膀上。 赵许极力侧看的瞳孔里,映出了奚郁溅上鲜血的苍白面容。 “——!!!” 一条粉红的宽大被子从赵许胡乱挥舞的手里乍然亮起。 这条粉红被子一动,弹开了奚郁,唰唰围绕赵许缠绕一圈,将他裹成了个粽子。 然后这个粉红粽子打横而起,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人扛着,飞速远离。 “呵……” 奚郁丢掉手里的触手,嫌弃地擦掉脸上溅上的血,跟了上去。 粉红粽子赵许被带着飞速逃离,无头苍蝇般不停在二楼乱转。 赵许在被子里挣扎着,挣开了被子,粉红被子顿时片片碎裂。 勉强落地后,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冲进二楼角落的一间教室,反锁大门,缩在教室的桌子底下干呕起来。 在手忙脚乱地用了一堆掩盖气息痕迹的道具后,剧烈的喘息声和心跳声在这片狭窄的桌子下回荡。 冷静,冷静…… 赵许不断地这么告诉自己,拼尽全力忍住喉间的恶心,不停地深呼吸。 那怪物能被道具侍寝被弹开,就证明他不是无实体的鬼魂之类的东西。 所以怪物到底是什么玩意? 赵许艰难地回忆着。 混乱的思绪搅成一锅粥,根本无法拼凑真相。 ……那,那个npc好像长了触手?他的头看起来怪怪的,好像已经从脖子上掉下来了? ——他是不是变成比触手怪更可怕的隐藏boss了? 恐怖的想象无法抑制,幻化成一只只面目迷幻的狰狞巨兽,张着大嘴,撕扯啃噬着理智。 突然,赵许的呼吸一顿。 “哒、哒、哒……” 这是皮鞋踏在走廊瓷砖上的声音。 奚郁来了。 脚步声不急不缓地靠近,往赵许所在的教室的走来。 恐惧到了极致,赵许这时候反倒是奇异地冷静下来,半蹲在地上,捏着长鞭的手青筋绷起,死死地盯着反锁的大门。 那脚步不快不慢,平缓地停在了赵许所在的教室门前。 “咔哒”一声,门把手被扭动。 门被反锁了。 死一般的寂静中,门把手被松开,但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赵许的呼吸几乎停滞下来,额头的冷汗一滴滴砸在地上。 奚郁盯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剪刀。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脚步声才再次响起。 奚郁离开了教室大门,越过了走廊,从走廊的窗户上打入深重的阴影。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赵许呆呆地缩在桌子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躲了过去。 他心头提着的那口气猛地散了,一下跌坐在地。 “哐”地一声桌椅响动,吓得赵许猛地再次一咕噜爬起,却没有听到那道足音去而复返。 他放松下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浓重的疲惫如海潮般袭来。 再次抖着手把手上剩余的道具清点一遍,赵许才勉强冷静下来。 敢独自一人闯荡副本,他还是有点底牌的。 没错,他不会轻易死在这里。 他掏出一个带着小翅膀的心脏造型饰品,用力贴在心口处,默默念了几句,那颗小小的玫红色心脏开始散发出点点妖异的光晕。 赵许终于放松下来,刚喘了两口,心头一突,突然察觉不对。 刚刚奚郁从身后袭击,根本没有脚步声,为什么刚刚有脚步声了? 月光透过窗户和桌椅,在地上打下一块块不规则的白色光斑。 赵许缓缓回过头。 猛地对上了一张含笑的脸。 奚郁就站在他身后,俯着身,笑吟吟地看着他。 “啊啊啊——!!” 赵许一声惨叫,一鞭朝着奚郁的脸抽来。 奚郁迅速后仰,凌厉的鞭尾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而赵许呯铃哐啷地撞翻拦路的桌椅,打开门冲了出去。 奚郁一挑眉,这么不经吓? 赵许连滚带爬冲下一楼,穿过中庭小花园,奔向艺术楼大门。 “咔哒咔哒”一阵乱响,艺术楼的大门被锁上了。 极度惊恐之下,赵许冲入旁边的教室里,飞快地反锁上门,朝着教室半开的窗户冲去。 只要冲出去……只要冲出去他就能活下来! 即将翻出窗外时,一条触手突然横空飞来,猛地抽在赵许腹部上。 赵许倒飞回到教室里,才发现黑暗中潜伏着的无数触手。 隐而不发的信息素在空气中爆发,就像是守株待兔的农民,张牙舞爪地侵略送上门来的猎物。 脚步声不疾不徐,停在一楼反锁的教室大门前。 赵许木了一阵才反应过来,马上起身试图打开被自己反锁的门。 然而教室门被摇晃地“哐哐”响,却怎么都打不开。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他疯狂摇晃教室门,恨得双眼几欲滴血。 奚郁悠闲地倚在门外走廊的柱子上,月光斜斜打在他脸上,分割出一片浓重的阴影。 他感叹似地说:“真是可怜啊,我亲爱的‘朋友’,你倒是开门啊。” 教室里一片激烈的叮铃哐啷,一阵刺目的红光后,一阵强大的冲击波轰然击碎教室的所有玻璃,噼里啪啦砸了一地。 “还真是厉害,我的‘朋友’。” 奚郁从柱子后探出头来,发现教室里已经安静下来。 估摸着差不多了,他一脚将大门踹开。 “哐啷”一声巨响,门锁崩裂,零件飞掉了一地。 凌乱的教室里窗户大开,窗帘在夜风中不断地飞舞。 一股动物浊鲜混合麝香的味道在空气中飘荡,随着夜风不断变得浅淡。 奚郁皱着眉后退一步,啧了一声:“……跑得还挺快。” …… 篝火祭典上,小满眉头突然一皱。 “赵许出事了。” “什么?” 简亦难掩错愕:“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再怎么说也是敢独闯副本的人,不至于吧?他发情了?被标记了?” 小满额头抵住怀里熊玩偶的脑袋,沉默不语。 片刻后,她抬起头说:“从最后的片段来看,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然后在教室里遇上了触手怪。肚肚的毛在他逃跑的路上掉了,我看不到后续。” 两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篝火祭典仍在热热闹闹地举行着,omega们如开怀的小鸟般笑着闹着,热闹、温暖、喧嚣。 但就在刚刚,他们又有一个同伴生死不明。 跳跃的火焰在他们身上打下讽刺的影子,恍惚又冰冷。 突然,班长站了出来,朗声道:“白塔已收到大家的表决结果,今晚将会是一个平安的夜晚。” 简亦两人一愣,什么表决?发生了什么? 小满想到了什么,急促地开口:“快看光屏!” 简亦迅速低头点开,发现光屏上不知何时消无声息地弹出了一个弹窗,提示输入姓名。 输入什么姓名?输入了会怎样? 没等简亦想出个所以然来,一片飘飞的金色纸片啪地糊在他的脸上。 他揭下一看,脸色丕变。 那张残破焦黑的金色纸片上,赫然用血色字迹写满了他们几个人的名字,触目惊心。 一张张纸片盈满了恶意,顺着风和火铺天盖地砸在他们身上。 简亦缓缓抬起头,骤然对上了无数双黑洞洞的目光。 像是知道他们发现了,所有的omega学生极为一致地侧头凝视着两人。 那些被火光映亮的黑眼珠直勾勾、亮晶晶的,嵌在一张张笑得甜美乖巧的脸上,却透出某种难以言说的诡异和窃喜。 简亦头皮一炸,手腕被用力一拉。 小满沉声说:“快走,我们必须去支援吕队他们。” 第32章 支配学院abo(十三) 另一边, 吕元武他们毫无所觉,正往白塔方向而去。 明月依旧高悬,却有小半边的天空被赤红的火光掠夺。月光也越发昏黄起来, 映衬得婆娑的树影和建筑鬼影憧憧的,令人背脊发凉。 短发女人看着非常焦躁,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我们全都出动了, 篝火祭典那的线索我们全都不知道……小何你先回去吧, 警醒点。” “没必要,”走在最前面的吕元武头也不回:“我们有俩队友在那里。” 短发女人双眼一眯:“怎么,你们就这么霸道,一点线索都不愿意跟我们共享?” 吕元武往后斜睨一眼,冷声道:“大妹子, 你要是怕被标记就回去, 别在这叽叽歪歪。” 短发女人火气上来了:“你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吕队说话有点直。”霍运连忙打了个哈哈, 然后解释道:“重头戏肯定是今晚祭典结束的后半夜, 所以提前摸清情况是很有必要的, 留两个人在那边盯梢也是防止错过线索。” 刀疤脸拦了拦短发女人, 沉声开口说:“抱歉, 这个副本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也不是故意的。但也希望吕队得到了什么线索,能够分享给我们。” 吕元武扫了刀疤脸队伍的三人,“老子所有线索不都给了?还不满意?” 两拨人之间似有若无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短发女人脸色依旧阴沉,盯着吕元武的背影无声地骂了一句死直男。 前方吕元武倏地停了下脚步。 短发女人心头一梗, 在心里骂了一句死直男肚量这么小吗。 吕元武开口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 身为omega,本身的嗅觉就被放大了不少, 但他仍旧闻不出那是什么味道。 短发女人语气硬邦邦的,“哪有什么味道?我没闻到。” 刀疤脸犹疑地开口说:“好像是有点……煤油味?” 霍运嘀咕了一声:“要是简亦那狗鼻子在就好了……” 突然,前方遥遥传来一个男音:“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从黑暗的树影中缓缓而来,走入昏黄的月光中。 吕元武三人一直不说话,只盯着来人看,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刀疤脸主动开口:“老师你受伤了?” 来人身穿熟悉的紧身短袖和半裤,只是对方看起来有些狼狈,一瘸一拐的,身上还有不少伤痕。 体育老师双手插兜,耸了耸肩:“没事,刚刚不小心跌了个跟头,不严重。倒是你们,那边这么热闹,怎么还在这里乱跑?” 刀疤脸脑海中瞬间闪过“线索”两个大字。 思索片刻,刀疤脸试探地说:“我们班上有同学失踪了,出来找一找。” “哦?需要我帮忙找吗?”体育老师笑着说:“失踪的同学的话,我或许……” 刀疤脸头皮一紧。 不对……不对劲! 身边突然传来“哗啦”一声玻璃脆响,吓得刀疤脸一个激灵。 下一刻,吕元武如狼一般直窜而出,大刀当头朝着体育老师砍下。 “快喝药剂!” 霍运急促出声,紧跟而上。 面对奔袭而来的凶猛刀锋,体育老师缓缓咧出一个笑容。 一道白影从侧边黑暗中斜扑而来,角度极其刁钻。 吕元武不得不变招抵挡,在霍运的掩护下击退白影,后撤几步。 那白影匍匐在地,看它身上的滚金边白袍,分明就是个omega学生。 体育老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一条红纹触手从他身后的黑暗中蔓延而来,顺着白影的后脊往上爬,环住它的脖子,勾着它的脸往上一抬。 “你们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在找的同学?” 待看清那白影的脸,吕元武和霍运瞳孔骤缩。 短发女人失声道:“赵……赵许?!” 赵许脸色惨白,脸颊上飘着两朵红晕,湿漉漉的眼毫无焦距。 还有更多的扭曲身影从树林中悉悉索索地靠近。 “快冲出去!” 吕元武大吼一声,一刀劈开扑来的白影,带领大家突围。 他们反应很快,吕元武当头冲锋,一下撕开了还未成型的包围圈,朝着篝火祭典的方向奔逃。 眼见到嘴的鸭子即将飞了,体育老师却一点也不急,指尖在粗壮的手臂上轻敲,耐心地等待。 突然,玩家们脖子上传来“滴”地一声轻响。 众人心里一突。 下一刻,各色香甜的信息素味道在夜空中爆开,顺着夜风飘散。 短发女人短促地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抓挠脖颈。 他们的阻隔环失去作用了! 体育老师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无数红纹触手在明亮的月光中蜿蜒而出。 一股浓郁的,带有强烈腥臭和焦熏气味的信息素野蛮爆发。 所有人后颈的腺体剧烈一跳,蠢蠢欲动地燥热起来。 月夜之下,体育老师张开双手,陶醉地深吸一口气:“迷途的小羊羔啊,让我来好好安抚你们内心的火焰。” …… 火焰安静地燃烧着,摇摇晃晃的,微弱的光晕驱散了黑暗。 这是一条幽邃深长的地下通道,前路与来处都是一片昏黑。空荡回响的规律足音中,两侧与地面上的粗粝砖石被一块块照亮,又被浓黑吞没。 火光映亮了班长的脸,把他的眼镜映得一片亮白。 突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晚上好,班长先生。” 前方灯火无法照亮的黑暗中,一个带着浓郁血气的身影缓缓走进光晕的范围。 奚郁笑着,昏黄的光越发显得他面容昳丽。 他说:“我在后面发现了一些东西,但不是我要找的,你能帮帮我吗?” 班长定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那张被火光照亮的脸。 他嗓音软绵绵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奚郁耸肩:“你猜。” 班长微微垂下头,声音依旧是细声细气的,语气平缓地说:“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但是这里放着的都是篝火祭典用的易燃物,很危险。奚郁同学还是早点离开吧。” “别担心,这里已经不再危险了。” 奚郁将手里鼓鼓囊囊的背包随手丢在墙边,朝着班长伸出手,掌心向上,微笑道:“可不可以劳烦班长先生将白塔的东西交出来?” 班长一顿:“你说什么?” 奚郁:“我说,把白塔的东西交给我。” 班长一动不动,嘴角绷直。 他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着奚郁,却无法从那张漂亮的脸上看出任何心虚或试探的痕迹。 奚郁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毫无征兆地大步上前。 他径直伸手,朝着班长脖子上的红绳抓去。 班长猛地一抖,蹬蹬蹬后退,抓住衣服领口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奚郁笑了:“还真是在这里啊。” 班长一愣。 下一瞬,班长眼前一花,领口的手被抓住反手一拧。 手提灯“哐啷”一声脱手而出,火光砸在地上,在碎裂的玻璃罩里晃荡出无数跳跃的黑影。 奚郁扣住班长,探手轻巧地一挑一勾,就将缠在一起的阻隔环和红绳一同从他脖子上撸了下来。 被推开的班长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暴露在空气中的后颈跌靠在墙上。 浓郁的桂花糖味开始在空气中溢散。 奚郁就着微弱的光线提起红绳,上面除了一个黑桃形状的U盘,还挂着一块黄铜制的小圆牌。 “……还给我。” 班长手撑在墙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发白的指节在墙上抠出几条白痕。 奚郁端详那块小圆牌:“这是……班长先生的名字?” “还给我!” 奚郁几个闪身,躲过接连扑来的班长。 孱弱的omega气喘吁吁,站在微弱的火光边缘,跳跃的火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打下鬼魅般的狰狞。 他的嗓音近乎嘶吼,“你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吗?快还给我!它绝不能落在alpha手里!” “谁说我要给alpha?” 奚郁晃了晃手里的吊坠,微笑道:“这就是你们找替死鬼用的吧,但这不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白塔钥匙在哪?” “……不重要?呵,呵呵……” 班长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蠢话?如果不是先辈霍根的遗泽,不是先辈omega的努力和牺牲,你和我,包括外面所有的omega同学,早就被那些该死的alpha吞噬殆尽……” “哦?” 奚郁挑眉,漫不经心地说:“栅栏里都有狼跳进来了,还忙着内斗和自我感动呢……怎么,你们还有主动供奉狼的爱好?” 班长斜倚在墙边,沙哑的喉间挤出一声冷笑:“呵……说得轻巧,如果你见过狼撕破栅栏,把羊撕碎的场面,还能说出这种话吗?当年先辈霍根和众多先辈omega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 奚郁眼帘一抬,嘴角的笑容在阴影中扩大:“那要不干脆把腺体抠掉算了?” 班长猛地一窒,僵立原地。 奚郁摊手:“把腺体抠掉了,谁还能标记你们呢?” “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要是自己下不了手的话,也可以互相帮助嘛,我也可以帮班长先生抠掉这个该死的腺体哦。” 班长脸皮抽动了一下,捂着腺体失声道:“你疯了?!” 奚郁背着光,在阴影中盯着班长看了片刻。 “我开玩笑的,班长先生。” 奚郁眼睫微垂,掩下浓黑的瞳孔,嘴角的弧度依旧完美,“愉快的聊天就到此为止吧,请问白塔钥匙到底在哪呢?” 班长愣了愣,脸颊缓缓涨红。 “……开玩笑?你跟我开玩笑?” 他拳头死死捏紧,语气怪异地轻飘起来,“你凭什么居高临下、自以为是地对我指指点点?如果不是我一直在苦苦维持平衡,你以为你现在在哪?哦,可能在孔老师的羽翼下瑟瑟发抖吧。也就是你这种金丝雀才能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话,做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蠢事了……” 奚郁脸上的笑容一顿。 班长讥讽一笑:“你以为你的‘孔老师’真的是什么好人?她只是不允许别的alpha染指你罢了,一个被娇养着的禁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啊!” “嘭”地一声闷响,奚郁骤然出手,掐着班长的脸把他摁在粗糙的砖墙上。 班长脸上的眼镜被撞歪掉在地上,镜片上“咔”地摔出一条裂缝。 奚郁垂头,目光幽深。 他盯着班长惊恐睁大的碧绿眼睛,微笑地一字一顿道:“乔迪·霍根先生,我建议你别再说这些令我不高兴的话了。” 他慢声道:“在我耐心告罄之前,我们还是聊点其他开心的话题吧。比如,白、塔、钥、匙、在、哪、里?” 第33章 支配学院abo(十四) 烛火跳跃着, 光与影在粗糙的砖石上不断浮动,勾勒出两人模糊的身形。 班长像是被某两个字刺到,碧绿的瞳孔颤抖着, 喉咙挤出破碎的冷笑:“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你也终究只是个omega罢了……” 奚郁微笑不语,只是加大了手劲。 班长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崩溃地吼道:“钥匙在alpha手里, 有本事你去找alpha要啊!” 奚郁终于放开手, “感谢班长先生的配合。” 班长靠着墙往下滑了滑, 又绷着身体强撑着站稳,倔强地挺直后背。 奚郁拎起墙角的包甩到肩上,反手甩了个东西在班长胸口上。 班长下意识地接住,发现是红绳上的那枚黄铜小圆牌。 烛火昏暗,铜牌上沟壑纵横, 组成一行晦暗不明的字。 乔迪·霍根。 圣霍根学院的霍根。 班长瞳孔骤缩, 手猛地一抖,飞快地错开了眼。 奚郁拎着背包, 一如来时般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 火苗渐弱, 迷蒙光晕所笼罩着的空间也越来越小。 班长靠着身后的砖墙, 掌心的小圆牌硌得他皮肉生疼。 空气中弥漫着令他作呕的桂花糖味, 激烈的情绪在胸口回荡, 灼烧心肝。 他终究忍耐不住, 朝着奚郁消失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有错吗?我可是霍根!你以为你有多强?你也终究只是个omega罢了!” 当他意识到时,已是泪流满面。 痛苦的质问在通道里回荡,然而前方的黑暗却没有任何回答。 奚郁漠然地往前走,任由身后的怒吼穿过身侧, 又消失在冷寂的黑暗之中。 一扇隐蔽的小门无声地打开,奚郁从中闪身而出, 关上身后的门。 从通道出来后,竟是广阔的体育仓库。 模糊的月光混着橘红的火光从头顶的透气窗口投入,勾勒出林立的高大黑影。 周围的货架和堆满的箱子如猛兽蛰伏,无声地俯视着从中穿行而过的omega。 奚郁瞄了眼紧闭的体育仓库大门,将背包甩在背上,利落地爬上透气窗口下方的置物架。 原本的窗户被暴力拆卸了下来,随手丢在置物架的顶端,窗台上堆积灰尘也被摩擦得只剩边角的黑痕。 奚郁从窗口翻了出去。 他“哗啦”一声轻巧落地,但还是惊动了守在仓库门口的家伙。 许多束手电筒光扫了过来,奚郁也不躲,任由beta老师们包抄而来。 为首的老师看清奚郁的脸,不由一愣:“你是……奚郁?你怎么在这?” 奚郁不闪不避,按着脖子扭了扭,微笑问道:“我怎么不能在这?” 奚郁手腕上挂着的阻隔环还残留着桂花糖的甜味,为首老师扫了一眼又一眼,扯出个笑脸:“孔老师都快急死了,我们带你去……” “行了,别装了。”奚郁打断他假惺惺的话,从背包里拿出一支注射器,轻巧地打开铁质封口。 老师们勃然色变:“你哪来的……” 奚郁对着橘红的月光推了推注射器,一滴液体虚虚挂在针尖上,透出冰冷的蓝,“我赶时间,抱歉了。” 下一瞬,他猛地俯冲上前,眨眼间就冲到了为首老师的身前。 为首老师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颈侧猛地一痛。 奚郁对着老师一笑,利落地将注射器一推到底。 他松开手时,那个老师目眦欲裂,抽搐着倒地。 片刻寂静后,其余老师们的表情骤然狰狞起来。 他们不再伪装,身上爆发各种浓烈的花香味信息素,同时带着无数触手铺天盖地地朝着奚郁而来。 奚郁不为所动,反手又从背包里摸出一支注射器,趁着触手还未合围时闪身而过,又是一针扎在一个鬼alpha的脖子上,眨眼间又放倒一个。 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寒光一现,刺来的触手纷纷断裂落地。 纯白袍角翻飞之间,他一手拿着抑制剂,一手拿着剪刀,如同鬼魅般地穿行在鬼alpha之间。 所过之处,鬼alpha如同被收割的麦穗般一茬茬倒下。 最后一个鬼alpha被摁倒后,犹自不可置信地吼着:“不可能,这不可能……难道那个女人背叛了我们?!” “谁知道呢。”奚郁漫不经心地说,一针扎下。 随着最后一个鬼alpha彻底瘫倒,十几个白影隐隐绰绰地从树林里出现,飞快地朝着这边靠近。 这些人身穿白袍,脸色惨白,脸颊上飘着两朵怪异红晕。 奚郁盯着他们看了片刻,起身后退。 这些被标记omega脸颊上淌着仿佛流不完的泪,看也不看奚郁一眼,目标明确地直扑向地上的鬼alpha。 然后,嘶吼尖啸着攻击撕咬某个鬼alpha的身躯。 奚郁冷眼看着,侧头看向从树林里走出的高大身影。 泰纪忍不住瞥了那边一眼,又在奚郁的目光下低头老老实实地说:“都已经洒好了。” 奚郁:“那几个还活着么?” 泰纪吞了吞口水,闷声道:“死了两个。” 奚郁却笑了:“比我想象中更顽强嘛,那就继续吧。” 泰纪不太情愿地皱起了脸。 …… 另一边,吕元武浑身是血,勉强将力竭倒地的霍运拖离前方的混乱。 吕元武一边拖一边还在含混地骂:“早知道着鬼玩意怕火,老子用得着这么费劲……” 他们太被动了,等简亦和小满赶到的时候,短发女人已经不慎被标记,刀疤脸另一个队友则在掩护刀疤脸抵挡触手时,被omega偷袭至死。 如果不是霍运的电光引发了小小爆炸和大火,逼退了体育老师,如果不是吕元武在砍下一个鬼alpha的脑袋的时候,意外在它后颈处发现了一支抑制剂,恐怕他们凶多吉少。 小满操控着染血的熊玩偶飞快地缝合刀疤脸被洞穿的腹部,简亦勉强稳住颤抖的手飞快地调配药剂。 等他们将各自的伤势处理好后,纷纷沉默地看向混乱的中心。 火焰熊熊燃烧,体育老师的尸体在火中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了,原本被操控的omega们依旧在发疯,抓扯尸体的伤口,撕咬尸体身上的触手。 发疯的omega里甚至包括被标记了的赵许和短发女人。 “吕队……杀了她吧……” 刀疤脸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在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中露出一个惨笑。 “我们约定过……如果,如果谁变成了怪物……就一定要杀了他……特别是小语高傲得很,宁死,宁死也不愿意变成副本里的怪物……” 吕元武手臂的肌肉紧了又松,无言地起身。 “唰唰”两声,两颗人头滚落而下。 火焰吞没了两人,很快将他们烧成灰烬。 吕元武提着滴血的长刀,背对着刀疤脸沉声道:“这次是我冒进了,我欠你的,以后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简亦和霍运抬头看了吕元武一眼,没说什么。 他们吕队在这方面犟得跟驴一样,在这个副本世界里总显得格格不入。 刀疤脸用力闭着眼,滚烫的泪水不住地流下。 他也很想怨怪吕元武,但他很清楚,这个boss在篝火祭典后一定会出现在他们面前。如果不是吕元武四人,可能连他都活不下去。 等这群omega发完疯,痛苦又解脱地软倒在地后,他们才终于有机会上前搜尸。 体育老师的尸体已经乱七八糟,不成人形,吕元武和霍运一通粗暴地翻找,在一通血肉模糊里找到了几样东西。 体育老师的后颈、心脏和腹部各嵌着一支抑制剂,此外他身上还带着一把华丽古朴的钥匙。 霍运突然惊呼一声:“你们看。” 体育老师被血浸满的腕表上弹出光屏,正显示着圣霍根学院的地图。 密密麻麻的小光点集中在教学楼前的小广场上,另有几个小光点聚集在后方的树林里,还有一个小光点独自在艺术楼里闪烁。 只一瞬,他们就意识到这是什么。 吕元武的手掌不由收紧,差点捏碎这个腕表。 “不对,不对劲……温尔死得蹊跷,孔老师居然找不到奚郁……”小满抱着染血的熊玩偶站起来:“我们必须尽快再去一趟艺术楼。” 简亦一顿,突然寒毛直竖:“你的意思是,奚郁有能力杀死alpha,他杀了标记温尔的和艺术楼里的alpha,然后躲起来了?” 霍运不可置信地说:“不可能吧,他就是一个omega……” 小满冷声道:“奚郁可是留下了那张纸条,他失踪后很可能变成了副本里隐藏的剧情推手,我们必须赶在他‘毁灭一切’前通关副本。” 吕元武的目光落在了艺术楼亮着的那个光点上,眯起了眼睛。 他开口说:“管他可不可能,艺术楼是吧,我们走。” 艺术楼藏在丛丛树影之后,在它那耸立的立柱后,华丽大门如同昨晚般虚掩着,欲盖弥彰。 “艹,什么玩意,怎么一大股煤油味……” 简亦捏着鼻子,被呛得连连咳了几声。 霍运小心地换了鼻腔的一口气,沉声提醒道:“艺术楼里那个光点在移动,小心。” 简亦唰唰掏出几瓶药剂:“先排个防御队形。” “排个屁,冲!” 吕元武一脚踹开艺术楼大门,直接往里面横冲直撞。 霍运和简亦一左一右紧跟在吕元武身后,同样横冲直撞。 这副本走到现在,谁心里不憋着一股火? 小满无声地叹了口气,抱着熊玩偶在艺术楼大门外守着受伤的刀疤脸。 艺术楼里安静得过分,唯有他们刻意压低的呼吸和脚步声。 冲进来的时候很有气势,但真进了艺术楼后,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声息,彼此掩护着小心前进。 他们沿着染血的楼梯一层层找上去,从二层开始,四处喷溅的血迹便开始渐渐密集。 简亦暗暗咋舌,这里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地狱? 吕元武却抽了抽鼻子,低声道:“好像有其他味道。” 霍运在浓郁的血腥味里努力闻了闻,迟疑地开口:“是外面那股煤油味吗?” 简亦皱起鼻子:“不对,好像有点臭,还混着点辣味……” 霍运:“这岂不是跟外面那股臭味差不多?” 简亦:“完全不一样好吧,这个味道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好像并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的,甚至有点让人流口水的……” 吕元武有点受不了:“给老子闭嘴。” “……” 简亦手动给嘴巴拉拉链。 刚踏上四楼的走廊,他们就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一闪而过,进了楼梯旁的一间教室。 吕元武三人一愣,当即追上,直接大力拉开门。 开门的瞬间,破空声厉响,带着锋芒呼啸而来。 “哐”地一声,大刀架住了迎面而来的消防斧。 单手持刀的吕元武手臂巨震,大刀差点脱手而出。 他的瞳孔不由放大,这是何等的力量?! 握着消防斧的人背对着窗口的月光,勾勒出身上象征着omega的柔软白袍,和一身虬结的肌肉。 他歪了歪头,黑洞洞的眼睛从消防斧后探出,盯着他们:“跟着我干什么?” 吕元武定了定神,沉声开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对方眯了眯眼,压迫感极强地再次举起手里的消防斧头。 吕元武目光一凝,精神紧绷地举起长刀。 “等等等等别冲动!” 简亦大步冲上前,连连摆手:“我们是为了寻找奚郁学长而来的,只是恰巧到这里碰上许纪学长你而已。” “寻找奚郁。”泰纪举着斧头重复了一遍,歪着头盯着他们看,看得简亦后背发毛。 半晌,他疑惑地开口:“人都不见了,找他有什么用?” 泰纪的语气非常正经,但他们还是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嘲讽。 第34章 支配学院abo(十五) 简亦清了清嗓子, 张口就来:“许纪学长你不知道啊,我们昨天晚上偷偷溜出来,和奚郁学长同生共死, 我们的友情经此一遭之后比真金还真。他在失踪前告诉我们他在艺术楼发现了很重要的东西,这东西绝对和他的失踪有关。” 说着说着,简亦的语气变得激昂起来:“以我们过命的交情, 就算只有一丝微小的可能, 我们都不能放弃救他回来的希望!就算早上艺术楼被老师们封锁了又如何?我们晚上照样可以潜入进来……” 吕元武和霍运不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就这漏洞百出的垃圾话, 糊弄谁呢。 没想到,泰纪真的哦了一声,表情平淡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跟我来吧。” 啥玩意?这猛男omega这么好糊弄的吗? 就连简亦都卡了一下,只能默默跟上泰纪。 泰纪出了教室, 顺着走廊往前走, 最后停在了琴房外。 另外三人不由脸色讪讪。 琴房外的这段走廊,正是奚郁被赵许丢给触手怪的地方。 “他失踪前曾经试图到这个房间里来。”泰纪指了指琴房, 语气板直地说:“进去吧。” 说完, 泰纪像尊巨像般伫立在门口, 盯着他们。 吕元武三人站在琴房外和泰纪对视, 一动不动。 泰纪嘴唇动了动, 问:“你们不进去吗?” 简亦朝着琴房大门的方向比了个请的手势:“大家是同一个目的, 我们殿后。” 他话音一落,他们便明显地看到泰纪的眉头皱了起来,双目隐隐露出凶光。 吕元武三人不由将手按在了各自的武器上。 剑拔弩张之际,泰纪手指用力曲张了几下, 无声地上前一步。 吕元武他们直接“唰”抽出了武器。 “嘭”地一声巨响。 泰纪推开门,阴着脸大步走入琴房。 “……” 吕元武三人悻悻地收起武器。 混着火光的月色顺着落地窗倾泻而出, 给整间琴房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橘红。 一走入琴房的门,吕元武就觉得微妙的不对。 就算他们昨晚激战之时没有怎么注意到琴房内,但也隐隐感觉到这里和昨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琴房里很干净,木质地板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钢琴的顶盖也被放了下来,整间琴房看起来清冷又沉寂。 泰纪也不管他们三个,径直往木阶梯走去,似模似样地抓起几个靠垫翻起来。 琴房里没有太多杂物,吕元武很快被那架三角钢琴吸引了注意。 他刚撑起钢琴顶盖,一股浅淡的香甜气味顿时飘了出来。 吕元武皱了皱眉:“这什么味道?桂花?” 简亦当即凑了过来,仔细嗅了嗅,“这是……桂花糖味?这不是那个班长的信息素味道吗?” 霍运和吕元武把这架钢琴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却什么都没发现。 简亦围着钢琴转了一圈,指着琴键说:“这个方向的味道最浓,应该是在这附近。” 霍运嚯了一声:“果然狗鼻子,这都能闻到。” 简亦:“闭嘴吧你。” 吕元武敲了敲琴键上方的大摇盖,举起长刀一撬,将黑色漆面的大摇盖给卸了下来。 浅淡的桂花糖味飘散而出,大摇盖后,黑白琴键的木质击锤上,搭着一条格外显眼的红绳。 吕元武用刀挑起那条红绳,发现红绳上坠着一个小挂坠。 这个挂坠像是个小黑桃,黑柄处是个U盘插口。 “叮咚,检测到玩家吕元武触发毕业祭典,游戏进程提前更新。阻隔环已打开,毕业祭典现在开启。” 嗓音柔和的女音响彻整所学院,与此同时,被月色笼罩的学院里骤然响起无数诡异的吼叫。 “去白塔!” 来不及过多思考,吕元武抓住红绳,和简亦及霍运夺门而出。 当他们冲出艺术楼时,一个鬼alpha背朝他们摔来。 小满站在刀疤脸身前,握紧满手的银色丝线,操控熊玩偶挡下扑来的鬼alpha。 在被霍运抄起腰的时候,她只短促地说:“快走!” 艺术楼前的袭击不过这所学院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骚动。 更多的吼叫和哀嚎,在橘红色的天幕下响起。 奚郁漫步在学院的主路上,手腕上松松地挂着那条散发着桂花糖甜香味的阻隔环。 但也许是周围的煤油味实在太重,干扰了嗅觉,所以袭击他的鬼alpha并不算多。 身侧的草丛悉悉索索而动,又一个鬼alpha挥舞漆黑的触手,赤红着眼直朝这个毫无防备的omega扑来。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香甜的腺体,而是冰冷的针尖。 一支抑制剂注射进去,奚郁垂着眼看着抽搐倒下的鬼alpha,随手丢掉手里空掉的针管。 在他身后的来路上,七歪八扭地躺了许多鬼alpha。 在这些鬼alpha身上,还有不少鬼omega癫狂地撕扯它们的身体。 篝火祭典上的火堆依旧熊熊燃烧。 当奚郁踏上这片小广场时,这里只剩一片狼藉。 金纸燃烧的余烬漫天飞舞,四周的餐车翻倒,食物残渣洒了一地。 奚郁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根掉在地上的冷光烟花棒。 烟花棒燃烧到尽头,弹跳出最后几颗火星后,只留下焦黑的残骸。 奚郁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踩着燃尽的烟花棒走入教学楼里。 教学楼里寂静得可怕,空气像是凝固的胶质,倍显压抑和窒息。 奚郁却像是逛自家后花园一样,从容自若地踏上楼梯,放倒在教学楼里游荡的鬼alpha,径直走到二年三班。 二年三班的大门半开,奚郁只瞥了一眼,便从破碎的窗户翻了进去。 刚落到地上,奚郁骤然一歪头。 一根木棍“哐”地砸到窗框上。 奚郁滑步避过木棍,一个手刀劈在木棍主人的手上。 “啊!” 木棍主人吃痛,木棍应声而掉。 莉娜握着手腕后退几步,胸口剧烈起伏,“你……奚郁?!你居然还没被标记?” 她看起来很是狼狈,但空气中却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奚郁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彼此彼此。” 说完,他在玩家们的座位上翻找了一下,找到了被丢在书柜里的建校史和夹在里面的那张纸,转身就走。 “请等一等!” 莉娜用力攥紧白袍,眼眸闪动着,低声道:“我……求求你救救我,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让孔老师带上我吧……” “孔老师?”奚郁撑着窗台的动作一顿,回头说:“她还在外面的森林里扑腾呢,请自便。” 说完,他利落地翻出窗外。 “不,等等……” 莉娜扑到窗台上,却又因为走廊冒出的鬼alpha而慌慌张张地躲回教室里。 霍根学院建校史沉甸甸的,很是坠手。 奚郁颠了颠手里的精装书,扬手朝着前方的橘红火光投掷。 厚重的封面在灰黑的余烬中扬起,一张张铜版纸翻飞翩跹,义无反顾地投身篝火之中。 …… 摇曳的火舌后,游荡的鬼alpha像是得到了什么召唤,有志一同地冲向白塔方向。 火光之下,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吕元武几人站在白塔门前,被白塔内的场景镇住了。 白塔内十分宽敞,是一片破败荒废的科研基地。凄朦的橘红月光下,高悬的校长画像上溅着交错的血痕,像是死不瞑目的狰狞血泪。 校长们的画像下,冰冷的铁链和破碎的营养舱内悬挂着一个个腹部高高隆起的omega。他们低垂着头,干瘪瘦弱,伤痕累累,与浑圆的腹部形成鲜明对比。 “等等,他们是毕业生!”霍运惊道。 那一张张面孔,分明就是优秀毕业生名册上的学生们! 像是被他们的动静惊动,仪器间的阴影里,一大团漆黑之物突然动了起来。 数条触手舒张开来,一个脑袋从触手中探出,侧头望来。 那张朴素沉闷的脸,不正是品德老师吗。 浓郁的灵猫香突破腥臭,被他们的鼻腔捕捉。 更多的触手舒展来,露出下方两个身穿白袍、目光空洞的一男一女。 吕元武四人瞳孔骤缩。 那两人正是他们第二天晚上失踪的两名同伴。 他们白袍下的腹部高高隆起,抽搐蠕动着,就像是什么东西在其内翻滚。 小满捂着嘴扭头欲呕,被简亦他们挡在身后。 “我还没去找你们,你们倒是送上门来了……” 品德老师舔了舔嘴唇,裂开嘴笑了。 更多的许多触手从白塔楼梯上,阴影中翻涌而出,盘踞在此的鬼alpha们贪婪地望着玩家们,悉悉索索地靠近。 那些被悬吊的omega们也颤抖起来,扭曲地在铁链上抽动着。 很快,有个omega挣脱了铁链,拖着带血的身躯和肥硕的腹部从地上飞快爬来。 玩家们想要后退,然而一回头,就见白塔外的文化老师挥舞触手,气势汹汹地带着无数黑影白影冲出密林,如浪潮般围住白塔。 前后夹击,把他们堵了个正着。 吕元武沉喝道:“霍运你带着东西上去,我拖住里面这个,简亦小满用火守门!” 白塔那边声势滔天,越发显得教学楼冷冷清清。 泰纪逆着鬼alpha们而来,在教学楼的天台找到奚郁,开口说:“他们已经进入白塔了。” “快结束了,准备去下一个地方吧。”奚郁笑叹一声,从兜里掏出破旧的火柴盒,拿出一根火柴“歘”地点燃。 薄脆的纸张迅速燃起,越来越亮。 火焰吞吐着,渐渐蔓延上那些凌乱的字迹,将其吞噬成一片片焦黑卷曲的尸骸。 ——若我还能燃烧…… 奚郁手腕向外一甩,带着火光的纸片犹如翩跹的火蝴蝶,从天台飘摇而下。 他低语道:“火已经烧起来了,再炽烈一点又何妨?” 火蝴蝶在风中摇摇晃晃,映在奚郁漆黑瞳孔里的火光渐渐微弱,却在即将熄灭之前微微跳跃了一下。 暴烈的声音炸响,炽烈的火蝴蝶轰然张开翅膀。 下一刻,火焰朝着四周的黑暗疯狂蔓延。 眨眼之间,目之所及的全部都被熊熊大火吞没。 火焰之中传来无数哀嚎,扭曲的人影在火海中挣扎着,一派炼狱景象。 “唔,”奚郁摸着下巴自语道:“至少看着还是挺漂亮的。” 突然,一只焦黑发红的触手猛地搭在了天台边缘。 一身黑红烧痕的孔老师扒在天台扶手边缘,喘着粗气,从天台外墙吃力地爬了上来。 她的目光落在奚郁身上,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原来你在这里,终于找到你了!” 第35章 支配学院abo(完) 霍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触手堆里冲上顶楼。 白塔顶楼很空荡, 最显眼的就是一扇泛着冷光的金属门。 几乎在他冲上顶楼的那一刻,一道柔和的女音就在顶楼响起。 “检测到omega个体,请使用密钥开启。” 铁门右侧的屏幕亮起, 显示出一个旋转的黑桃符号。 几乎不用思考,霍运一巴掌将手里的黑桃U盘拍在屏幕上。 “滴,验证成功。” 铁门无声地向着两边滑开, 又飞快合拢。 “噼里啪啦”一阵闷响, 所有的触手都被拦在门外。 “警告!检测到异常alpha信息素, 是否启动防御模式?” “警告!检测到异常alpha信息素……” “警告!检测到……” “警告……” 门后是一个大型控制中心,操控台上的屏幕上闪烁着无数刺眼的红色感叹号弹窗,一层一层地不断重叠。 霍运来不及换气,捂着胸口咳嗽着扑上控制台,“啪啪啪”地大力按着红色启动键, 连声道:“快快快!” 然而操控台没有任何反应, 依旧不停地发出警告。 霍运反应过来,拿起黑桃U盘插入控制台上的插口。 “滴——权限确认, 开启最高防御模式, 清除开始。” …… 孔老师跪坐在天台上, 殷殷地看着奚郁。 奚郁歪着头, 额间的黑发翻飞舞动, 掩得那双眼眸明明灭灭, “你是来标记我的吗?” 闻言,孔老师如遭雷击。 她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小奚,是妈妈啊,妈妈不会让任何人标记你的……” 妈妈? 奚郁有一瞬间想笑。 孔老师小心翼翼地靠近, 逆着赤红的火焰紧紧抱住了奚郁。 她喃喃说:“幸好,幸好你没事……不然妈妈要怎么办……” 一股浅淡的龙涎香信息素随之涌来, 却不带一丝侵略性。这股信息素小心翼翼地环住奚郁,像是将自己的珍宝纳入自己的领地内。 奚郁的眼神很淡。 他随手甩掉背在身后的剪刀,抬手握住孔老师的肩膀,坚决地,毫不留情地推开了她。 孔老师空举着双手,表情仿佛被遗弃了一般,茫然地看着奚郁:“小奚?” 奚郁笑了,眼角那颗红痣在橘红的火光中鲜明无比。 他循循善诱般地问道:“你的儿子,真的叫小奚吗?” “小……” 孔老师怔住了,双眼缓缓睁大。 天空倏地染上一层不祥的暗红。 “好了,可以了,不用说出那个名字。” 说完,奚郁微笑着,用力一推。 孔老师身体晃了晃,脱力后仰,带着满身触手往下方的火焰坠去。 沉重的落地声闷响,奚郁身后随之传来诡异地咕噜咕噜声。 下一秒,泰纪骤然如出笼的恶兽,四肢着地,朝着孔老师坠落的方向直扑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莹白的手闪电般的探出,大力揪住泰纪的后衣领。 泰纪低吼着不断扭头挣扎,却像是被揪住了项圈的巨型恶犬,被奚郁一个旋身用力拖回,甩在地上。 泰纪当即四肢挥舞,扭身欲起,奚郁直接跨坐而上,一膝盖顶在泰纪心口,一手钳住泰纪的脸用力把他按在地上,按得他动弹不得。 “怎么了?”奚郁皱着眉看着他。 泰纪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缝,浓重的金色和黑色在瞳孔里交杂,五官怪异地拧在了一起,脸上肌肉抽搐着,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他那双竖瞳失焦地望着奚郁,躯体四处鼓起了许多拳头大的瘤子,这些瘤子激烈地四处鼓动游走,连带着他的身体也抽搐不已。 奚郁盯着他,又问了一次:“你怎么了?” 半晌,泰纪的眼睛才缓缓凝在奚郁身上,闷声闷气地开口:“大人……我难受……” 奚郁:“怎么难受?” 泰纪顿了片刻,眉头痛苦地纠起来,面目越发狰狞,“我不明白……刚刚那个女人掉下去之后,‘他们’有点激动,我,我疼,想吃人。” 话音刚落,他身上鼓起的瘤子越发地多,一张张诡异模糊的脸从瘤子上突起,在他皮肤上鼓动得越发激烈,几乎将泰纪的身体撑成了一个膨胀的怪物模样。 一只微凉的手落在他的脑袋上,大力地呼噜了几下。 泰纪被揉的七歪八扭,然后脑袋又被轻缓地拍了拍。 泰纪呆住了。 他身体鼓起的瘤子像是初燃的火遇上了大雨,缓缓地缩回肌肤里,安静平息下来。 见泰纪冷静下来,奚郁又往他怀里塞了一大包臭豆腐。 他静静地垂眼看着泰纪,问道:“现在还想吃人吗?” 泰纪抱着臭豆腐,迟缓地摇摇头。 奚郁语气淡淡地说:“这种奇怪的感觉叫做‘情绪’,这不是‘他们’带给你的,而是你自己感受到的。” 泰纪愣愣地看着奚郁,沉默地抱紧怀里的臭豆腐。 一阵剧烈而刺耳的摩擦声突然响彻夜空。 奚郁和泰纪闻声抬头,看向白塔。 昏红的月光下,白塔上时钟的黑桃型指针缓缓转动,指向了整点。 摩擦声停下,随后是一阵清晰而响亮的钟声。 “当——当——当——!” “啊啊啊——!” 所有癫狂的鬼alpha在火海中突然浑身抽搐,惨叫出声。 “嘭嘭嘭”接连闷响,它们脖颈后方的血肉爆开,被炸断了半截脖子,歪倒在烈焰中。 天地间都仿佛寂静了片刻。 随后,是尖锐至极,痛苦至极的呜咽哭嚎。 无数白影在火焰中回过身,扭动着,爬行着,疯狂地撕扯着alpha的尸体。 白塔门前,简亦举着仅剩的燃烧/瓶,惊诧莫名。 满身是血的吕元武一把抄起小满,喝道:“火烧屁股了还不走!” “当——当——当——!” 班长不顾灼人的火焰,跌跌撞撞的走出体育仓库,带着裂痕的镜片上映出烈火中鸣响的白塔。 白塔之下,烈焰狂舞,无数的漆黑鬼影惨叫着倒下。 班长怔怔地攥紧手里的小圆牌,眼泪划过烧得灼痛的脸颊,带来针一般的刺痛。 他扶着滚烫的墙壁,背脊不由自主地弯下,脱力地顺着墙滑倒在地。 火焰迅速蔓延,吕元武等人不得不退避到白塔上。 简亦死死捂着耳朵,在震耳欲聋的钟声中咬牙切齿:“我快他妈快聋了……” 话音还没落,钟声突然消失了。 众人的脑瓜还在嗡嗡响,连系统的柔和女音都听不太分明。 “叮咚,恭喜吕元武、霍运、简亦、薛小满、孟军五位玩家顺利毕业,成功通关游戏。” “走!” 奚郁低喝一声,抓住泰纪的手臂,纵身往下方的火海一跃。 跳跃的火焰很快吞没了两片飘飞的白袍。 “完成度评价:B。获得基础通关奖励5500积分,C级道具:性冷淡的抑制剂……” “欢迎您再次来到本学院就读,祝您前程似锦,再见。” 柔和女音报完后,白塔内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整个世界骤然停顿,就连摇曳的火舌也都定格不动。 在这片停滞的时空里,天空那一轮圆月迅速泛起明亮的金色光芒。 浅金色的半透明长条状物从金色圆月里弹射而出,飞快地在下方凝滞的火焰中翻翻找找。 许久,没有找到目标的长条状物反手抽在教学楼上,教学楼随之轰轰倒下。 “愤怒”地将整个副本彻底毁成一片废墟后,长条状物才懒洋洋地扭了扭,缓缓下压,滚过整片副本。 整个世界的火焰像是被无形巨手拂去的灰尘一般,一片片消失殆尽。 烧断的树木重新直立,倒塌的建筑恢复一新,焦黑滚烫的尸体重获新生。 整个世界飞速倒带重启。 圆月恢复洁白之时,圣霍根学院已经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旭日东升,新的一天再一次来临。 一辆中巴车越过密林里,朝着霍根学院驶来。 学院里的omega学生们叽叽喳喳,欢快地往教室走去,在阳光下笑得天真乖巧。 “听说了吗?二年三班那个孔宁在体育仓库发情了,现在还在医务室里……” 戴着金丝眼镜,栗色短发的omega顿住了脚步。 在渐渐飘远的窃窃私语里,他有些茫然地抬手按了按胸口。 衣领下起伏的吊坠,安安静静地陷在柔软的掌心里。 “……仓库里的煤油没事吧?祭典可不能受影响。” 班长骤然清醒过来,对低声询问他的omega点了点头。 他声音软软地说:“我亲自确认过了,煤油都没事,祭典一定可以顺利开启。我一定会保护大家,让尽可能多的omega活下来……” 代表上课的铃声响起,班长汇入omega人群里,迈步走向那座古老华丽的教学楼。 新的一周开始了。 …… 奚郁是在一阵轻微的颠簸和嘈杂声中逐渐清醒的。 眼皮上赤红的火光转变成浓黑,又覆上明亮耀眼的阳光,在他的瞳孔里晃出一片不甚清晰的虚幻光影。 奚郁眼帘微动,入眼是一座正在行驶中的大巴车座椅靠背。 他维持着撑着脸颊的动作不变,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穿着。 浅蓝色条纹Polo外搭一件外套,牛仔裤。 抬眼往车窗外望去,车窗外一片绿茵,浓绿的松树围绕着这片绿绒毯,远处是起伏和缓的山脉。 他又不动声色地往四周内一扫,发现这辆大巴里大约坐了二三十人。 其中某个穿着灰色卫衣的脑袋唰地直起来。 那个突出的脑袋扭头四处看了看,对上了奚郁的视线,起身偷偷摸摸地摸到了奚郁身旁。 奚郁:“……” 因为他动作太过猥琐鬼祟,还引来了不少视线。 奚郁横了他一眼,低喝一声:“坐好。” 泰纪顿时端端正正地双手放在膝盖上,闷声问道:“大人,我们甩脱祂了吗?” 奚郁嘴角翘了翘:“我们把上一个世界毁得彻底,祂在复原时是顾不上我们的。就让祂慢慢在星海里捞针吧。” 说着,他还觉得有点可惜。 毕竟能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他准备草莓的世界,他也就只见过这一个而已。 泰纪点了点头,伸长脖子看向大巴车前进的方向,嘟囔着说:“不知道这次又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大巴车停在了四栋南北向的花花绿绿小楼前,小孩刺耳的尖叫笑闹声从小楼内不断传来。 高楼上银亮的牌匾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上书“囚城幼儿园”五个大字。 奚郁眯着眼看着那块牌匾,心情颇为不错。 连着飞跃了两个世界,对于他们这种“见不得人”的存在来说太过惊心动魄。现在最好能重新隐匿起来,韬光养晦…… 希望这个世界能宜居一些。 一个身穿嫩蓝色围裙,胸前挂着铭牌的女人在大门口等着他们,客气地将他们引入楼里,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条形长桌和软椅整齐排列,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本本蓝色封皮的幼师守则和黑色水笔。 会议室装修得颇为童趣,墙上的投屏倒是简洁明了的红底黄字,上书:新员工入职大会。 奚郁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拿起桌上的黑色水笔转了转,目光扫过会议室里那些四处乱窜的“新同事”们,懒洋洋地笑道:“这次应该还算好待,苟一苟应该能安逸很久……” “哇,这种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漫画和建模都搞不出这样一张脸吧。” 一道声音突然斜插而来,一个脖子上挂着个大耳机,眼睛圆圆的少年正瞪着眼睛,探头探脑地看着奚郁。 对上奚郁两人看来的视线,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少年尴尬地抓了抓头发,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有点惊讶,无意冒犯……对了,我叫柯戎,他是唐锐。” 被少年指着的男人神色漠然,对奚郁两人微微颔首就算作打招呼。 对于柯戎的热情,奚郁反应平淡。 他只是看了两人一眼,又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一般看向了演讲台的方向。 柯戎下意识地跟着看向演讲台,就听到音响里突然“滋”一声,引路的女人捏着麦克风开口:“新员工入职大会即将开始,请各位新入职的员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下面有请华西园长上台讲话。” 轻巧地把两个玩家的注意力引走,奚郁暗嗤一声,水笔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个花。 众人身后大门被扭开,随后是“哒”地一声皮鞋落地。 奚郁笑容一顿,心底没有来地微微一突。 “哒、哒、哒……” 奚郁捏紧了水笔,缓缓扭头。 一个男人从后方一步步走来,目不斜视地踏上讲台,站定。 奚郁瞳孔骤缩。 男人站在演讲台上,对下方的新员工们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各位新入职的幼师,大家好,我是囚城幼儿园的园长华西,欢迎你们入职本市最大最专业的幼儿园。” “咔”地一声脆响,奚郁手里的水笔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 这张脸,化作灰他都认得。 第36章 幼儿园怪谈(一) 泰纪听到声音, 下意识地扫了奚郁那边一眼。 他咽了咽唾沫,小小声地开口说:“大人……那个……断了……” 奚郁凝滞的黑眼珠子缓缓移动,看向泰纪。 泰纪吓得一哆嗦, 迅速回头,僵硬地梗着脖子看着投影上的“入职大会”几个字,一动不敢动。 “……” 奚郁缓缓松开手, 手里断成两截的黑色水笔掉在桌上。 这个男人半长的灰色卷发轻轻蹭在肩头, 身穿白衬衫搭一件灰色格子西装马甲, 完美地勾勒出健硕优美的身材。 但这一切都不比他的脸夺目。 这是一张难以形容,令所有人心旌摇曳、屏息仰望的脸。他眉眼深邃,浓密的睫毛浅浅地掩住了深不见底的棕褐色瞳孔,高挺鼻梁下的唇微微勾起,俊美无俦。 华西在台上站得笔直, 深棕色的眼眸抬起, 凝视着台下的新员工们。 本该是专注认真的眼神,但他那微微透明的浅色瞳孔却似无机质般, 透出一股难言的诡异淡漠。 某种特殊的气场像是潮水般, 以演讲台上的男人为中心, 逐渐淹没整个会议室。 同时, 这片气场也像一片电闪雷鸣的阴云, 隐蔽而迅速地蔓延到了奚郁眼底。 他死死盯着讲台上的男人, 后背微微弓起,余光开始注意会议室里各处能够逃离的地方,整个人紧绷得像是被拉满的弦。 而其他的所有人,包括玩家们心脏狂跳, 几近惊慌地别开眼,不敢跟他对视。 台上的男人似乎没有察觉, 低柔的声线像是大提琴弦颤动的鸣音:“能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最优秀的幼师,想必也对我们幼儿园有足够的了解,在此我先提前感谢各位为本园所作出的一切贡献。入职后,请各位务必仔细阅读并牢记幼师守则,以确保各位及孩子的安全……” 奚郁的目光微动,重新凝回华西身上。 他手指轻敲桌面,倏地露出一丝冷笑。 会议室里除了华西的声音外再无一丝杂音,衬得泰纪耳边“歘拉”的一声刺耳无比。 他一个激灵扭头,就见奚郁撕下了幼师守则的蓝色封面,慢条斯理地折叠起来。 奚郁似模似样地对着飞机头哈了一口气,然后瞄准一个大家低头看守则的瞬间抬手一抖。 纸飞机破空而去,朝着台上滑翔而去。 一旁目睹全过程的泰纪瞪大眼睛。 不是,说好的苟一苟呢?! “嘭”地一声闷响,伴随着突兀的“滋滋”电流声,纸飞机撞到了座式话筒细细的支架上,松散的结构直接散开,扬开的纸张顺着惯性继续往前飘。 低头翻阅幼师守则的新员工们愕然抬头,就见眼熟的蓝色封面皱巴巴地糊在华园长那张脸上。 蓝色封面挂不住,滑落下来,露出华园长黑沉的脸。 “……” 会议室里顿时传出不少抽气和憋笑的声音。 还有人四处张望,看看是哪位勇士这么猛。 奚郁冷嘲的眼对上了男人,挑衅似的勾了勾唇。 华园长抬手止住骚动的工作人员,将皱巴巴的蓝色封面放在演讲台上抚平,“奉劝各位一句,别对守则不以为意,否则你们会后悔的。” 说完,他平淡地说:“入职大会就到这里吧,估计各位也不想再听我啰嗦,大会结束后大家跟着陈主任去办入职,接下来也将由陈主任将负责各位的日常工作和管理。最后,记得带上守则以备随时查阅。” 他的话音一落,系统音便在所有玩家耳边响起。 “欢迎各位进入本次游戏,幼儿园怪谈。查明幼儿园隐藏的秘密即为游戏通关,祝您度过一段愉快的幼师生活。” 玩家们的口袋同时一沉,他们掏出来一看,发现是一台手机。 手机里有一条最新收到的短信,告诉他们需要将查明的秘密通过短信发送,正确后才可通关。 最后对工作人员交代完事情,华西便大步走下演讲台,离开了会议室。 奚郁嘴角平直下来,他注视着华西离开的背影,抄起桌上的断笔,把断口处龟裂的塑料碎片捏出一个锋利的尖角。 他将断笔揣进口袋里,与所有新员工脚步的方向相反,朝着华西离开的方向走去。 泰纪站在原地,茫然地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大人的表情太恐怖,他还是先退避为妙。 华西离开会议室后,独自上楼。 奚郁指尖摩挲了一下断笔的尖角,消无声息地尾随而上。 那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三楼的走廊,停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口。 “跟着我有何贵干?” 走廊里一片安静。 华西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微微侧头,棕褐色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奚郁轻嗤一声,从拐角处走出来。 “您亲自大驾光临,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华西眉头轻轻拧起,“你在说什么?” 奚郁微微歪头:“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怎么,草莓味的信息素不好闻?还是我的身体不够好看?” 他说着,一步一步逼近。 华西眉头皱得更紧:“你认错……” 他突然噤声,因为奚郁突然前踏一步凑上前,脸贴得极近。 这张脸实在令人炫目,他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 奚郁目光游曳着,从华西的眉眼滑到凸起的喉结:“在我面前……不用装了吧?” 他笑吟吟的,指尖一转,骤然朝着华西伸手。 华西脑海中的弦骤然绷紧,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侧头。 “唰”地厉响,一蓬鲜血从他脖侧炸开。 被一把推开的奚郁后退几步,看着华西啧了一声。 差一点,就能割开大动脉了。 他身形一动,染血的尖锐断笔再次突进。 华西瞳孔微缩,他捂着脖子闪躲到墙边,“哐”地打开办公室的大门。 一条黑影猛地从门缝中窜出,稳稳地立在了两人之间。 这条足有半人高的黑背横身而立,足以拦住大半的走廊。 奚郁动作急停,华西趁机拿起墙上的挂壁电话用力一按。 “来三楼!快!” 说完,他扔下话筒,迅速后撤远离奚郁。 “……什么?” 奚郁略带诧异地看向华西。 这一愣神的功夫,全副武装的保安带着好几条黑背冲上三楼,防爆盾牌、防爆叉和防爆棍直指奚郁。 然后,奚郁居然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类似松口气的表情? 他颇感荒诞地笑了,目光像是剃骨刀般自上而下地扫过华西全身,又自下而上地凝聚在他沉凝的脸上。 下一秒,奚郁神态一松,把染血的断笔往走廊上的垃圾桶一扔,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他说:“对不起,我错了,我愿意为刚才的行为负责。” 奚郁的举动显然让园长和保安有些错愕,保安迟疑着,没立刻按下防爆叉的按钮。 华西定定地盯着只是戒备,却没有攻击意图的黑背,再看着奚郁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沉声说:“之前丢纸飞机破坏入职大会,现在又蓄意攻击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实在抱歉,园长先生,”奚郁眉眼一敛,表情还有些可怜兮兮的:“我确实是来入职的,只是您长得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太像了,所以……认错人了。” 华西冷眼看着他。 奚郁:“真的,我保证不会再有任何攻击性的举动,园长先生可不要赶我走啊,我可就指望着这份工作活下去呢。” 华西凝神盯着奚郁,不知想到了什么,拧紧的眉头微微放松,“……算了,回一楼去办入职吧。” “收到。”说着,奚郁指了指华西的脖颈,一脸纯良地问:“但是那个位置好像不太好上药,需要我帮忙吗?” “不劳费心,以后别靠近我。” 华西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嘭”地甩上门。 奚郁耸了耸肩,在保安的目光中转身走下楼梯。 心头积累的怪异感浓郁得让他再也无法忽视。 奇怪,太奇怪了。 这个“华西”除了脸,确实没有一点祂的影子。 可为什么这个“华西”拥有和祂一模一样的脸? 但不管这人是不是祂,他都得先按捺下来。 他要先拿回被他丢在了会议室的幼师守则。 奚郁思索着,一步步走到一楼会议室。 当他握住会议室的门把手时,正欲开门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不太对劲。 四周是浓重的寂静,奚郁像个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寒意从金属门把手上一丝一缕地往上攀爬,透过肌肤渗入骨血。 片刻后,他松开手里的门把手,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向门上的铭牌,暗红色的字掩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奚郁这才发现,不知道是灯光坏了还是怎么的,楼里非常昏暗,像是夜晚灯光不好的室内,朦朦胧胧。 “嘭、嘭、嘭……” 拍皮球的声音突兀响起,有节奏地拍击着,从走廊尽头传来。 奚郁扭头一看,那拍击声的节奏突然变了。 “嘭、嘭嘭嘭……咕噜噜……” 一颗红黄蓝三色皮球从黑暗中滚到了奚郁脚边,轻轻地撞了一下。 “……” 奚郁的目光顺着皮球缓缓抬起,落到了走廊尽头的小小身影上。 那是一个穿着嫩黄色上衣,蓝色裤子的小男孩,他仰着头,好奇地看着奚郁,稚嫩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回响。 “你是什么东西呀?” 奚郁不答。 小男孩不高兴地嘟起嘴,嗓音依旧天真稚嫩:“你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你是个坏东西吗?” 奚郁凝视他片刻,蹲下身捡起那颗皮球,微笑问道:“想要这颗球吗?” 说着,他五指微微收拢,指尖掐入皮球里,鼓胀坚硬的皮球缓缓变形,似是下一秒就要爆开。 他注视着小男孩睁大的圆眼睛,语气轻缓低柔:“告诉我怎么去会议室,我就把球还给你。” 第37章 幼儿园怪谈(二) 奚郁翻着撕破的守则, 在一楼找到了泰纪。 窗边阳光毒辣猛烈,泰纪正缩在窗边的阴影里,盯着窗沿上爬行的蚂蚁发呆。 蚂蚁在透明的玻璃窗上乱窜, 却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泰纪于是默默地把窗推开了一条缝,继续盯着爬出窗户的蚂蚁发呆。 突然, 他眼角余光扫到熟悉的身影, 顿时一个激灵。 他凑上来小声问道:“大人, 我们又要跑路了吗……” 奚郁不辨喜怒:“说不好。” 泰纪眼里冒出一个问号。 说不好是什么意思? 奚郁也无意多解释,因为他确实说不好。 毕竟那个“华西”除了一张脸,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守则上。 【幼师守则第五条】:幼儿园内没有动物。 【幼师守则第九条】:狗是人类的伙伴,必要时可以向狗求助。 那到底是有动物,还是没有动物呢? 奚郁兴味一笑:“先当个普通副本待着吧。” 不管这个长着一张“不简单”的脸的华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干什么, 迟早都会露出马脚。 他会盯着他。 “啊,是你们!” 奚郁抬头一看, 又是那个戴耳机的少年和沉默寡言的男人, 他们已经套上了嫩蓝色的围裙。 他不太想搭理, 转头想走。 柯戎上前一步说:“你们要去办入职吗?保安室在……” 他话还没说完, 一堵肉墙顿时横在他和奚郁之间。 柯戎一顿, 抬起头, 对上了泰纪颇具压迫力的目光。 像个雕塑的唐锐一动,无声地看了过来。 泰纪居高临下地瞅了他们一眼,平静地收回视线。 一大一小两个鸡仔,他一只手就能摁趴了。 柯戎顿了顿, 强行越过泰纪又冲上前来。 奚郁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不识趣。 泰纪目露凶光,打算出手摁趴小鸡仔。 不识趣的柯戎抬手一指:“保安室在那边。” 他指的方向和奚郁走的方向正好相反。 奚郁:“……” 柯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我真的不是奇怪的人,你们误会了,我只是有点轻微的颜控,真的!如果冒犯到你了我给你道歉……对了,我们带你们去保安室吧。” 他眼巴巴地看着奚郁:“让我将功赎罪。” 对上柯戎清澈无辜的小鹿眼,奚郁在心里啧了一声。 尾巴都没藏好,装什么呢。 想着,奚郁露出虚与委蛇的微笑:“好吧,麻烦了。” 保安室在另一边走廊的尽头,紧闭的大门旁有个小小的窗口办理入职。 柯戎忙前忙后地帮他们办好了入职手续,很是殷勤。 入职后所有人都配有两条嫩蓝色围裙,同时领到一个带着可爱小动物的姓名铭牌。 奚郁手上的是小蛇,正往围裙上怼铭牌的“薛纪”是小猩猩。 奚郁抬眼一扫,柯戎的是只小刺猬,唐锐的是小鹰。 柯戎开口说:“刚刚陈主任说了,让我们办完入职后都去中庭集合,新来的幼师要在那里分配班级……” 奚郁略一点头,和泰纪转身就走。 被丢下的柯戎一愣,连忙跟了上来,一脸若无其事地补完最后一句:“走走走,我们一起去。” 中庭上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了不少穿上嫩蓝围裙的新幼师,奚郁四人一到,陈主任就像是幽灵般突然从角落里出现。 这个陈主任,就是最初门口迎接他们以及主持入职大会的女人。 “守则里第二条写得很清楚了,绝不可以不穿着围裙到处乱走,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陈主任的目光扫过奚郁,不轻不重地扔下一句后,抬高声音:“所有人,列队站成一排!” 二十多个幼师松松散散地站成了一排,隐隐地分了好几个不同的小团体。 奚郁和泰纪安静地站在旁边,其余的新幼师团体有柯戎和唐锐两人组,两个三人组和一个五人组,另外还有几个npc。 其中两个三人组画风格外不同,其中一组是裹着严严实实的古怪黑袍的保守组,另一拨是非常视觉系的炸裂组,火红头发配烟熏妆深紫色口红、刺猬头配耳钉鼻钉唇钉、遮脸半长发配阴沉厌世脸,非常扎眼。 奚郁冷眼看着,显然两拨人都不太受其他人待见,但是显然炸裂组更让人避之不及,身边出现了五米左右的真空。 “对了奚哥,”柯戎又凑了上来,没脸没皮地笑道:“你和薛哥怎么会来这里打工啊?” 奚郁瞥了眼这个随便就叫哥的家伙,张口就答:“因为这里是本市最大最专业的幼儿园。” 柯戎噎了一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那你和华西园长……” 他语气微妙的一顿,语气夸张地说:“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估计你们大概认识?” 奚郁终于正眼看向柯戎。 柯戎圆溜溜的小鹿眼眨巴眨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奚郁也对柯戎露出一个微笑,慢悠悠地说:“我对守则有些疑惑,所以刚刚去找园长先生解惑了。” 柯戎显然不太信,他刚想继续说话,突然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斜插而来。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鬼修罗唐锐吗?没想到我们居然在副本里遇上了。” 炸裂组中的其中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说:“之前待在没什么前途的小团队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跟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一起?” 唐锐没理他,柯戎暗暗翻了个白眼。 那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唐锐,“遵从欲望才是解放天性,我们罗刹海多得是像你这样重回这个世界的人,你……” 说到一半,这人突然卡壳了。 刚刚这个npc背对着他没注意,现在他一走近,看到了奚郁侧过来的半张脸,以及眼尾那颗活色生香的红痣。 奚郁也看清了来人,他身穿成套的黑色紧身衣,顶着一个刺猬头,唇钉鼻钉耳钉俱全,一双三角眼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死死盯着奚郁上下扫射。 这种令人作呕目光,奚郁太熟悉了。 刺猬头不住地舔着唇,伸手朝奚郁的脸摸去:“这还有个大美人呢。” 他的手还没伸多远,一道厉风呼啸而来。 刺猬头神经一跳,触电般收回手,就见一记手刀在他身前破空而过。 以那个力道,要是他没来得及收手,怕是至少骨折。 刺猬头下意识地握住手腕,怒喝道:“你,你他妈干什么!” 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刺猬头,泰纪站在奚郁身前,低头俯视他。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罗刹海吗?”一旁的柯戎怪声怪调地开口:“这么火急火燎地招兵买马,难道是找到了噬恶摩罗鬼王,打算再凑一千人触一触鬼王的霉头?” 刺猬头一愣,脸色猛地涨红:“你说什么?你他妈活腻了吗?!” 他右手紧紧握拳,点点紫黑色光芒在他拳头上凝聚。 一直像个雕塑的唐锐终于动了。 银亮刀光一闪而过,刺猬头原本挥向柯戎的拳头不得不回防,挡在胸前。 “唰”地一声轻响,一道细细的口子划破刺猬头的手背。 鲜红的血珠从唐锐手中的唐刀刀身上滴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管好你家的狗。”唐锐终于开口,看向了炸裂三人组中为首的女人。 指挥着幼师们的陈主任也注意到这边的骚动:“干什么,不是让你们站成一排吗?” 红发紫唇的女人扯了扯嘴角,捏下嘴里没点燃的烟,不轻不重地开口:“卓金,回来。” 卓金怨毒地看着柯戎和唐锐,一边后退一边拿出药剂止血。 “什么玩意。”柯戎对着卓金呸了一口,凑到奚郁身前说:“奚哥你可要离他远点,那就是烂人一个。不,罗刹海的都是烂人,就那三个,看到他们都要离得远远的,不然会遭遇很可怕的事情!” 柯戎围着奚郁殷殷嘱托,奚郁暗暗掐了泰纪一下示意他收敛过于凶狠露骨的目光,一边装作懵懂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是很想当一个人畜无害的普通npc,只不过…… 奚郁垂下眼,流连在身上的垂涎视线依旧不肯离开。 只怕那家伙不配合啊。 略带尖锐的笑闹声不断响起,一个个身穿嫩蓝围裙的幼师们已经带着许多身穿嫩黄色上衣,蓝色裤子的小孩已经开始挤挤挨挨地站好。 只是这些老幼师瞥向新人们的目光却不怎么友善。 陈主任目光逐一扫过所有新幼师的脸,轻哼一声:“我们幼儿园共有八个班,每个班配备四个老师。现在每个班空缺两到三人不等,你们需要把空缺补上,听明白了吗?” “主任,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一个女玩家举了举手:“为什么会空缺这么多的老师?” 陈主任的目光唰地射向那个女玩家,吓得那个女玩家一下把手放了下来。 半晌,陈主任才怪异一笑,慢吞吞地开口:“他们对幼儿园作出了足够的贡献,已经光荣退休了。” “故弄玄虚。”卓金直接不给面子地嗤了一声。 站在卓金身前的红发紫唇女人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拿下嘴里的烟,对陈主任扯起嘴角:“陈主任是吗?麻烦把我们三个分配到不同班级。” 陈主任也扯起一个笑容:“分配到哪个班不是你说了算,更不是我说了算。” 说完,她转身看向小孩们,声音柔得能滴出水:“去吧,你们喜欢谁,就把他带走。” 小孩们手牵着手,好奇地仰头看着新来的幼师们。 下一秒,歪歪扭扭的队伍一哄而散,如黄色洪流般朝着幼师们冲来。 第38章 幼儿园怪谈(三) 不过片刻, 所有人就被潮水般的小孩们围住了。 这些小孩伸出柔嫩的小手,揪住他们的衣服,或者干脆直接张开双手抱住大腿, 试图往他们班级所在的地方拖。 小孩们一上手,众人马上发现不对。 这些看起来小小的一个孩子,力气居然很大。这么七手八脚地扯起来, 扯得他们皮肉生疼。 “等等, 你们是哪个班的……慢点, 别扯!” 但无论这些小孩有多野蛮,他们也必须忍着。 【幼师守则第八条】明明白白地写了:无论何时何地,对待孩子必须温柔耐心。 对比其他人那边的混乱,奚郁和泰纪这边却无人问津。 小孩们经过他们的时候,都低着头加快脚步, 小跑着离开, 生怕和他们对视上。 还有寥寥几个小孩远远地围观打量他们,捂着耳朵彼此说悄悄话。 奚郁的目光一扫, 大步上前, 伸手抓住了一个面露惊慌的眼熟小男孩。 他蹲下来, 语气低柔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我吗?” 小男孩像是受到了惊吓, 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小小声地吐出两个字:“我叫小路。” 奚郁微笑:“小路, 你想让我去你的班级吗?” 小男孩纠着手指,半晌才怯生生地问道:“你,你会亲我吗?” “……” 奚郁默了一瞬,说:“你想太多了。” 顿了顿, 他加了一句:“不过,我们可以一起玩皮球。” 小男孩僵住了, 然后被奚郁一把抱了起来。 在往小男孩所在班级走过去的时候,泰纪无声地跟上。 见到奚郁和泰纪走来,班上其余小孩骚动了起来,明显不太情愿,甚至有两个小孩瘪了瘪嘴,眼看着就要嚎啕。 奚郁恍若未觉,把怀里仿佛被挟持的小男孩放下,微笑着对其他小孩说:“以后我和薛纪哥哥就负责你们班了,开心吗?” 在他身后,泰纪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们一眼。 小孩们哽住了,眼泪在眼眶里的打转了几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奚郁:“开心吗?” 小孩们:“开……开心……” 一阵混乱过后,新幼师们被小孩们像是蚂蚁搬动物品一样搬回了自己班级,总算按照空缺分配完成。 奚郁所在五班的三个萝卜坑是他、泰纪,还有唐锐。柯戎和刺猬头卓金在隔壁四班,一边互相翻白眼一边不甘心地连连转头看向奚郁他们所在的五班。 陈主任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弯着腰凝视着孩子们,用柔和到诡异的声音问:“大家都喜欢自己班上的老师吗?” “喜——欢——!” 相比其他班级的兴奋雀跃,五班的小屁孩们显得无精打采、死气沉沉。 “太好了,那大家要和老师们好好相处哦。”陈主任微笑起来,她抬手看了看表,说:“好了,快到中午了,大家去吃饭吧。” 幼儿园由东至西分别是一至四号楼,刚刚他们办理入职的是一号楼,二号楼最大,也是教学楼。二号楼和三号楼之间隔着一个宽阔的中庭广场,三号楼是食堂和儿童宿舍,四号楼是幼师和其他工作人员们的宿舍。 三号楼整个一楼都是食堂,十多张方方正正的浅蓝色长桌整齐地摆在食堂内,八个班的孩子吵吵闹闹地按照长桌入座后,老员工幼师们飞快地跳了起来,推着一大桶饭菜过来。 五班唯一的老员工是个中年女人,叫陈姐。她头发简单地扎起来,面色憔悴,急匆匆地把饭分好,然后把碗往奚郁三人手里一塞:“动作快点。” 说完,她迅速抄起小孩们的饭在他们前面摆好,然后拿起勺子轻声哄小孩们吃饭。 只是小孩们显然不配合,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双手拍着桌子,就是不愿意乖乖张嘴吃饭。 奚郁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二点十分。 【幼师守则第六条】:食堂开启时间为早上7时至8时,中午12时至13时,晚上6时至7时,其余时间不得进入食堂。 【幼师守则第七条】:仅当本班级里的全部孩子吃完饭后,幼师才可以吃饭。 奚郁端着碗朝桌子走,突然身侧一阵风刮过,唐锐大步越过了奚郁,在他前进方向的空位坐下。 奚郁挑了挑眉,转身换了个位置,随手拿起身侧小孩碗里的勺子,“张嘴。” 正和身侧小孩拍手玩的小女孩头也不回,扭着身体不愿意配合。 奚郁垂眸,盯着她的嘴巴,趁着她张嘴笑的瞬间眼疾手快,一勺饭就塞进了她嘴里。 小女孩猝不及防,呆呆地回头看了奚郁一眼,眉头一皱,嘴唇一瘪,张嘴就要嚎。 “嘘。”奚郁盯着她,微笑:“咀嚼。” 小女孩呆住了,下意识地嚼嚼嘴里的饭,又被身旁的小伙伴拉着继续玩拍手。 奚郁慢条斯理地再次端起了一勺饭,举到小女孩面前,“张嘴。” 拍着手的小女孩抖了一下,迅速张开嘴,又被满满当当地塞了一口饭。 相比奚郁,泰纪坐在那,直接扔下一个字“吃”,就吓得小孩们把脸埋在饭盆里拼命扒饭。唐锐倒是显露出与外表不符的熟练和温柔,利落地一勺一勺喂着身旁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 但其他人,显然没有他们这么顺利。 “他们没手吗?为什么要我喂饭?” “快吃啊,还在玩什么!” “别硬塞!没看到他嘴里塞不下了吗?” “别掰她的肩膀!她快哭了!” 有个老员工动作粗暴地扯开一个光头男玩家,大声训斥。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守则上的字看不懂吗?想死也别拉别人垫背!”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光头男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扯着嘴角干笑两声:“我不是故意的……” 那名老员工却连连摆手,不耐烦地说:“快滚,别打扰我喂饭。” “不好意思,让我来吧……” 同队的圆脸女玩家马上赔笑着凑过去一起安慰一脸委屈的小女孩,同时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不停摆手,示意光头男先离开。 光头男脸色乍红乍白,“哐啷”一声摔了勺子,黑着脸大步离开。 卓金抬头瞥了光头男一眼,在他经过身边时不动声色地伸脚一勾。 光头男正在气头上,一不留神被绊得个趔趄,猛地朝五班的方向摔过来。 此时正好五班的陈姐端着好几个碗起身,她整个人被光头男撞得一歪,摔倒在地,手里的碗也飞了出去。 有些碗砸在了五班的桌上,有些碗砸在了地上,还有个碗直直地朝唐锐身侧的双马尾小女孩飞去,被唐锐下意识地抬手一挡,直接斜飞扣在了一个短发小女孩的脑袋上。 原本正在嘎嘎笑着的短发小女孩一下呆住,碗里的汤汤水水顺着她的脑袋不停往下流。 整个食堂都仿佛静止了一瞬。 奚郁嘴角的弧度微微一顿。 光头男傻了:“不,不是我……” 他心惊胆战,猛地回身怒指卓金:“是你!是你干的!” 卓金一把拍开光头男的手:“唉,手指注意点。” 他玩味地咧起嘴角,说:“激动什么,又不是用你来踩雷。” 光头男脸色涨红,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奚郁微微侧头,看向了手足无措的光头男和他身后好整以暇的卓金。 陈姐几乎是瞬间就从地面上弹了起来,顾不上一身的脏污,伸手死死抓住短发小女孩的双手,双眼瞪得极大,对懵住的短发小女孩连声道:“别哭好吗?别哭,求求你别哭……” 短发小女孩呆呆地看着陈姐,眼里两泡泪越来越大,小脸一皱就要掉下来。 众人心中一惊,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幼师守则第三条】。 ——绝不可以弄哭孩子。 玩家们准备好保命的道具,紧紧盯着哀求的陈姐和短发小女孩。 要是违反了规则,到底会发生什么? 椅子被动来动去的小孩震个不停,卓金暗暗投下不耐烦的一瞥,余光却意外发现奚郁看着他的视线。 他登时露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对奚郁挑起眉,邪魅一笑。 奚郁看着他,竟然也柔和了神情,微微弯唇笑了一下。 “!” 卓金瞬间被这个微笑迷了眼,他贪婪又垂涎地盯着奚郁的脸,下意识地直了直身体,侧身往奚郁这边动了动。 突然,“嘭”地一声巨响。 众人被吓得心口重重一跳,然后是一阵连串的“呯铃哐啷”声接连不断。 五班旁侧四班的长椅椅脚被卓金的小腿一撞,突然断裂,坐在上面的卓金和所有小孩跟着整张长椅歪斜,带着桌面上还在吃的饭菜碗筷一溜摔倒在地。 原本张嘴要嚎的短发小女孩呆住了,张着嘴看着那边一群狼狈倒地的人。 “艹你妈的!快他妈的滚下去!” 因为姿势问题,卓金的右小腿正好被压在长凳凳板下,加上凳子上原本坐着的,没有摔飞出去的小孩,疼得他瞬间满头冷汗,面色惨白。 他借着身上的道具,将腿强行一拉,倾斜的长凳轰然砸在地上,把椅子上的小孩们彻底颠了出去。 小孩们的铁碗还在地上“哐哐”旋转着,小孩们一脸发蒙,惊恐地看着卓金,眉心一皱嘴角一瘪。 这下整个食堂彻底炸锅。 试图安抚小孩的,带着其他小孩离开的,逃跑的,在食堂乱窜。 然而,混乱的人群却不知为何一锅粥般堵在一起,没几个能真正跑出大门。 混乱之中,奚郁把手里仅剩一根的铁筷子轻轻放回餐盆里,和泰纪往食堂的窗户准备翻出去,深藏功与名。 第39章 幼儿园怪谈(四) 就在第一声嚎哭炸响之前, 一个圆形的光团被抛上天空。 那光团缓缓旋转着,在空中颤颤巍巍地绽开花瓣,开成一朵纯白莲花, 洒下轻柔的光辉。 光辉之下,原本极其混乱,几乎快要发生踩踏的食堂奇异地安静下来。 众人仰头看着那朵莲花, 心里的暴躁、冲动、恐惧、悲伤都像是被光辉洗去, 唯余一种甜蜜的平静和安宁。 窗边的奚郁手心剧痛, 疼得他骤然清醒过来。 他在那朵莲花出现的瞬间便察觉到不对,用指甲狠狠地扎入掌心。 他伸手一把拉住身边呆呆试图往圆环走的泰纪,继续装作被吸引,同时暗中快速扫过众人的脸。 那是一种痴然的、迷恋的、沉醉的表情。 甚至那些差点哭闹起来的小孩,仰着的小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 不过很快, 那朵莲花被身穿古怪黑袍的男人招手收回。 光辉消失, 众人如梦初醒,心底浅浅泛起一阵迷惘和怅然, 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诸位冷静。”收起莲花的男人面目冷硬, 毛发粗犷, 他声音极其低沉, 犹如嗡鸣:“心平气和, 心池自静。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不必忧虑自扰。” “嘶……” 卓金捂着小腿,痛嘶一声。 众人也渐渐清醒过来,茫然地相互看看,悻悻地回到各自班级照顾小孩们。 刚刚的事情都被玩家们看得一清二楚, 心里忍不住暗道一声活该,都绕开他走。 红发紫唇女人忌惮地看了眼黑袍男人, 拧着眉上前给卓金灌了一瓶治疗药剂。 短发小女孩被这风云骤变的形势唬得一愣一愣的。 温热的汤汁顺着她的额角流下,她眨了眨眼,终于想起自己才被饭菜扣头。 又湿又油的汤汁满头满脸都是,虽然好像一下失去了哭的欲望,还是有些委屈。 陈姐狠狠剐了一眼光头男,捂着腰侧强撑着起身,手忙脚乱地拿起纸巾擦去小女孩头上脸上的汤水。 她轻声诱哄道:“小苏,老师下午陪你玩好吗?想玩什么?”她思索了片刻,试探地问道:“过家家?你当公主好吗?” 小苏摇头。 陈姐:“那……那去玩跷跷板好不好?或者荡秋千?” 小苏皱着小脸,显然都不太感兴趣。 “都不喜欢?那不如玩皮球?” 重新坐回座位上的奚郁随口说了句。 小苏看了眼奚郁,泛红的眼睛一下瞪大,脑袋直往后缩,双下巴都挤出来了。 奚郁无视她的抗拒,扯了张纸巾顺手也帮忙擦了擦,继续说:“就是那个圆圆的,有红黄蓝三种颜色的皮球,让琴老师陪你玩。” 小苏瘪着嘴缩着脖子,扭头看向陈姐,陈姐一脸殷切地看着她。 半晌,小苏轻轻点了点头。 一场危机终于化为无形,陈姐感激地看了眼奚郁,连忙低头匆匆收拾碗勺送去碗筷回收点。 经过这么一折腾,一点到了,谁也没喂完自己班上的小孩。 食堂的大门无情地关闭,只留下在食堂大门前面面相觑的幼师们。 “还愣着干什么,带自己班上的孩子去睡午觉啊。” 幼师们开始像赶鸭子一样带着小孩们往楼上的宿舍走去,一层三个班,奚郁他们五班就在三楼中间。 赶鸭子……不,带小孩们上楼的时候,泰纪小小声地说:“大人,我饿了。” 奚郁也感到腹中饥饿,这对他们来说有点不妙。 他的目光在一点也不急躁的众玩家身上转了一圈,低声说:“先忍忍,再想想办法。” 这些小屁孩简直就像是专门来折磨他们的,睡个午觉也睡得艰难。 他们一回到宿舍,就像炸锅的鸭子一样在木床上蹦跶,又笑又叫。 更要命的是,一个班二十多个小孩睡一间宿舍,只要有一个在那吵闹,就别想其他小孩能安分下来。 陈姐在那连哄带骗,好容易把他们哄上床,却像打地鼠一样,这边按下一个躺好,另一边又跳起另一个。 “啪”地一合掌,奚郁似模似样地站在床前开口:“听好,大家一起来玩个游戏吧。” 见所有小孩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这里,他笑眯眯地说:“现在有个大怪兽准备吃小孩,只有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的小孩不会被怪兽看见。” 小孩们兴奋地尖叫一声扑腾着躺下,扯着被子盖住头顶,嘿嘿嘿地直笑。 奚郁继续说:“怪兽要来咯,看看谁还在发出动静和声音?” 泰纪两眼放光地踏前一步,宿舍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紧张兮兮的呼吸声。 好不容易让他们安分下来躺床上,不过片刻,又有小孩冒出头扭来扭去哼哼唧唧地喊饿。 刚刚不好好吃饭,现在喊饿? 泰纪目光唰地扫过去,抬步就要往那边走,眼泪就要从嘴角流下来。 然后被奚郁扯住了命运的后衣领。 小屁孩们瞬间老实了,安静如鸡。 陈姐松了一大口气,再次感激地看了奚郁和泰纪一眼。 另一边,唐锐总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直视周围的嘈杂为无物,沉默地帮双马尾小女孩拆掉马尾,脱掉鞋子,躺下盖好被子,甚至还掖了掖被角。 小女孩躺在小木床上眨巴眨巴眼,圆圆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唐锐。 唐锐沉默地看着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 小女孩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慢慢闭上眼睛。 唐锐又在床边坐了片刻,才起身,一回头就对上奚郁和柯戎看变态的眼神。 唐锐:“……” 唐锐无视了奚郁,大跨步拎走扒在门框上的柯戎。 柯戎啧啧有声:“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唐锐,我发现我可能今天才真正认识你。” 只可惜唐锐刀枪不入,只淡声问:“怎么?” 柯戎所在的四班仍旧一片嘈杂笑闹声,显然都还没睡。 柯戎不由撇嘴:“看那傻逼不如来看美人。” 说完,他又忍不住叨叨:“你说那卓金是不是傻逼而不自知?中午那一遭才过了多久,居然想对着小孩搞什么催眠瓦斯?他怎么不往自己脑袋里灌满催眠瓦斯算了?” 在他话音刚落,一阵呯铃哐啷的乱响,一阵浓郁的白烟从二楼的宿舍里冒出来。 柯戎猛地回头:“我们不是四班吗卓金在搞什么……” 白烟过后,整个二楼安静了下来。 柯戎啧了一声,气势汹汹地往楼下走:“傻逼卓金又搞什么事了?” 突然,唐锐伸手拽住了柯戎的手臂。 下一秒,尖锐的哭声在二楼炸响。 “?!” “发生什么了?” “卧槽卧槽怎么回事?!” 像是瘟疫传染一般,其他小孩也接二连三地张大嘴嚎哭起来,哭声接连响起,疯狂往外蔓延。 所有老员工幼师夺门而出,惊慌失措地顺着楼梯窜出去。 奚郁被陈姐拽着跑了出来,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冒着浓烟的二楼,就被带着跑下楼。 柯戎在奔逃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卓金:“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卓金仓皇地逃跑着,右小腿还在隐隐作痛,闻言脸色黑沉地怒道:“不是我!” “啊——!” 一声惨叫骤然穿透哭声,从二楼传来,然后戛然而止。 所有人寒毛一竖。 那不是小孩的叫声。 等所有人跑到中庭时,全副武装的保安也带着许多黑背犬疾奔而来,举起盾牌隔开幼师和三号楼。 华西园长沉着脸从一号楼走来,逆着人流疾步走向了三号楼。 奚郁眼睛一眯,盯着那个身影长腿一迈,消失在了楼梯入口。 “所有人,离开。” 保安们拿着盾牌一推,根本不给大家留在原地围观的机会,冷着脸把留在中庭上的幼师们轰走。 有人焦急地喊道:“我们……我们还有同伴在里面!” 保安丝毫不留情面:“离开!” 陈主任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高声道:“大家快回宿舍去,下午两点准时在中庭集合。” 在他们被驱赶着不得不往四号楼走去的时候,那尖锐的哭声如同被抚平的褶皱,迅速平息下来,整栋三号楼渐渐归于沉寂。 突然—— “嘻嘻。” 奚郁和玩家们豁然回头。 “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稚嫩的笑声从三号楼传来,越来越尖,顺着耳膜狠狠地扎在他们心头上。 第40章 幼儿园怪谈(五) 四号楼前, 陈主任扔下一句按班级入住宿舍,就匆匆离开了。 新幼师们面面相觑,奚郁迅速地扫了一眼, 发现少了两个人。 一个npc一个玩家。 npc们显然不愿多待,白着脸直往宿舍里窜。 玩家们却沉默地站在大门前,显然他们之间有话要说。 奚郁和泰纪两人从善如流, 跟在最后慢吞吞地踏入四号楼大门。 一进大门奚郁就闪身躲在门后的死角处, 对着泰纪摆摆手, 示意他先上楼。 一片无言的沉默后,外面终于有人开口了。 “这么能作死,怎么不上天呢?” 这是柯戎的声音。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一个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 “小林他……没跑出来。” 有人颤抖道:“现在还是白天,为什么……” “得了, 哭什么。”打火机“啪嗒”一声, 一道女音漫不经心地说:“与其在这哭,不如请几位教士给予一点指引?” 奚郁在阴影中微微眯眼。 教士, 刚刚抛出那朵莲花的保守组三个黑袍人, 曙光教会的玩家。 他见过那些被称为教士的玩家, 这些人除了自身能力外似乎还拥有类似灵视的能力, 各个像嗅觉敏锐的猎犬, 非常难对付。 “对啊!为什么刚刚不拿那朵莲花出来?” 外面细微的嘈杂声骤然寂静。 片刻后, 另一道软和的女音紧张地响起:“宁勇军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刚刚阿扬差点被坑,小林直接失踪,你叫我怎么冷静?” “那朵莲花可不能多拿出来,”先前开口的女人吐了口烟, 似笑非笑地说:“我可不想成为曙光教会的成员。” 脚步摩擦地面轻响,女人似乎转了个身:“教士们应该能看到些什么吧?” 片刻后, 一道声音低沉,仿若嗡鸣的男音响起:“迷雾遮掩,暗影重重。” 女声的音调微微拔高,似笑非笑:“没了?不止吧?神明不是普度众生吗?难道还区别对待?” 嗡鸣的男音漠然道:“神明不会垂青贪索执妄之人。” 说完,三道脚步声向着宿舍楼靠近。 气氛凝滞了片刻,女人嗤笑一声。 “就你清高。” 脚步声不停,稳步朝着大门靠近。 奚郁隐在昏暗中的身形一动,赶在玩家们进门前上了楼梯。 柯戎走慢两步,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凑到唐锐身边低声说:“妈的也太诡异了,我果然最讨厌小孩子,你说这……” 说着说着,他察觉不对:“喂?莫西莫西,魂呢?魂飞到哪去了?” 唐锐僵直的目光微动,拉下柯戎在他眼前乱晃的手,低声道:“我……好像找到她了。” “什么?!”柯戎死命压低惊呼的声音:“哪里?谁?好像没有长得像的啊……” 唐锐沉默。 “不是,等等……”柯戎面色顿时古怪起来,“你,你脑子还清醒吗?别告诉我这个副本存在类似APTX4869这种东西。” “我不确定。”唐锐的目光复杂难言:“但是……太像了。” …… 幼师宿舍比起教师宿舍更像是大学生宿舍,四张上床下桌,上铺挂着老旧的浅蓝色床帘,附加一个阳台和独立的卫生间, 唐锐回到宿舍的时候,奚郁和泰纪已经分别躺在了同一边的床上,陈姐的床帘拉得紧紧的,奚郁和泰纪的床帘都随意地开了条缝,只留下靠近门口的床位给他。 他也不介意,坐在自己的桌前,沉默地擦着手里的唐刀。 宿舍内很安静,奚郁闭着眼,却觉得额间的青筋顺着耳边的嘈杂一跳一跳。 唐锐的心跳声、陈姐的心跳声,以及……泰纪的心跳声。 奚郁闭着眼躺在床上,只当自己聋了。 但泰纪显然没办法装聋,在床上翻来滚去。 唐锐擦刀的动作停了,绕着宿舍走了一圈。 然后他出去了。 奚郁无声地睁开眼睛,起身轻巧地下了床。 他刚一落地,隔壁床就探出个脑袋出来。 对上泰纪灼灼的目光,奚郁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想了想又指着隔壁陈姐的床铺,摆了个禁止的手势。 别出个门,回来陈姐人没了。 泰纪蔫蔫地缩回床帘后。 奚郁轻轻开门,也跟着离开宿舍。 …… “嘿,你看。” 柯戎摘下耳机,给唐锐指着面前展开的许多透明光屏中的一个,上面正有一个花里胡哨的建筑三维建模在透明光屏上不断旋转:“三号楼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异常的重影,暂时没法确定是什么。” 他伸手在身前的光屏上划拉几下,屏幕上的建筑放大:“特别是二楼这里,几乎是重影最明显的地方。” 唐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重影在消失?” “对,”柯戎盯着屏幕,说:“你说那个倒霉蛋到底遭遇了什么?” 唐锐:“你觉得那个人还活着?” 柯戎怔了一瞬,他意识到什么,带上耳机在键盘上噼里啪啦,输入相应数据,那个失踪的玩家小林像是被数据建模,开始在主屏幕上的三维大地图上显示坐标。 片刻后,他嘶的一声:“这是……四分五裂啊。” 被建模的小林一进入屏幕上的大地图,瞬间分裂,肢体各部位散落在各个重影处,正慢慢模糊消失。 柯戎突然瞪大眼睛:“等等,怎么还在动?” 只见好几处裂开的肢体,都在幅度很小地抽搐甩动着,看那动作不像是自己动弹,更像是被什么不知名东西在撕扯。 柯戎和唐锐对视一眼,在他们之前,有好几个人都摸进了三号楼里。 “走,去看看。” 等两人彻底走远,奚郁才从远处的树冠里一跃而下。 他看了一眼远去的柯戎两人,眼神很淡。 罗刹海、曙光教会、虚拟现实的能力,怎么尽是些麻烦家伙? 根据他的经验判断,一般越难缠的副本就越容易分配到麻烦的玩家,再加上个顶着“祂”的脸的园长…… 呵,越来越有意思了。 三号楼里,非常安静。 与之前楼里小孩又哭又笑相比,简直安静得诡异。 守在三号楼前的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奚郁轻松潜入三号楼,却没有预想中的三步撞上一个玩家,五步遇上一个团伙,反而走廊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影。 他的脚步顿时从容起来,信步往二楼走去。 事发地是在二楼中间的二班,如果想要知道华西刚刚做了什么,必须得去那边看看。 刚上二楼,还没走几步,奚郁的脚步忽然顿住。 “嘭、嘭、嘭……” “哈哈……哈哈哈哈……” 古怪沉闷的撞击声和清脆的笑声从前方传来。 奚郁凝目望去,然而眼前一片模糊不清。 走廊很是昏暗,窗户上蒙着一层颜色奇怪的脏污,把本就不多的光线遮得严实。 再往前几步,奚郁瞳孔倏然一动,捕捉到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穿着嫩黄色上衣,蓝色裤子的陌生小女孩,她正兴奋地拍着手把一颗红黄蓝皮球往空中一抛,笑得非常开心。 那颗皮球却没有沿着抛物线落地,而是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啪”地接住了球,然后倒飞而回,落到小女孩手上。 那颗红黄蓝皮球在空中诡异地飘飞着,和小孩们一抛一接。 “又有新的来陪我们玩了吗?” 背对着奚郁的小女孩似乎注意到什么,“啪”地接住了皮球,扭过头看向来人。 “!” 待看清了奚郁,小女孩突然瞪大眼睛,扭头就跑。 “站住。” 奚郁追了一阵,然而小女孩溜得太快了,周围也太黑,转了几个弯就不见人影。 等等,这些小屁孩不应该在午休睡觉吗?怎么这个在这里玩皮球? 奚郁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脑海中出现柯戎先前展现并放大的三维建筑。 他脚步一转,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另一边,玩家之一宁勇军咽了口唾沫,脑袋来回摆动着,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走。 他跟他的同伴不知道什么时候失散了。 走廊两侧的窗户都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走着走着,宁勇军隐隐感到一丝不对。 奇怪了,他不是在儿童宿舍里吗?为什么…… 前面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宁勇军胃部剧烈收缩,寒毛炸起。 一群穿着嫩黄色上衣,蓝色裤子的小女孩抱着皮球跑来,看到他后双眼一亮。 “又有新的啦,来陪我们玩啊。” 宁勇军强笑一声:“那个……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了。你,你自便……” 小女孩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不行,你都来这里了,必须陪我们玩。” 宁勇军头皮发麻,再也无法忽视小女孩话中隐含的意思。 什么叫“我们”? 这走廊除了小女孩明明空无一物,这小女孩究竟是在跟什么东西玩抛皮球?! 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一下撞入宁勇军怀里,吓得他一把丢了出去,噌噌噌往后退。 小女孩笑着扑过去捡起地上滚动的皮球,转头往身后一丢。 那颗皮球飞在半空中,然后突兀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接到了,然后凌空朝着悄悄后退的宁勇军飞来。 皮球精准地砸在宁勇军胸口,然后落在他的手上。 宁勇军也明白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他接住那颗皮球,忍住心慌,仔细观察朝他招手的小女孩和她身后的昏暗的走廊。 片刻后,他选定了一个角度,用力把皮球砸了出去。 然后下一瞬,他转身就跑! 小孩的惊叫和笑声被他远远抛在身后,呼啸的风声疾速掠过耳边,剧烈的心跳轰击耳膜。 跑了不知道有多久,宁勇军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扶着墙勉强站稳。 “跑什么呀,该你啦。” 宁勇军一口气没上来,后背猛地被一颗圆圆的东西砸中,明明力道不大,却砸得他一个踉跄。 在他眼角余光里,皮球落地,又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开。 “快点快点,我们再来玩。” 稚嫩的童声在他身后响起,宁勇军僵硬地回头一看,发现小女孩依旧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笑嘻嘻地看着他。 “啊啊啊啊——!” 模糊的惨叫声隐约传来,奚郁脚步一顿,回头往来处望去。 走廊里依旧昏暗不明,大团大团的昏暗色块勉强勾勒出走廊的景象。 看了片刻,没发现什么的奚郁转头,慢吞吞地继续往前走。 走廊里的空气很冰凉,他的皮肤上的寒毛微微立起,被寒冷的空气刺激得微微发痒。 他的眸光突然一凝,定格在了前方的黑暗处。 他能感觉到,前方有一团热源在动。 很小,不像是成年人,更像是…… “嘻嘻……嘻嘻嘻……” 又一个嫩黄色上衣,蓝色裤子的小男孩落入奚郁眼帘。 这小孩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嘻嘻笑着,同时哼哧哼哧撕扯着什么。 像是察觉到奚郁的靠近,这小孩倏地扭头看来。 奚郁瞳孔微缩。 阴暗脏污的走廊上,小男孩脸上溅着好几片暗红血迹,落在他那天真而单纯的笑容上,更显诡异和恐怖。 奚郁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落,看向了他的手上:“你在干什么?” 第41章 幼儿园怪谈(六) 小男孩像是回过神来, 瞪圆了眼睛,一下跳起来就跑。 这次奚郁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一拽, 就抓住了他的后衣领把他提溜了起来。 一被抓起来,小男孩满手的脏污血痕无所遁形。 他显然很紧张,在奚郁手下缩起脖子, 用力捏紧了手里攥着的东西。 几滴暗色的液体从他脏污的指缝滴落, 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清晰的血腥味飘荡在奚郁的鼻尖, 在他忍耐的神经上狠狠一戳。 胃部瞬间就翻腾起来,灼烧的饥饿感和某种恶心感几乎同时作祟,在奚郁的忍耐力上来回踢踏。 但奚郁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拿出来。” 小男孩当即四肢舞动,奋力扭动挣扎着, 尖叫道:“不给!这是我的!放开我!” 奚郁就这么漠然地注视着他, 叫嚷挣扎的小男孩下意识地慢慢安静下来,缩着脑袋看着他。 奚郁:“拿出来。” 小男孩瘪着嘴, 终于还是要哭不哭地伸出手, 把攥在掌心的东西露出来。 奚郁有些嫌弃地用两根手指小心捏起那团东西, 细细观察。 光线过于昏暗, 只能看出那是一块撕裂的, 带着一截骨头和细密的棕褐色毛发的不明血肉块。 他看得仔细, 没注意到小男孩悄悄转动的黑眼珠。 突然,他发闷的心口传来一阵锐痛。 奚郁呼吸一顿,下一刻手上骤然一空。 这小屁孩居然趁着奚郁恍神的一瞬间,奋力一扭身, 挣脱了他的手。 奚郁迅速伸手去捞,然而这小孩滑不留手, 大喊大叫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呲溜一下窜到了走廊尽头处,跑过转角消失不见了。 奚郁紧跟其后,追过转角。 极为刺眼的光骤然迎面而来,铺天盖地,奚郁被刺激地闭紧了双眼,不得不抬手捂住双眼,抵挡这突如其来的强光。 等他重新适应这阵强光,再睁开泛花的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了干净明亮的三号楼走廊上。 他站在三楼,一侧是透过玻璃能清晰看见的烈日和中庭广场,另一侧是小孩们安静的睡颜。 回身望去,身后的不远处是楼梯间。 再低头一看,手里的血肉块连带着沾上手指的血污,全消失了。 他摸了摸胸口,那阵锐痛像是幻觉般消弭无踪,只留下隐隐发闷的感觉。 前方拐角处隐隐传来轻微的脚步和压低的交谈声,显然是同样潜入三号楼的其他人。 眼见着就要迎面撞上,奚郁皱了皱眉,消无声息地后退,在对方转过拐角发现他之前进入楼梯间,迅速下楼离开。 …… 中午的时间一晃而过,等幼师们被陈主任喊到三号楼下集合时,众玩家的表情都不怎么样。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有减员。 柯戎抬起手热情地招呼:“嗨,奚哥薛哥,下午好啊。” 奚郁只来得及瞥他一眼,就听到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 “好什么?你们觉得很好?” 众人瞬间噤声。 华西园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三号楼前的几级楼梯上,脸色淡淡。 某种奇异的压迫感如巨石般压在众人心头,令他们噤若寒蝉。 华西依旧穿着早上那身灰色西装,衣物纹丝不乱。那双棕褐色的瞳孔敛在浓密的睫毛下,莫名打下一丝暗影,让人看不分明。 奚郁的目光肆无忌惮,如有实质地扫过他凸起的喉结、挺括的肩膀、细窄的腰和修长的腿,然后眼帘一抬,再次凝在他那张俊美到难以形容的脸。 就在玩家们以为园长会斥责他们的时候,华西只是扫过所有人的脸,平淡地扔下一句话。 “记住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说完,皮鞋哒哒的声音逐渐远去。 华西走了。 “我靠,这张脸配这身气势,真顶。” 柯戎小声嘀咕,视线忍不住又瞟向另一张“真顶”的脸。 这系统捏npc的审美他是真的佩服。 “快两点半了,所有人上去叫孩子们起床,下午三点正式上课,不要迟到了。”陈主任呼呼喝喝,把所有人赶上楼。 还陷在午睡中的宿舍尤其安静,床铺上一个个小小的鼓起正安静地起伏着,落入新幼师们的眼中,却像是等待猎物靠近的獠牙巨口。 经过中午那一遭,新幼师们显然都磨蹭起来,站在各自班级的宿舍门口犹犹豫豫,眼神余光还一直瞄着楼梯口,像是做足了准备随时跑路。 特别那几个中午摸过来探查的,神色特别阴沉。 唐锐从窗户往里看去,目光沉凝。 中午午休的时候他潜入进来时,当时的宿舍楼里一片死寂,所有小孩都闭上了眼睛睡觉,就如同现在。 虽说要叫醒小孩上课,但大家有志一同地站在宿舍门外面面相觑,谁也没动。 突然,一阵响亮的音乐声响起,把所有人吓得心脏重重一跳,寒毛起飞。 那是一段充满童趣的音乐声,从广播里响起,而老幼师们早已顺着音乐声走进宿舍,拍着手开始叫小孩们起床了。 小孩们被叫醒,床上一动不动的鼓包们开始动了。 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朝着走廊的方向靠去。 但这次没有人哭,他们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茫然地望着叫醒他们的幼师,还有些赖床的小孩被幼师们直接拎起来。 看起来非常正常,仿佛中午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老幼师在帮小孩们穿衣服穿鞋,忙得焦头烂额气喘吁吁,结果转头一看,发现新幼师们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不由火大。 新幼师们这才心惊胆战地走进宿舍里。 五班宿舍,奚郁帮一个噤若寒蝉的小孩穿好鞋后,一扭头,就看见泰纪拧着眉,还在跟小孩的外套排扣折腾。 那气势那动作,活像是要把那被拧得乱七八糟的外套彻底摧毁。 奚郁无语地拍开他,替快吓哭了小女孩整理好衣服,“好孩子不会哭的吧?” 小女孩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奚郁微笑,半蹲下来看着她:“会自己穿鞋子吗?” 小女孩连忙点头,弯下腰迅速穿好鞋,像是逃命一样嗖地窜了出去。 奚郁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我有这么可怕?” 泰纪默然,偷偷瞄了一眼奚郁。 是有一点点。 “……已经没了,都找过了……没有一点痕迹……” 模糊的谈话声从宿舍外传来,又很快远去。 奚郁正欲起身,眼角突然扫到了什么。 他弯下腰,看向小小木板床的床底。 一小片破碎的,黄和蓝拼接的皮料,掉在了床底的阴影里。 …… 两个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别说血迹尸体,就连什么挣扎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新幼师们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差,人也心不在焉。 唐锐像个沉默的游魂飘荡在五班队伍的末尾,安静地思索着。 突然,他脸一侧,斜飞而来的不明“暗器”飞掠而过,砸在墙上掉了下来。 唐锐低头一看,“暗器”是一根毛四散炸开的水彩笔。 “别抢啊,都在座位上坐好,等老师给你们发蜡笔……” 明亮的教室里,陈姐一个瘦小的女人艰难地被挤在画材柜里,都快被挤到旁边墙上色彩斑斓的挂画上了。但小孩们兴奋得不行,直往摆着画材的柜子扑。 最后还是唐锐解救了她,浑身冒冷气的男人一手一个,把这些小孩拎到教室里浅蓝色的长桌前按住坐好,这些小孩才消停。 陈姐劳心劳力地把纸张和彩色蜡笔分配好,才扬声说:“今天的绘画主题是眼中的世界,画什么都可以。” 顿了顿,她缓了一口气,没什么威慑力地警告:“要画完自己的画才可以去玩,画不完就只能呆在教室里面。” 没人理她,小屁孩们坐在椅子上扭得像条蛆虫,抓起蜡笔就兴奋地在桌上乱涂乱画,还有挥舞着就往身边的小伙伴们脸上身上画的。 唐锐身上的冷气也没用。 眼见陈姐又要指挥他们把小孩们一个个哄去画画,作壁上观的奚郁实在不耐烦和这些闹腾的小屁孩纠缠,扬起声音道:“大家快点开始,再不听话大怪兽要吃人了。” 在他身后,“大怪兽”泰纪的肚子应景地“咕噜”一声。 面对骤然安静下来的教室,奚郁笑眯眯地拖长了音调:“不乖乖拿起笔画画的小朋友,会被大怪兽叼走吃掉哦。” 所有小孩大惊失色,迅速抄起蜡笔就在纸上涂了起来。 泰纪低下头揉了揉肚子。 害,说得再好听,还不是没得吃。 陈姐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孩子终于安静下来开始画画的样子,大松一口气。 放松下来后,她又有些愣神。 这是她第一次上课上得这么轻松,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她忍耐地捂了捂腰,慢慢在长桌的边缘坐下,沉默地看着稚嫩的小孩拿着画笔在纸上涂画。 见小孩们还算配合,奚郁也象征性地转了几圈,随意瞥了几张画作,就不忍直视地收回视线。 又红又蓝又黄的,辣眼睛。 很快,陆续有小孩拿着五彩斑斓的画作递给了陈姐,还有些凑到了唐锐跟前,唯有奚郁和泰纪身前一片空荡。 奚郁两人乐得清闲,一个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一个望着窗外发呆。 这时,一张纸递到了奚郁跟前。 他眼皮一掀,对上了一双小心翼翼的眼睛。 是那个曾经与他在走廊上狭路相逢的皮球男孩小路。 还不等奚郁说话,小路一把将手里的画塞进他手里,扭头就跑。 奚郁骤然伸手,拽住了小路的后衣领。 被扯回来的小路表情惊恐:“不要亲我!” 奚郁:“……” 谁要亲你。 小路嘴角瘪着,看表情很后悔给了这张画给他。 奚郁俯下身,语调柔和地问:“这张画是送给我的吗?” 小路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奚郁微微一笑:“谢谢,我很喜欢。” 小路呆了呆,脸蛋微红,扭捏了起来。 他低着头,嗓音轻软:“没关系,虽然有点可怕,但其实很漂亮的……所以送给你!” 泰纪忍不住瞥了眼奚郁手里的“大作”,瞬间被辣得移开了视线。 这一张画上的背景铺满了笔触粗糙的蓝色,中间用红色蜡笔画了乱七八糟的一大条歪曲盘结、又长又粗的不知名曲线,周围还画了不少绿色的“M”字。 额,那大概画的是绿草吧。 奚郁面不改色:“收到这张画,老师很高兴。” 小路白嫩的脸蛋更红了。 “老师把高兴的事情分享给你,所以你也拥有老师这份快乐了。”奚郁的声音越发轻缓:“不过老师只有一份快乐,真羡慕你,拥有两份快乐。” 小路茫然地抬头看向奚郁。 奚郁微笑:“你们中午不是也收获了快乐吗?” 第42章 幼儿园怪谈(七) “不行!这是秘密, 不能分享。” 小路警惕地看着奚郁:“哥哥是我们的,谁也别想抢走。” 哥哥?说的是华西? “哦,原来是园长先生啊。” 奚郁一脸恍然, 似模似样地感慨:“他确实人特别好,不过比起你们这些小孩,园长先生还是更喜欢我们这些同样是大人的老师们吧……” “不, 不是的!” 略显尖锐的男童音响起, 小路涨红了脸, 握紧拳头急声道:“今天中午的时候,我们原本好难过好难过,哥哥出现了,还带来了新的玩具给我们玩!” 奚郁眉头微挑。 “而且,而且在新的玩具被玩坏以后, 哥哥一直陪着我们, 还给我们唱歌,哄我们睡觉……哥哥最喜欢我们, 对我们最好!” 眼看着小路就要急出眼泪了, 奚郁才慢悠悠地开口:“好好好, 对你们最好了, 谁都比不上。” 虽然他的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但小路还是被安抚了, 重新抿出一个快乐的笑容,转身蹬蹬蹬跑开了。 奚郁捏着那张辣眼睛的画,一抬头,就对上了唐锐幽冷的黑眸。 他适时地露出一丝疑惑, 回视唐锐。 片刻后,唐锐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垂首将手里的画作叠好收起。 奚郁眼尖地看到,那副画上也是糊满了一片蓝。 泰纪凑过来,“大人,这张……画,怎么处理?” 奚郁瞥了眼手里的“大作”。 他说:“就放在这吧。” 教室里渐渐又沦为噪音聚集地,唐锐默不作声,奚郁和泰纪两人消极怠工,小孩们又开始在教室里尖叫打闹。 奚郁随手将画作往柜子里的缝隙一塞,回身懒洋洋地开口:“陈姐,是不是该……” 他的话音突兀地一顿,下一秒唐锐敏锐地抬起头。 陈姐不见了。 嘈杂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新幼师,那个总是难掩疲惫的女人不见踪影。 奚郁站着没动,目光扫过班上的小孩们。 中午那个被饭菜扣头,最后被奚郁用玩皮球哄住的短发小女孩小苏,也不见了。 唐锐“唰”地起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匆匆离开教室。 奚郁微微敛眸。 【幼师守则第十条】:请勿独自与孩子玩耍。如有必要,请在有其他人陪同的场地玩耍。 陈姐……独自和那小孩玩皮球去了? “老……老师,能不能看看我的画。” 奚郁低头,又被辣了一次眼睛。 他轻声细语地打发走这个小孩,呼啦啦又是一群小孩围上来。 等奚郁应付完这群小屁孩,唐锐也回来了,带着那个短发小女孩一起。 奚郁:“陈姐呢?” 唐锐紧紧抿着唇,脸色冷得掉渣。 奚郁也不说话,只闲适地靠在窗台上,安静地看着他。 半晌,唐锐的嘴唇动了动,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他转遍了整个三楼,最后在偏僻的杂物间门口发现了独自一人的小苏。 杂物间里没人,问小苏也是一问三不知。 在唐锐四处找人的时候,不少同在三楼上课的幼师都看到了他。 等下课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又有一个npc失踪,而且还跟中午被npc饭菜浇头的小孩有关。 曾经撞倒陈姐的光头男脸色惨白,如坠冰窟。 如果当时他没撞到陈姐身上,如果当时惹到小孩的是他…… “怕什么,npc而已。”卓金面无表情地说:“而且只是失踪,谁知道死没死……” “小林还生死不知,你怎么还能这么无所谓?”中午声音哽咽的男人忍不住了。 卓金冷笑一声:“关我屁事。” 涌出教室的小孩们欢快地冲向设有游乐设施的中庭,甚至还有小孩兴致勃勃地喊着老师们过来一起玩。 新幼师们没人动,气氛一片冷凝。 但是这些小孩只要嘴角一瘪,他们又不得不过去。 无论这些小孩看起来多么正常,多么天真无邪,在他们眼里都如同披着皮的洪水猛兽。 呆站在沙池旁边的圆脸女玩家汪琴被扯了扯右手。 她低头一看,一个面容可爱的小女孩双眼亮晶晶地伸出双手,要抱抱。 汪琴强打起精神,勉强伸出手抱起她。 她的天赋能力有亲和的效果,总是能引起npc的好感,额外得到友善的对待。 小女孩神秘兮兮地凑近,湿热的气流打在她耳畔,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你害怕我们吗?” 汪琴僵硬又尴尬,梗着脖子试图远离小女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别害怕我们呀,太害怕的话,会很糟糕哦。” 小女孩歪着脑袋,笑出了一口白牙:“以前我像你们还是个大人的时候,就是因为太害怕才会遭遇可怕的事情。” “要开开心心的,每天跟我们玩,才不会这样哦。” …… 小孩们都涌去中庭玩耍,整个二号楼安静下来。 三楼杂物间的门口,奚郁探出了个脑袋。 杂物间里堆积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包括拖把扫把抹布等清洁用具,几张长桌,还有堆积起来的纸皮箱和陈旧教具。 奚郁目光往地上鲜明的几个脚印,以及长桌上两个指印划痕扫过,确认除了唐锐,没人进入过杂物间。 “陈姐毕竟是幼儿园的老人了,这么简单的错误也会犯吗?”奚郁自语道。 “会不会是,”泰纪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那个词汇:“剧情杀?” 奚郁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顺着走廊窗户往中庭望去,二号楼和三号楼之间的中庭广场是小孩们的户外活动区,设置了许多滑梯、单杠、沙池等娱乐设施,还有空旷的场地供小孩们乱跑乱跳,所有班级的小孩都能容纳得下,像个小型游乐园。 但这么多小孩,没有一个人在玩皮球。 “走吧,”奚郁笑了笑,“我们也去找个皮球玩玩。” 说是这么说,但在二号楼找个皮球,却像是在大海捞针。 奚郁两人在二号楼转了一圈,每个教室都进去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任何皮球的踪迹。 泰纪抓了抓后脑勺:“大人,真的有皮球吗?” 奚郁摸了摸下巴:“那陈姐跟她玩什么?” 泰纪:“额……捉迷藏?” 奚郁没理他,低头思索着。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将身上的围裙扯了下来,丢到了泰纪手里。 泰纪不明所以,攥着围裙跟着奚郁继续在二号楼里转悠。 不知转悠了多久,奚郁微微侧耳,似乎听到莫名的细微声音在楼里隐隐回荡。 “等等,大……” 模糊的声音自身后迅速消散在空气中,奚郁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他微微眯起眼凝视着身后的走廊,微弱的光线却隐隐绰绰,将一切笼罩在昏暗里。 他回过头,前方也是一片昏暗。 片刻后,奚郁平稳地抬步继续往前走。 “嘻嘻嘻……哈哈……” 奇怪而含糊的孩童笑声又在四处回响着,逐渐清晰,像是幽灵一般在这片空间里四处飘荡。 “哈哈哈哈……” 奚郁抿了抿唇,腹中隐忍的饥饿突然如烈火浇油,腾地烧灼起来,胃部抽搐收缩着,那股火仿佛被挤压而出,熊熊顺着食道往咽喉,往大脑烧去。 他用力眨了眨模糊的眼,同时用力按住胃部,以疼痛镇压饥饿,稳住身形继续往前。 “嘭、嘭、嘭……” 皮球的拍击声由远及近。 腥气扑鼻而来,奚郁浑身的寒毛立起,敏锐地感觉到什么冰凉的东西靠近。 “你……是……什么……东西……” 他缓缓抬起头,只见到一片模糊的,表面不断翻涌的,庞大的阴影。 奚郁忍住晕眩,手肘骤然侧击。 “哗啦”一声脆响,他跟随着破裂的声音倒在地上,“呵”地轻笑一声,抄起手边的锐物就要迎上逼近的阴影—— “啊——!” 一声突兀的尖叫骤然炸响,奚郁猛地一激灵,意识清醒了些许。 头晕、恶心、反胃接踵而来,随后最为清晰的感受是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他模糊的视线里满眼鲜红,四周满是喷溅状的血迹和长长的巴掌印,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怪异血痕,混乱地在视线里晃动着。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一张怪异的大嘴上,这张嘴朝着他狰狞地张合着,不断重复着两个字。 ——快逃! 奚郁骤然回过神,下意识地想要动弹,却发现自己被绑缚在一张冰冷的铁床上。 握紧的掌心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里正攥着一块尖锐的碎玻璃,鲜血淋漓。 疼痛带给他刺激和清醒,他也终于看清了这间房间内部的真实情况。 满是暗红污渍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张铁床,他隔壁的铁床上绑着一只奇怪的生物,这个生物有着人形的轮廓,但是肢体怪异,头上垂着两条长耳,身上稀稀落落地长了许多白毛,手脚都变成了怪异的爪子。 那是失踪的陈姐。 虽然陈姐的外貌变得很是怪异,但奚郁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一片模糊庞大的阴影站在铁床边,发出一阵兴奋的孩童笑声,正拽着生物的长耳朵用力拉扯,直将那柔软的耳朵拉扯成透明泛红的凄惨模样。 那生物整个几乎都被提着耳朵拽起来,却又被绑在铁床上动弹不得,正张着怪异变形的嘴惨叫。 趁着那阴影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奚郁握着碎玻璃极力去磨割身上绑着的尼龙带。 这么一动,他才发现身上绑得乱七八糟的尼龙带根本不算很紧,他用力一挣,便把捆在手臂上的尼龙带扣子给挣开了。 似是注意到了奚郁这边的动静,那团模糊的阴影尖啸一声,反而更为拽紧了手里的长耳朵。 那声音极为难听,模糊而混杂,像是带着许多奇怪回音的童声隔着水幕在尖叫。 生物被拽得头脸都变形了,丝丝血迹顺着被生生拽裂的皮肉渗出,汩汩流下。 眼见着奚郁就要脱困,阴影终于松开了那双可怜的长耳朵,从身体歪七扭八地伸出了无数只细瘦的手,朝着奚郁抓来。 奚郁赶在阴影逼近的前一秒挣脱尼龙绳,抄着碎玻璃迅捷而起,朝着阴影就是一划。 碎玻璃穿过阴影挥舞的小手和庞大的身体,却像是穿过了空气,根本没有伤到它半分。 奚郁忍耐地啧了一声,不得不向后翻滚,利落地拧身翻下了床。 那些细瘦的手扑空,“噼里啪啦”地砸在了铁床上,听声音便觉得骨头发疼。 奚郁试探几回,甚至冒险用手臂挨了小手一下。 很好,他碰不到这个东西,但这个东西却能对他们造成杀伤力。 那还打什么,根本没得打。 奚郁将手中的碎玻璃朝着庞大阴影一掷,转身就往外冲。 床上的不明生物竟也自己挣脱了尼龙绳,从床上滚落到地上蠕动挣扎着,扑腾着手含糊地嚷着:“快……逃……找保安,狗……快逃……” 第43章 幼儿园怪谈(八) 经过陈姐时, 奚郁被她挥舞的手死死扯住了裤脚。 没办法,他只能拽起她一起跑。 冰冷的铁门被奚郁推得哐哐作响,却被锁住了。 奚郁毫不犹豫地一个肘击打碎窗户玻璃, 拖着陈姐翻身而出。 陈姐就这么被猛地拉扯着越过一地碎玻璃,然后又粗暴地拖出了窗户。 她生生被疼醒了。 “哇啊啊——!” 它愤怒地尖叫着,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在它眼皮底下跑了。 鲜红的血迹顺着陈姐的身体被拖拽了一路, 陈姐挥着手挣扎着自己爬了起来, 努力跟着奚郁一起跑。 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夹杂着模糊混沌的孩童尖鸣,紧追不舍。 拖着陈姐这么个累赘,奚郁也还是像风一样窜了出去,在走廊上大步狂奔。 “怎……怎么办……” 陈姐踉踉跄跄,声音含混不清。 奚郁的声音也有些含混:“……皮球。” 陈姐勉强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什么?” “皮球在哪里!” 陈姐猛地一激灵, 连忙开口说:“在……在刚刚那里……床下……” 奚郁脚步一拐, 拽着陈姐转了个弯,开始和那阴影绕圈, 在七拐八绕的楼道里横冲直撞。 陈姐竭尽全力地试图跟上奚郁, 然而身后的阴影却一直穷追不舍。 突然, 她的头皮一麻一痛, 蓬乱的一缕头发被身后追来的阴影伸长手抓住。 “救命, 救命!”陈姐尖叫着, 死命抓住奚郁拽着她的手臂。 奚郁头也不回,手臂青筋绷起,一个用力。 “啊——!” 陈姐脑袋猛地后仰,惨叫一声, 一缕头发连着带血的头皮被硬生生撕扯下来。 而奚郁趁机带着陈姐往狭窄的通道一钻,再次拉远距离。 陈姐被拽得快要双脚离地, 几乎再次被拖拽在地,气息微弱:“好痛,救命,不要……我快不行了……” 那阴影始终阴魂不散,带着尖利笑声,好几次都差点抓到奚郁身后的陈姐。 来回几次,陈姐已经快崩溃了。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双目空洞,任由奚郁把她拖来拽去,唯有按压腰侧的手用力到发白:“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们都会死,反正都会死……” 奚郁终于在奔逃的间隙里微微侧头,分出一丝注意力看向了手里的凄惨人形。 他开口问道:“你想死吗?” 陈姐一愣。 奚郁继续说:“如果不想活下去,我可以放手。” 陈姐被鲜血和眼泪糊满的眼睛不由抬起,对上了奚郁的视线。 只一瞬,她的心脏骤然一缩,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一下就冷静了下来。 那双黑眸凉浸浸的,额角青筋绷起,眼底隐带猩红。 但他看下来的目光没有嫌恶,没有愤怒,更也没有期望,唯有如冰水般的平静。 陈姐的心脏骤然激烈地跳动起来,咚咚作响。 疼痛清晰地传入大脑,鲜活地彰显着自己的生命力。 她不由抓紧了奚郁的手臂。 不,她想活下去,她要活下去,这个年轻人都没有放弃她,她为什么要放弃自己? 她眼泪再次糊了满脸,嗓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不想死。” 几乎是瞬间,阴影再次扑击而来,模糊的手再次朝着陈姐抓去。 陈姐死死咬着带着血腥味的牙,也不知哪里再次生出的力量,让她再一次手脚并用地奔跑起来。 坚持了这么久,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想要活下去! 陈姐终于振作起来,奚郁的压力也减少许多,很快和阴影拉开更大的距离。 终于,历经一番惊险追逐的两人终于回到了先前被绑缚的房间,奚郁提着陈姐重新翻进房间,语速极快:“皮球!快!” 陈姐一下摔在地上,不顾满地的玻璃,连滚带爬地朝着先前被绑缚的铁床冲去。 奚郁守在窗边,一把抄起了地上的大把碎玻璃,凝神看着走廊深处。 就算碰不到它,但这些碎玻璃也依旧对这个东西有一定威慑作用。 很快,轰隆隆的巨响便极快靠近。 然而陈姐这边却极不顺利,她跪趴在地上摸了半天,脸色惨白。 “球呢……球呢?皮球去哪了?!” 奚郁心口不疼了,但胃里的火灼烧得越发严重,他甩手朝着阴影扔出碎玻璃,整个人都快僵硬成一座雕像:“快点!” “皮球不见了……”陈姐这次直接吓哭了,她四处乱爬着,拼命伸手在铁床下方的空隙摸索寻找。 奚郁低喘着,胃部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直窜的火越烧越旺,烧到了他的心头。 有点麻烦了。 他举起微微颤抖着的手按住额角,黑眸眼底开始有血红涌动。 阴影终于追了上来,兴奋地尖笑着,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奚郁掩在手掌下的眼眸微抬,目光滑过指缝,轻飘飘地落在了那个庞大的阴影上。 他整个人藏在窗后的阴影下,喉结微动,似乎是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 阴影的动作突兀地一僵,踌躇了一瞬,骤然被斜扑而来的庞大黑影撞翻在地。 泰纪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他面色狰狞,喉间“咕噜噜”地怪响着,双瞳都收缩成了尖利的金色竖瞳。 撞翻阴影后,他兴奋地粗喘着,一跃而上,死死压制住阴影,张开巨口就要往下咬—— “起来。” 像是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恐怖凶兽般的泰纪定住了。 他缓缓扭头,看到了站在窗户里的奚郁,竖瞳一缩,喉间发出威胁地低吼。 奚郁的目光从阴影滑到泰纪身上。 泰纪:“……” 他头皮一炸,缓缓卸了力道。 阴影趁机挣扎起来,一下甩开泰纪,尖叫着往后缩。 没有理会悄悄往后退的泰纪,奚郁盯着那庞大阴影,无声地踏前一步。 “找到了!” 陈姐惊喜的尖叫突兀炸响,让奚郁倏地静止不动。 虽然没有交流,陈姐但还是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红黄蓝三色皮球朝着奚郁扔去,“接着!” 奚郁一动不动,只抬手“啪”地接住了皮球。 他捏紧皮球,缓缓放下按住额角的手,露出极为深邃的黑眸。 只是那双黑眸看着平静,却并不安稳,仿佛藏着随时喷发的巨大火山。 “想玩皮球吗?”他颠了颠手里的皮球,微笑道:“来吧,我们玩玩?” 说完,奚郁将皮球高高一抛。 阴影的注意力下意识地顺着皮球向上。 下一秒,奚郁骤然一跃而起,一掌拍在皮球上。 “轰”地一声巨响,皮球如同飞弹一般,“哗啦”一声砸碎走廊脏污的玻璃,朝着玻璃窗外激射而出! 阴影就像一只小狗,兴奋地跳起,跟着撞碎玻璃,张牙舞爪地顺着皮球消失的方向扑去。 “成了!” 陈姐惊喜道,一时间几乎彻底要瘫软在地。 几个呼吸后,她突然感觉到不对。 她抬头看向奚郁,发现他依旧背对着她看向窗外,身体绷得很紧。 那个突兀出现的大个肌肉男更是缩在角落,捂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 “……”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刚从生死中历练出来的直觉让陈姐紧紧闭上嘴,尽可能地放缓呼吸,甚至恨不得连心跳声都捂死在胸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姐一身冷汗几乎要浸透衣服,才见奚郁微微一动,转身说:“没事了。” 陈姐恍然抬头,透过明亮干净的窗户,她重新看到天边斜斜挂着的橘红太阳。 …… 直到重新走在二号楼的走廊上,陈姐只觉得自己仿若还在做梦。 那个如此凶恶恐怖的怪物,最后居然就这么用一颗皮球打发了? 二号楼外的中庭广场依旧嘈杂,小孩们的自由放风时间还没结束,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察觉到他们消失了这么久。 陈姐捂着腰,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脑袋,疼得嘶了一声。 被撕裂的头皮还在渗血,一下把她打回现实。 泰纪蔫头耷脑的,而奚郁神色平静,微微仰了仰下巴:“走吧,去医务室。” 陈姐放下手,喏喏点头。 她算是看清了,这两个新来的年轻幼师不是一般人。 她低着头跟着奚郁往前走,突然,身前的人停下脚步,她差点抬脚撞了上去。 “怎么……”她话音未落,嗓音突然僵在喉咙里。 只见楼梯口处,华西正负手站着,一只黑背站在他身后,伏低身体,对着他们龇牙咧嘴。 他眼睫微微一抬,那双棕褐色的眼眸精准地落在了奚郁一行人身上。 陈姐下意识地缩了缩。 不知为何,她总是对这个园长感到莫名的恐惧。 华西注视着他们,重点落在了奚郁身上,表情颇为奇异。 他感慨似地低语:“你确实很有天分。” 奚郁漫不经心地扫过他的脸,挑了挑眉道:“比不上它的‘好哥哥’。” 华西嘴唇微微勾起,那张俊美淡漠的脸骤然鲜活了起来,看得陈姐忍不住呆了一呆。 似是天神垂眸,付以一笑。 他说:“时间也不早了,穿上围裙回去吧,孩子们还需要你们。” 奚郁没动:“我们要去医务室。” 华西的目光落在陈姐身上:“快去吧。” 那眼眸像是两颗无机质的玻璃珠,陈姐微微一抖,不敢对视,低下头快速越过华西离开。 黑背一跃而起,就要暴起扑击,被华西一提狗绳,用力拖了回来。 在越过华西的时候,奚郁听到耳边响起一道低语:“陈主任会去找你。” 奚郁眼眸一抬,对上了华西垂落的目光。 华西目光幽深,含笑道:“你有选择的权力。” 奚郁一笑,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同样回以低语:“你将无所遁形。” 第44章 幼儿园怪谈(九) 奚郁和泰纪两人回到中庭广场时, 几乎所有幼师的目光都扫了过来,在两人身上皱巴巴的围裙上来回扫视,更是重点关注了奚郁裹了厚厚纱布的手。 老幼师们各自凑成一堆, 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运气真好,而新幼师们,特别是玩家, 已经有志一同地围了过来。 “哎呀奚郁哥薛纪哥, 你没事吧?” 柯戎人还没到, 声音先咋咋呼呼地响起。 “天呐,你的手怎么了……” 两个人都没理他,泰纪投以阴沉的一瞥,把柯戎定在原地。 柯戎摸不着头脑,这两人吃枪药了?脸色这么臭? “小兄弟。” 又有一个“没眼色”的家伙上来拦路。 火红长发的女人抬手捏下紫唇里叼着的烟, 目光在奚郁脸上转了一圈, 淡淡一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爱, 我们这边几位兄弟姐妹也有同伴有相同的遭遇, 请问你可以告诉我们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旁的几个玩家没想到自己会被沈爱拿来作筏子, 但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连忙凑上来:“你们有遇到什么吗?有……有看到小林吗?” 奚郁面无表情, 泰纪踏前一步, 拧着眉挡在奚郁身前,冷沉地吐出一个字:“滚。” 玩家们一僵,完全没想到奚郁两人竟然这么不给面子。 沈爱身旁的卓金盯着奚郁的脸,刚想开口说什么, 突然被斜插而来的话音打断。 “你们是饿了啊?”柯戎低头不知道扒拉了什么,突然恍然道。 他装模作样地摸出两个大大的奶油面包, 颠颠地上前挤开卓金和玩家们,笑眯眯地把面包递给两人,“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不是?” 卓金咬牙:“你……” 空气突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有志一同地往一个方向看去。 头上绑着绷带的陈姐正捂着额头,缓步朝这边走来。 “哗啦”一声,手上骤然一空。 柯戎回过神来,扭头就见奚郁抄走了奶油面包,丢了一个给泰纪,然后撕开包装一大口咬下。 他莫名后背一寒,总觉得那一口仿佛不仅仅是咬在面包上。 唐锐和沈爱他们已经率先朝着陈姐的方向走去。 但是有人比他们更快。 陈姐还没走进中庭广场,就被发现她的小孩们团团围住。 小孩们瞪大眼睛仰头看着陈姐,惊哗片片,还有很多小孩伸长了手,试图拽她的头发。 “好可爱,我要摸摸!” “我要把它拽下来!” “扯下来,大家都摸摸!” 陈姐措手不及,在孩子群中艰难地保护自己的头发。 为了从陈姐口中探听线索,玩家们开始上手帮陈姐脱困。 被扒拉开的小孩急了,在玩家们手里蹬着腿,扯着嗓子直嚷嚷。 “不要,要摸耳朵……” “要摸长耳朵!” 陈姐脸色唰地惨白,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头顶。 然而头顶空空如也,只有纱布和略微凌乱的长发。 远处,吞了一个奶油面包下肚,奚郁两人胃部的灼烧感大大缓解。 但被压抑的饥饿反而在得到了一点满足后越发翻腾而起,踩在神经上跳舞,叫嚣着不够。 泰纪一大个人缩在一起,嗓音带着模糊的咕噜声:“好饿,还是好饿。” 奚郁揉了揉肚子,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碰到的?” 泰纪茫然。 奚郁:“就刚刚差点被你吃了的东西,我碰不到。” 泰纪反应了一会迟疑地开口:“我就是很饿,太饿了。它太香了,又香又大又甜,我一看到就忍不住想咬一口……” 奚郁登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那个阴影是个灵体? 但好像又有些不太对劲…… 奚郁再次按了按胃部,目光在小孩们身上滑过,轻声说:“今晚……一定得吃上食堂的饭。” 不然,吃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好在有了中午的经验,晚饭的时候大部分幼师总算紧赶慢赶地喂完了自己班上的小孩。 在领取晚饭的时候,被饥饿折磨的奚郁觉得有口吃的就够了。 对他来说,除了草莓以外,吃什么都无所谓。 不……还是很有所谓的。 只淋了酱油的清蒸茄子、苦瓜炒虾都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尖椒炒月饼。 奚郁看着餐盘里油亮的尖椒和月饼的混合物,脸彻底绿了。 妈的,这什么垃圾世界?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别说他们,就连好奇地直往他们饭盘瞄的小孩们都被吓得挪远一点。 坐在旁边的泰纪倒是呼噜呼噜吃得很香,陈姐更是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饭菜里。 干饭间隙对上了奚郁嫌弃的眼神,泰纪反而推荐:“很好吃,大人尝尝?” 纠结片刻,奚郁还是捏着鼻子,磕磕绊绊地用左手勺了块茄子塞进嘴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进嘴,味道倒也没有他想象中恐怖。 不知道是不是他饿过头的问题,他居然……觉得还可以? 奚郁终究还是向饥饿的肚子低头,纠结地填饱了肚子。 胃部被满足,他顿时神清气爽,隐约带着模糊重影的视线清明起来,连隐约的头疼恶心都减轻不少。 几乎所有玩家面对这些黑暗料理,都是一脸菜色。 桌椅挪动声响起,众人不由抬头一看,发现曙光教会三个教士端着餐盘站了起来。 眼尖的都瞄到他们吃了不少,顿时都意识到什么,努力扒了几口进肚子。 只是再努力也动不了几筷子,饭菜大都喂了垃圾桶。 老员工们都用一种看败家子的目光看他们。 但玩家们有恃无恐,没喂完饭的玩家更加无所谓,反正能通过系统用积分兑换食物,他们根本不怕饿肚子。 七点整,食堂大门准时关闭。 他们带着小孩们挤挤挨挨地绕着四栋楼散步了两圈,带着他们去二号楼一楼的多媒体教室一起看动画片。 就在此时,陈主任如同幽灵般突然出现。 “奚郁、薛纪,你们两个跟我过来一下。” 奚郁双眼微眯。 来了,那个所谓的“选择”。 夜晚的幼儿园格外沉静,四面八方都是如墨一般浓黑无光的松树林,唯有四座小楼在这片被围困的草坪中亮起微弱的光。 身后教室里隐隐传来喧闹的动画片声音,却越发显得外面空荡寂静,恍若被隔离的一座孤岛。 陈主任背对着园内的路灯,脸色隐藏在阴影之下。 她上下打量了两人许久,才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你们很幸运,也很有能力。” 奚郁安静地听着,泰纪也安静地当个背景板。 陈主任:“看看这批新晋的幼师,没几个能顶事的,还是你们两个最出色……” 奚郁微笑:“陈主任,有话直说吧。” 陈主任挑了挑细长的眉,说:“你对守则的第一条怎么看?” 【幼师守则第一条】:请谨记自己的幼师身份,必要时请陪同孩子玩耍,但不必与孩子做朋友。 奚郁微微一笑:“我的回答是第四条。” 【幼师守则第四条】:孩子是天真烂漫柔软善良的,请牢记这一点。 陈主任拧了拧眉,声音淡了下来:“我以为你已经发现事情的本质了。” 奚郁装傻:“本质?什么本质?” 陈主任眉头拧得更紧,她看了眼多媒体教室的方向,开口说:“跟我来。” 多媒体教室内,一身黑袍的男人缓缓睁开眼。 沈爱眼尖地发现了,开口问道:“戴维教士,你看到什么了?” 戴维,也就是曙光教会的领头人双目微阖。 他明显一副东欧长相,眉骨和鼻梁极高,冷肃着脸的时候更显冷硬无情,此时更是看都不看沈爱一眼。 沈爱盯着戴维,扯了扯嘴角说:“中午多有得罪,是我不够尊敬。可惜我们无法像各位教士一样领受神谕,所以只能期盼像戴维教士你这样的领路人来传播神恩了。说到底这个副本里我们也没有竞争关系,通关才是唯一的目的,守望相助不好吗?” 戴维终于看向沈爱,却依旧沉默。 “我们反正终究有手段得到想要的,只是他们几个。”沈爱转着手里的烟,瞥了一眼目视前方,却悄悄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几个玩家:“才一个照面就没了一个……你还这么沉默,也有违教会的教义吧?” 四个玩家面色苍白。 他们显然情绪都不太好,一天还没过,同伴少了一个,线索没见多少,前方依旧凶险重重。 虽然沈爱说话不怎么好听,也知道她再一次拿他们做了筏子,但也是他们目前仅有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半晌,在沈爱以为戴维教士不会开口了,他那低沉的声音才响起:“神明垂怜,也得看被垂怜之人是否能领会神恩。” 他冷淡地说:“你既提出守望相助,怎不把你那些手段也奉献出来?” 那四个玩家唰地看向沈爱。 感情这女人使劲拿他们作筏子,却没有真的想过他们的死活。 沈爱挑起一侧细长的眉:“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们能接受虫子爬进耳朵吗?” 说着,她手腕一翻,平举着伸出手,却无人回应。 沈爱皱了皱眉:“马朝?” 另一名罗刹海成员,阴郁男马朝骤然回神,他低下头从满身口袋里的其中一个一抓,掌心多出了几只黑漆漆的甲虫。 沈爱和卓金纷纷捏起一只甲虫放到耳道里,她还对着其他玩家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可以上来取用。 一直沉默旁观的柯戎和唐锐对视一眼,终究是开口解救了那些面色发青的玩家。 “我安装了窃听器,还有多的耳机。” 剩下四名玩家忙不迭地选择了柯戎的耳机,曙光教会三人始终坐在座位上,沉默地看着他们。 另一边的一号楼里,陈主任带着奚郁两人走进了会议室。 开关打开,头顶的冷光白炽灯将会议室照得空荡又冷清。 奚郁平静地随手关上门。 装作不知道自己围裙腰侧贴着的微小窃听器,泰纪也在奚郁的示意下无视了衣领内侧夹层里的东西。 陈主任倚坐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们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你们真的没发现?” 奚郁一脸疑惑:“什么?” 陈主任直起身,走到两人身边,伸手往泰纪脖子一探。 泰纪浑身肌肉紧绷了一瞬,被奚郁拉了一把,好歹没有暴起。 陈主任动作也很快,一下就从泰纪的衣领里捏出一只黑色小甲虫来。 她随手一捏,就徒手把这只小甲虫捏死,一下弹入了垃圾桶里。 “这都发现不了,你们怎么活着出来的?” 奚郁和泰纪:“……” 第45章 幼儿园怪谈(十) 小甲虫被陈主任一捏碎, 马朝脸色瞬间一白,整个人哆嗦了一下,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为了窃听, 他的精神与甲虫们紧密相连,它的死亡对他的精神有不小的冲击。 沈爱眉毛一竖,柯戎已经很有眼色地掏出了三个耳机, 双手奉上。 如果忽视他那过分灿烂的笑容, 那这服务真的是特别周到了。 陈主任有些意兴阑珊重新靠回桌子上, “看来你们真的很幸运。给你们一个忠告,在这所幼儿园里要堤防周围所有的,能动的活物。” 她顿了顿,嘴角一咧:“只要你们还想活下去。” 奚郁低眉顺眼地说:“好的,我们明白了。” 陈主任笑了笑, 语气和缓下来:“你们是接触了‘它’还能活下来的人, 很难得。我们幼儿园可以提供更优厚的福利给你们,包括特供饭菜, 同时这也需要你们承担更大的责任, 你们愿意接受吗?” 奚郁回以微笑:“请问这个责任是?” 陈主任:“转岗去当保安, 维护幼儿园的秩序, 保护幼师们的安全。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 幸运不也是一种能力吗?不是谁都能有这份幸运和能力的。” 奚郁和泰纪两人却不如她预想的那般感恩戴德地答应下来。那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还在那问:“陈姐答应了吗?” “她?”陈主任看起来有些诧异, 她笑了笑说:“她根本没这个资格。” 奚郁一挑眉:“为什么……” “行了,不是谁都能当保安的。” 陈主任打断奚郁,站起身说:“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惑。这所幼儿园建在深山老林里,还有着古怪的幼师守则, 而这里面的秘密你们已经亲眼见过了。可以说这所幼儿园的建立,就是因为‘它’的存在。这个存在很诡异, 任何手段都无法探测或攻击到‘它’的本体,只能用其他手段来尽可能遏制‘它’。所以我们需要团结起来,才能确保能一直将‘它’收容于此,不让‘它’有出去兴风作浪的机会。” 她话音一落,奚郁脸上就露出一丝犹疑,“这,这实在太危险了。我们,我们还是不了……” “你们考虑清楚。” 陈主任声音低缓下来,带上一丝神秘:“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那些都是真的。难道你们想一辈子当个普通幼师,连吃饭都要看小孩们配不配合吗?只要你答应承担这份责任,统统都不是问题。” 奚郁:“……”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找个风水宝地养老吗? 他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说:“抱歉,恕我们不能答应。我们两个胆子都小,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了有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而已,您看,就这么一会我的手就受伤了,我们实在不想再卷入什么恐怖的东西里面。” 陈主任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目光渐渐冷沉,死死地盯着两人。 陈主任冷冷地开口:“你真的想清楚了?” 奚郁脸色一变,紧张地问道:“如果不答应,我们俩会被逐出幼儿园吗?” 问是这么问,但他眼里却隐约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们是真的怕了,只想当个普通的幼儿园老师……而且,园长说过,我们是有选择的。” 陈主任面色一僵,转而看向泰纪:“你呢?” 泰纪闷声说:“我听他的。” “好,好得很。” 陈主任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挥手厉声道:“滚吧。” 奚郁和泰纪麻溜地滚了。 他才不要掺和什么收容什么遏制的,听着就非常麻烦。 让那些玩家冲锋陷阵去吧。 回到多媒体教室后,奚郁对“唰”地看来的同事们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在后排空位上坐下来。 看他们眉来眼去的,看来这点信息还不足以让他们通关离开啊。 动画片已经播到了尾声,幼师们带着小孩们回到宿舍洗漱睡觉。 这次没人敢弄幺蛾子了,老老实实把小孩们哄睡了才回到教室宿舍。 夜晚很是安宁,只要忽略了外面似有若无的孩童笑声,和一些奇怪的莫名声响,一夜无事。 奚郁翻了个身,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早,踩着扶梯下床的奚郁对早已坐在座位上的唐锐打了声招呼。 唐锐看着有些疲惫,他抬头看了奚郁一眼,面无表情地起身出门。 同样慢吞吞下床的还有陈姐,休息了一晚她明显精神了很多,还笑着跟奚郁两人打招呼。 早上喂完小孩领早餐的时候,奚郁特地关注了一下人数,居然还是一个没少。 各有手段的玩家也就算了,居然连跟他和泰纪同一批入园的其他新幼师也依旧没事。 奚郁垂眸咽下口中的凤梨粥,心中隐约感觉怪异。 这世界发展的节奏不太对。 要不要试探一下? 被喂得肚皮圆溜的五班小孩们缩成一团,看看奚郁,盯盯泰纪,用手捂住彼此耳朵说悄悄话。 奚郁放下勺子,咽下最后一口又酸又甜又咸的粥,对小屁孩们露出一个微笑。 小孩们一抖,缩得更紧了。 奚郁目光微转,笑意加深。 真奇妙,原本在绘画课已经开始试探着靠近的小崽子们,又开始害怕他和泰纪了。 汪琴浑浑噩噩地喂着饭,脑海里一片混乱。 昨晚她一晚没睡,缩在床上几乎耗尽了脑细胞,尝试编辑组合了所有的推测,手机依旧静悄悄的。 幼儿园里藏着怪物,没反应。 幼儿园的怪物是幼儿园里的小孩子变的,没反应。 幼儿园的幼师守则是为了防范怪物攻击幼师,还是没反应。 再加上他们昨晚找到的纸条…… 汪琴抓着头发,到底哪里不对? “老师!” 一道甜甜的女童音在汪琴耳边响起,吓得她一激灵。 她扭头一看,猛地对上了一张凑得极近的脸。 那个昨晚沙池缠着要她抱的小女孩,抬头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双手捧脸:“老师的眼睛真好看。” 汪琴微微松了口气,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是吗,谢谢你。” 小女孩仰着脸,凑得更近了:“我可以把老师的眼睛挖出来吗?” 她手上攥着一把勺子,望着汪琴悚然的表情,依旧笑得天真无邪:“这样我就可以带在身上,每天都看到它了。” “呯!哗啦!” 一阵碗碟落地的脆响,吓得一旁的陈姐差点跳起来。 只见坐在汪琴附近的年轻男人赤红着眼起身,怒吼道:“怪物!你们果然都是怪物!!” 汪琴也跟着起身,仓皇地喊道:“江雄!你发什么疯?!” “老子先杀了你!谁也别想割我的头!”江雄抽出一把枪,怼在身边的小孩的脑袋上。 一旁的光头男阿扬想要扑上来阻止。 奚郁正看得兴味盎然,眸光一动,捏起勺子凌空一甩。 勺子“啪”地击中光头男阿扬的膝盖。 光头男阿扬身体一歪,看起来像是猛地站起身时没站稳,整个人挥舞着双手左歪右倒,最终好歹扒拉住江雄站稳。 然而被他扒拉了几下的江雄却身体后倾,枪里射出的子弹失了准头,斜斜射出,食堂斜上方的玻璃窗被打裂成蜘蛛网,碎裂落地。 江雄整个人狼狈地反摔在地上,还挣扎着爬起来,抽出一把长刀就想朝着小孩挥去。 光头男阿扬反应过来,连忙扑上去按住他,将他手里的刀抢走扔开。 江雄嘶吼着,拼命挣扎:“放开我!你们看不到吗?那些都是……” 他的嘴被其他人粗暴地堵住了。 汪琴手足无措,连忙俯下身抱抱这个,又抱抱那个,连连哄着求着他们不要哭泣,嗓音都带上哭腔了。 被她抱着的小女孩扭过头,脸上都是兴奋的笑意:“那是什么东西?是新的玩具吗?” 汪琴一愣。 小女孩兴奋地拍着手,“我要玩,给我玩!” 汪琴勉强笑道:“那个危险,不能玩。” 许多小孩也跟着齐声笑着:“我要玩!给我玩!” 奚郁露出一丝兴味的笑容,他揉了揉被吵得发疼的耳朵,对自己班那些兴奋得不能自抑的小屁孩仰了仰下巴示意道:“玩具就在那,自己去拿。” 枪已经被夺走了,地上还躺着一把长刀。 跑得最快的小男孩小路颠颠地跑过去,捡起了长刀。 奚郁换了个姿势看戏,笑吟吟地注视着前方的混乱。 小路双手握住刀柄拎起来,举着刀笑嘻嘻地朝着被按倒的江雄走去。 “来玩啊,跟我们玩!” 长刀寒光闪闪,倒映着江雄骤缩的瞳孔。 他浑身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猛地一挣,竟是挣开了按住他的人,吼叫着朝着拿着刀的小路冲去。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状若疯魔的江雄反身躲过小路挥舞的长刀,甩手扔出无数细碎的银白弧光。 小路睁大眼睛,看着漫天弧光迎面而落。 突然斜里伸出一只手,拽着小路的后背的衣服往后一拖。 细碎弧光落下,在周围落下无数细长的痕迹,原来是许许多多细长如柳叶的小刀。 而小路被抓着躲过了瞄准脖子的弧光,却还是被刮到,手上脸上落下无数细碎的血痕。 脸色难看的沈爱拎着呆住的小路,看向江雄的目光很冷。 小路呆呆地站着,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血痕的手臂。 鲜血从那些细长的裂口渗出,滴滴答答地坠地。 所有小孩也跟着呆住了,视线集中在小路身上。 “啊——!!!” 所有小孩突然同时尖声叫了起来,无数道尖锐的童音重叠,狠狠刺向众人耳膜。 第46章 幼儿园怪谈(十一) 大家难以忍受地捂住耳朵, 眼前似乎出现了模糊的无限重影。 无数大张的嘴巴尖声叫着,在他们视线里不断晃荡。 所有幼师都想往食堂外逃,但是昨天中午的那一幕又再重演, 大家乱糟糟地四处跑着,居然没人能跑出近在咫尺的食堂大门。 奚郁的目光一凝。 被数个人控制住的江雄还在挣扎着,在他附近, 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掉在地上。 戴维毫不犹豫地抛出那朵莲花, 然而光辉倾撒, 幼师们是平静痴然了,然而小孩们的神情只是略一恍惚,便清醒过来,继续凄厉地大声尖叫哭喊,哭得脸蛋通红。 戴维眉头狠狠皱起, 迅速收起莲花, 在另外两名教士的掩护下后撤。 奚郁趁着混乱,如鬼魅般趁乱摸走了那张纸条, 反手藏进了裤兜里, 和泰纪挤开人群, 往食堂边缘靠。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 华西和陈主任带着保安和黑背犬冲了进来, 厉声道:“所有幼师, 出去!” 无形的凝滞空间像是被突然打开一个通道,堵在食堂里的幼师们终于得以通过大门离开。 食堂大门轰然关闭,将园长和所有小孩单独关在了食堂内。 所有幼师惊魂未定,玩家们在冷静下来后试图通过窗户向内窥探, 却发现窗帘早已被拉得严严实实,食堂内安静地过分, 什么声音都没有传出来。 几条黑背犬躁动不安,它们食堂龇牙,大力地挣动着试图挣脱狗绳扑向食堂,却被保安死死控制住。 陈主任眉头拧得很紧,厉声说:“你们怎么回事?是看不懂字还是听不懂人话?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一众幼师噤若寒蝉。 “都是这个人,才会发生这场祸事!” 一个老幼师愤怒指责道。 陈主任冰冷的目光移到被拖拽出来,一脸恍惚的江雄身上。 江雄瘫软在地,目光涣散,身体不住地抖动着,嘴里含糊地嘟囔着模糊不清的话语。围在江雄身边的宁勇军忍不住了,怒道:“你们在说什么风凉话?他是受了刺激,不是故意的。” 沈爱面无表情地吐了口烟,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守则摆明了不能对小孩动手,这刺激让他失忆了?” 宁勇军:“你说什么?” 汪琴咬着牙说:“宁勇军你给我冷静点!” 江雄像是缓过了劲,面对众人指责怨愤的目光,他双目通红,狰狞地吼道:“你们是瞎了吗?为什么拦着我,那些都是怪物啊,你们……” 突然,斜里窜出几道黑影,带着模糊而凶恶的喉音直扑而来,满是利齿的巨口狠狠咬下。 “啊——!” 江雄凄厉地嚎叫起来,手臂、腰侧、大腿都被黑背犬们死死咬住,挣动不得,不过片刻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众人都被这突然袭击弄得措手不及。 汪琴等人惊恐地扑上前撕扯驱赶黑背犬,然而它们死不松口,直到光头男阿扬掏出一把匕首刺下,黑背犬才一个跳跃避开,对着他们龇出鲜血淋漓的尖牙。 宁勇军嗓子都劈了:“怎么回事?这狗怎么无故伤人?!” 阿扬瞪着眼粗喘着,手心满是汗水,几乎握不住刃柄。 其余玩家也是脸色沉凝。 幼师守则第九条可是清晰地写了的,狗是人类的伙伴,必要时可向狗求助。 可是他们现在同样清晰地看见了,狗在袭击人。 “他死不了。” 陈主任神色莫测,扭头冷声对保安说:“带他去医务室,好好冷静冷静。” 两个保安拽起他的两条手臂,直接将他拖走。 汪琴等三个队友情绪有些激动,他们想要阻止不得,想要跟去也被拦住,只能面色铁青地看着他被拖离。 其余玩家一直沉默旁观。 卓金不屑地撇了撇嘴,视线不由乱飘,最后落在了坐在一旁的奚郁。 阳光打在奚郁的脸上,那利落的下颚线和左眼尾的血红泪痣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一时之间,说不上是阳光还是卓金垂涎的眼神更炽热。 “对不起对不起,您消消气。”老幼师们陪着笑脸,连连道歉:“我们之后会盯紧这些新人,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一番好说歹说,陈主任总算是没再发火,只带着保安们守在食堂大门处。 但玩家们并未就此消停。 剩下的柯戎等人神色各异,互相打量片刻后,有志一同地朝陈主任走去。 就连汪琴三人,也咬牙往凑了过去。 不管如何,他们总得努力通关。 食堂没开门前,所有人都得在中庭广场上等着。老幼师们则分作几团,遥遥望着凑到陈主任和保安跟前的玩家们,眼神很是不善。 玩家们只当没看见,反正那群老幼师看起来老弱病残的,加起来可能都不够他们打。 奚郁的注意力始终没有分给周围的吵闹分毫,他定定地看着大门紧闭的食堂,表情奇异。 第二次了。 这是华西园长第二次出现并阻止这个世界里的杀招了。 所以,我们的园长先生在里面做什么呢? 奚郁眸光幽深,试图透过窗帘那黝黑的缝隙看到食堂内部。 ——无声无息。 他想象着,在那片诡异的空间里,华西在干什么? 也在和那个混沌的阴影追逐奔逃?还是在跟它玩皮球? 这次,华西还能带新的“玩具”吗? 他微微仰起头,手指漫不经心轻轻点着膝盖,裹着掌心的白纱布简直鲜明得刺眼。 “哟,在想什么呢美人?” 奚郁指尖一顿,黝黑的眼珠子一滑,落在了凑过来的卓金身上。 卓金站在奚郁身前,阳光下的影子如蛇一般蜿蜒到奚郁身上。 他目光黏腻地在奚郁脸上流连,看得心头火热。 然而很快,一堵肉墙挡在了两人之间。 卓金脚步一滑,错身闪开泰纪推他的手,嬉皮笑脸地抬手摸向奚郁的脸,继续说:“竟然害得美人的手受伤,这大块头根本保护不了你……” 奚郁突然站了起来,卓金的手一下落空。 卓金一怔,眼睁睁地看着奚郁不断起身,以高过他半个头的视野俯视他。 一时之间,卓金的气势居然有点被压制住。 虽然卓金知道这个npc比他高,但这npc的气势什么时候这么强了,竟然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奚郁微微垂眸,“你想保护我?” 卓金张了张嘴,心底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让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奚郁微笑起来,眼尾微弯:“这位先生,你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吧。” 轻飘飘的话音落下,却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卓金面色阴沉了一瞬,又呵呵笑了起来。 “没关系,你会需要我的。” “咔嚓”一声轻响,食堂的大门打开了。 阳光投入昏暗的食堂内,打在华西园长那张脸上,那一瞬间,仿若神祇降世,光辉耀目。 特别是那双被阳光镀上了一层灿金光辉的瞳孔,淡漠又疏离,更添神性。 奚郁瞳孔骤然一缩。 他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几欲暴起。 然而下一秒,从食堂里拥挤而出的小孩们冲了出来,华西低头避让,还轻轻扶了下撞到他腿上的小男孩。 那抹金色离了阳光便打回原形,那双眼眸分明还是棕褐色。 奚郁怔愣了一瞬,紧绷的肌肉后知后觉地开始隐隐发麻。 是了,这个华西只是顶着同一张脸的家伙而已…… 但他心头那丝隐隐的心惊肉跳依旧盘旋不去。 真的只是顶着同一张脸而已吗? 奚郁的心绪起伏不定。 等食堂大门再次打开时,这个时间点已经远超守则上明确的开启时间。 从食堂里涌出的小孩们又恢复了欢快的模样,分别凑到了各自的老师前面,兴奋地叽叽喳喳。 “好开心。” “还要玩。” “下次老师陪我们玩!” 幼师们尴尬笑笑,却没人开口答应。 谁知道你们玩的究竟是什么。 小路蹦蹦跶跶地跟着小伙伴们跳回五班里,在所有人的眼角余光里,他的手臂和脸上光洁滑嫩,哪还有一丝刺目的血痕? 上午的课程的时间点已经误了,华西也没让他们回去继续上课,就让他们在中庭玩耍,直到午饭时间。 乱糟糟的小孩们转移了大家的视线,奚郁也终于有机会避人耳目,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纸条很皱,似乎沾染过什么不知名液体,粗糙的纸面上是占了满张纸的凌乱字迹。 【我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我得在忘记前都记下来,要活下去,必须要活下去。 疯了,都疯了,阿晨是第几个被咬死的? 要活下去,离那些狗远一点,要活下去…… 除了三餐时间,可以进食堂躲避,“它”不会去那里。 不对,要把该死的围裙脱了,围裙会变成怪物! 记住,给我死死地记住,人类是一种两只手两条腿,直立行走,身体没有毛发的生物,不要靠近那些不是人类的活物! 不要靠近大人,他们都是刽子手 不要靠近小孩子,我们都是他们的玩具 不要靠近食堂,食堂里面都是死人…… 白天是黑夜,黑夜是尸骸…… 不对,不对!我吃的是什么…… 我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我是——】 越往后字迹越潦草变形,最后一个字断在了“是”字上,那一捺拖得长长的,几乎要划破纸张。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泰纪探了个脑袋过来。 奚郁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的嫩蓝色围裙,视线在胸口的铭牌上落定。 他的铭牌上盘着一条Q版红色小蛇,泰纪的铭牌上是一只肌肉鼓起的大猩猩。 他意识到什么,缓缓抬头,看向陈姐胸前的铭牌。 陈姐正缩在不远处,惊惶又警戒地四处望着,神色难掩疲惫。 她胸前的铭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一只耳朵长长的小白兔。 第47章 幼儿园怪谈(十二) 惊心动魄的一个早上过去, 午饭和午休好歹平安度过。 众幼师即便是有休息也疲惫不已,但也只能继续带着小孩们开始下午的课程。 五班今天下午是阅读课,整个阅读室装修得明亮轻快, 靠墙一个个五彩斑斓的矮柜摆满了图书画册,地上铺着柔软的海绵垫,靠墙的地方摆了许多垒在一起的彩色小矮凳。 小孩们一路上叽叽喳喳的, 一进入空旷的阅读室就直扑而出, 撒欢地在地上翻滚。 陈姐轻车熟路地把彩色小矮凳搬出来, 又把小孩们一个个从地上拎起来,扯着嗓子让小孩们领凳子坐好。 但这些小孩显然并不买账,一个个嬉笑玩耍,眨眼间又滚在了地上。 还有很多小孩滚着滚着扒到了陈姐的腿上,开始试图爬到她的身上。 陈姐推不开小孩又不敢用力, 站在小孩堆里手忙脚乱, 非常无措。 唐锐看起来像块被冻住的木头,闷不吭声的, 但在对付小孩子上倒是颇有一套, 很快帮陈姐把缠在她身上的小孩一一拎走, 又帮忙控制住了不少的小孩。 与他们相比, 奚郁和泰纪显得事不关己。 奚郁有些神思不属, 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泰纪沉默地站在奚郁身后, 当个无声的背景板。 直到一个小男孩没注意方向,滚着滚着滚到了奚郁脚下。 小男孩:“……” 还没等他爬起来溜走,就被提了起来。 奚郁随手把小孩往人堆中一丢,暂时掩下思绪, 扬起声音道:“大家快搬凳子坐好。” “……” 面对骤然安静下来的教室,奚郁拖长音调说:“不坐在椅子上的小孩, 会被大怪兽叼走吃掉哦。” 所有小孩大惊失色,直扑向最近的椅子,你争我夺地抢着最近的椅子,差点打起来。 唐锐分开缠在一起,抓住同一把椅子不放手的两个小孩,把椅子塞给其中一个让他坐好,忍不住多看了奚郁和泰纪一眼。 这些小孩见到这两个npc,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奚郁看都不看唐锐,转身从矮柜里挑出一本花花绿绿的图书,随意地拉过一把椅子往孩子堆里一坐。 “!” 周围的小孩有志一同地扯着椅子后退,还有小孩退得太快,一下子连人带椅往后摔翻在地。 奚郁:“……”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自己这张脸起了反效果的场面。 他真有这么可怕? 这个认知让他心情愉悦,更加想读故事了。 这些小屁孩不听也得听。 奚郁眼风一扫,泰纪会意上前几步,瓮声瓮气地开口:“全都坐过来。” 还在往后挪的小孩们僵住了。 陈姐眼见小孩们都安分下来,便兢兢业业地把四处散乱的小孩连人带椅搬到奚郁身边。 二十多个小孩目光呆滞,像是被绑架一样团团围住奚郁,被迫与他近距离接触。 好想哭,又不太敢哭。 不管怎么说,五班这节阅读课总算是顺利开始。 奚郁翻开花里胡哨的封面,开始给小孩们读故事书。 “从前,有一只小野猪住在山里,他在山里挖土里的虫子,追树林里的野鸡,抬头有浆果吃,低头有溪水喝。虽然总是需要躲避猎人的追捕,但也生活得十分开心……” 他声音和缓,语调顿挫,原本蔫头耷脑,不情不愿的小孩们渐渐抬起头,听入了神。 陈姐也搬了张小矮凳坐下,安静地听着奚郁讲故事。 在奚郁那边的大圈外,外面还有个小小的圈。 也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去”听奚郁讲故事,唐锐蹲在另一边的矮柜前,凝视着与他齐高的双马尾小女孩,轻声问道:“想听什么?” 双马尾小女孩看了看他,蹬蹬蹬跑到一边的矮柜里抽出一本书,又蹬蹬蹬跑回来递给唐锐。 唐锐低头一看,花花绿绿的封面写着几个大字:《海里的人鱼公主》 双马尾小女孩见眼前的大哥哥看着图书,半天不说话,疑惑地歪头问道:“可以读给我听吗?” 清脆稚嫩的嗓音让唐锐瞬间回神,他缓缓抬起头,低声问道:“……这么喜欢大海?” 很奇怪的问法,不是问喜欢人鱼公主,而是问喜欢大海。 双马尾小女孩双手捧着脸,笑得弯起了眼睛,像是两片弯弯的月牙。 “喜欢!海里有珊瑚,有海星,有鱼,还有勇敢的人鱼公主。而且在海里,没有翅膀也能飞!” ——哥哥,我以后一定要学潜水,我要去看珊瑚、看海星、看鱼群,我想体会没有翅膀也能飞的感觉! 唐锐只觉得自己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哑得不行:“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嗓音甜甜地说:“我叫小唐。” 小唐……小唐。 唐锐闭了闭眼,捏着图书的手青筋毕露。 “哥哥,你怎么啦?” 唐锐睁开略带猩红的眼,对上了小女孩小心翼翼的视线。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全名呢?” “……什么?”小女孩面露茫然:“我就叫小唐啊。” 唐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嗓音暗哑地开口:“没事,坐下吧,读给你听。” 另一边,在孩子群里读着小野猪故事的奚郁却停了下来。 孩子们等了半天,却只见奚郁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书页,一动不动,忍不住小声催促道:“接下来怎么样了?小野猪逃出笼子了吗?他回到山里了吗?” 有个小女孩忍不住拧起眉,担忧地小声地说:“小野猪受伤了,很难跑回山里吧?” 另一个小男孩大着嗓门说:“不会的,我听过这个故事,他回到山里了,但是……” 奚郁“啪”地合拢图书,微笑着打断了小男孩:“我们换一个故事吧。” 说完,他不理会孩子们的拒绝和吵闹,起身粗暴地把手里的图书塞进矮柜里,重新扯出一本《孤独的小木偶》。 他也没回到座位上,飞快地翻阅一遍,把它扔在一边,重新拿起一本书。 下一本,《骑士公主》。 再下一本,《魔灯》。 奚郁全部翻了一遍,把手上最后拿出来的《小夜莺》扔到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堆里。 他垂眸看了这堆书,冷笑一声。 泰纪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贴着墙站在一边,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刚刚他就站在奚郁身后,瞄到了那本《山林的小野猪》上的文字。 小野猪回到了山里,但是什么? 小野猪逃离了铁笼,但是却发现发现自己自在生活的山林原来是另一座囚笼,小野猪是狩猎场里最珍贵稀有的猎物,而保护了小野猪的尖锐长刺,成了暴露他位置,威胁他生命的显眼特征。 于是小野猪忍痛拔掉身上的长刺,带着满身淋漓的鲜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林,闯入未知的世界。 奚郁止不住地冷笑。 《小木偶》里的木偶意识到他演绎的所有悲欢离合都不过是被操纵表演,于是冒着被火灼烧的危险都要挣脱牵引线。 《骑士公主》里的公主被迫害折磨,她忍痛拿起长剑,成为自己的骑士为自己而战,最后勇敢逃离城堡。 《魔灯》里的魔灯不愿被主人当做落灰的摆设,打碎橱窗,最终成为夜里最亮的灯火。 《小夜莺》里的夜莺不甘自己的歌声困于低矮狭窄的矮灌丛,拼尽全力也要飞上最高的树枝放声歌唱。 这些都是什么? 奚郁扶着矮柜冷静了一下,起身问道:“陈姐,这些书是怎么回事?” 陈姐一愣,连忙站起身来:“怎么了吗?这些都是园长准备的……” 奚郁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那个华西……到底想干什么?! “老师,我想听故事,我还想继续听小野猪。” 有个小孩在椅子上扭了扭,忍不住开口。 “我也想听。” “老师……” 奚郁瞥了他们一眼,渐渐开始吵嚷起来的小孩再次安静如鸡。 他若无其事地重新抽出那本《小野猪》,长腿一迈坐回椅子上,低柔和缓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午的课程好歹没再发生什么幺蛾子。 课程一结束,许多各怀心思的玩家就找机会溜走,不一会中庭广场上就少了不少的幼师。 就连卓金,也非得在奚郁面前转悠几圈,丢出一个势在必得的邪笑,才晃悠离开。 奚郁只当没看到。 倒是唐锐和柯戎围着一个扎着双马尾辫的小女孩打转,时不时凑在一起,不知道嘀嘀咕咕什么。 这些也不关奚郁什么事,他四处找了找,幽幽的目光落在了小路身上。 正双手抓着低矮单杠晃荡的小路,突然打了个寒颤。 很快,一道阴影笼罩在小路头上。 对上小路茫然中透出些许惊恐的眼神,奚郁俯下身,微微一笑:“我们玩玩?” 小路下意识地抱紧单杠的柱子,歪着头小小声地问:“玩,玩什么?” 奚郁嘴角越发弯起:“园长先生和你们玩什么,我们就玩什么。” 小路的眼睛噌地一亮。 他手一抬,短短胖胖的手指头往旁边一指:“真的吗?那我们玩那个。” 奚郁顺着他的手指抬头一看,赫然就见孤零零坐在一旁的陈姐。 小路拍着手,兴奋地说:“我们玩她好不好?我想玩她。” 奚郁没动:“你怎么不自己去玩。” 小路嘟着嘴:“我够不到,你帮我嘛,我要玩。” 奚郁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小路:“人挺小,胃口倒是大。” 小路瞬间噤声,抓着单杠的柱子缩成一团,嘟囔道:“是你说要和我玩的……” 奚郁的手在小路头上用力一按,“等着。” 第48章 幼儿园怪谈(十三) 陈姐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捂着腰坐在花坛边上,盯着花坛里的青草一动不动。 奚郁两人的脚步很轻,几不可闻, 但她还是一个激灵。 她眼里略带惊恐和迷茫地抬起头,发现是奚郁和泰纪时,顿时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奚郁语气平静, 话语的内容却不怎么和谐:“小路想要玩, 你跟我来。” 陈姐微微睁大眼睛, 一种莫名的警戒和直觉让她缩在原地没动。 片刻后,她在奚郁略带催促的目光下嗫嚅着开口:“玩……玩什么?” 闻言,奚郁目光奇异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当然是……你啊。” 抱紧单杠的小路远远看到陈姐瞬间跳起,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转身狂奔。 而那个又高又壮的泰纪不过快跑几步, 长臂一伸, 就将陈姐抓了回来。 小路不由又往单杠缩了缩。 好可怕。 奚郁这边动静不小,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们, 包括留守在这里的玩家们。 他们提着陈姐回到小路身前时, 陈姐还在挣扎不休。 但泰纪的手却像是铁钳一样, 拎着陈姐就像拎着一只软绵绵的兔子一样。 陈姐快哭了, 她试图掰动泰纪的手, 一边含糊地嚷着:“为什么, 你明明救了我……不要,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这次她终于掰动了。 泰纪的手指一松, 陈姐一下摔倒在地。 她挣扎着爬起来,一下对上了小路亮晶晶的眼睛。 都快和单杠柱子贴在一起的小路探着头, 伸长脖子,死死盯着她。 她瞬间僵住了。 “然后呢?”奚郁的声音遥遥从陈姐头顶传来:“我们怎么玩?” 小路兴奋地尖叫一声,松开单杠,一下扑到陈姐身上。 陈姐只来得及抬手,却没挡住那双软绵绵的手。 那双手落在她的头上,抓住她的长发用力拉扯。 “啊——!” 陈姐疼得叫了一声,抓住小路两只手试图往外掰。 然而更多的小孩注意到他们这里,居然也一窝蜂地冲过来。 “这是怎么了?那边在搞什么?”柯戎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小孩入潮水般朝着奚郁他们那边涌去。 唐锐眉头微皱,他手臂一个用力,就将同样意图冲过去的小唐抱了起来,说:“别去。” 小唐却不愿意,用力扭着身体,拍着唐锐结实的手臂,“放开我,我要去玩。” 唐锐眉头皱得更紧,旁边的柯戎突然低呼一声。 “你快来看这个!” 只见光屏上仿佛角色介绍般,正显示着陈姐的各项数据。 这些数据极其不稳定,不断跳动变化着,陈姐在屏幕上的那张单人照也不断闪烁着,模糊的重影在其上若隐若现。 混乱的中心,陈姐蜷缩着尖叫连连。 无数双细瘦幼嫩的小手伸过来,抓住她的头发,掐住她的皮肉,用力拽下。 她已经顾不上什么守则要求了,不断用力推搡着,那些小孩却越笑越尖,如柔韧的潮水般不断扑来。 不过片刻,她几乎被小孩淹没。 同样在混乱中心的奚郁和泰纪两人岿然不动。 仔细观察了片刻,奚郁啧了一声:“……只是这样吗?” 他挤开小孩潮,找到那片嫩蓝色的衣料,伸手一拽。 就像拔萝卜一样,陈姐被他生生从人潮中扯了出来,连带着无数挂在她身上的小孩扑通扑通地直摔在地上。 奚郁单手拎着陈姐,将她往背上一甩,对着茫然地看着他的小孩们挑眉:“好了,游戏到此为止,各回各家吧。” 小孩们当然不肯,他们扒住奚郁的裤腿,试图往上爬去够陈姐。 陈姐恍恍惚惚的,但还是下意识地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躲避下方伸来的小手。 泰纪在前面一马当先地开路,不管小孩们怎么耍赖尖叫,两人还是缓慢又平稳地从小孩堆里离开。 “你骗人!” 一道尖锐的男童音穿过嘈杂,直刮耳膜。 奚郁回头,就见小路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说了和我玩的,你骗人!” 奚郁似笑非笑地一勾唇:“我是说跟你玩,但我可没有说把她送给你玩。” 说完,他拎着陈姐,利索地大步离开小孩群的包围。 小孩们想要再次围堵过去,然而泰纪人高马大地往那一站,就像是一堵坚实的城墙,拦住了所有狂风浪涌。 小路呆住了。 他的眼眶里迅速蓄起水光,要落不落。 “完了,要哭了!”所有幼师登时一惊。 “救命,快跑!” 唐锐面色冷硬,按着怀里扭动不休的小唐,和柯戎一起撤离。 就在幼师们乱成一团,试图往教学楼冲去的时候,一个又一个玩家突然逆着人潮,接连从各处楼里跑出来。 “怪物呢?刚刚那个怪物跑哪去了?” 他们这突如其来的喊叫,瞬间让幼师们慌了神。 他们不敢再往教学楼跑了,只能慌乱又狼狈地在中庭广场上狂奔。 “怪物,有怪物!” “快跑!怪物快来了!” 伴随着叫喊声,一道黑影从暗处突兀闪过,爪子朝着奚郁一伸,狠厉抓来。 泰纪眼皮都不抬一下,伸手一抓,精准地掐着黑影的脖子将它拎了起来。 本来张嘴要嚎的小路顿住了。 他死死盯着泰纪手里的东西,往下撇着的嘴角诡异地不断往上翘起。 向着小路聚集而去的小孩们也同时停在原地,他们有志一同地扭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泰纪手里的东西。 宁勇军也眼尖看到了泰纪手里抓着的东西,激动地喊道:“在那,它在那!” “快,怪物被抓住了!” 汪琴在逃离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瞳孔一缩。 她下意识地拉住朝泰纪方向跑去的同伴,焦急地喊道:“等等,他是江雄啊!” 被泰纪掐着脖子不断挣扎的,赫然就是被带去医务室的江雄。 他面色涨红发紫,双手疯狂抓挠泰纪手臂,竟像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般。 被汪琴拉住的光头男阿扬诧异道:“你说什么,那明明是个浑身是毛的怪物啊,你看不到吗?” “什么……”汪琴惶然抬头,发现泰纪手里掐着的赫然变成了一个模样怪异的不明生物。 即便天色昏暗,但还是她还是清晰地看到那生物缩成一条线的竖瞳。 这生物形态类猫,浑身黑毛,弓着背,尖耳和长尾直直竖起,张大的嘴巴里是非人的利齿。 阿扬兴奋道:“这可是突破性线索,说不定搞定它我们就能通关了。” 说完,他挣脱汪琴的手,跟着一众玩家朝着那不明生物冲去。 汪琴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不敢置信。 刚刚看到的还是江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了怪物了? 原本退到边缘的奚郁和泰纪,就这么因为这个不明生物再次成为焦点。 “悠着点,别弄死了。” 奚郁扫了眼周围,似笑非笑地说道:“扔到他们中间去。” 泰纪敛了敛眼里的凶光,听话地做出一个标准的投球动作,那道黑影“嗖”地一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所有人的目光紧紧跟随不明生物而动,眼睁睁地看着它“嘭”地摔在了玩家和小孩群的中间地带。 空气寂静了一秒。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不明生物几乎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弹了起来,朝着人群空隙逃窜。 这个举动瞬间引爆了两方的神经。 无论是严阵以待的玩家们,还是眼冒绿光的小孩,都瞬间扑了上去。 广场上瞬间乱成一锅粥。 不明生物似乎很是惧怕小孩们,一边朝着小孩龇牙咧嘴,一边往与小孩们相反的方向奔逃。 最前方的卓金当先一步拦在它前方,凝聚着紫黑色光芒的拳头轰然砸下。 不明生物灵巧地一跃而起,嘶哑地“喵”了一声,挥爪朝着卓金抓去。 卓金狞笑,竟是直接抬起手臂去挡。 黑色利爪抓到卓金手臂,那手臂上竟是白光一闪,将不明生物整个狠狠弹飞。 原来卓金手臂上戴了个能反击的护腕道具。 不明生物在半空一扭身,轻巧落地,却发现周身蔓延起了浓白的烟雾。 沈爱吐出一口烟,那白烟如有灵性,化作几股朝着不明生物四肢缠去。 其他玩家不甘示弱,纷纷扑了上去。 就连曙光教会的三人,也纷纷各施手段。 奚郁看得兴致盎然,他手里捏着几片叶子,抽冷子不断把它甩出去。 就在这些叶片的暗中帮助下,那不明生物拼命左右腾挪,虽然狼狈不堪,居然也没有被任何一方抓住。 另一侧的边缘,唐锐正拧眉制住怀里疯狂挣扎的小女孩,柯戎缩在角落里凭空出现的光圈里,十指如飞,在悬空的键盘上飞快敲击。 片刻后,他惊呼一声:“不好,暗影已经覆盖了整个广场,我们已经落入暗影里了。” 奚郁也似有所感,抬头一看。 天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极为昏暗,两侧的楼栋没有一丝光源,暗影憧憧。 广场上昏暗的光影闪烁飞掠着,如暗夜隐露的獠牙。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混乱的广场上,嘴角愉悦地弯起。 大幕已经拉开,那位华西园长什么时候登场? 看看这次,你要怎么避开我们,施展你的手段? 突然,奚郁的心脏猛然一个抽搐,剧烈的疼痛骤然袭来。 他眉头一拧,皱着眉按住心口。 身旁的泰纪也低低闷哼一声。 他眉头紧皱,不住地抓抠周身皮肤,嘟囔道:“大人,好疼,我浑身都好疼。” 奚郁抬眼一扫,除了他们,所有npc幼师都多多少少出现了异常。 有咳嗽咳得满脸涨红的,有呼吸困难的,有捂着身体某处面色惨白的。 他顿时明白,属于幼师的设定开始了。 第49章 幼儿园怪谈(十四) 不可避免的, 幼师们逃跑的速度慢了不少。 “啊——!” 不明生物竟然突破重围,扑到一个老幼师身上,巨口一张, 死死咬住了他的肩膀。 老幼师拼命推搡撕扯那个不明生物,然而不明生物力气极大,下一口就咬在了他的咽喉处。 很快, 那老幼师就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不动了。 这一幕无疑狠狠刺激到了众幼师的神经, 一时间尖叫哭喊声不绝。 泰纪烦躁地不断按揉着身体,突然感觉手臂扒上了什么,骤然传来一阵尖锐刺痛。 他瞳孔微微一缩,愤怒地用力一甩,把手上咬住他的东西甩了出去。 陈姐一下摔滚在地上, 倒在地上痛叫一声, 捂着侧腰一时爬不起来。 她身上渐渐出现细细密密的白毛,头上也冒出两只长长的兔耳朵, 一双泛红的眼睛瞪着奚郁和泰纪, 露出一丝凶狠和贪婪。 泰纪盯着陈姐, 目光冰冷骇人, 他的后背微微弓起, 喉头不住地滚动着, 隐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奚郁抬起头:“别动。” 泰纪没说话,缩成一条尖利竖线的眼眸依旧死死地盯着陈姐,纵身就要扑上去。 下一秒,奚郁用力扯住了他的后衣领, 生生止住了他扑击而去的动作。 泰纪还想挣扎,奚郁冷声道:“清醒点, 别忘了自己是谁。” 泰纪定住了,竖瞳微微睁大,额间青筋绷起,浑身肌肉僵硬紧绷如石头。 虽然他喉间还在发出威胁的呼噜声,但再也没有任何行动。 正蠢蠢欲动,意欲再次扑上来的陈姐呆住了。 她捂着疼痛的腰侧,混沌迷茫的大脑艰难地转动着。 别忘了……自己……是……谁…… 她……是谁? 一个薄薄的册子从她身上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蓝色的封皮在她泛着血色的世界里非常刺目。 封面上的印刷的四个大字同样刺目。 幼师守则……? 对了,她……她是个幼师,她不是怪物,她是…… “呜汪!” 一声狠厉的狗叫后,紧跟着就是一阵刺耳尖锐的猫叫声。 矫健的黑背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口扑咬在了不明生物的右前臂上,强大的冲击力一下将它扑倒在地。 几条黑背们紧跟其后,迅捷而动,利口死死咬着倒地挣扎的不明生物,死不松口。 黑着脸的徐主任带着保安刚出现在中庭广场上,幼师们绝望恐慌的眼里瞬间迸射出极亮的光芒。 “救命,保安救命!” “救救我,徐主任救救我!” 奚郁眸光暗沉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捂着胸口皱紧眉头。 华西居然没有出现。 局面迅速被保安和黑背犬控制,保安们举着盾牌,强硬隔开幼师和小孩。 而那黑背犬在小孩们围上来之前,就迅速后撤,缩到了保安们的后方。 很快,小孩们尖叫着扑上前,迅速淹没了不明生物。 终于安全下来的幼师们还没喘口气,就连滚带爬地围到了徐主任身边,扒着她的裤腿苦苦哀求:“徐主任,求求你救救我吧……” “徐主任,我在幼儿园干了快一年了,求求你大发慈悲……” 奚郁站在一旁捂着跳得极快,还在不停抽痛着的心脏,冷眼看着那些幼师卑微哀求。 徐主任脸色极差,烦躁地一把挣开幼师们的手:“滚开,现在没空搭理你们。” 目光渐渐清明的陈姐眼里倏然染上一丝疯狂,竟是强撑着爬了起来,朝着被围住的陈主任跑去。 “救救我,徐主任救救我……” 然而跑到半路上,她就被拦截了。 奚郁拎着她的后衣领,似笑非笑地说:“不要命了吗?” “放开我!” 陈姐居然对着奚郁咆哮出声:“我要去找陈主任!” 奚郁挑眉:“看到那只猫的下场了?” 陈姐呆了一瞬,眼里似乎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又燃起惊人的痴狂亮光。 她再次激烈挣扎:“放开我,快放开我,我不是怪物,只有陈主任能救我,陈主任,陈主任!” 奚郁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松开手。 陈姐连滚带爬,执着地朝着陈主任冲去。 然后猛地被斜扑而来的黑背犬扑倒在地。 陈姐被黑背犬撕咬地惨叫连连,嘴里还在嚷嚷着让陈主任救她。 陈主任只不过是往那边看了一眼,便漠然地收回视线,朝着保安指挥道:“快带着这些幼师躲进楼里。” 保安们分出一队人,哗啦啦的人群不断经过被黑背犬围攻的陈姐,却目不斜视。 幼师们表情恐惧又惊悚,眼睁睁地看着场面越来越血腥。 “快走!” 保安们强硬地将众人推进旁边破败昏暗的楼里,在被挡住的最后一瞥里,只能看到陈姐极力向陈主任伸出的那只手,无力地摔落在地上。 从始至终,华西就没有出现过。 想要钓的鱼不知道游到哪去了,加上不明原因抽痛的心脏,奚郁心情极差,只能按着疼痛的胸口,拉着泰纪随着人流退到了三号楼方向的楼栋旁。 “慢着。” 陈主任突然开口。 众人撤离的动作一顿,就见她冷着脸朝着他们伸出手:“把她交出来。” 手中抱着小女孩的唐锐马上成为视线中心。 小女孩在他手臂里挣扎得脸都红了,气喘吁吁,连头上的马尾辫也乱了。 她焦急地看着中庭广场上混乱的小孩群,对着唐锐禁锢她的手臂又抓又挠,甚至还上了牙齿,都没能撼动那条手臂分毫。 对上陈主任阴沉的视线,唐锐手臂一动,将小女孩掩在身后,目光如冰刃般寒冷:“如果我说不呢?” 陈主任冷笑一声:“保安,去把她带回来。” 原本护卫着幼师们的保安们迅速朝着唐锐包抄而去。 就在这时,原本围在不明生物外围,却始终挤不进去的小孩们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徐姐,他们惊喜地尖叫一声,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不好,他们过来了!” “快跑,救命!” 这时,和保安打成一团的,往楼里冲的,尖叫着四处乱窜的,把原本还算有序的撤退现场彻底冲乱。 奚郁神色淡淡地在混乱的人群中游走着,灵巧地避过一个个横冲直撞的人,漫不经心地猜测着那个华西园长现在到底在哪。 按理说,这里闹得这么大,那位园长没有一直都不出现的理由。 而且那个奇怪的阴影,也没有出现—— 突然,一股大力猛地从奚郁身后撞来。 心不在焉的奚郁被撞得整个人一歪,然后就见一只手从后伸来,抓着一块白色的布用力捂住了他的口鼻。 奇异的甜香不可避免地被吸入,随后是一阵极其强烈的晕眩感。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泰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挤得很远。 在他渐渐模糊的视线里,泰纪瞪圆了眼睛,露出了惊恐中带着怜悯的表情。 怜悯谁? 在意识消失前,奚郁漫不经心地想着,总不会是怜悯他。 …… 意识在混沌的大脑里浮沉。 奚郁心脏重重一疼,将他从昏沉中扯了出来。 他眼皮微动,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处不知名的空旷的昏暗房间。 房间内极黑,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腥臭味。四周的窗户都被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从那隐隐绰绰投入的光来看,窗户上甚至还斜斜地钉着几条木条。 而他被放在了墙边,将他带来的罪魁祸首却在黑暗中不知道捣鼓什么。 奚郁无声地坐了起来,看向细碎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道黑影“嘭”地一声狠狠地踢了什么东西一脚,“妈的,什么东西吓唬老子。” “卧槽!” 等卓金骂骂咧咧地走回来,猛地被奚郁吓得一个激灵。 黑暗中的奚郁双眼亮晶晶的,无声无息地坐在那,十足吓人。 卓金瞪着眼睛看了奚郁片刻,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么醒了……” 那迷药好歹是个C级道具,这npc怎么可能这么快醒来? 奚郁打量了一下周围,开口问道:“这是哪?” 卓金盯着奚郁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神秘昳丽的面容,兴奋地舔了舔唇,露出一丝淫//笑:“不用管这里是哪,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别怕,接下来只要好好享受就行了……” “这样吗?”奚郁微微歪头,目光越过卓金的肩膀看向后方,一副有些迟疑的样子:“可是,你后面那个东西……” 卓金心头猛地一跳,迅速回头。 ……身后什么也没有。 他意识到什么,猛地回过身,发现原本坐在原地的奚郁不见了。 “……哈,”卓金静静地站在原地片刻,恼怒又轻蔑地低声笑了起来:“你以为这样就能逃掉了?” 说罢,他面色狰狞地一甩手,抛出了一个明亮的光球。 那光球直冲房顶,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奚郁。 卓金却顿住了脚步。 这间房极其广阔,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察觉到房间内布置了不少的东西。 现在看清了,才发现房间内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八张血迹斑斑的铁床,另一侧有个被半圈起来的灶台,一个大铁锅就摆放在灶台上。 不同于曾经奚郁被绑缚的那张铁床,这里铁床上的痕迹很新,床面上纵横交错着不少的劈砍痕迹,而铁床旁边的工具台上,零零散散摆放了不少带着血污的刀。 而奚郁,就站在其中一张铁床边上,正拿着一把带着利齿的长刀细细打量。 “你说,这是干嘛的?” 卓金冷笑:“你觉得那把刀能威胁我?” 奚郁也笑了:“这里可是食堂啊。在守则非许可时间进入食堂,会发生什么?” 他颠了颠长刀,似乎对这个重量很满意,才微转目光,笑吟吟看向僵住的卓金身上。 他手腕一动,灵巧地挽了个刀花,“别怕,接下来……只需要好好享受就行了。” 第50章 幼儿园怪谈(十五) 奚郁话音一落, 那个光球倏然熄灭。 这个房间重回黑暗。 只听“当”地一声,像是长刀用力劈砍在床上的声音。 随后是长长的“兹拉兹拉”,是长刀在铁床上拖拽的声音。 卓金瞪大眼睛, 额头渗出一丝冷汗,当即再次扔出一个光球。 光球乍然亮起,又乍然熄灭。 就这么一瞬间的光, 让卓金看到奚郁咧着诡异的, 几乎要吊到后脑勺的笑容, 握着长刀直冲他而来! 卓金吓了一跳,猛地后退几步,举起凝聚着紫黑色光芒的拳头一击挥去。 拳风在空中划过凌厉的轨迹,却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卓金心下一空,一下失去了对奚郁所在的预判, 在空中胡乱挥舞几下后, 还是什么都没打到。 他粗喘着,努力睁大眼睛, 警惕地在黑暗中四望, 试图在黑暗中发现奚郁的踪迹。 然而四周却一片寂静, 什么都看不见。 奔袭而来的奚郁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那阵诡异刺耳的长刀拖拽声也消失了。 整个房间里像是只剩下了他。 卓金惊疑不定, 眼球疯狂地四处转动着, 迅速摸出一个光球再次扔出。 光球乍亮,照亮了房间。 卓金瞳孔骤然一缩,映出了身前恐怖的人影。 奚郁脸上的笑容兴奋又扭曲,他高举长刀, 朝着卓金迎面劈下。 凌厉的刀锋直冲而来,电光火石之间, 卓金举起带有反击作用的护腕挡在头前。 光球骤灭,护腕上厉风划过,本应劈下的刀却没如期砍下。 奚郁就像是鬼魅一般,消无声息地又消融在了黑暗中。 “妈的,敢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卓金出离地愤怒了。 他一股脑地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大堆攻击性道具,朝着四周的黑暗狂轰滥炸,又掏出两把枪“噼里啪啦”地朝着四周扫射。 自以为向着四周无差别攻击的卓金完全没发现,奚郁就坐在他的炮火的死角处,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发疯。 心脏疼,懒得动弹。 突然,奚郁瞳孔微微收缩,从那轰鸣的嘈杂中扑捉到一点异样的响动。 他微微仰起头,肌肤上的寒毛微微立起,隐约感觉到四周多了许多不知何处而来的热源。 高的矮的大的小的…… 那是…… 直到把手里两把枪的子弹打空,卓金才喘着气冷静下来。 黑暗在他的喘息中无限延伸,带着未知的,难言的恐惧和心悸。 他的眼球在眼眶里微微动着,没有注意到他已经不用转动眼珠,就已经能看到非常广阔的角度。 突然,他的头微微一动,在黑暗中扑捉到一晃而过的黑影。 他露出一丝狞笑,再次掏出一个光球抛出。 光再次将黑暗的食堂照亮,这次他却没有看到拿着刀的奚郁,更没有看到他猜测中倒在血泊的奚郁。 他对上了许多双幽幽的眼眸。 那竟然是无数只动物。 猴子、山羊、鸟、牛、老鼠…… 这些动物盘踞在卓金近前的地上和铁床上,冰冷又贪婪地盯着他。 卓金有一瞬间的错乱。 这些动物是哪里来的?奚郁呢? 不对,守则上不是说了幼儿园里没有动物吗? 就在这迟疑的一瞬间,光球再次熄灭。 所有动物骤然暴起,张大利齿朝卓金攻来。 “艹——!” 昏暗的前方陷入一片混战,叽叽吱吱的动物叫嚷声和人声混在一起。 也不是没有动物注意到隐在角落里的奚郁,它们眼珠子瞪得极大,张开满是涎水的大口朝着他咬来。 奚郁眼风不动,探手就抓住了迎面而来的一只松鼠尾巴。 那只松鼠滑稽的张着大嘴,拼命挣动前扑,却怎么都咬不到快到嘴边的鲜嫩血肉。 奚郁瞥了眼挣扎不休的松鼠,反手就把它抡起来,扔向了卓金的方向。 卓金猝不及防,猛地被飞砸而来的松鼠击中,手腕一抖,被扑来的山羊狠咬一口,差点被咬下一块肉来。 下一只体型更大的狐狸,被奚郁捏着头尾团成一团,像个毛绒炮弹直射卓金小腿。 卓金小腿骤然受到重击,痛得他惨叫一声。 先前他的小腿被倒塌的椅子压到骨裂,虽然用药剂勉强治愈,但伤处再次受到冲击却比之前更容易受伤。 很快,乱七八糟的动物像是下雨一般劈头盖脸地砸过来,砸得卓金这边嘶吼连连,混乱不已。 浓重的血腥味就从那边弥漫而来。 剩下的意欲向着奚郁进攻的动物们终于迟疑了。 奚郁揉了揉手腕,笑眯眯地朝着动物们勾了勾手。 动物们瞬间对着奚郁龇牙,但它们戒备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终究是选择了扭头向卓金发起攻击。 心口抽痛让奚郁有些打不起精神,刚刚动手又耗了他不少精力,干脆找个顺眼的地方倚靠这休息一下。 他懒懒地把手往后面的灶台一撑,在灶台冰凉的瓷砖上接触到了大片冰凉的油腻,手瞬间一滑,整个人一歪,差点摔倒。 “哐当”一声,灶台上斜放的铁锅锅盖被他滑动的手撞掉在地上。 奚郁瞥了眼在地上滚动的锅盖,回头看向在昏暗光线下似乎反射着一层蒙蒙光芒的瓷砖。 他捻了捻手指,触感一片滑腻,带着一股肉腥味。 他干脆溜溜达达地走到灶台那边,往铁锅里看了眼。 铁锅极大,在昏暗的光线下看黑洞洞的,简直深不见底。 奚郁探手进去摸了一把,指尖触到锅底一层厚厚的膏状腻滑。 他闻了闻,是一种冷掉的油脂味。 他们幼师吃得饭菜都是清汤寡水,小孩们吃的看着营养均衡,却都没见过半点带有肥厚脂肪的肉荤。 所以这个锅里煮的是什么呢? 奚郁饶有兴致地思索着,四处寻找可以擦手的东西。 这时,他余光瞥见灶台旁的地面上掉了张纸片。 他捡起来,发现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 【烹煮配方: 大腿肉二斤,脑花一个半,心脏两个,眼球一个,各类内脏五斤,以上材料均需活取,确保鲜活。 大腿肉剁碎,脑花和内脏打成泥,搅拌均匀。将眼球放入沥干水的心脏内,用脑花、内脏和大腿肉搅拌均匀的肉泥包裹,放入铁锅内煎十五分钟后,趁热服用。 疗效:病痛全消,百病不侵。】 “吱吱!” “叽叽!” 这些动物终究没能奈何手里握有多种道具,天赋能力也并不弱的卓金。 被打伤不少后,那些动物高声叫了几声,夹着尾巴狼狈地窜入黑暗中,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卓金啐了口唾沫,马上掏出三四瓶药剂灌下,伤口迅速愈合。 他扭了扭胳膊,阴冷的目光落在了灶台那边被隐隐勾勒出身形的奚郁身上。 奚郁抬头,平静地回视。 “跑啊,还能跑到哪去?看老子不玩死你……” 突然,“嘭”地一声巨响。 隐在暗处的大门轰然打开,冰凉的风穿堂而入,吹起一根根寒毛。 卓金背脊一僵,下意识地看向奚郁。 却见奚郁站在昏暗中,同样一动不动,看着他身后洞开的大门。 看起来也不是这npc凌空打开自己身后的大门。 那么,是谁开的门? 卓金咬着牙,一点一点回头看去。 凄朦的月光洒落大地,透过大门,清晰地勾勒出门外那庞大的、扭曲的、延伸出无数细瘦小手的暗影。 整个食堂里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卓金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将呼吸声心跳声都抑制到最低。 奚郁联想到刚刚仓皇逃窜的动物们,他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想去看时间,却发现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任何计时工具。 大概,已经到守则上规定的晚饭时间了。 那个庞然大物堵着门口,身体涌动着,伸出了许许多多细细瘦瘦的小手扒住门框,整个身体往食堂里探进来。 卓金一时间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往墙边靠。 突然,暗影的动作顿住了。 它扒在门框上停顿了片刻,像是发现了什么,又往里探了探。 “嘻嘻……嘻嘻嘻嘻……” 卓金瞳孔一瞬间放大。 看着那个庞然大物,他头皮都快要炸起来。 站在后方的奚郁,眼睁睁地看着黑暗中的卓金毛发炸起,脑袋上缓缓凸起两根又粗又长的触角,不断向前延伸。 暗影用比之前快了许多倍的速度挤了进来。 模糊朦胧的,像是无数道童音叠加在一起的声音轰隆隆响起。 “来……和我……玩呀……” “来呀……” 卓金双目一厉,挥舞六肢做好攻击准备。 ……等等,六肢? 他低头……发现他很难低头。 但是不用低头他就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双手双脚,包括腰间突兀多出的东西,都是节肢状的诡异弯钩! 头上长长的触角微微晃动,在他的视网膜里一闪而过。 卓金悚然一惊,这些是什么东西? 他原来是长这样的吗? 模糊混乱的大脑不断地告诉他,他就是长这样的。 但是心底一股警兆在疯狂尖叫。 不对,不对! 他不长这样,他是…… 快要变成一只节肢动物的卓金突然挣扎起来,将身上那件嫩蓝色围裙扯了下来。 嫩蓝色围裙一脱离卓金的身体,他身上的变化就停止了。 脖子可以动了,头上的触角停止生长,腰间未长成的节肢也萎缩脱落。 卓金冷汗直冒。 他不是节肢动物,也不是怪物,他是个人,是个玩家! 他还没享受够,不能变成副本里什么奇怪的东西! 奚郁的目光从大门处突兀定在原地的阴影,到掉落在地上的围裙,最后缓缓移到卓金身上,微微笑了起来。 他拿起被他放在一旁的长刀,再次朝着卓金逼近。 第51章 幼儿园怪谈(十六) “兹拉兹拉……” “哐!” 卓金被吓了一跳, 但复眼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奚郁的动静。 他不由冷笑:“你以为这种把戏还能……” 下一秒,长刀砍击在铁床上的声音越来越急,也越来越近, 哐哐哐直奔而来。 卓金下意识地后退,却“嘭”地撞到身后的铁床上。 他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撞疼的腰,突然隐隐感觉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 整个食堂又安静下来了, 堵在门口的巨大阴影也不见了。 卓金四处望着, 却什么都没发现。 终于, 他耐不住掏出最后一颗光球。 耀眼的光芒第四次照亮整个食堂内部。 然而卓金却彻底僵硬如石。 明亮的光源下,那个庞大扭曲的暗影,就在卓金前方。 甚至于,他几乎可以看到那暗影上似乎有无数颗眼珠子,正死死地盯着他。 奚郁就倚坐在阴影后方的铁床上, 隔着半透明的暗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卓金目眦欲裂。 明明奚郁还穿着围裙, 而他都脱了围裙了,为什么这怪物不去找奚郁来找他! 模糊的, 尖锐的声音从阴影中乍响。 “你……是……什么……东西……” “他啊, 他是个坏东西。” 漫不经心的声音突然响起。 卓金反应不及, 眼睁睁地看着奚郁的笑容越发恶劣, 如魔鬼般低语:“是伤害你的坏东西。” 下一秒, 奚郁抬手一掷, 满是污渍的长刀穿过阴影的身体,“哐”地一声砸在了卓金身后的铁床上。 像是被点爆的引信,阴影尖叫一声,伸出无数只细瘦的手朝着卓金扑来。 “不——!” “嘭”地一声轻响, 奚郁把食堂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挡住了食堂里的血腥场面。 他拎着一把顺出来的砍刀, 打量着食堂外的世界。 食堂外的中庭广场以及许多游乐器械都不见了,这里变成了一片粗糙的水泥地,地上纵横交错着许多四溅和拖拽出的暗褐色痕迹。 远处还是那片茂密的松树林,但是平整茂密的草地不见了,四周荒草丛生,不见人迹。 小孩、幼师、保安,一个都没见到。 微风拂过,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四周一个热源都没有。 他抬脚想往前走,突然身体一歪,一阵酥麻从腿上传来。 奚郁低头一看,目光落在手腕上出现的几片红色鳞片。 他抬起手,迎着昏暗迷蒙的月光仔细打量。 那几片红色鳞片似是从皮下长出,紧紧贴合皮肤,在腕骨上透出几分奇异的美感。 奚郁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里的砍刀,利索地逆着鳞片一刮。 带血的红鳞掉落在地,奚郁随手甩掉手上的血珠,慢悠悠往一号楼的方向走去。 …… 一号楼里,唐锐手握唐刀,戒备地透过窗户看着外面。 马尾辫小女孩被他捆在了后背上,似乎是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生无可恋地瘫在唐锐背上一动不动。 在唐锐身后,柯戎埋头在光屏里,宁勇军满头冷汗,捂着嘴缩在角落里,手里拿着手机拼命按着屏幕。 他们原本想要跑去四号楼躲避,可是四号楼居然凭空消失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掉头回来,躲进一号楼。 就在刚刚,宁勇军亲眼看见那些在外面奔跑的小孩追上了罗刹海的阴郁男马朝,然后愣是一个一个小孩扑上去,然后生生撕了马朝。 没错,就是用那些看似柔嫩的小手,将马朝的四肢、头颅生生撕扯了下来。 他甚至还看到滚落一地的肠子似乎还在蠕动。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为什么?为什么?? 他握着手机的手几乎要捏碎手机。 为什么还是没反应?究竟哪里不对! “不用试了。”一片埋头在光屏上的柯戎开口,“我们还缺了最关键的一环,通不了关的。” 突然,他低呼一声:“我靠,卓金那傻逼死了。” 宁勇军脸色更白了。 柯戎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继续叨叨地说:“那个漂亮npc的信号消失在重影里,但是看着不像是死了,那个大块头倒是还在三号楼里转悠……” “还没查到?”唐锐突然开口打断。 “等等,别急啊。”柯戎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嘟囔道:“号码来源号码来源……有了!” 唐锐和宁勇军看向柯戎。 柯戎盯着面前的光屏,似是有些意外,又有些惊悚:“查到了,那个需要发送通关信息的号码所属,是个儿童保护协会。” 宁勇军不可置信:“什么?保护什么协会?那些怪物需要保护?” 下一秒,如冰刀般的视线刮过来,宁勇军缩了缩脖子,闭嘴了。 他觉得这人怪异极了,更无法理解唐锐为什么非要带着那个小女孩。 那不也是一个小怪物吗?他就不害怕吗? 唐锐只瞥了宁勇军一眼,便冷声开口:“去找陈主任。” “不,我不去,我不要出去!”宁勇军惊恐地喊道。 “随你。”柯戎耸了耸肩,利落地收拾东西起身,跟着唐锐警惕地跑出走廊。 “唉,等等……”宁勇军没想到这两人真的把他抛在了这里,下意识地起身追了出去,在看到黑洞洞的走廊时又缩了回去。 他慌忙按着手机,把刚刚柯戎发现的号码所属编辑进小作文里,再次点击发送。 ……没有反应。 怎么还是没有反应?! “你在干什么呀?” 一道童稚的嗓音突然从宁勇军头顶响起。 “……” 宁勇军浑身颤抖起来,只觉得全身血液逆流,手抖地几乎抓不住手机。 他不想看,但视线还是看到了好几个小孩的脚。 小孩们都围在他身前,为首的小男孩背着手,好奇地看着他。 “不……别过来,别过来!”宁勇军蹬着腿往后退,直到撞到了身后堆积倒塌的桌椅上,还在试图往后退。 “别跑,跟我们玩呀。” 小男孩笑嘻嘻地,把背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 “不要,不要……” “啪”地一声脆响,宁勇军胡乱挥舞的手打中了小男孩手中捧着的东西,那东西飞砸出去,又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小孩们却没有如宁勇军预料般地扑上来攻击,而是尖声笑着扑向那个东西,然后捡起来朝着宁勇军一扔。 那圆滚滚的皮球砸在宁勇军挡在身前的手臂上,又飞弹而出。 小孩们欢呼一声,又一窝蜂冲向皮球。 宁勇军反应过来,试探着抛接了几次皮球。 这些小孩果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跑来跑去玩得开心。 就像逗狗一样。 宁勇重重地松了口气,渐渐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继续陪着他们玩。 如果这样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他能陪着这些小孩玩到地老天荒! …… 奚郁和隐在荒草中意图攻击他的动物已经“玩”了很多次。 他微微眯起眼睛,仰头看向天空中的明月。 月光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更亮了。 但清冷的月光下的世界,却是一片阴翳的暗红。 溅满不明痕迹的墙面和水泥地,还有四散堆积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不明血肉及内脏残骸,就连四周野蛮生长的草叶上,都溅满了暗红腥臭的液体。 奚郁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在水泥地上摇摇晃晃的,血滴滴答答地顺着砍刀滴落。 眼前这些暗红在他眼里重重叠叠,不甚清晰。 有时候他混沌的大脑一时空白,就会停下来甩甩脑袋,然后举起砍刀把自己身上长出来的红鳞生生刮下。 然后,他在疼痛的刺激下清醒了几分,就慢吞吞地继续往前走。 突然,奚郁左掌心开始发热,热到灼痛发疼,像是要把整个手掌烙穿。 这股突如其来的灼热直烫得奚郁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他轻嘶一声,捂住左手,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号楼前。 等抬起头时,他不由微微睁大眼睛。 一号楼也如其余几栋楼一般破败,但在它斑驳的外墙上,缠着无数细细长长的根系。 四层高的楼几乎被裹在根系笼子里,这些根系极长,从楼顶由粗及细,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座楼。 隐隐的金光从树根透出,在月光下微微闪烁、波光粼粼,极为奇异瑰丽。 奚郁的脸色却非常难看。 他拎着砍刀走到根系树笼下,一刀砍在那粗壮的根系上。 “咚”地一声闷响,被砍开一道口子的根系流出一些浅金色的汁液。 奚郁神色更加冷凝,他转过身,直奔根系间露出的楼栋大门。 与外面比起来,楼里意外地干净,没有什么血肉残渣,就连暗褐色的痕迹也很少。 就连外面那些蹲在杂草丛和暗处的动物,这里也不见踪影。 奚郁一路畅通无阻,直上四楼。 他登上前往顶楼的楼梯间,一脚踹开被根系包裹住的铁门,一阵微风顿时从打开的天台大门吹入。 奚郁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神志为之一清。 这股微风里,没有外面一直弥漫着的淡淡血气和污浊感。 月光倾撒,天台上的一切坦露在他眼前。 在看到天台正中央的东西时,奚郁怔住了。 那是一棵树。 有着几乎覆盖整栋楼外墙的树,只有一人多高,树干纤细,枝条上却挂着数个散发淡淡金光的果实。 这些“果实”奇形怪状,有圆的,有又方又扁的,在这片暗红的污秽世界里驱开一方阴晦,散发出淡淡的、明净的光芒。 奚郁一瞬间意识到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快步走上前,就见其中一个金光“果实”逐渐圆润饱满,终于成熟。 金光褪去,“果实”变成了一颗红黄蓝三色皮球。 那颗皮球微微晃了晃,从枝头上颤颤巍巍地掉落下来。 然后,被一个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接住。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一道熟悉的,含笑的声音缓缓靠近,贴着奚郁的耳边响起:“全部。” 第52章 幼儿园怪谈(十七) 奚郁头皮炸起, 一个肘击猛地向后挥去。 身后的人一个后撤步,利索地躲了过去。 此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抬眼露出他那双金色的瞳孔。 没有什么阳光虚晃, 就这么在月光下直白明显地露出一片纯粹明澈的煌煌金光。 即便他依旧身穿白衬衫及灰色格子西装马甲,半长的灰色卷发轻柔落在肩上。 但这人已经不是那个华西园长了。 奚郁瞳孔微微一缩。 虽然有所猜测,但当真的直面这抹金光时, 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浑身紧绷, 心跳加快。 奚郁握紧手里的砍刀, 冷嘲一声,“耍了那么多花样,终于肯出现了?” “你可误会我了。”来人金眸微敛,唇边笑意加深:“我来此不是为了你,虽然, 这也是个意外之喜。” “管你是为了什么。”奚郁嗤了一声, 脚步用力一蹬地面,锋利的砍刀迎头劈下。 “你可以滚了。” “哚”地一声闷响, 刀锋狠厉划过, 却砍在了坚硬的树根上。 “华西”抬手一招, 原本安静伏地的淡金色树根涌动起来, 纵横交错着在两人之间交织成密密麻麻的树根网。 奚郁正欲后退, 却发现四周同样蔓延交织出了一片树根网。 眨眼之间, 一个巨大的树根笼拔地而起,将奚郁围困在原地。 “……呵,做梦!” 奚郁纵身一跃,踩着不断向上蔓延的树根飞快起跳, 几个纵身,便如飞鸟般从树笼顶部还未收拢的口子一跃而出。 那些盘旋生长的树根尖端骤然改变方向, 追着奚郁而来。 奚郁在烈风中只回头瞥了一眼,便从高处纵身跃下,刀锋凌冽,直指“华西”。 “华西”平静依旧,不躲也不闪,只笑吟吟地看着奚郁飞纵而来。 “哇啊——!” 刺耳的尖叫突然炸响,一大团血红的东西猛地闪身挡在了“华西”面前。 奚郁一愣,收势不及,一刀砍在了那团东西上。 那团东西惨叫一声,无数只血红的小手伸出来,一把将奚郁推搡开。 奚郁握紧砍刀,硬是把将嵌入血肉中砍刀拔了出来,才顺着小手的力道倒飞而出,落在了树笼外围上。 离得远了,他才看清那团东西的真貌。 那东西视觉冲击力极强,足有三四人高的庞大躯体如肉山般扭曲丑陋,看着像是由无数的血肉内脏残渣强行黏合而成的。 粘稠的鲜血滴滴答答地从它身上滴落,它身上歪七扭八地挂了许多眼眶空空、脑袋空空的小脑袋,咕噜噜转的眼珠子嵌在碎□□隙里,细瘦的手脚乱七八糟地伸出来。 “哇啊啊啊——!坏……东西!” 那团东西挡在“华西”身前,对着奚郁愤怒地尖啸。 奚郁难以忍受地捂住耳朵。 重重叠叠的童音交叠成可怕的声波,像是钻机轰轰钻入大脑。 “华西”从这个怪物的身后走出。 他一抛手中的皮球,那还在尖叫的大团血肉顿时转移注意力,歪歪扭扭的手臂挥舞着去抓住皮球。 等它七手八脚地抱住皮球,尖叫声便变为笑声。 然而原本清脆的笑声却因为混杂在一起,变得尤为诡异刺耳。 察觉到“华西”在朝自己走来,奚郁握紧手里的砍刀,抬手就要给他一刀。 然而他一动,那团东西就再次开始尖叫。 无数只血红的小手扭曲着伸长,朝他抓来。 奚郁动作一僵,还没来得及躲,就突然被身后蔓延而来的树根缠住手腕。 他反手就用砍刀砍在那条树根上,却只砍破了一层树皮。 一直被他强压下的心口悸痛开始作祟,让他一时手脚酸软无力,挣脱不得。 “再剧烈运动的话,你现在这具身体可受不了。” 越来越多的树根盘旋缠绕,将奚郁双手紧紧绑缚。 一只微凉的手托起奚郁的脸,拇指轻轻在他眼尾上的红痣上摩挲。 奚郁模糊的视线里,映出“华西”那双金色的瞳孔。 瞳孔主人低笑,嗓音中满是掩藏不住的愉悦:“抓住你了。” 奚郁定定地看着“华西”,突然笑了。 “……是吗。” 他左手骤然一动,抓握成爪,刺眼的金光从他的左手手心迸发而出。 “轰”地一声低鸣,缠在他左手上的淡金色枝条竟是被猛地震开,四散断裂。 “华西”微微一挑眉。 奚郁重获自由的左手猛力一探,一把掐住了“华西”的脖子,将他摁在地上。 他双眼微微泛起红芒,握住砍刀的右手青筋绷起,竟也生生将右手从树根中拔出。 奚郁面色冰冷狠厉,用力掐着“华西”的脖子,反握砍刀高举,对准他那金色的瞳仁。 “不——要——!” 抱着皮球的那团东西惊声尖叫起来,手脚乱舞,直扑而来。 “别动,不然我就剁了他!” 奚郁一声冷嗤,那团东西瞬间僵在原地。 被他摁在地上的“华西”一点也没有性命被人掌控的慌乱紧张,他放松地躺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奚郁。 他的目光在奚郁脸上流连,最终停留在奚郁灼灼的眼眸上,轻笑着低喃一声:“真美,就像火一样。” 奚郁回以轻笑,刀身在他脸上拍了拍:“你说,我把这双眼睛剐出来,需要几刀?” “华西”竟还认真地想了下:“我猜……两刀?” “呜呜……不……别……伤害……他……” 奚郁一抬眼,发现那团东西手足无措,竟是哭着给他跪下了。 虽然他也不太明白这一坨东西怎么跪下。 “呜呜呜……求求……你……” “求……求你……” 那团东西竟然还伏低身体,仿佛给他磕了个头。 奚郁漠然地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华西”:“就这么喜欢玩这种戏码吗?” 他压低身体,死死地盯着那双金瞳:“我会让一切回到正轨。” “随你,”被摁在地上的“华西”笑容扩大,“反正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 奚郁冷笑,贴在“华西”脸上的砍刀轻轻滑动,轻佻地划过他凸起的喉结,最后落在心口上。 那团东西僵在原地,身上嵌着的所有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奚郁手中的砍刀。 奚郁居高临下地看着“华西”。 “滚吧。” 砍刀笔直扎下,鲜血飞溅。 大片血迹溅上了奚郁的侧脸和身上嫩蓝围裙。 身下尸体眼里的金光彻底消失,躺在地上的人的面容也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他的眼眸、头发都变为更深的棕色,面容虽然仍旧俊朗,但与之前相比却大打折扣,也失了那一丝虚无缥缈的神性。 这才是真正的华西园长。 暗红的世界里骤然刮起一阵微风。 这股风轻盈地绕着奚郁转了一圈,留下一句几乎要消散在风里的低语。 “……我在前方等着你。” 奚郁只当没听见,掐着尸体的脖子将其拎起来,往那团彻底呆住的血肉一扔。 那团血肉下意识七手八脚地接住了人,许多颗眼珠子僵硬地一转,盯住了彻底没了气息的华西。 “啊啊啊——!” “唔哇啊啊啊啊——!” 魔音响彻天地,奚郁转身走到天台小树前,嘴角的笑容恍若假面般贴在脸上。 砍刀“嚓”地一声,深深没入天台中心那棵小树的树干里。 金色的汁液瞬间涌出,顺着树皮往下流。 奚郁继续用力。 “咔嚓”一声脆响,小树应声而倒。 整个世界似乎都随着那颗小树倒下的动静颤了颤。 奚郁拎着那把混满鲜血和金色液体的砍刀,眼眸倦懒般微微垂着,左手手指蜷缩起来,轻轻拢住灼热的掌心。 “我会把一切拨回正轨……” 空间开始不稳,模糊的重影闪烁着交叠。 他嘴角勾着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抬起头盯着天上逐渐模糊的明月。 “我不会让你成功。” …… 昏黄的夕阳挂在天边,将世界涂上一层橘红。 汪琴狼狈地从角落探出个脑袋,怔怔地看着这片迷蒙昏黄的世界。 “结,结束了?” “妈的,也太遭罪了。” 光头男阿扬从角落的侧边滚出来,龇牙咧嘴地拍拍身上的草叶。 突然,一阵更为明亮的光在她们头顶亮起。 他们吓得连忙窜出这个角落,直到跑到空旷的广场上回头一看,才瞪大眼睛:“等等,那里起火了?” 浓黑的烟从二号楼上某间教室的窗口内朝着天空翻滚,猩红的火焰在浓烟之间摇曳闪烁。 很快,教室的玻璃碎裂落地,熊熊烈火从窗户里喷薄而出,张牙舞爪地朝着四周吞噬。 奚郁缓步离开彻底被火光吞噬的阅读室,和拿着灭火器赶来的保安们迎面相撞。 保安们一时定住了。 奚郁逆着火光走来,身上溅满了暗色的血渍,手上还拎着把混满不明液体的大砍刀,隐在阴影里的面容显得如鬼魅般妖异。 他微微一笑,笑得那些保安们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陈主任在哪?”他慢声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们打算加入你们。” 第53章 幼儿园怪谈(十八) 火焰很快被灭火器浓白的烟雾压下, 汪琴两人还没松口气,就见那些身形小小的,穿着嫩黄上衣蓝色裤子的小孩们摇摇晃晃, 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 他们两人刚想跑,就被眼尖的小孩发现。 “老师!” 一声尖锐的女童音炸响,小女孩像个小炮弹一样直冲而来, 撞得汪琴一个踉跄。 但她的腿又被小女孩死死抱住, 要不是阿扬在旁边拉了她一把, 她能直接后脑勺着地。 “干什么……别跑那么快。”汪琴死死抓住阿扬的手,僵硬地开口。 小女孩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可怜巴巴地问道:“老师,你不会离开我吧?” “什么……”汪琴尴尬一笑:“你说什么呢,我就在这里, 哪里都不会去的。” “太好啦。” 小女孩破涕为笑, 她低头捣鼓了什么,汪琴突然觉得腿上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痛呼一声, 低头一看, 发现小女孩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小刀, 深深地插入了她的大腿里。 小女孩眼睛瞪得大大的, 溅上了几滴血的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笑:“老师, 老师!不要离开我们, 要跟我们永远在一起哦。” 说着,小女孩双手齐上,握住小刀刀柄生生在汪琴腿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利索地从汪琴腿上挖出一块肉来,张大嘴啊呜一口将肉吞了下去。 在汪琴惊恐的视线里, 小女孩咧起糊了满嘴血的嘴巴,双眼晶亮。 她兴奋地挥舞着小刀, 喊道:“老师,我喜欢你的眼睛!” 说完,她几步跑上前,猛地一个起跳。 汪琴差点被刺中眼睛,还好身旁的阿扬一挥手,将小女孩推搡在地。 阿扬咬着牙给连连惨叫的汪琴包扎止血,汪琴却尖叫起来:“不,快跑,快跑!又来了!” 阿扬抬头,赫然看见许多小孩举着小刀、勺子和尖锐的叉子,嬉笑着朝着他们冲过来。 他只能草草给汪琴包扎,然后架着她飞快逃离。 没跑几步,他们便被吓得停下脚步。 在他们前方,一个人逆着他们走来。 他浑身浴血,一手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大砍刀,将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同样浑身是血,四肢无力垂下的小孩扔到一边。 汪琴和阿扬悚然地看着奚郁,只觉得浑身发寒。 小女孩揉着屁股站起来,看见奚郁先是瑟缩了一下,然而身后小伙伴们一个个围上来,又给了她无穷的底气。 她一手叉腰,一手用小刀指着奚郁:“漂亮!我要他的脑袋!” 另一个小男孩尖叫道:“我要他的皮!” 话音刚落,这群小孩就举着刀叉呼啦啦冲上前,双眼里亮着可怖的光。 奚郁笑了起来,眼尾那颗红痣在这血红下更显妖冶。 “去把后路堵上,这一窝一个都别想跑。” “是,大人。” 一个更为庞大的身影从奚郁身后走出,他身形一闪,以一种和自身体型不相符的速度飞掠而出。 阿扬和汪琴僵在原地,直到奚郁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们,他们才大喘一口气,只觉得重获新生。 “怎么回事?那个npc怎么这么恐怖?” 下一瞬,他们身后传来小孩们混乱而惊恐的尖叫。 两人僵硬回头,就见身后一片血红炼狱。 直到一颗脑袋咕噜噜地滚到汪琴的脚下,她才像是触电一般,疯狂地推搡阿扬,声音压抑在嗓子里,尖到快要劈叉:“快跑,快跑!” “卧槽,这些小孩都疯了吗?” 柯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发现唐锐还在和那个双马尾辫小女孩作斗争,不由气急:“你还带着她干什么,她都已经开始发疯了,你把她塞到安全的地方不就好了。” 唐锐默不作声,只沉默又强硬地用软布将疯狂挣扎的小女孩的嘴堵起来。 在他的手掌上,有着一个血淋淋的小牙印。 柯戎:“你现在带着她也没用,你还能永远在这里陪着她吗?等你通关了还不是要离开……” 一直像个蚌壳一样的唐锐终于开口:“我会带她离开。” “什么?”柯戎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心头一直被他隐隐忽视的预感终于还是被亲口印证。 他盯着唐锐看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怎么?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什么救苦救难的大英雄?” 唐锐默不作声。 “你看着我。”柯戎一把扯住唐锐的衣领,逼迫他看着自己。 他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话语冰冷,表情尖刻:“你在期待什么?侥幸什么?作为回过现实世界又重新回到这里的人,你比我更明白落入副本世界变成npc意味着什么。” 他指着小女孩:“他们就是死,也只能在这副本世界里当个不断轮回的工具人!” 唐锐沉默地看着他。 柯戎逼视他,却始终无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退却。 他不得不继续开口:“我再说一遍,这个人,不管她以前是什么身份,她现在都只是这个幼儿园里面的一个npc小孩而已。” “那又如何?” 唐锐声音平稳又冷淡。 柯戎一时哽住。 “我回来这个该死的地方,就是为了找到她。” 唐锐平静地说:“我会带她离开这里。” 柯戎断然道:“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唐锐背起咬着软布呜呜直叫的小女孩,眼里沉默的火在灼烧:“我会做到的。” 柯戎像看疯子一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唐锐低声道:“去食堂。” …… 奚郁终于见到了陈主任。 她看起来有些狼狈,隔着两个保安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和泰纪两人。 他们两人身上的嫩蓝色围裙几乎已经看不出原色,脸上身上更是沾满了许多血迹。 在陈主任脚边的狗焦躁地踱步,却没有攻击奚郁两人的意思。 奚郁笑得昳丽,语调轻缓:“陈主任,后来我们认真考虑了一下,对你曾说的话非常认同,无论是收容还是遏制,都非常有必要。” 陈主任一脸阴沉:“现在来说这话,会不会有点晚了?” 奚郁上前一步,抬手捂住自己胸口被血迹彻底染黑的围裙,诚恳地说:“当初是我们不识好歹,不知道还有那种好处,还请见谅。请让我们加入吧。” 他顿了顿,含笑的声音微微压低,带着一股莫名的诱惑:“只要能遏制它,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陈主任看了他们许久,才阴冷着脸说:“行,那你们将那些小孩带去食堂,我会去那里跟你汇合。”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奚郁两人的围裙上,嘴角抽搐着说:“带活的。” “好的,”奚郁笑容更胜:“保证完成任务。”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之前下手有点狠,还是小孩们都躲起来了,他们在四处转悠了许久,都没有见到活的小孩。 奚郁站在鲜血四溅的中庭广场里,低语道:“应该不至于死光了吧?到底在哪呢?” 一旁的泰纪背脊一僵。 他从之前重新与奚郁相遇后就大气不敢喘,现在奚郁虽是自言自语,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绷紧神经,扭头四处查看。 这一看,还真被他发现了什么。 “大人,那边有烟雾。” 奚郁一抬头,果然见旁边二号楼三楼里飘出一缕一缕,浓缩成型的白烟。 白烟之中,沈爱叼着根点燃的烟,坐在桌子上冷着脸看着那些被白烟捆缚着,还在挥舞小刀小叉尖叫扭动的小孩们。 她抬起头,冷笑着开口:“戴维教士,我的力量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你们究竟看到什么没有?” 在一旁盘腿坐下的戴维闭着眼,盘坐在他右侧的黑袍人淡淡地开口:“不必着急,该来的总会来。” 沈爱阴着脸深吸一口烟,再次吐出。 原本稀薄了不少的白烟重新变浓,牢牢捆住这些小孩。 教室门外的窗户显露出两个人影。 沈爱目光一厉:“谁!” “别紧张。”奚郁站在门口,目光往里一扫,露出一个令人炫目的笑容。 他慢声道:“要按照陈主任的要求,我们需要带这些小孩走,麻烦沈爱女士行个方便。” 沈爱的目光却落向了两人在昏暗光线下彻底变黑的围裙。 “陈主任的要求?”沈爱挑起细细的眉,“什么要求?” 奚郁一脸纯良:“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安抚小孩吧。” “安抚?”沈爱嗤了一声,将手里的烟摁在身下的桌子上,丢进地下的一堆烟头堆里,吐出最后一口烟:“物理手段安抚吗?” 奚郁挥挥手散开扑面而来的烟味,笑容不变:“恕我直言,你可能很快就控制不住这些小孩了。” 沈爱一怔:“什么?” 奚郁的目光从沈爱脸上微微偏移,落在她身旁那些小孩身上。 他手腕一转,手上多了个红黄蓝三色皮球。 然后他微笑着,当着所有小孩的面,用砍刀穿透它,将它劈成两半。 “……” 残破的皮料从空中落下。 小孩们呆呆地睁大眼睛。 “哇啊啊啊——!” 所有小孩放声尖叫,刺耳的音波震得沈爱整个人都麻了,那捆住小孩的白烟绳索也不稳地颤抖了一下,有溃散的迹象。 所有被捆着的小孩一下冲了出来,挥舞着小刀小叉朝着众人冲了过来。 奚郁和泰纪当然一手一个,一下抓住了不少。 待在戴维身侧的两个黑袍人一动,其中一个黑袍人抛出漆黑的锁链网,一下将所有涌过来的小孩挡住。 唯有沈爱,因为那一恍神的功夫,被一个小男孩拿着叉子狠狠地扎入腰侧。 “留下来,留下来陪着我们。” 小男孩握着叉子用力,嘻嘻地笑了起来。 沈爱疼得一个激灵,面色骤然狰狞起来。 “滚开!” 她手上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电锯,朝着小男孩一挥,直接将他劈成两半。 戴维在这嘈杂之中眉头微拧,倏地睁开眼,目光直直地落在奚郁的脸上。 奚郁注意到他的视线,随意地朝他一挥手,转身拎着挣扎不休的小孩离开。 第54章 幼儿园怪谈(十九) 天色渐渐昏暗, 最后一点橘色落入山林,天际唯留一抹似血残红。 幼儿园中的路灯一盏盏亮起,然而照亮的唯有死寂。 时间早已过了守则规定的晚饭时间, 被窗帘遮掩的食堂里一片漆黑。 食堂大门紧闭,奚郁和泰纪拎着小孩,礼貌地敲了敲食堂的大门。 ……没有丝毫回应。 推开并未锁上的大门, 入目是一片浓重的漆黑。 奚郁看了看内里, 扬声喊道:“陈主任?” 无人应答。 眼前这片黑暗就像是吸光的黑洞, 仿佛通往另一个次元,无声地吞噬了这两个闯入者。 当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黑暗中时,食堂大门轰然关闭。 “啪”地一声闷响,食堂屋顶悬吊的大灯骤然亮起。 血迹斑斑的八张铁床和内侧的灶台被清晰映现。 听到声响,陈主任从灶台处伸出个脑袋来, “不错, 比我想象中要快,倒是不用我亲自去抓了。” 奚郁和泰纪却一时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这个声音, 他们差点没认出这是陈主任。 她整个人雄壮了一大圈, 顶着一个脏污丑陋的猪脑袋, 手臂肌肉鼓起, 发皱的猪蹄握着一根细长的白骨。 在见到这个猪脑袋陈主任后, 一直在两人手里挣扎不休的小孩们僵住了。 他们瞳孔收缩, 身体僵硬,喉间抑制不住地发出惊恐地“嗬嗬”声。 陈主任将手里的白骨扔进灶台下方,划亮火柴往灶膛里一扔。 “轰隆”一声闷响,随后是几声“噼啪”, 明亮的火光从灶膛里升起。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轰隆轰隆走过来说:“把这些小崽子捆到铁床上, 要准备开始了。” 奚郁拎着变成发抖鹌鹑的小孩们问道:“这样就能收容和遏制它了?” “别废话!” 陈主任不耐地暴喝一声,走到一侧铁床边拿起两把刀相互磨了磨:“先绑一个在这。” 很快,一个浑身僵硬的小男孩被放在铁床上,用束缚带紧紧捆绑起来。 像是被放在案板上的鱼,冰冷的铁床一接触到小男孩的皮肤,骤然刺激得他挣扎起来。 陈主任很快磨好了刀,对准这个小男孩的胸膛就是一刀。 她的手法极其熟练,很快在小男孩的惨嚎下生剖出一颗小小的心脏。 那颗心脏很是奇异,整个呈半透明的琉璃状,还在陈主任的手心一跳一跳。 乍一看,仿佛一颗晶莹剔透的大草莓。 “……” 奚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这一移开,他就看到小男孩的外貌骤然狰狞起来,哇哇叫着开始异变成诡异的血红色肉团,血红的身体四周窜出了几条细瘦的血手臂,死死地抓住了陈主任的手。 陈主任利索地往下一砍,将所有血手臂砍断,将那颗心脏丢入放在一旁的大碗里。 这还不算完,接下来她飞速动作,飞快地把异变肉团上的大腿肉、眼球和腹部的各类内脏剖了一干二净,再把冒出来的血手臂通通砍断。 直到她把脑袋用大砍刀劈开,拿了个大铁勺将脑子一勺一勺挖干净,那诡异肉团才终于停止颤抖,彻底无力地瘫在了铁床上。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整个食堂。 陈主任又飞快地生剖了一个小女孩,将这些东西按照奚郁曾见过的烹煮配方处理好,热油后将那个团起来的血肉扔进锅里,一阵“滋滋”的溅油声和浓郁的肉香乍然迸发。 “咕咚。” 奚郁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咽唾沫的声音。 他额间青筋一跳,狠剐了泰纪一眼。 双眼放光的泰纪登时老实了,艰难地把自己的视线从那个大铁锅上拔出来。 他晚饭都没吃,他饿了…… 奚郁面无表情,无视自己开始叫嚣饥饿的胃部。 “你们应该有很多疑问吧?”陈主任哼哼地笑了起来,声音即使拔高,也依旧粗嘎难听:“没错,这就是你们来到这个幼儿园的目的,梦寐以求的东西,传说中能治疗一切疾病的神药!” 然而唯二的听众反应平平,奚郁哦了一声,泰纪更是捂着肚子神游天外,看都不看一眼陈主任。 陈主任:“……不相信?” 她不满地说:“这种好东西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也就是你们刚好帮了点忙,不然……” 她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水,用挖过脑子的铁勺把锅底那颗煎得半生不熟的肉球装起,放到同样装过生血肉的大碗里,哼笑一声:“算是奖励你们的,你们谁先吃?” “……” 气氛莫名僵持了片刻。 陈主任眉头一皱:“嗯?” 奚郁笑了起来,走上前稳稳地接过了这个大碗。 泰纪在后方瞪大眼睛。 奚郁一转身,就对上了泰纪不可置信的视线。 等等,大人你不给我吃,结果你自己…… 奚郁:“……” 他双眼微微一眯,泰纪顿时委委屈屈地低下头。 刚出锅的肉球随着奚郁走路的动作在大碗里滚了滚,逐渐向着碗边倾斜。 突然,奚郁身边铁床上的小男孩一下挣脱束缚带,吼叫着撞在了奚郁身上。 那颗挂在碗边的肉球一晃,顺势滚落在地。 然后他为了躲避突然开始攻击他的小男孩,一脚踩在了那颗肉球上。 “我的神药!”陈主任尖叫一声,扑过去一把拎起乱窜的小男孩,将他摔回铁床上。 “就拿你当做第二份药!” 陈主任正准备低头下刀,小男孩却拼命扭来扭去,让她的刀划花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下刀。 她不耐地瞥了一眼小男孩,突然咦了一声:“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 正把其他骚动小孩往铁床上怼的奚郁回头看了一眼。 他歪着头,状似惊讶地开口问道:“是吗?那这是谁?” 陈主任盯着小孩看了片刻,恍然道:“哦,你是这次新来的,好像叫宁什么……” 奚郁将小孩们捆好,溜溜达达凑了过来。 他也低头端详小男孩的脸,笑了起来:“确实,长跟和我一批来的那个幼师有点像。” 她张开大嘴,哼哼地笑了起来:“小宁是吧,正好,每个新来的小崽子都要经历一次仪式的洗礼,才能真正加入我们幼儿园这个大家庭。” 小男孩看起来神志混乱,他张了张嘴,眼里迅速积蓄起了一层眼泪:“我不是……我是大人……我是玩家……” 咧着巨大猪嘴的陈主任充耳不闻,伸手用力按住小男孩的肩膀,对准他的胸口一刀划下。 “唰”地一声厉响。 陈主任吃痛地嚎了一声,手中的长刀应声落下,砸在了小男孩身旁的铁床上。 她捂着鲜血直流的右手,怨恨地盯着从阴影中凭空出现的唐锐。 角落里被构建出的数据屏障内,柯戎用力拽唐锐的衣角,用气音紧张地说:“你疯了吗,现在冒什么头……” 陈主任冷笑:“好啊,我还没来得及抓她,你倒是自己跳出来了。” 唐锐面色冷沉,将后背上瑟瑟发抖的小女孩遮得严严实实。 陈主任仰头嚎叫一声。 不知从那个角落里转出好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他们身上长着乱七八糟的黑毛,顶着个黑背犬脑袋,配合着陈主任向唐锐两人压近。 “你们全都留在这里吧!” 陈主任哼哼笑着,举起手中满是血污的砍刀,直冲唐锐而去。 “卧槽!”柯戎大骂一声,后背紧贴着墙壁,手指噼里啪啦在光屏键盘上跳跃。 无数明亮的数据流分别出现在他、唐锐和陈主任几人身上,陈主任等人的气力肉眼可见地衰弱,而唐锐迅速提升。 眼见着一群人战在一起,奚郁和泰纪两人远远旁观。 他们这是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这遏制收容的效率也太低了点…… 突然,奚郁手腕被什么东西用力抓住,然后一阵剧痛。 他用力甩开咬在手上的东西,鲜血一下从手腕上的两排牙洞中冒出,在他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浓艳又刺眼。 他身侧捆在铁床上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出双手,还在朝着奚郁的方向拼命挥舞双手,吃吃地笑道:“来啊,陪我们一起,待在一起……” 下一秒,小女孩猛地张开嘴,一只细瘦的血手臂骤然探出,直朝奚郁抓来。 奚郁握着砍刀的手一动,刀光一闪,血手臂应声而落。 一旁的泰纪迅速上前,严严实实地再次捆住小女孩。 奚郁摸了摸被咬破的手腕,一阵阵绵密的刺痛顺着皮肉传入大脑。 他眼睛一转,似笑非笑地落在小女孩脸上:“牙口挺好啊。” 他捏着小女孩的下巴用力掰开,却没发现断裂的血手臂踪迹,只有满嘴的鲜血和尖锐如犬齿般的牙。 小女孩无能狂怒地挣扎叫嚷着,却再也吐不出血手臂了。 很奇怪,明明这些小屁孩在外面没有这种本事,难道是在食堂里就会有异变? 唐锐和陈主任那边还没结束,奚郁干脆自己拎起斜挂在腰间的砍刀,朝着铁床上的小孩比划。 他刚刚看得清楚,先是划开胸口剖心,再剖肚皮取内脏,然后剐眼珠,挖脑子…… 奚郁回想一遍,觉得这一套操作下来并不难,于是自信下刀。 躺在铁床上的小女孩愤怒又惊恐地看着他,挣扎张嘴想要攻击他,却怎么也吐不出血手臂。 等他尖锐的刀锋堪堪划破柔软的皮肤,小女孩小脸通红,嘴巴一张,“哇”地哭了起来。 奚郁手中的砍刀一顿,眉头微挑。 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倒显得他是个大反派一样。 陈主任架开唐锐的唐刀,猛地回头,吼道:“谁让你动手的!” 有狗保安试图回头拦住他,被泰纪一把摁住,动弹不得。 奚郁应了一句:“这不是看您在忙嘛。” 说完,他对着小孩的胸口再来一刀。 鲜红的血液滚滚而出,却没能成功打开胸膛,血手臂也没有出现。 小女孩哭得更大声了。 奚郁再次啧了一声。 说实话,陈主任的挖心方法也太不科学了,应该…… “别动了!”陈主任大吼:“园长不在,这些小孩不能哭!” 第55章 幼儿园怪谈(二十) “嘭”地一声闷响, 紧闭的食堂大门轰然洞开。 一大团肉山阴影挤在门口,如同即将到来的乌云,沉沉地压在门前。 透过朦胧模糊的月光, 食堂里的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那团阴影在往食堂里挤。 月光逐渐明亮,照亮了肉山上嵌着的, 四处滚动着的数颗眼球。 就在月光彻底照亮大地之时, 眼球们骤然一凝, 通通盯向食堂里的人。 不同于陈主任的惊恐,所有被绑缚在铁床上的小孩都骤然惊叫欢呼起来,又哭又笑,期待地仰着脑袋盯着挤进来的那团血肉。 食堂顶部的吊灯清晰地照亮了它的模样。 那玩意视觉冲击力极大,柯戎呆看了片刻, 控制不住地捂住嘴干呕了几声。 于此同时, 他只觉得背部一阵刺痒,伸手去挠, 却被后背上长出的尖锐扎到了手。 唐锐也隐忍地皱了皱眉, 身上开始冒出一片片灰黑色的羽毛。 甚至有几个保安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低吼哀嚎着伏地, 最后再从衣服里挣脱出来时, 彻底变成一只凶恶的黑背犬。 但这黑背犬也不敢上前, 只紧紧跟着人,朝着那团血肉低低地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陈主任随着那团血肉的靠近而不断后退,色厉内荏地喊道:“你别过来,园长马上就来了, 园长他……” 突然,她眼尖地看到什么, 惊恐地大喊:“园长!” 唐锐和柯戎随着陈主任的目光看去,果然在那团肉山上发现了半截歪斜的身体。 大半已经融入了肉山的身体穿着白衬衫及灰色格子西装马甲,不正是华西园长吗? 柯戎突然扯了一下唐锐的衣角,脸色难看地一指。 在那肉山上,宁勇军只剩下大半张脸,双眼空洞地陷入肉山之中。 陈主任似乎彻底崩溃了,抓着自己的猪脑袋嘶吼:“不,不可能!你……你竟然杀了园长,你这个怪物,养不熟的白眼狼!” 所有人都在后退,唯有两人迎着那团血肉走去。 “徐主任,我认为你遏制收容它的方法实在是太慢了。” 奚郁扯掉身上的围裙,身上一片片冒出的红鳞瞬间停止生长。 他笑着举起血糊糊的砍刀,直指那团血肉:“不过就是些挖心挖眼掏内脏一类的活,直接在它身上动手不是更快?” 话音刚落,他手中砍刀一刺,便深深地扎入了那团血肉之中。 空气寂静了一秒。 “坏……东西——!” 尖利混杂的声音轰然炸响,它的身体骤然急速膨胀,鲜血和碎肉从它的越来越大的躯体里挤出,直到它的躯体顶到了食堂屋顶,再“轰隆”将它顶破。 整个世界骤然笼罩进一片暗红。 躲在角落里的汪琴和阿扬惊叫一声,努力将自己藏得更加严实。 沈爱将烟头狠狠地摁灭,眯着眼看着窗外大变模样的世界。 无数动物悉悉索索地冒出头来,仰头嗅闻着空气中多出来的生肉味道,贪婪地龇出尖锐的长牙。 整个幼儿园,彻底变为了血红的恐怖世界。 面对这突然变大的血肉怪物,奚郁只是眉峰微动,便示意泰纪。 泰纪纵身一扑,游走到血肉怪物的背面,其余人看不见他的地方,脸色骤然露出一丝狰狞。 血肉怪物尖叫一声,无数只细瘦的手朝着奚郁抓来。 奚郁根本不贪刀,纵身躲过那些小手,皱眉看着那团血肉。 刚刚刀一刺入,他就敏锐地察觉不对。 这根本不是刺入血肉的手感,更像是刺入了一片粘稠的泥沼,还有一股不小的吸力在试图吞噬握着长刀的他。 如果他刚刚不及时拔刀离开,恐怕他也会被吸入到这团血肉之中去。 奚郁这边不顺利,泰纪却撕得这团血肉怪物惨叫连连。 他探手抓住那些手脚用力一撕,就将那些手手脚脚给撕了下来,而血肉怪物身上那股诡异的吸力对他毫无作用,甚至于还畏惧地不断后退,试图远离泰纪。 血肉怪物很快发现除了泰纪以外的人都好欺负,它尖啸一声,整个身体骤然飞扑而来,伸长的小手瞬间抓住了一个没来得及跑掉的狗头保安。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团血肉缠住保安,一点一点吞噬掉他。 血肉怪物一声尖笑:“全都……全都和我们……在一起……不分开……” “汪!呜汪!” 一声响亮的狗叫响起,黑背犬如一道黑色闪电扑上前,咬住狗头保安的裤脚死命拽他出来。 血肉怪物似乎很是忌惮黑背犬,竟让它成功将保安从血肉团中拖了出来。 但是很快,血肉怪物愤怒地尖叫一声,无数只小手握拳砸下,一拳一拳将黑背犬生生砸死! 被解救的保安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被重新吞入血肉之中。 场面彻底失控,陈主任胡乱嚎叫着,将一个个狗头保安推出去,自己狼狈地砸碎食堂玻璃翻了出去。 身上的灰羽越来越多的唐锐目光一冷,提起满身尖刺的柯戎,劈开最近的窗户同样翻了出去。 一下子,食堂里仅剩奚郁和泰纪两人。 吞了好几个狗头保安,那血肉怪物浑身涌动着,残肢内脏浮出表面又重新陷入内里。 那些眼珠子咕噜噜滚动,锁定在食堂里的奚郁身上。 “坏东西——!” 眼见着那团庞大的肉山滚滚袭来,奚郁眉头一动,回身一刀空砍在铁床上。 “哐”地一声巨响,明明什么都没有砍到,但血肉怪物骤然一抖,瑟缩地停了下来。 奚郁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看了血肉怪物一眼,一刀划破铁床上小孩的肚子,内里的内脏全都暴露在空气中。 许多血手臂争先恐后地从小孩肚皮扑出,被奚郁像是割韭菜一样通通割断,甩在地上。 他正打算用砍刀挑起肚子里的小肠,这小孩突然表情狰狞地闭上眼,全身骤然变得血红,化作一道血色流光涌向血肉怪物。 不只是这个小孩,其他铁床上绑着的,外面不知何处的,无数血色流光如同乳燕归巢,四面八方涌入了血肉怪物的身体里。 那团血肉躯体也跟着扭曲膨胀起来,它愤怒地吼叫着,无数眼眶空洞,脑后缺口的小脑袋从血肉中浮出,又重新沉下。 奚郁却是双眼一亮。 砍刀唰地剁入血肉躯体,这次终于砍到了实物。 他冷冷一笑,砍刀在血肉中用力一搅。 血肉怪物开始惨叫,无数尖锐的童音重重叠叠。 它的躯体激烈翻涌,掉出了几块碎肉残渣。 紧跟其后的泰纪兴奋地低吼一声,扑上前徒手撕扯着血肉怪物,甚至忍不住张嘴一咬。 一大团血肉被他生生撕咬下来,在被奚郁死亡凝视后,才不甘不愿地把嘴里的滴滴答答流血的肉吐在地上。 奚郁热衷于给它开膛破肚,泰纪总是在蠢蠢欲动试图撕咬一块肉进肚。 眨眼之间,奚郁砍刀一挥,又利落地劈碎了一个脑袋。 血肉怪物浑身扭曲,眼珠子剧烈抖动,在两人的前后夹攻下痛苦不已。 眼见着血肉怪物的凄惨模样,奚郁甩了甩刀尖上的污浊,嘴角的弧度越发扩大。 看来离成功不远了。 奚郁心想。 他绝对不会,不会让祂的目的达成。 “叮咚。” 冰冷的机械女音突然在天际响起。 “检测到玩家戴维成功将信息发送至儿童保护协会,游戏进程更新。距离儿童保护协会派遣直升机救援还有十九分钟五十九秒……” 玩家们意识到了什么。 想要通关离开,必须要熬过这二十分钟,并顺利坐上这辆救援直升机。 于此同时,幼儿园里四面八方的动物们像是感知到什么,疯狂地向着所有还活着的人类进攻。 刚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唐锐脚步却停下,把身上的围裙脱了,再把身上的灰羽一根根生生拔下。 柯戎一愣,表情惊悚地看着唐锐:“你……你想干什么?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要离开副本了。” 唐锐认真地说:“帮我。” 柯戎眼睛瞪得极大,哆嗦着唇喃喃道:“……你他妈疯了,疯子!你自己也看到了,你的那个妹妹,她刚刚变成血光融进那个怪物身体里了,她已经成为怪物的一部分了!” 唐锐神色一黯,转头看向血肉怪物的方向,目光深深,“我不会让她待在这里,我会带她走。” 柯戎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唐锐还是飞快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喂,等等,唐锐!唐锐你个傻逼快回来!” 不远处的食堂,巨大的血肉怪物从食堂里撞了出来,狼狈地挥舞手臂和腿逃跑。 在它身后,两个远比它渺小的人不紧不慢地跟着它身后,看着它头也不回,直直窜入了一号楼里。 一号楼天台上的小树被砍断后,覆盖整栋楼的根系枯萎衰败,变成一条条黑色的细线悬挂在墙面上。 血肉怪物冲上枯败的天台,将自己藏起来的红黄蓝皮球掏出来,往自己身体里塞。 然而它身体是由破碎的肢体血肉组成,皮质的皮球根本融不进入,只能压出一个半圆的凹槽,就重新被挤了出去。 血肉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七手八脚地将皮球紧紧抱在怀里,蜷缩在天台上。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一声声响起,逐渐靠近。 然而血肉怪物只是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将皮球紧紧藏在怀里。 脚步声站定。 “你在难过吗?” “……” 血肉怪物不可置信地动了动,身体上的眼珠子唰地盯住来人。 从楼梯间走出来的人身穿白衬衫及灰色格子西装马甲,无声地望着血肉怪物。 他居然是华西! 第56章 幼儿园怪谈(完) 奚郁微微歪头, 看着眼前拦住去路的柯戎。 “救命啊!奚哥薛哥快救我!” 柯戎惊慌失措,表情浮夸地冲了过来。 在他身后,追着几只凶神恶煞的动物。 奚郁两人没动, 就这么看着他张牙舞爪地跑过来,躲到了他们身后。 那些长着大嘴的动物们就要扑击上来时,奚郁拉着泰纪横跨一步, 将身后的柯戎暴露了出来。 柯戎:“……” 柯戎身形灵巧一闪, 又躲到了两人身后。 这次不用奚郁动作, 泰纪直接伸手拎住柯戎的衣领,将他扔在那群流着涎水的动物前面。 柯戎猝不及防,瞪着圆溜溜的小鹿眼震惊道:“不是,你们就见死不救啊?” “谁惹的事当然是谁解决。”奚郁露出一个微笑,悠悠地看着柯戎手忙脚乱地在键盘上狂按, 发射出“咻咻”的数据光弹。 “况且, 你也有解决的能力。” 果然,这些动物很快都柯戎的数据牢笼和数据光弹给弄死了。 柯戎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厚着脸皮说:“哎呀, 多亏了两位出手相助, 不让我肯定逃不掉的。” “是吗?”奚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看你挺游刃有余啊。” “啊哈哈, 可能是刚刚求生本能爆发了吧。” 柯戎脸上笑嘻嘻, 心里骂骂咧咧。 妈的自己真是脑子瓦特了才陪着唐锐一起疯! 同时, 他又忍不住瞄了瞄奚郁的脸。 哇,这种浑身是血的阴郁疯批美人,看着真带劲。 眼见着奚郁两人转身就要走,柯戎匆忙跟上, 可怜巴巴地说:“你们要去哪啊?这里哪哪都不安全,我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 奚郁笑吟吟地打断他:“不必了, 我们还有事,你自己找个地方躲吧。” 对上奚郁实际并无温度的双眼,柯戎僵硬了片刻。 他瞟了一眼奚郁手里还在滴血的大砍刀,咽了咽唾沫,还是不依不饶地追上去:“等等我,我……” 柯戎声音顿住,双眼睁大。 各种各样的动物悉悉索索从四处钻出来,一双双贪婪的兽瞳死死地盯着三人。 “我靠,这些动物都是哪来的!” 柯戎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小心地看了眼奚郁和泰纪。 太好了,这样多少能再拖点时间…… 奚郁微微拧眉,不由抬头看向一号楼的天台处。 …… 天台上,血肉怪物不可置信地扭过身,无数颗眼球死死地盯着来人。 面对如此毛骨悚然的场面,这个华西上前几步,冷冷淡淡地继续问:“你在难过?” 这个“华西”的长相和玩家曾经见过华西园长不同,头发和瞳色更深,面容也没有这么丰神俊朗。 更像是后来变化面容后的华西。 半晌,血肉怪物动了动。 那重重叠叠的童音喃喃地开口:“哥……哥……” “华西”目光微黯,再次上前一步,说:“是我。” 他把手里提着的东西一丢,一颗狰狞的猪头滚落在地。 这居然是陈主任的脑袋。 血肉怪物一下激动起来,它抱着皮球站起来,乱七八糟的手脚胡乱挥舞着,无数道声音同时呼唤道:“哥哥……陪着我们……永远……不分开……” “华西”无声地注视着这团血肉。 片刻后,他才吐出一个字:“不。” 血肉怪物四处挥舞的手脚顿住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血肉怪物尖叫起来:“不……不可以……哥哥……陪我……” 无数只细瘦的血手急速延伸,朝他抓来。 “华西”背在身后的手捏得很紧,骨节苍白发青。 他知道他正在走在钢丝上,这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随时可能将他送入地狱。 “华西”硬是忍住本能,不闪不避地任由那些血手臂抓住他,抬头直视着恐怖悚然的血肉怪物,说:“我带你们走。” 血肉怪物一愣。 “你不觉得这里太小了吗?” “华西”扭头四望,“只有三栋楼,空气也不好,还有很多痛苦的事。” “华西”尽量让自己冷硬的语气更为和缓,继续说:“但是外面的世界很大,就像阅读室里的故事书一样,有广阔的天空、湛蓝的海水,还有无数喜爱你们担忧你们的人。” 他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血肉怪物:“你愿意跟我走吗?放下这个糟糕的世界,去拥抱更广阔的天地。” “我……” 血肉怪物呆呆地看着“华西”,躯体涌动起来,一颗颗后脑破洞的小脑袋从血肉中挤出来,又张着嘴重新陷入血肉之中。 “华西”始终注视着血肉怪物那可怖的模样,视线不偏不倚。 他向着它,轻声问道:“走吗?” “呜呜呜……” “呜呜呜呜不行……” 血肉怪物突然哭了起来。 “我们走不了……我们……走不了……好痛,好痛……我好痛,谁来救救我……” 它的躯体扭动地更为剧烈,尖鸣的泣音如万鬼同哭。 “华西”的目光微沉,开口说:“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苦痛,你受委屈了,这都不是你的错,你……” 呜咽哭泣声中,骤然传出几道凄厉尖锐的童音:“说的好听,你来试试啊——!” 说完,它抓着“华西”的手开始用力,似是要将“华西”的身体撕扯得四分五裂。 “华西”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任由那些血手臂将自己扯来扯去。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才沙哑地开口:“……对不起。” 血手臂微微一僵。 “华西”的眉目难掩疲惫和悲伤,低声说:“对不起,哥哥来晚了,让你遭受了这么多折磨……” 血肉怪物身上,那无数颗嵌在其中,摇摇欲坠的眼珠子牢牢地盯着这个被它抓住的“华西”。 “对不起,是我太过自负,才导致你遭受到那样的事情,又自作主张地以为对你好,主动进入这个世界,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你的想法……” “华西”再次抬起头,发红的眼睛凝视着血肉怪物,凝视着那一颗颗血丝遍布的眼球:“哥哥错了,哥哥发誓永远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 幼儿园内突然起了风。 这阵风吹动凝滞的草叶,刮动人的衣角,拂乱脸侧的头发。 奚郁斩落一只山羊,侧了侧脸让遮住视线的发丝落下,注意到天边逐渐靠近的一个黑点。 柯戎满头大汗,焦急地看向一号楼天台。 唐锐究竟到哪一步了?到底能不能成?直升机快要到了! 不管动物园内幸存人员的心情如何,直升机始终以一种匀速不断靠近。 在幼儿园内东躲西藏玩家们开始冒头,而四周流窜袭击的动物们也越发狂躁。 但这也没能多阻拦奚郁他们的步伐。 然而就在他们将将快要脱离动物们的包围圈时,异象出现了。 一个庞大的血肉怪物踏上了天台边缘,低头俯视着整个幼儿园。 奚郁抬头,瞳孔骤缩。 他看到了血肉怪物身边站着的,显得非常渺小的人影。 那居然是恢复原貌的“华西”! 那血肉怪物在奚郁等人的视线下,竟然缓缓分解开来,变成一个个小小的,血肉模糊肢体残缺的小孩。 一个个小孩从那庞大的身躯分离出来,围聚在“华西”身边,轻轻抱了抱他,然后手拉着手,齐齐一跃。 但他们却没有坠落下楼,而是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朝着天际飞去。 对着他们的飞离,血色一点一点从他们身上褪去,他们恢复了曾经未曾受到伤害的模样,怀着一丝希冀迈向前方。 唐锐始终凝视着这一个个虚影,直到看到熟悉的小女孩也同样向天空迈出脚步,才彻底地松了口气 无数小小怨灵放下执念,直升九天。 一点一滴的金光从他们身体透出,像一颗颗繁星,宛若无数天灯浮空,光耀寂夜。 直升机“突突突”地降落,目的明确地悬停在了中庭广场上方,垂下了一条软梯。 于此同时,无数动物闻声而动,扭头朝着中庭广场聚集。 直升机下方,沈爱拎着轰鸣作响的巨大电锯杀出重围,染血的脸上满是癫狂:“通通给我让路!” 戴维在两个黑袍同伴的掩护下已经踏上直升机。 他在漫天星光之中深深地看了一号楼一眼,扭头进入直升机敞开的门。 柯戎带着汪琴和阿扬跟在疯狂屠杀的沈爱身后,焦急地不断仰头看向一号楼的天台。 奚郁逆着动物潮,疾步冲向了一号楼。 他三步并作两步,像是一阵小旋风刮到一号楼下,正好撞见走下一号楼的“华西”。 奚郁看都不看他,直接越过他往天台上冲。 “华西”眼疾手快,一把拉出奚郁的手臂,将他扯了回来。 奚郁直接回以一刀。 “哐”地一声,“华西”拦在门前架开奚郁,冷淡开口:“他们已经解脱,一切都结束了。” 说着,他的脸上突兀地浮起一张面具,飘然落在他的手上。 “华西”的外貌如水般消融,露出唐锐刚硬冷淡的脸。 “解脱?” 奚郁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东西,笑得前仰后合。 唐锐骤然一侧身,一把砍刀“咔”地插在他的身侧。 奚郁耸了耸肩,笑容冰冷又恶劣:“这么喜欢角色扮演,就留下来陪它吧。” 下一秒,奚郁骤然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他拔出了地上的砍刀,一刀朝着唐锐挥去。 唐锐守着一号楼大门,只能举刀防守,很快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角落里。 直升机收起软梯,突突地上升。 柯戎死命扒着直升机门不让关上,扯着嗓子大吼:“傻——逼——唐——锐——!” 螺旋桨的声音将柯戎的喊声彻底淹没。 唐锐突然扯了一下嘴角。 他在下一次刀锋逼近时,抬手一抓。 一朵巨大的数据蒲公英带着他飞掠而起,染血的刀锋掠过他的胸前,割破了那件嫩蓝色的围裙。 半空中的唐锐松开即将消失的蒲公英,踩住脚下凭空出现的数据流台阶,几个起跃,跳进了半开的直升机。 直升机机舱门轰然关闭,载着一众玩家离去。 “叮咚,恭喜戴维、沈爱、唐锐、柯戎……八位玩家顺利发现幼儿园的秘密,成功通关游戏。” “完成度评价:A。获得基础通关奖励15000积分,B级道具:混淆认知的围裙……” “欢迎您再次来到本园工作,祝您工作顺利,再见。” 奚郁收起刀,头也不回地冲上天台。 天台上,那团血肉已经变得很小一团了。 一个个血红小孩从它身体里相继离去,飘然飞向天际。 “回来!”奚郁大喝道:“趁现在还来得及,快回来!” 他冲上前拉扯那些小孩,手却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这些小孩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便手拉手,头也不回地飞向天际。 天空那道声音一落,直升机随之消失在天际。 “……” 奚郁沉默地收回手。 下一瞬,异变突生。 有一部分小孩随着直升机一同消失离开,更多的却猛地撞上了天空暗红的屏障,惨叫着从天空坠落。 他们惊恐地向着直升机的方向伸出手,这次却无人拉住他们。 他们像是下饺子一样噗通噗通摔落回天台上,痛苦地呻/吟着,身体重新化为血肉模糊的样子,滚动着重新聚合成原来的模样。 即便如此,这团血肉怪物依旧伸着七歪八扭的细瘦手臂,试图伸向天空。 泰纪匆忙跑上楼,怔怔地看着那团扭曲的血肉,问道:“大人,怎么办?” 没有得到回答,泰纪不由扭头看向奚郁,却发现身边的人像是雕塑般,定定站着。 “哔——!” 天空倏然笼罩上一层暗红,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出现在天空之上。 尖锐的声音响彻天际。 “警告!发现异常npc数据!” “悬赏发布:清除本次副本世界的异常npc:里世界掌控者——怨念聚合体,清除异常npc即可获得最高积分,离开本次任务世界。” “检测到副本内无存活玩家。” “正在启动清除程序……目标已锁定,格式化进程启动。” 奚郁瞳孔瞬间放大,下意识地朝着那团血肉怪物伸出手。 “噔”地一声,一个鲜红的错误提示框突然弹了出来,浮在了血肉怪物的正前方。 奚郁的手直直陷入了错误提示框内,下一瞬,他的手上骤然金光大放。 他被金光狠狠一弹,倒飞而出。 扑上来的泰纪接住了他,没让他摔滚在地。 奚郁胸膛起伏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血肉怪物。 无数错误提示框如同肿瘤般,恐怖地飞快增生,重重叠叠地覆盖了怪物整个躯体,包括它伸出的无数细瘦小手。 下一秒,凄厉地惨叫响彻天际。 那重叠的错误提示框开始粗暴地挤压这团血肉怪物,鲜血飞溅,碎肉肢体和眼球横飞。 它绝望地挣扎着,摇摇欲睡的眼球颤抖着,血液像是泪水般从眼球周围滴落。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眼珠子在痛苦中失去神光,直到连最后一丝惊恐和绝望也失去,空洞地被红色的提示框彻底揉成一大团光滑的混合物。 然后,那红色提示框涌动着,像是捏泥娃娃一样,重新给那个混合物塑性。 奚郁面色恹恹,眼眸内幽暗无光。 泰纪呆看着,身体四处鼓起了一个个痛苦狰狞的脸,无声地哀嚎着,痛哭着。 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泪水浸湿了他的脸。 待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再一次因为突然的失控而被奚郁牢牢按倒在地。 “大人,为什么……为什么?” 泰纪侧脸贴在地上,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睁大,面皮抖动着,表情痛苦又狰狞。 他攥紧拳头,嘴唇被泪水浸润得咸湿一片:“大人,我又变得好奇怪,好痛苦……我好像溺水了,呼吸不过来,又好像被火烧着,想要破坏眼前的一切……” 说着,他顶着满脸的泪水,茫然地抬起头:“大人,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 奚郁低低地笑了起来:“你说,他们凭什么能得到救赎的机会,而我们,只能可悲地在这些世界里沉沦?” 他的笑容越发扩大,高高地挂在脸上,呢喃道:“我们怎么就不是一段毫无感情、毫无知觉的程序或者代码呢?” 泰纪茫然无措,唯有汹涌的眼泪滚滚而出,滑落在鲜血弥漫的地上。 终于,错误提示框似乎终于满意了,如潮水般消退。 “叮咚——异常npc数据已被处理,继续扫描异常部位……” 奚郁两人面前的血肉怪物已经大变模样。 它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原本四处浮出又潜入的脑袋通通被安在了上方,眼珠子整齐地嵌在脑袋下方,手臂落在了身体中部,歪七扭八的腿被掰到了下方。 整个身体变成了更“有序”的模样。 它密密麻麻的脑袋歪歪斜斜,睁着空洞的眼眶,嘴巴一张一合,混乱模糊的声音几乎难以分辨意思,仅能勉强听出几个字。 “吃……融进来……吃更多……好饿……吃……” 在最后一个错误提示框即将消失之际,那红光突然闪了闪,陡然朝着奚郁两人蔓延增生而来! 奚郁冷嗤一声,拎起泰纪朝着天台边缘跑去。 新的血肉怪物也发现了天台上的两人,骤然发出一声尖鸣:“食物……吃!” 奚郁抓着泰纪头也不回,从天台边缘一跃而下。 烈烈风声呼啸而起,失重感如影随形,错误提示框紧追不舍,血肉怪物恐怖尖啸,紧随着从天台张牙舞爪地跳下来。 泰纪怔怔地睁大眼睛。 他被泪水糊花的眼睛清晰地看见,以奚郁为中心的漫天星海豁然展开。 他们就像两颗微不足道的尘埃,坠入漫无边际的星海。 最终,错误提示框落空,血肉怪物摔在地上。 鲜红的提示框只能不甘地消失,摔成一滩的血肉怪物哀嚎骤停。 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又按下了倒放键。 整个世界飞速倒带重启。 断头的陈主任和被吞噬的保安死而复生,华西重新坐在办公室里,小孩们也一个个出现在幼儿园里。 载着新幼师的巴士,继续开进囚城幼儿园…… …… “滋滋……新传送点……开启……滋……定位……永夜之城……” 奚郁在浓郁香甜的花果香中倏然睁开眼睛。 眼前的视线像是被框了起来,脸上有着很明显的异物感。 他脸上有个面具。 “发什么呆呢,快浇水啊。” 奚郁顿了片刻,在不耐烦地催促下倾斜手中的大喷壶,细密的水流顺着壶口喷洒在眼前低矮的植株上。 馥郁的玫瑰香随着水流散发到空气中,蔫头耷脑的植株被浇了水后,精神地挺立起来,就连上面挂着的果实表皮都蒙上一层水珠,更加鲜亮。 见这个杵在原地不动的家伙终于开始干活,一旁催促的人满意地离开,继续去其他地方巡视。 奚郁垂下眼眸,目光不动声色往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眼。 他身上穿着华丽的棕红衬衫,黑色背带加西裤,脚上穿着一双铜扣长靴。 他的目光又从身上棕红色的衬衫袖口落在自己的左手上。 他的左手心在发热。 这股热意自从他们坠入星海开始,直至他重新恢复意识,都一直盘桓在他左手上。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眼眸微动,打量着自己身处的这片草莓田。 没错,这里面积广阔,一望无际的地里,种的都是低矮的草莓植株。绿油油的叶片、红艳饱满的果实和红褐色的泥土纵横交错,鼻间满是草莓香和某种淡淡的花香。 他不由吸了一口气,这种香甜的玫瑰草莓味,比单纯的花香或是果香更为诱人。 突然,他身体微微一顿。 在这花香和果香之中,还带着点点不易察觉的腐败腥臭味。 这股味道……是从地上这些红褐色泥土散发出来。 远处还有些和他同样装束的人,以及一些穿着简约白色衬衫和长裙的人也在田里侍弄草莓,只是这些穿白色衣服的人都没戴面具,露出一张张朴实的面容。 眼前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劳作景象,只是…… 奚郁神色诡异地低头看了眼地里低矮的绿叶和裸露出来的泥土地,再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高大华丽的哥特式白色城堡、城堡前的大型喷泉及喷泉里的白色雕塑,还有散落在城堡周围的花架凉亭雕花椅…… 这画风……是不是差得太远了? 奚郁的思绪很快被打断。 “动作快点,做好自己的事就回城堡帮忙干活。”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中年男人抻了抻袖子,咧着嘴笑了起来:“客人要来了。” 远处的雕花大铁门缓缓开启,四匹马并驾齐驱,拉着一辆四轮大型马车踏入庄园大门。 同样脸戴黄铜面具,身穿棕红色衬衫西裤的男人走进车厢内,对着神色各异的“客人”弯腰行了一礼,隔着面具的声音有些低沉发闷:“欢迎各位尊贵又幸运的客人来到血瑰庄园,我是庄园的侍者。如今庄园即将丰收,各位可在这短暂的一周内忘掉一切烦恼,在庄园里纵情享乐。” 提示音随之在众玩家耳边响起。 “欢迎各位进入本次游戏,血瑰魅影。顺利存活七天即为游戏通关,祝您度过一段愉快的庄园生活。” 在侍者转身离开车厢后,车内的十八个玩家们互相对视,脸色都不太好看。 片刻后,坐在车厢最里面的一个男人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开口:“哎呀,我们也太倒霉了吧。我叫毕邱,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彼此认识一下?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 “别这样。”车厢内有人低咳了一声:“不管怎么说,既然这个本的名声能流传出来,那就是有人活着通关了……” “各位,”车厢另一边有个中年男人在略微摇晃的车厢里站了起来,大声说:“我刚好从破关联盟那买到了这个本的信息,大家听我说。” 说完,他停顿片刻,却发现没几个人抬头看他。 他顿时加重语气:“这可是破关联盟从幸存者口中掏到的情报,我现在可是免费分享给你们。” 见终于众人都看向他,中年男人不太适应地扯了扯胸前繁复的领子,才满意地清了清嗓子,说:“我叫翁兴安,大家叫我翁哥就好。根据我买到的资料啊,这个古堡庄园里种植的全是玫瑰,咱们可要小心这个副本的玫瑰和npc,听说他们就是杀人之后就把人的尸体抛在玫瑰花海里当养料,所以玫瑰才能开得那么红那么艳,大片大片像血一样。而这个本的boss,就是一个顶顶好看的小女娃……” 车厢门“叩叩”两声,打断了翁兴安的滔滔不绝。 侍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各位客人,可以下车了。” 车厢大门打开,侍者做了个请的手势。 车厢里却没人动。 他们看了眼外面低矮光秃的农家乐草莓田,又看回脸色乍红乍白的翁兴安。 说好的玫瑰花海呢? 第57章 血瑰魅影(一) 翁兴安差点以为自己刚刚听错系统播报了, 要不就是眼睛出了问题。 不是血瑰魅影吗?名字里都带了个玫瑰的瑰,怎么到现场一看,跟他买的情报差这么多呢? 有个人越过翁兴安下车, 嗤笑一声:“破关联盟是厉害,但不代表这些所谓的副本情报就有用。” 翁兴安眼珠乱转着,强撑着说:“谁说我不对, 那个雕像上不就有玫瑰花!” 被他指着的是喷泉里挺拔而立的白色男性雕塑, 那座雕塑身上雕有涂成金色的荆棘和血红色的玫瑰花, 最后聚拢在男雕塑向上展开的手,一大片雕塑红玫瑰在手心里挤挤挨挨,血红的花瓣纷纷扬扬而落,顺着喷泉里的水流荡开…… 翁兴安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真的有玫瑰花瓣从男雕塑惨白的手掌里掉下来。 刚刚开口嗤笑的男人当即开口:“得了吧, 就硬套呗,几朵玫瑰就是花海?我劝你别太固执……” 侍者突然上前一步, 用力按下了翁兴安指着雕塑的手。 “这座雕塑代表的是我们庄园的主人血瑰公爵, 请不要如此无礼地用手指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翁兴安马上点头哈腰地道歉, 开口嘲讽的男人也没再说什么, 一脸不屑地转头打量周围的草莓田和身前这座华丽的白色古堡。 “欢迎各位来到血瑰庄园,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中年男人沿着白色古堡前宽阔的台阶大步走下来, 优雅地躬身行礼:“我是庄园的管家,专门为庄园内的血瑰公爵一族服务。接下来将由我带领大家简单参观城堡,在享用美味的午餐后,我们为各位客人准备了草莓采摘体验, 充分享受田园乐趣……当然,城堡内还配备有许多娱乐设施, 各位自明日起可以自由选择。” 说完,他抬手一引,带着一群玩家踏入洁白的古堡内。 一踏入城堡,玫瑰的香味顿时浓郁起来。 虽然外面是一副田园农家的样子,但实际上城堡内带有很多华丽的玫瑰元素,地毯墙壁上的花纹,墙上柱子上的雕塑雕花,摆满各个角落的鎏金古典花瓶里更是插着满满一大束的艳红玫瑰。 奚郁掩在城堡墙角的一大丛玫瑰花之后,低头看着自己扔在发热的左手心。 他的手心出现一个漆黑的旋涡,一个顶部是球形,下面连着一个内凹圆锥塔状的透明晶体缓缓从漩涡中升起。 奚郁历经了许多世界,知道这个晶体形似一种叫国际象棋的士兵棋。 这个透明棋子通体深蓝近黑,内里无数光点散落,微微散发着光芒。 棋子内里的模样,实在很像奚郁曾经见过的星海,只不过是微缩型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随着棋子浮现,一个光屏也随之在奚郁面前展开。 这个光屏上大片都是空白,只有权限一栏上显示着“副本随机传送”、“身份自动嵌套,自适应模式”、“附属携带”等字眼,现在原本空白的栏目上出现了三个字:传送点。 点开传送点页面,奚郁晦暗的眸光里倒映出空荡的一行字:传送至永夜之城。 只是现在这行字是灰暗的,点按没有任何反应。 “从宴会大厅出来,穿过长廊后就是中庭花园了,在花园各位可以看到我们庄园种植的大量玫瑰花……” 奚郁左手一握,士兵棋瞬间散碎成点点金光,消失在他的手里。 他抱起满满一大盆草莓从墙角走出,微微低头,打算悄无声息地和迎面而来的管家和一群玩家擦肩而过。 然而…… “那个就是你们出产的草莓?” 翁兴安眼尖地注意到奚郁手里的草莓,大嗓门问道:“看起来很大个啊,但是怎么有点黑黑的……” 话音一落,几个人呼啦凑了上来,探头直往盆里看。 只是盆上盖着一层白布,只能从缝隙里看到里面暴露出来的一点点红影。 奚郁心里啧了一声,停下来对他们低头行了一个礼。 然而玩家们的注意力却都不在他身上。 靠得近了,那股浓郁的草莓香甜夹杂着玫瑰香味萦绕鼻尖,翁兴安深吸一口气,嚯了一声:“这难道是‘申馨’?” 见众人转头看向他,翁兴安摆了摆手,笑眯眯地说:“嗨,我家以前做水果生意的,带有玫瑰香的草莓品种我也有了解一点……” “这是我们庄园特殊选育的品种,外面可根本没有。” 玩家们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管家就紧紧站着他们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各位客人不必心急,午餐时大家就能品尝这种草莓,现在还是先让侍者为各位准备午餐吧。” 奚郁默不作声,再次行礼后打算转身离开。 他刚一转身,又被拦下。 “唉,既然是从来没见过的品种,不如先给我们几个品尝品尝?”毕邱笑嘻嘻地开口。 奚郁护着草莓盆,轻巧地一错身,就避开了玩家们伸出的手。 这时候,却有个玩家强硬地拽住了奚郁的手臂,将他用力拖回来,另一只手飞快地掀开白布。 盆里的草莓顿时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他们盯着盆中的草莓,一时无言。 草莓的香味有多香甜诱人,草莓的样子就有多怪异。 寻常草莓上嵌着的籽都是白色的,盆里的却是黑色的。同时,这些草莓都略微有些畸形,有好几个微微突出鼓包,此外还有仿佛青筋血管一般凸起的纹路遍布果皮之上…… 原本打算直接伸手拿的玩家们顿时踌躇起来。 管家伸手拦住他们,肃容道:“各位客人,这并不是礼貌的行为。” 管家这么一说,当即有好几个一身反骨的玩家越过管家的手臂,伸手就要拿草莓。 奚郁也不再躲,他看了眼盆里的草莓,似笑非笑地抬眼。 掀开白布的男玩家孟发打量了一下手里的草莓,忍不住嘀咕道:“不就一草莓,故弄什么玄虚……” 说着,他忍不住拿起草莓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 这草莓看着丑,但是闻着真的很香甜。 越闻越好闻…… 管家眉头拧起,严肃道:“这些草莓非常珍贵稀少,不是可以随意玩弄的玩具,要么吃掉,要么将它还给我们。” 有个男玩家反手将草莓藏在身后,后退几步含糊道:“我们就看看,一颗草莓而已,地里盆里不是还有很多……” 管家目光一冷,骤然大步上前,钳住男玩家的手臂用力一拧。 “啊——!” 男玩家措手不及被扭过身,反剪在地。 他捏着草莓那只手被管家反折着高高举起,然后轻松捏了下来。 一顿操作下,草莓一点油皮都没破。 一旁拿着草莓闻的孟发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想咽口水。 奚郁端着草莓盆后退,躲避管家的动作,趁着混乱间伸脚用力一绊。 孟发身旁正迈步上前,试图阻止管家的翁兴安猛地一个踉跄,直朝孟发撞来。 孟发猝不及防,一下被撞向了奚郁的方向。 奚郁微微一笑,手中的草莓盆略一倾斜,再举起迎上,正正接入了孟发的脸。 “哐啷”一声巨响,奚郁手里的草莓盆被孟发和翁兴安两人撞飞,埋着他的脸重重跌落在地。 “呜呜——呜——!” 孟发被压得手舞足蹈,脸埋在草莓盆里几乎呼吸不能,手臂都绷起了青筋。 看着不算太高大,其实身体极沉的翁兴安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把孟发扒拉出来,就见大片红艳的汁水糊在他脸上嘴上,又红又黑看着极为骇人。 “唔……咳咳咳!” 孟发咳地惊天动地。 刚刚被撞到埋入盆里的时候,被压烂的无数草莓碎肉和汁水顺着他的咽喉和气管涌入,如今快咳出半条命了,才将将呼吸过来。 走廊里乱七八糟的,孟发抹了把脸,对上众人略带惊悚的视线,才后知后觉地尝到嘴里浓郁香甜的草莓味。 他瞪着眼睛看了看手上身上的草莓汁水和残渣,如梦初醒般惨叫一声,捂着喉咙开始死命呕了起来。 “卧槽……救命,救我!我不想死……” 看着他呕在地上的口水和草莓残渣,所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表情难掩嫌弃。 他的同伴硬着头皮围上来,却有些无处下手。 其他玩家,不再敢弄什么幺蛾子,表情古怪地纷纷将草莓上交给管家。 孟发却突然爬了起来,红着眼冲过来,抓着他们的手把草莓硬往他们嘴里塞。 “你干什么?” “你他妈疯了吗?放手!” 孟发怒吼:“吃,都给我吃!” 他的双手亮起一阵黄光,显然是用上了能力,竟也硬是塞了不少草莓进别人嘴里。 虽然他们一被塞马上吐了出来,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吃到了一些果肉和汁水。 “够了,都给我停下!”管家怒喝。 这群人多少都打出了些真火,根本没人理他。 奚郁在混乱之外理了理被扯皱的袖子,又将胸前繁复的褶子打理好,捡起被压砸得一塌糊涂的草莓木盆,悠然离开。 “等等,你别走,你也有份!都是你我才会吃了那些恶心的东西!” 被架着撕扯开的孟发喘着粗气,指着奚郁怒吼出声。 管家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他沉声说:“如果客人再不尊重我们血瑰庄园,那我只能代我们主人先请各位恶客离开了。” 整个走廊一静。 “别别别,”其他玩家见状不妙,连忙开口:“都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跟我们没关系。” “误会,都是误会……” “你他妈有完没完,你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要死自己滚出去死,别拉我们垫背!” 孟发又是嚎又是发疯,折腾了半天,确实还是生龙活虎的。 旁边同伴拿出不少检查身体的道具,接过他除了心跳有点快,显然是有些急火攻心以外,没有任何问题。 这么一看,孟发这满身草莓汁的狼狈样子实在可恨又可笑。 第58章 血瑰魅影(二) 孟发胸口剧烈起伏着, 不再说话,看着像是稍微冷静一点了。 然而架住孟发的人刚一松手,他就气势汹汹地越过玩家们, 直冲抱着草莓盆离开的奚郁而来。 奚郁脚步不停,面具下的眸光微黯。 突然,中庭花园里传来了不太清晰的女声哼唱声。 奚郁的脚步停了下来, 再次被拽住的孟发也愣了愣。 这嗓音清澈柔软, 只是哼唱的歌声并不成调, 时断时续、虚无缥缈。 “黛娜小姐醒了,快,你马上去厨房叫他们准备早餐,再叫人来清理清理。”管家神色微变,急匆匆往中庭花园里走。 众玩家面面相觑, 紧跟着管家往中庭小广场走去。 临走时, 只有先前吊儿郎当的毕邱从翁兴安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漂亮女娃”。 翁兴安嘿嘿一笑。 奚郁站在原地, 沉默地看着一行人消失在中庭花园入口的拐角处。 片刻后, 他抱着草莓转身离开。 血瑰古堡里的中庭花园很大, 结构上虽是对仗严整, 但花园的绿地却是布置得自然野趣。 花园里无数红玫瑰盛开着, 花园中还错落布置着不少的花架凉亭, 繁茂的爬藤玫瑰攀援上古铜色的花架和洁白的柱子,红艳娇嫩地开得灿烂无比。 歌声的主人就在一丛开得极为浓艳的红玫瑰上方,在阳台的雕花栏杆前懒懒地趴坐着。 面容比玫瑰花还要娇嫩的少女身穿白色褶皱花边长裙,两条光洁白皙的小腿从栏杆缝隙中探出, 雪白赤足在空中晃呀晃,底下在风中伸展的艳红玫瑰仿佛就在她脚下踏着, 无声旖旎。 玩家们仰望着少女,无声屏息,一时移不开眼。 像是注意到了来人,少女长睫微动,抬起头,浓密的黑色长卷发从她肩头滑落。 “来客人了?” “是的,黛娜小姐。”管家抬手按住右胸口,对着阳台上的少女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已经吩咐让人给您准备早餐,请您稍等。” “……早餐?”少女轻声呢喃着,指尖在红唇轻点,目光缓缓在管家身后的众玩家身上滑过,嘴角勾起一个甜美的弧度,“我等着。” …… 奚郁在古堡里七拐八绕,随便找了个侍者去清理孟发留下的脏污后,顺利找到了厨房。 厨房很大,不少人在里面忙碌着,还有许多穿着白色衣服,没有戴面具的工人在厨房外忙碌着处理新鲜被运送过来的草莓。 “唉你怎么回事,怎么切成这样了?当初你是怎么分配到厨房来的?” 被斥责的人也穿着棕红衬衫,他身材极为高大健壮,拎着菜刀微微低着头,隔着黄铜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训斥他的人带着个高高的厨师帽,他刚想开口继续叱骂,突然对上了壮汉侍者面具后的眼睛,莫名咽了口唾沫。 随后,他又被自己的反应气到,抬手就要戳壮汉侍者的胸口:“怎么,你不服?我说的不对?就你这刀工能处理好食材吗?简直暴殄天物……” 厨师帽侍者才戳了一下,手就被壮汉侍者打开。 壮汉侍者的声音隔着面具,声音沉闷地响起:“别碰我。” 厨师帽侍者嘶了一声,登时气笑了:“反了是吧,别忘了你还在我手底下干活,你……” 下一瞬,厨房里所有人倒抽一口气。 壮汉侍者竟是掐着厨师帽侍者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 厨师帽侍者挣扎着,惊怒道:“你干什么,你……” 奚郁“哐”地一声放下手里的草莓盆,扬声道:“黛娜小姐醒了,管家让你们准备一份早餐。” 整个厨房一静。 壮汉侍者顿住了,铁钳般的手一松,厨师帽侍者一个趔趄,勉强站稳。 但厨师帽侍者顾不得向壮汉侍者发难,紧张地伸过手来:“快把草莓给我……” 他声音骤然一停,下一秒像是陡然被掐住了脖子,尖声道:“草莓怎么变成这样了?!” 奚郁无辜道:“路上被砸了,管家可以作证。” 厨师帽侍者抓着脑袋团团转,然后转身朝着厨房内其他人挥手道:“没办法了……快快,把之前准备好的餐盘和茶壶端出来。” 厨房一下忙乱了起来,奚郁拉住准备去忙碌的厨师帽侍者,眼也不眨地指着壮汉侍者说:“管家给我安排了些体力活,让我带他一起。” “给我站住,谁让你就这么走了?” 奚郁一回头,厨师帽侍者从旁边摆着的许多盖着银盖的巨大餐盘里取出最前面一个,在加上一壶花茶怼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语带不耐:“去把这份早餐送给黛娜小姐,这是你们惹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奚郁并不想认领这个任务,但泰纪这个二愣子已经被强行塞过餐盘,不得不接住。 无法,奚郁只得接过茶壶和茶具。 厨师帽侍者嫌弃地挥了挥手:“滚吧,顺便帮我告诉管家和女仆长,这人丢去哪里都好,我这厨房不要他了。” 泰纪当即朝着厨师帽侍者踏前一步,厨师帽侍者吓得一抖,呐呐不敢言。 奚郁抬手拦了拦,不咸不淡地开口:“一定会传达到位的,放心。” 路上,泰纪小小声地问道:“大人,我们怎么办?” “凉拌。”奚郁在面具下扯了扯嘴角:“这个世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最好尽快离开。” 说完,他瞥了眼手里的茶壶,“至于现在,先把这俩玩意送过去吧。” 穿过长长走廊,刚进中庭花园,就听到花园里隐隐的谈笑声。 奚郁脚步一顿,带着泰纪转头穿过中庭花园侧方的幽深小径,终于抵达了城堡主楼, 踏上楼梯,走上厚厚的吸音地毯,他们最终停在了一扇华丽的双开卧室大门前。 门上精细的天使和恶魔浮雕各占一边门,垂眸看着门前的人。 “大人?”泰纪疑惑地侧头看向站着没动的奚郁。 奚郁眼帘微动,低声说:“在这里别用这个称呼叫我。” 说完,他抬手敲了敲大门。 ……没有任何反应。 等待了片刻,奚郁又敲了敲门,门内还是一片寂静。 “你们这是……” 走廊另一端突然传出一道男声。 一身华丽骑装的黑卷发男人拿着马鞭刚好经过走廊拐角,发现奚郁两人便走了过来。 窗户的阳光投入走廊,映亮他高挺的眉骨和鼻梁,以及浓黑的短卷发和狭长深邃的黑眸。 男人像是刚刚运动归来,额头带着细密的汗水,他的目光在奚郁两人手上的餐盘和茶壶上转了一圈,笑道:“我刚刚经过小花园,黛娜小姐不在,她现在应该还在卧室里。” 说完,他抬手敲了敲门,抬高声音说:“我亲爱的黛娜小姐,你的早餐到了,方便开门吗?” 过了片刻,门内似乎隐隐传来些许声响。 黑卷发男人打开大门,只推开一条缝便低声对他们说:“进去吧,注意点。” 门后的卧室很大,厚重的猩红色窗帘被拉开一半,明媚的阳光半遮半掩地从窗外透入,浓郁的玫瑰花香随风不断飘入。 透过层层床帘,能看到少女正伏在床边,一动不动。 奚郁端着茶壶和茶具,朝泰纪仰了仰下巴,示意不远处柔软沙发前的玫瑰雕花圆桌。 悄无声息地放下餐盘和茶壶及茶具,奚郁继续无声示意泰纪一起离开。 一阵香风无声袭来。 奚郁敏锐地后退,但是赤足奔来的少女紧追不舍。 然后泰纪眼看着奚郁被堵住卧室大门的方向,他马上伸手去抓少女,少女却如蝴蝶般翩然闪过。 他还想伸手想扯住少女长至小腿的卷发拽住她,少女却倏然抬起手,朝着奚郁两人张开,屈指成爪。 两人动作突兀一僵。 那是一种浑身血液骤然凝固的僵滞之感。 飞舞的发丝就如她身形一般轻灵,流水般划过泰纪的手指,却什么都抓不住。 奚郁勉力退避到墙边,僵直之中他只能一手抵在少女的肩上,仍旧被少女如飞蛾扑火般撞入怀中。 少女闭着眼,伏在他的右胸口上安静地听着什么。 “……” 奚郁低头看着胸前这头浓密的黑长卷发,抵在她肩上的手用力,想推开她。 然而不用等他动手,少女鸦羽般的长睫动了动,倏然睁开眼,噔噔后退两步。 她歪着头打量奚郁和泰纪,一双黑眸仿佛吸光的磁石,黑沉沉的深不见底。 “……你们是谁?” 她又重新踏前一步,凑近去看奚郁黄铜面具后的那双眼睛。 “我好像没见过你们。” 说着,她脸上隐隐露出一丝迷茫,抬手想要揭下奚郁脸上的面具。 奚郁侧身从空隙中滑出,拉开少女的距离,右手按在心口躬身:“早餐。” 少女一怔。 被示意了一眼的泰纪连忙开口:“对对,早餐,在那。” 少女看向玫瑰雕花圆桌上的托盘和茶壶,缓步走了过去。 奚郁两人趁机往卧室大门方向离开。 少女打开托盘上的银盖,露出托盘上装点成玫瑰花型的精致糕点。 她愣了愣,又打开茶壶盖,一股浓郁的玫瑰花茶香味飘逸而出。 奚郁的手已经握在卧室门把手上的时候,身后突然“哐啷”一声。 圆桌上的托盘和茶壶都被少女挥手打翻在地。 她凌乱地扒着头发,双眼睁得极大,表情狰狞起来,“我不要玫瑰!肮脏的东西!玫瑰根本带不回他,你们把这些脏东西都带走!快滚——!” “咔哒”一声,卧室大门被奚郁稳稳地关上。 泰纪看了眼手里糊成一团彻底看不出形状的糕点,再看看奚郁手里提着的茶壶,面露茫然。 “拿好了。”奚郁嘱咐道,“这可是重要证据。” 泰纪跟茫然了:“什么?” 奚郁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当然是向管家举报一些……失职行为。” 第59章 血瑰魅影(三) 管家看到奚郁两人手里这些凌乱的食物后, 果然脸色黑沉。 他瞥了眼似有若无地往这边瞄的玩家们,挥挥手说:“行了我知道了,快到午餐时间, 你们先去餐厅做事吧。” 奚郁给人上完眼药后,功成身退。 宴会厅里已经开始忙碌布置了,奚郁两人磨磨蹭蹭, 在快要准备好的时候才踏入宴会厅。 这时候的工作, 也只剩下摆盆和整理花束而已。 奚郁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红玫瑰柔嫩的花瓣时, 宴会厅大门轰然被推开。 打扮华丽,面容精致俊美的男女们先后走入宴会厅里,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随意谈笑。 换了一身深红色长裙的少女黛娜在一众行礼中走到次座中坐下,娇美的面容平和慵懒,丝毫看不出曾在卧室歇斯底里的样子。 随后进入的玩家不由看直了眼睛。 游走在宴会厅里各具风情的俊男美女简直要晃花他们的眼。 虽然他们先前被管家带领着参观过宴会厅, 但是经过一番精心布置后, 华丽繁复之下,又是一种泛着纸醉金迷的精致豪奢。 “哇, 这就是传说中中世纪贵族的奢侈享受吗?”有女玩家忍不住小声感慨。 奚郁在管家的安排下端起鎏金葡萄酒壶, 注意到泰纪正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走进来的玩家, 眼珠子都不带动的。 管家皱眉:“喂你, 我跟你说话呢, 怎能如此无礼?” 被奚郁用力怼了一下的泰纪整个身体一晃, 差点撞上了旁边的一大束玫瑰。 他在众多视线里回过神,喉结不断滚动着,沙哑地低声说:“他,他们看起来格外好吃……” 刚一说完, 他倏然闭嘴,略带惊恐地看向奚郁。 等等, 他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奚郁戴着面具,神色难辨,管家却只是盯着他看了片刻,轻笑一声:“忍着,再饿也轮不到你。” 说完,管家吩咐泰纪站宴会厅门口去了,离宴席远远的。 泰纪摸了摸脑袋,低着头往大门走去。 奚郁快走两步跟上他,低声说:“必须忍住,知道吗。” 泰纪蔫蔫地点头。 奚郁目光晦暗地扫了那群玩家一眼。 他知道泰纪有多“饿”,因为他也正经历如火烧般的渴望。 视线不由自主地在他们跳动的心口上扫了一圈,奚郁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安静地侍立一旁。 刚刚一番动静也被不少四处打量的玩家看到。 孟发盯着奚郁看了许久,赫然发现他就是之前端草莓盆的家伙。 他目光里闪过一丝阴翳。 不过区区一个npc侍者,他都不用亲自出手,只需要让那个家伙在这种大场面上出丑,就有够他好受的。 “看来我们的先生和女士们都到了。”先前手持马鞭的男人率先笑着开口:“尊敬的黛娜小姐,请允许我在此向众位提议,让我们一同举杯欢迎我们的客人。” 黛娜不甚在意地微微颔首,男人身旁穿着浅粉色长裙的女人举起白色的天鹅绒扇,掩唇而笑:“斯诺,你还是这么热情。” 斯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手里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粉裙女人的酒杯:“有什么关系呢?热情友善才是待客之道。” 粉裙女人笑着和他一同举杯,朝着同样从侍者手里拿过酒杯的玩家们遥遥一敬。 玩家们举杯应和,疑惑探究的视线一下又一下地扫着空置的主座。 除了主座,还有人不断打量着端坐在次座上,在这个庄园里地位仅次于血瑰公爵的公爵亲妹妹,黛娜。 就在这打量里,有人注意到黛娜歪着头转着手里的酒杯,似乎一直盯着一个方向看。 他顺着黛娜的视线看去,发现是一个黄铜面具侍者。 这个侍者正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端着鎏金葡萄酒壶给一个血瑰一族的贵族女子倒酒,身姿挺拔清俊,动作行云流水,极具美感。 奚郁一提酒壶,甘美的葡萄酒液稳稳地收拢回壶口。 倒完酒,奚郁对盯着他不住打量的贵族女子微微躬身,潇洒地转身,走向下一位酒杯空了的贵族。 这个男玩家没看出什么,疑惑地收回视线时,猛地一个激灵。 娇美的少女歪着头看着他,浓黑的眼眸里没带什么情绪。 只一瞬,男玩家后背渗出一层毛绒汗。 直到那个提着酒壶的侍者走到黛娜面前,她才收回视线,重新端起酒杯浅啜一口。 孟发始终盯着奚郁。 他阴冷的目光在奚郁手里的大酒壶上转了一圈,故意仰头将纯银酒杯内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奚郁举了举空酒杯,挑衅一笑。 奚郁面不改色,提着酒壶就来了。 孟发起身,斜斜地朝奚郁举着酒杯,假意对着身旁不远处一个贵族男子笑道:“尊敬的先生,我想要敬你一杯,感谢血瑰一族邀请我们来到这里……” 奚郁走过来,即将往他杯中倒酒的时候,孟发一边向着贵族男子而去,一边悄无声息地往奚郁脚下精准地丢了个圆圆的小珠子。 那可是他从别人手里高价收购来的E级道具超级滑滑弹,只要踩中了,这该死的npc就会摔个大马趴,整个酒壶里的酒也会倒在那个身份高贵的npc身上…… 孟发想着,心跳不由加快,已经快要忍不住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下一秒,他脚下踩到了什么圆圆软软的东西。 那个东西瞬间爆开,他脚下不可抑制地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眼睁睁地看着华丽的宴会厅在眼前飞快旋转。 酒杯摔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哐当”一声。 孟发胡乱挥舞的手带下了桌前的桌布,桌上乱七八糟的食物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甚至那装着奶油蘑菇汤的碗,还正正好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满堂惊呼声中,他头晕脑胀地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居高临下,斜斜往下瞥的眼睛。 弄得自己一身脏污就算了,他居然还直接摔在了旁边身材高壮的贵族男子怀里! 就在孟发浑身僵硬,四肢并用想要爬出来时,他沾着黏滑汤汁的下巴被大手用力捏住。 贵族男子斜倚在椅子上,视线如有实质,自下而上地打量着孟发,最后落在孟发僵硬的脸上。 他戏谑地笑了笑,颇为玩味地开口:“这位客人,你也太心急了。” 整个宴会厅一静。 孟发的脸快要憋成绿色,旁观的玩家也从惊讶到憋笑。 还不等孟发反应,贵族男子伸手一推,将孟发推落在地,笑道:“你还差点意思,再等等吧。” 说完,他起身整了整脏污的衣服,在侍者的帮助下大步离席,换衣服去了。 四周不由一阵哄笑。 孟发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头上的汤碗也随之滚落在地。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茫然间对上了无数看好戏般的视线。 不过片刻,他便觉得气血上涌,脸涨得通红。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对上了奚郁的眼睛。 “你……是你!” 孟发气急败坏,他明明都已经精准扔到了奚郁脚下,那颗超级滑滑弹怎么还会被他踩到?! 奚郁一脸无辜,他只是发现脚下有个什么东西,随意踢了一脚,“刚好”落回随手丢垃圾的主人脚下而已。 至于会造成什么后果,他怎么知道呢? 奚郁对孟发优雅地欠了欠身,从旁边的侍者手里接过新的纯银酒杯,倒上满满一杯酒放在他的座位上,便提着酒壶离开。 “你别走!你给我滚回来……” 正欲向前冲的孟发被死死拉住,他的同伴在他耳边低吼:“你冷静点!你看看周围那些npc的眼神,再发疯谁都救不了你!” 孟发下意识地顺着同伴的话看向周围,沸腾的大脑陡然一清。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尤其是那些npc,皱眉指着他窃窃私语,嫌弃得像是在看什么垃圾。 孟发面色发青,任由着同伴将他拉扯到一边。 他同样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干了件蠢事,他扯了扯衣服领子,大口喘着气,只觉得自己快要化作一座喷发的火山,却要死死抑制住。 最后,也只能借着换衣服的借口,低着头匆匆地跟着侍者离开。 回到座位上后,他的同伴尴尬地对大家笑了笑,眼里都是忍不住的羞耻。 以前只觉得他有点杠,怎么现在发现他这么傻逼呢? 很快,宴会厅又开始响起玩家们略有些刻意的谈笑声。 在简单的吃喝后,在玩家们的有意调动下,气氛再次缓和了不少。 终于,有人忍不住试探着开口问道:“久闻血瑰公爵大名,不知我们可有幸觐见?” 那人声音也不大,但整个宴会厅还是瞬间一静。 所有原本正愉快谈笑的贵族男女们通通转头,死死盯着开口的玩家。 “……” 承受了整个宴会厅视线的玩家僵住了,很想穿越回几秒前捂住自己的嘴巴。 片刻后,斯诺主动站了起来,打破这僵滞的气氛。 他若无其事地微笑道:“公爵大人有事要忙,特地吩咐了我们要好好招待各位客人。” 说完,他也不理会玩家们什么反应,转头对着上首的黛娜躬身行礼。 “黛娜小姐,女仆长带领着众侍者们在这丰收季中甄选出最鲜美的草莓,敬献给公爵大人和您,请品尝。” 黛娜微笑起来,宛若深红玫瑰在晨露中初绽,“呈上来吧。” 管家拍了拍手,一身红黑华丽裙装,盘着长发,脸上同样带着黄铜面具的女仆长带着流水般的侍者捧着一篮篮黑籽草莓奉上,就连空置的主位前也放了一篮,还是最红眼饱满也最大篮的。 奚郁目光一扫,注意到厨师帽转移到一个更高大也更胖的侍者头上,不由扯了扯嘴角。 “各位,”斯诺将草莓托在掌心,在玩家们看过来的视线里说:“这是我们庄园专门培育的品种,你们看,是不是很像心脏?” 众人一愣,下意识地低头打量自己面前放着的草莓。 斯诺没说之前只觉得这些黑籽草莓长得丑,现在这么一说…… 斯诺笑着张大口,在玩家们的沉默中“咔嚓”一声,将草莓吃掉。 玩家们的心也跟着莫名抖了一下,先前误食草莓的孟发脸色尤为难看。 最终他们还是没人去碰草莓。 而这些草莓,最后都落在了宴会厅里侍奉的侍者们手上。 除了每位侍者的配餐以外,奚郁和泰纪每人额外分到了三颗草莓。 泰纪双手捧着这三颗草莓,有些犹疑:“大人,这能吃吗?” 奚郁已经斜斜拨开面具,“咔嚓”一口咬掉了黑籽草莓的尖尖。 鲜甜浓郁的果肉滚进口腔,浓郁的草莓香甜和玫瑰香气在味蕾上炸开,唇齿留香。 他懒懒地打量着手里草莓的横截面,果肉内的白色纹路不似普通草莓的放射状,而是弯弯曲曲,形似一朵玫瑰。 他把剩下的草莓头丢进嘴巴里,含糊地说:“吃吧,反正吃不死。” 便是没有这些长相奇怪的草莓,还有一堆草莓制成的甜品都没动过,他可不会错过。 午餐在略有些古怪的气氛里结束后,管家分别安排好房间,让他们好好歇息。 但玩家们显然不会真的休息,他们趁机溜了出来,在城堡里四处寻找线索。 翁兴安和毕邱他们小心避开黄铜面具侍者,在巨大的城堡里转悠了很久, 城堡极大,即便是所有npc再加上他们所有玩家都显得面积广阔且幽静。 他们转了半天,几乎一无所获。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翁兴安有些急了。 “不能这样下去了,咱们跟着那些面具人看看吧。” 其他人有些犹疑。 他们不是没尝试过这个办法,但是那些侍者太敏锐了,一下就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翁兴安急躁地说:“你们不去我去!” 有人不悦道:“你别冲动啊,万一连累了我们怎么……” “嘘。”毕邱突然伸手拉住两人,朝不远处的拐角示意。 “……这都第几个人了,难道这里真的闹鬼?” “别乱说了,哪里有什么鬼。” “那些死了的人你怎么解释?我在晚上都看到了,那个鬼影红眼睛还会飞,而且……” “好了别说了,怪吓人的……” 声音渐渐远去,几个身穿白色侍者服的男女抱着草莓盆匆匆走过长廊,消失在长廊尽头。 玩家们对视一眼。 闹鬼? 第60章 血瑰魅影(四) “闹鬼?” 管家不悦地皱紧眉头, “这都是无稽之谈,客人是从哪里听来的?” 毕邱打了个哈哈,“我也觉得不可能啊, 这不就跟您求证来了吗。” 管家肃容道:“我们血瑰一族在公爵大人的带领下,世代居于庄园内,从来没有遇到什么鬼怪, 客人们尽可放心。” 说完, 他微微侧身, 抬手示意:“斯诺先生并几位先生已经在草莓田等着各位了,各位请。” 走出城堡大门,众人不由又是一阵无语。 迎面又是一片低矮又光秃的草莓田,瞬间从奢华高贵变为土气朴实。 斯诺换了一身轻便耐脏的衣服,正站在草莓田边和七八个同样俊美的男人谈笑。 注意到管家一行人, 斯诺转身爽朗笑道:“我们的客人来了, 出发吧。” 直到他们走入草莓田,一人手挎一个篮子, 在烈日下真真切切地开始摘草莓的时候, 一些玩家抬头看见同样在田间劳作的黄铜面具侍者和白衣工人, 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区别在哪里。 灼热的太阳烧得人心头燥热难忍, 弯腰低头更是对腰颈极大的考验。 而且这些草莓早已经被摘过一茬, 剩下的熟果只有一些藏在绿叶和青白色的生果之间, 颇为考验玩家们的眼力。 但是他们摘不摘都无所谓嘛,反正管家说了,体验生活嘛。 于是有不少人开始消极怠工,半天只摘了那么可怜的两三颗。 混在劳作的侍者群里的奚郁和泰纪同样在摸鱼, 半天都没挪一下地。 磨磨蹭蹭了一会,有个一头热汗的贵族男子抬起头, 高声问道:“斯诺,你摘多少了?” “摘你的去,别打听我的。”斯诺挎着篮子笑骂一声:“反正我肯定能拔得头筹,第一个向大人敬献。” 玩家们顿时竖起了耳朵。 什么?这些草莓是摘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血瑰公爵的? 有人蹭到管家身边打听,管家也没有隐瞒:“第二批成熟的草莓比第一批的更为香甜,各位先生确实是想自己亲自摘取草莓敬献给公爵大人,客人们却不必如此,你们留着自己吃便是。” 玩家们顿时目露精光。 听起来这个boss喜欢吃草莓,那他们多摘点是不是有备无患? 这下玩家们开始动力十足,唰唰唰开始摘了起来。 摘着摘着,翁兴安突然轻咦了一声。 他用手扒了扒草莓植株下的红褐土壤,在隐隐腥臭味里扒出了一块碎裂的骨头。 他打量了一下这截骨头,咦了一声:“这骨头太大块了吧,而且也没怎么腐熟,哪有人这样施肥的……” 他正嘀咕着,面具侍者挎着篮子走过来了:“你在干什么?” 翁兴安迅速丢掉骨头,哈哈一笑:“没啥没啥,只是大兄弟你们施肥也太不讲究了,用骨头施肥的话最好充分腐熟再敲碎成骨粉骨渣……” 面具侍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我们不用骨头施肥。” 说完,面具侍者转身就走了。 翁兴安茫然地挠了挠头,想不明白。 他一路弯腰采摘了不少红透的黑籽草莓,摘着摘着,突然一个激灵。 等等,这里可是恐怖的副本世界,刚刚那块碎骨,真的是动物的骨头吗? 他想回头再去看看,但是已经有面具侍者移动到那附近了。 之后翁兴安再也没发现类似的骨头。 正当他们摘得热火朝天,突然有人惊呼:“快,它们来了,保护好草莓!” 玩家们诧异抬头,就见天边黑压压一大群不明鸟类如乌云盖顶,铺天盖地而来。 鸟未至,声先到。 难听的“嘎嘎”声响彻耳边,几乎是瞬间,黑云突到所有人脸上,锋利的鸟喙、鸟爪和有力的翅膀直冲他们招呼。 不一会,就听到有人惨叫连连。 奚郁早就在鸟群靠近时将手里的草莓篮子一丢,拉着泰纪退到田边。 离得远了,就能看清这群鸟都是体型彪悍的黑羽乌鸦。 乌鸦没有主动攻击奚郁两人,也没有伤害草莓苗,只扑楞着翅膀围聚在他们丢弃的草莓篮边啄吃草莓。 但听着玩家那边隐约的呼喝和惨叫,还有逐渐蔓延而来的血腥味,那边的战况显然非常激烈。 最后,等斯诺等人联合侍者们驱赶走这群乌鸦后,草莓田里堪称遍地狼藉。 破碎的草莓肉混杂着鸟屎散落在掉落的草莓篮子里,没有一个玩家身上没挂彩,篮子里的所有草莓也全都稀碎,一颗都没保住。 护草莓护得最严实的人也伤得最惨,有个女玩家甚至差点眼睛都被啄瞎。 “这群扁毛畜生实在太过分了!吃点草莓就算了,这次居然还敢伤人?”斯诺撑着驱鸟用的长杆愤怒道,“客人们放心,我们血瑰庄园一定会为此事负责,将所有乌鸦灭除!” 该说的都被斯诺说完了,玩家们怨气再大也不好再说什么,各自搀扶着跟随管家和侍者们离开。 斯诺已经气势汹汹地点着侍者前去捕杀乌鸦,奚郁和泰纪早已经混入离去的侍者中,溜之大吉。 经历了一个不愉快的下午,晚餐也体贴地没再开宴会,而是由侍者们将丰富美味的晚餐送至各玩家的房间。 他们打量着晚餐里大量使用草莓的甜品和草莓玫瑰果茶,一时有些迟疑。 “这玩意能吃吗?” “那个孟发吃了不也没事?怕就不吃有草莓的东西不就好了。” 草莓蛋糕是真的做得非常诱人,而且被切开嵌入柔软白奶油之中的黑籽草莓,看着也没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最终还是有不少人吃了甜品和果茶。 房间内放置了不少盛放的红玫瑰,还放置了浓郁芬芳的玫瑰精油,置身其中,让人紧绷疲惫的身心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等侍者们无声地收回用完的餐具后,翁兴安在华丽的卧室里转了几圈,还是不确定那块骨头到底是人骨还是动物骨。 片刻后,他忍不住叨叨:“难道咱们这一个晚上就待在这了?” “不然呢?”他同伴懒洋洋地瘫在柔软的沙发里,拿着个游戏机按得噼里啪啦,“难道你想出去撞鬼?” 翁兴安恨铁不成钢:“小全你看看你,拿积分换了这玩意结果沉迷游戏不思进取,你还想不想通关离开了?” 年轻的同伴不为所动,依旧按键按得噼里啪啦响。 正在打牌的另外几人帮腔道:“老翁你急啥啊,这都八点多了,晚上肯定很危险,而且白天多累你又不是不知道,总要有点发泄压力的方式啊。” 翁兴安又转了几圈,刚想继续开口,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房间里的所有人僵滞片刻,才开口:“……谁?” “是我,毕邱啊。”熟悉的声音透过门板隐隐传来:“要不要出去逛逛,找点线索?” 翁兴安唰地打开房门:“走走走,看到那几个家伙我就心烦。” 扰人的噪音源离开,房间里的人打游戏打牌玩得更欢了。 直到有个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嘟囔着说:“不行,我好困,我要睡了。” 打游戏的人揉了揉眼睛,顺便瞄了眼系统时间,顿时惊道:“等等,这都快一点了,翁哥怎么还没回来?” “不知道,我撑不住了,先睡了……” 睡眼朦胧的打牌人爬上床,七歪八扭地倒在床上,陷入柔软的床铺里。 打游戏的人抓着头发站了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翁兴安时,突然听到窗外一阵异响。 他下意识地扭头,就见原本透出银白月光的落地窗帘缝一片漆黑,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正挤在窗边,透过窗帘缝往房间里打量。 “卧槽!”打游戏的人被吓得跌坐在地,尖声道:“快醒醒!有鬼——!” “嘎——!” 一声嘶哑的叫声响起,窗外的黑影骤然骚动起来,“嘭嘭嘭”地撞击着窗户。 跌坐在地的人吓傻了,等他反应过来要去堵住窗户时,窗外的黑影已经扑啦啦地飞入不少。 正躺在床上的惊醒,一睁眼就看到扑棱飞来的黑影,同时脖子一痛,被鸟爪狠狠地抓出了几道血痕。 房间内瞬间一片兵荒马乱,不仅是翁兴安他们的房间如此,所有的房间都遭到了大群乌鸦袭击。 甚至那些所有人早早睡下的房间,几乎已经被如黑云般的乌鸦淹没。 其中一间房的玩家们奋力劈开袭来的乌鸦,汇合后艰难地往房门移动。 “等等,孟发那小子呢?” “不知道……他好像没在房间里!” 有人刚开口想说话,差点吃了一嘴的乌鸦毛。 他呸了一口,急道:“不管他了,我们先突围出去!” 而失踪的孟发,早早就自己离开了房间。 连连当众出丑,即便闻着安神的玫瑰香味他也燥气难消,越想越气,心底的火烧得他烦闷无比。 想要躺下闭眼睡觉,心脏却依旧跳得很快,心慌心悸根本躺不住。 他忍耐着爬起来,谁也没说一声就负气离开房间,漫无目的地在古堡里游荡。 夜凉如水,古堡里辉煌的灯火都已熄灭,徒留月色清辉透过石拱走廊、雕花墙柱和落地花窗,在墙上地上洒下光怪陆离的斑影。 孟发也不知瞎逛了多久,他的心脏始终咚咚咚跳着,跳得又重又急,扯得整个胸口都沉闷发疼。 他烦躁地揉着心口,追着夜空中隐约传来的鸦鸣声而去,转过弯,猛地被吓了一跳。 在拐角后是一片宽敞的厅堂,一个人影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 月色如轻纱般笼罩着少女,她身着白裙,长发披散,赤足站在窗前,在月光下美丽精致得仿若虚假的人偶娃娃。 孟发僵了片刻,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那个,晚上好,黛娜小姐。” 黛娜微微侧头,身形一晃,下一秒瞬间出现在孟发面前。 她双眼睁地极大,定定地凝视着孟发,红唇微动:“我的哥哥在哪里?” 孟发下意识地后退,少女却不依不饶地踏前两步跟上。 “我的哥哥在哪里?” 孟发后背都快被汗水浸湿,心跳直奔二百八。 哥哥?血瑰公爵?他怎么知道人在哪?! 突然,黛娜的眼珠子诡异地一动,缓缓地一点一点往下移。 最后,她的视线定在了孟发激烈跳动的胸口上。 片刻后,她嘴角诡异地吊起,不断扩大,满足又叹息般地低语:“果实成熟了。” “噗嗤”一声闷响。 孟发瞳孔瞬间放大。 他颤抖着低头看去,他看到了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就被握在从后穿胸而来的手上。 失去心脏的孟发无力摔落在地,露出他身后捧着心脏微笑的斯诺。 斯诺原本的黑眸在月光中变成鲜红如血的色泽,他朝着黛娜单膝跪下,高举手中仍在抽搐跳动的心脏,虔诚地低语:“第一颗成熟的果实,敬献给公爵大人和小姐。” 第61章 血瑰魅影(五) 后山深处, 泰纪灵活地躲过了飞砸而来的鸟屎,拍了拍脑袋上的黑羽,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奚郁瞥了他一眼, 察觉到他从离开上个副本之后,一直有些沉默。 “怎么,你后悔跟着我了?” 泰纪一愣, 闻言连忙摇头:“不不不, 怎么会, 我没有……” 奚郁:“那你怎么回事?” 泰纪动作迟缓地抓了抓头发,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一地的乌鸦尸体上,小声道:“我,我只是在想,如果那就是我们的死亡, 那也太可怕了……” “死亡?”奚郁挑了挑眉, “我以为,从你离开那片荒芜的土地开始, 死亡就已经离你而去了。” 泰纪一怔。 奚郁拍拍身上沾上的黑羽, 扫了一眼地上的鸟尸, 似笑非笑地说:“快走吧, 别踩到它们了。” 他们朝着庄园疾奔而去, 溜着一大群如黑云般的乌鸦, 在路上找了个茂密的丛林里一躲。 出离愤怒的乌鸦们顿时倾巢出动,嘎嘎叫着直扑向庄园。 和泰纪悠然地从后山某处茂盛的丛林里走出来。 刚刚他们两人摸黑去了后山,也不跟那些乌鸦缠斗,只拿着根长杆干脆利落地把所有鸟窝都打翻在地。 现在他们藏身的这片灌木自带辛辣香气, 掩盖了他们的气味,刚好瞒过了那一大群乌鸦。 今天下午, 斯诺带着一大群人驱赶乌鸦,打上血瑰庄园后山上乌鸦们的老巢,最后收获了不少乌鸦尸体和鸟蛋回来。 不巧,所有玩家今晚的晚餐都有一道鲜美的炭烤鸟肉和雏鸟蛋奶油浓汤。 泰纪一动,他胸口就传来几声尖利的“啊啊”鸟叫声。 他低头一看,伸手将它们捧出来,看着手心里这些啊啊叫的乌鸦幼鸟有些无措。 奚郁看了他一眼:“哪捡来的?” 泰纪老实道:“刚刚捅鸟窝的时候,从窝里掉下来的。” 奚郁伸手拨了拨这些张着大嘴接连鸣叫的幼鸟脑袋,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捡到了就还回去吧。” 他们重新回到乌鸦老巢里,躺在地上的“尸体”顿时惊飞一片。 地上原本密密麻麻的鸟尸也少了一大半,甚至有几只落在地上来不及飞走的乌鸦瞪着眼睛看着他们,突然脑袋一歪,“啪嗒”砸在地上一动不动。 泰纪茫然:“它们在干什么?” 奚郁:“忙着装死呢,别管。” 说完,他随手捡了个掉在地上的鸟巢翻过来,让泰纪将幼鸟放在鸟巢里。 等他们绕小路回到庄园里时,玩家们已经和愤怒的乌鸦群战了好几回合了,满地都是凌乱的黑羽、鸟屎和零星的鲜血。 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整座庄园却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一个血瑰贵族或是侍者工人出来查看情况,华丽的古堡里仅有狼狈搏杀的玩家和仿若看不到尽头的乌鸦群。 翁兴安和毕邱几人艰难在乌鸦群中冲出重围,跪坐在石阶上直喘气。 黑压压的鸦群在天空盘旋,嘎嘎叫着,却始终没有再次扑击而下。 “这些……这些丧气玩意怎么不过来了?”翁兴安呯呯呯打完手里这一把枪的子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水,喘着气疑惑道。 毕邱转了个身,看向了他们身后这座黑洞洞的陌生建筑。 这座建筑坐落在古堡后方,墙体上满是华丽精致的浮雕,一丛丛玫瑰沿着墙柱攀援而上,浓得似血的玫瑰在夜色中灿然开放,尖顶尖锐高耸,直指天穹。 说起来,今天早上管家并没有带他们来到这座建筑前来。 有个玩家有些迟疑地开口:“这应该就是城堡的主塔楼,一般城堡里地位最高的人都住在主塔楼里……” 话音未落,他们都意识到了什么。 这里,很可能就是血瑰公爵的住所! 众玩家安静了片刻,纷纷扭头看向在不远处的天空盘旋,不敢飞下来的乌鸦。 片刻后,翁兴安曲肘怼了怼毕邱,小声问:“毕邱小兄弟,现在怎么说?” 毕邱吞了吞口水,小声说:“我们要不……还是别进去了吧。” 其余玩家连忙点头。 他们就干脆待在主塔楼前的台阶上,轰轰攻击着乌鸦群。 那群乌鸦气急败坏,盘旋着却怎么也不敢往下飞。 等了许久,毕邱突然在攻击的火光中眼尖地看到远处一闪而过的身影。 “唉,哥们,那边的侍者哥们!先别走啊!” 说完,毕邱抬手一丢,一个闪光、、弹飞砸在暗影脚下。 正趁着夜色悄悄往侍者房赶回去的奚郁一僵,暗骂一声。 夜空中盘旋的乌鸦被呼啸的破空声和剧烈的白光吸引,同样注意到了两人。 原本被愤怒蒙蔽的嗅觉顿时闻到了两人身上带有乌鸦幼崽的气味,当即有相当一部分乌鸦飞离鸟群,嘎嘎叫着直冲奚郁两人而来。 “快走!” 奚郁拎着泰纪几个纵跃,飞快地消失在毕邱几人的视线里。 毕邱乐了:“哟,这位侍者哥们果然够义气啊,引走了这么多乌鸦。” 然而没等他们乐多久,突然有更大一群乌鸦呼啦啦飞来。 在乌鸦跟前奔跑的人影扬手,把几个圆溜溜的绿色东西往他们这边一扔。 他们下意识地开枪,嘭嘭将丢来的东西全都打碎。 那东西不堪一击,瞬间噼里啪啦掉落在地,糊出一滩滩粘液。 翁兴安反应过来,惊道:“不好,那是乌鸦蛋——” 丢蛋的人侧身翻滚,利落地躲入旁边的丛林里。 现场只剩下玩家们和庞大的乌鸦群面面相觑,他们中间还摊了满地的碎裂乌鸦蛋。 乌鸦群死寂了片刻,陡然发出更大声的尖锐嘶鸣。 它们似乎一下突破了某种恐惧,收缩翅膀,旋转着像是一颗颗空袭弹俯冲直下,愤怒地朝着玩家袭击而来。 刚刚从厨房摸出的乌鸦蛋的泰纪蹲在草丛里,几拳打落还不依不饶追来的乌鸦。 滚入丛林的奚郁淡定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想阴他?可笑。 附近游荡的乌鸦他全都送货上门,给这群玩家送去。 泰纪渴望地看向和乌鸦战成一团的玩家们,瞳孔都快收缩成一条竖线了,口水差点都要流出来,“……真的不能吃吗?” “不能。” 奚郁揪着泰纪,大步离开。 整个血瑰城堡闹腾了一夜,直至天光微曦,乌鸦们才不甘不愿地拍着翅膀飞离。 等第一个白衣工人挎着篮子遇上形容狼狈的玩家时,不由惊呼:“天呐,客人您怎么了?” 很快有黄铜面具侍者发现这边,也是急声道:“天呐,客人您怎么了?” 看着一脸无辜的白衣工人和侍者们,疲惫瘫坐在城堡里的玩家气得心脏咚咚直跳,并不想说话,只想开口骂人。 等管家赶来,他还一脸疑惑:“各位昨晚睡得不好?” 这一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玩家们七嘴八舌地开始发泄怨气,声讨昨晚管家和侍者的不作为。 面对玩家们的质问,管家脸色严肃:“侍者和工人工作繁重,夜晚自然睡得酣熟,况且我们特地为每位客人都准备了舒缓神经,改善睡眠的玫瑰精油,客人在夜里不好好休息,怎么反过来怪我们?” 玩家愤怒道:“难道你让我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被那些乌鸦杀死吗?” 管家一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人,竟是微微一笑:“你们这不是还没死吗?” 玩家越发愤怒:“你……” “够了,管家先生,不得对客人无礼。” 斯诺换了一身英气勃勃的深蓝色骑装,拎着马鞭缓步走来。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昨晚确实有乌鸦夜袭庄园,给我们的客人带来严重影响。” 说完,他还对着玩家们欠了欠身,一脸歉意:“实在抱歉,是我们昨天没有将乌鸦清扫干净,夜晚熟睡后也没能及时反应,反而扰了各位客人的清净……” “等等,不对吧,”被同伴搀扶着过来的翁兴安嚷了起来:“咱们昨晚可是遇到了面具人,他还朝咱们扔了乌鸦蛋,引了一大堆丧气玩意来攻击咱们,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斯诺皱了皱眉:“这不可能……” “我们还能看错?”毕邱笑嘻嘻的,语气却不怎么好,“主塔楼台阶前还有一片乌鸦蛋的残渣呢,难道是我们自己弄的?” 斯诺狭长的双眼微睁,黑黢黢的眼珠子凝视了翁兴安和毕邱片刻,重新露出一个笑容:“好的,我们一定会查清真相。” 翁兴安还在气愤地嚷嚷:“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另一个高壮得像头熊一样,很好辨认的,你们好好查啊。” “实在抱歉。”斯诺笑着举了举手里的马鞭:“不如先忘掉不愉快的事情吧,晨光不可辜负,不如各位客人与我一同去骑马赏景?” 玩家:“……” 和乌鸦鏖战了一晚的他们各个难受得两眼发直,心脏突突直跳,看起来像是有精力骑马的样子吗? 见众人满脸拒绝,斯诺没再强求,只微笑对管家说:“让人好好打扫一下客人们的房间,再让厨房给各位客人准备一份早餐,另外多准备点安神的精油,千万不能怠慢了客人。” 管家低声应是,转身叫了个侍者吩咐下去,就开始组织侍者开始打扫城堡里满地的羽毛和鸟屎。 玩家们精疲力竭,挂着眼下的乌青游魂般往自己房间里飘。 “啊——!!”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乍然刺破天光,狠狠地在玩家们的神经上一刮。 这些原本萎靡得不行的家伙瞬间精神一震,掉头直往尖叫声传来的地方冲,冲得比斯诺和管家还快。 尖叫声是一个白衣女工人发出的,她手里的扫帚掉在一旁,跌坐在某个花园的拐角。 在她惊惧的视线前方,一大团乌鸦居然还没飞走,扑啦啦地在花园里的草丛中团团围着什么,上下腾飞,发出沉闷又怪异的啄食声。 “各位还请让开!” 斯诺拿着一根长棍横扫而来,在尖锐的嘎嘎声中打散了那团乌云,也露出了下方被遮盖的东西。 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被乌鸦围聚啄食的一个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 玩家们忍着恶心仔细打量,突然某个玩家瞳孔一缩,尖声道:“孟发,那是不是孟发?!” 众人一惊,仔细打量后,发现尸体身上的确实就是孟发昨天的衣服。 斯诺长棍舞得虎虎生风,乌鸦群接连被打散,终是不甘地长鸣几声,扑扇着翅膀在天际盘旋,依旧对尸体虎视眈眈。 乌鸦飞走后,躺在草丛里的尸体彻底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 这具尸体形容极为凄惨,它衣服残破,胸口穿了一个血糊糊的大洞,身上没有一个块好肉,就连脸都被乌鸦啄食得面目全非。 “啊啊啊鬼啊!红眼鬼又来吃人了,呜呜呜求求你别吃我……” 倒在一旁的白衣女工人彻底崩溃,捂着脸尖声惨叫。 管家眉头紧皱,当即吩咐旁边的侍者:“把她拖下去,交给女仆长处理。” 路过旁观的奚郁:“……” 行叭。 第62章 血瑰魅影(六) 奚郁抓住白衣女工人的一条手臂, 和泰纪一人抓一边,合力将瘫软着哭叫的女工人拖走。 这么一动作,他们两人不可避免地落入众人的视线里。 毕邱余光瞥到两人, 下意识觉得这两个侍者有点眼熟,刚想再细看,突然听到旁边一阵惊呼。 “他的心脏呢?心脏怎么没了?” 毕邱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 也凑过去围观尸体心口空荡荡的破洞。 奚郁和泰纪拖着哭嚎的女工人到城堡前方的工人房间前, 女仆长已经在等着了。 女仆长俯身盯着女工人看了片刻, 起身拿支羽毛笔在手里册子漫不经心地勾画了一下:“真是不顶用,放下她吧。” 奚郁两人依言将女工人放在原地,转身离开。 “等等,你们两个,身上怎么有黑扁毛的味道。” 幽幽的女音从两人后方响起。 奚郁面不改色地说:“您闻错了吧。” “是吗?” 女仆长在女工人嚎哭的背景音下低低地笑了起来, 一阵阴冷的气息自身后袭来。 奚郁微微偏头一避, 女仆长苍白的手指自奚郁领口掠过,伸向了泰纪。 泰纪耿直地直接抓住了女仆长伸向他胸口的手, 疑惑道:“你要干嘛?” 女仆长:“……” 她挣了挣, 没挣动, 顿时尖声道:“放开我!” 泰纪在奚郁的示意下松开手, 女仆长的手顿时如蛇信般一探, 在泰纪衣领下拈下一根小小的黑色绒羽。 奚郁瞥了一眼, 这大概是泰纪当时在后山上捡那几只幼鸟沾上的。 女仆长举着那根黑羽,阴阴一笑:“还说你们身上没有黑扁毛的味道?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奚郁依旧面不改色:“他刚刚摔了一跤,这一地的羽毛, 沾上也不奇怪。” “真的吗?”女仆长说着,带着青铜面具的脸越靠越近, 几乎要贴在奚郁的面具上,“那,你敢不敢给我看看你面具下长什么样……” 女仆长的话音戛然而止,在她的面具即将贴上奚郁的时候,被他一把掐住了脖子,一时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女仆长面具下的眼睛睁大。 接二连三地被如此对待,她直接发疯,尖长的指甲狠狠地朝着奚郁胸口抓来。 奚郁反手扣住她的手,将她尖利的指甲往上一掰,然后按着她的掌心强硬地按在自己身上。 女仆长挣扎不出,掌心被迫按在奚郁心口。 奚郁一手掐着女仆长的脖子,眼眸定定地注视着面具后的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地说:“女仆长小姐,你以为我是谁?” “……” 女仆长面皮微微抽动起来,连带着脸上那张黄铜面具也在抖动。 片刻后,女仆长用力一挣,将脖子和手都从奚郁手中挣出来,干咳一声:“我就说,谅那些家伙也没这个胆子……” 说着,她整了整衣领,昂起下巴说:“行了,既然误会解除,你们可以走了。” 奚郁却是笑了起来,“女仆长小姐,你是误会解除了,但我们平白无故被你欺辱,难道就这么算了?” “什么?” 女仆长没料到奚郁竟然敢为自己鸣不平,诧异又讥讽般地吊高嗓音:“你个小侍者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奚郁叹了口气,悠悠道:“管家先生可是在斯诺先生面前亲口吩咐我们将人交给你,要是管家先生知道我俩将人送来后,女仆长小姐突然发难,意图灭口,你说……斯诺先生和管家先生会作何感想呢?” 女仆长一惊,怒道:“你,你放屁!” 奚郁扯了扯胸前被女仆长尖指甲抓破的棕红色衬衫,叹息道:“我俩九死一生,拼命逃出来向管家先生报信,就是为了让管家先生知道,我们的女仆长小姐竟是连管家先生不当回事,起了贪婪之心,意图……” “够了!”女仆长胸口起伏着,冷声道:“你们倒是拿腔拿调起来了?说吧,你们想要干什么?” 奚郁但笑不语,视线飘向那个还在哭嚎不已的白衣女工人。 女仆长一愣,当即尖声道:“这颗可是过了管家大人的,你也敢肖想?” “哦?”奚郁笑了,“看来我还没冤枉人。” 女仆长:“你……!” “我对这个人和她的心脏没兴趣。”奚郁打断她,微笑道:“我们的要求也很简单,女仆长小姐给我们道个歉,鞠个躬,这事便算完了。” 说着,他漫步走向女工人,捏起她的下巴,举起手指比在面具上:“嘘。” 女工人仰着头看着奚郁面具后浓黑的眼,竟是打了个哭嗝,呆呆地安静下来。 奚郁捏着女工人的脸摆了摆,面向他们,笑道:“这里也没其他人,就让这位小姐做个见证吧。” 女仆长:“???” 女仆长没想到奚郁竟然还敢这样侮辱她。 她眼里露出一丝狰狞,就见奚郁抚了抚胸口破洞的衬衫,站在女工人身边微笑着看她。 女仆长:“……” “对,对不起,是我鲁莽了,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冤枉人。” 奚郁纠正道:“是不该袭击无辜侍者,更不该冤枉无辜侍者与乌鸦有关。” 女仆长:“……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袭击无辜侍者,冤枉无辜侍者与黑扁毛有关!” 女仆长的声音非常隐忍,奚郁也没再为难她,得了这一句道歉才终于带着泰纪走了。 等管家处理完事情找到女仆长的时候,女仆长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奉上盖着银盖的餐盘,说:“先生,已经处理好了,剩下的我会继续让人剁碎了施肥。” 管家接过餐盘,瞥了倒在地上毫无声息的女工尸体,说:“对了,你去查查,有没有哪个侍者昨晚跑了出去,还和黑乌鸦有关?” 女仆长面具下的面容有一瞬间扭曲。 她硬邦邦地说:“没有这种侍者。” 管家诧异地看了女仆长一眼。 女仆长忍了忍,低声说:“先生,以我所见,这不太可能。哪个侍者敢在城堡里夜游?而且我也没收到有谁夜不归宿的消息。” 管家若有所思:“说的也是。” 另一边,玩家们浑身低迷地回到了各自卧室内。 经过收拾,他们房间内原本一地的羽毛和鸟屎都被收拾干净,浓郁芬芳的玫瑰精油不断在空气中挥发,将卧室重新熏染出安然沉静之感。 他们疲惫又紧绷地各自回房休息,却也没怎么休息好。 也不知道是疲劳过头还是之前亢奋过度,他们即便睡着了也在做一些惊险刺激的梦,醒来后心脏还在突突地跳着,很是难受。 午饭后,以斯诺为首的血瑰族人又盛情邀请他们参与城堡中的游乐,玩家们倒是有几个人去了,但都精神萎靡。 到了夜晚,这次玩家们早早关好窗,锁死窗口。 那些乌鸦果不其然地再次夜袭,只是乌鸦们这次进不来了,就变成了噼里啪啦地砸窗。 脆弱的玻璃窗接连震动着,窗上的锁扣就这么被乌鸦们锲而不舍地撞击下逐渐变形扭曲,直到被撞开锁扣,被早已准备好的玩家堵在窗口,用身体压着窗户不让乌鸦飞进来。 但即便如此,窗户还是噼里啪啦地震天响,那架势活像是深陷枪林弹雨,恐怖嘈杂到令他们难以入眠。 他们几乎就这么睁着眼睛到天亮。 等到乌鸦们终于飞离,不少人难受地直捂胸口。 “我感觉我要猝死了……”一个女玩家面色灰暗地捂着胸口,难受道。 翁兴安毕竟不年轻了,皱着脸翻出速效救心丸吃两颗,瘫在床上呼哧呼哧直喘气。 “这也太离谱了吧?去打乌鸦的是那些npc,凭什么晚上被袭击的是我们?” “该不会乌鸦其实是那些npc变的吧?白天是人形,夜晚是杀人的乌鸦……” 毕邱一咕噜从床上起来,气压极低的说:“妈的我受不了了,这次他们不杀干净乌鸦,我们自己去!” 毕邱此举得到所有人的应和,他们集结起来正打算杀出去的时候,毕邱突然嚷嚷:“老陈他们呢?他们三个去哪了?” 他的同伴也疑惑道:“我没看见他们啊,不会是已经冲到后山去了吧……” “等等,”有人神经兮兮地扭头四看,疑惑地问道:“我怎么好像又听到了那些乌鸦声?” 他旁边一脸杀气整理自己装备道具的玩家一愣,茫然道:“你也听到了?我还以为是我精神衰弱幻听了……” 翁兴安动作更快,他一脚踹开一间始终房门紧闭,无人出来的房间,一个坐靠着门边的人影顺着打开的大门向后倒下,砸在翁兴安的腿上。 翁兴安神经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跳,那人便也如一摊烂泥般倒在了走廊里。 玩家们一窒,不可置信地看向房间内。 噩梦般的嘎嘎声再次充斥耳边。 满是混乱黑羽乱飞的房间内,三具心脏空洞,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横陈在地,被无数乌鸦贪婪啄食。 浓郁的血腥味和臭味重重地袭击鼻腔。 居然又有三个人死了…… 翁兴安吓得心口一跳,差点心脏骤停。 曾经并肩作战的人就这么死在眼前,还死状凄惨,这一幕的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第63章 血瑰魅影(七) 今天血瑰庄园后山极为嘈杂热闹。 奚郁在花园旁的长长的走廊里以手搭棚, 远眺着嘎嘎直响,黑羽乱飞的后山,自语道:“乌鸦估计都快死绝了, 看来要结束了。” 泰纪皱起脸:“又要走了?” 奚郁叹了口气,语气多少有点无奈:“宜居且隐蔽的世界也太难找了,当初不是那几个傻逼玩家, 我们多少还能在那辆公交车上待久点……” 奚郁不再多说, 带着泰纪转身离开。 路过茂盛开放的玫瑰园时, 他们又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歌声。 歌声轻灵缥缈,浅唱低吟,透过花叶的间隙向花园里看去,就见一身红黑华丽长裙的少女正跪坐在花园里的角落里。 她愉悦地低声唱着,采摘下身旁怒放的玫瑰花, 收拢掌心将它用力揉碎, 再将揉碎的花瓣丢入身旁的雕花黄铜大水壶。 水壶里的鲜红花瓣已经满到冒尖,黛娜将花瓣往水壶里塞了塞, 起身提起水壶往身前的土地浇去。 奚郁只瞥了一眼, 就带着泰纪转身离开。 然后迎面撞上了斯诺。 斯诺捧着一个盖着银盖的餐盆, 淡淡的血腥气息萦绕着, 勾得奚郁两人喉头微动。 斯诺脸上虽带着笑, 却是审视地打量着他们:“你们在这做什么?” 奚郁低头行礼, 含糊地说:“我们只是路过。” “路过?”斯诺皱了皱眉,“你们从哪里路过这里?” 这条走廊颇为偏僻隐蔽,后方连通城堡的主塔楼和后山,前方连通厨房的后门, 平时根本没有侍者会走这条路。 奚郁沉默片刻,眼珠子微转, 回答:“对不起斯诺先生,我们说谎了。我们太渴望了,想偷偷跟过去看看,但是我们没找到机会……” 话还没说完,他微微低下头,承受斯诺骤然锋利起来的视线。 他在面具下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斯诺的反应怎么怪怪的? 半晌,斯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这小侍者,胆子可真大啊。这些都是奉给公爵大人的,你们也敢肖想?” 奚郁一怔,眼帘不由抬起。 一抬眼,就见斯诺抬手屈指成爪,对准自己。 奚郁双眼微微睁大,浑身一僵。 他和泰纪被无形的压力牢牢锁定着,只觉得自己浑身动弹不得,体温一点一点冰冷下来。 在这一刻,他不容错认地从斯诺带笑的眼里看出冰冷的杀意。 奚郁身后的泰纪全身肌肉鼓起,眼神死死地盯着斯诺,紧绷着就像是即将出笼的野兽。 斯诺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泰纪身上掠过,对上奚郁面具后露出的双眼时,却突然微微一怔。 他看着那双眼睛,伸出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 最后他隔空一挥手,身体僵直起来的奚郁两人被无形之力抛丢到身后,随后整了整衣服,托着餐盘转身走入花园里。 “……” 奚郁反手藏起指尖夹着的锯齿边玫瑰叶片,若无其事地带着肌肉缓缓放松下来的泰纪离开。 虽然不知道斯诺发什么疯,但他们尽快离开就是。 突然,身后传来水壶重重坠地的声音。 “黛娜小姐?!”斯诺略带惊诧的声音响起。 奚郁两人下意识回头。 黛娜扶着身旁的雪白立柱,站在花园的阴影里看着两人的方向,黑眸里隐约闪烁着明灭不定的红芒。 奚郁不得不再次躬身行礼:“黛娜小姐。” “……哥哥?” 一个呢喃而出的称呼,将在场所有人都定在原地。 后方的泰纪茫然地睁大眼睛,目光忍不住咕噜噜往三人身上来回转。 哥哥?哪来的哥哥? 片刻后,斯诺率先开口了:“黛娜小姐,他就只是个侍者,不是大人……” 黛娜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她垂下头,沾着玫瑰花汁的双手抓着脸,在白嫩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浅红痕迹。 她双眸里的红光闪动扭曲着,低声呢喃:“我的哥哥呢……他到底在哪里?” “黛娜小姐……”斯诺有些焦急,上前扶住她:“大人他一定会回来的。” 奚郁无声地对两人行礼,打算趁机带着泰纪偷偷溜走。 黛娜扒着自己的脸,疯魔般地低语:“哥哥,草莓,心脏……对,我需要更多的心脏,哥哥……” “噗嗤”一声闷响。 奚郁微微低头,一只白嫩的手屈指成爪,刺入了他的右胸口。 飞溅的血甚至溅上了他脸上的黄铜面具。 泰纪睁大眼睛,嗓音骤然拔高,几乎快要劈叉:“大人——!” 瞬息而至少女,微微起抬头,露出一双睁得极大的,赤红如血的眼瞳。 那只没入奚郁心口的手甚至转了转,带出了更多的血流。 少女甩手挥开扑上来的泰纪,和奚郁对视片刻,血红的瞳孔露出一丝疑惑。 她还想再掏掏,却被奚郁抓住了手腕。 “黛娜小姐,你找错人了。” 奚郁的手一用力,将黛娜的手从自己心口拔了出来。 他随手折了身旁一朵开得正浓艳的红玫瑰,轻轻放在黛娜沾满血的手心,声音微微暗哑:“我是侍者,是没有心脏的。” 黛娜血红的眼珠微动,落在了手心里那朵玫瑰花上。 艳红的玫瑰落在沾满血的手上,竟也不知道是花更红还是血更红。 斯诺一惊:“等……” 黛娜注视着那朵玫瑰,眼睛越睁越大,突然尖叫一声,将手里的玫瑰撕扯揉碎成稀巴烂,然后将玫瑰残骸丢在地上,捂着脑袋,眼瞳剧烈颤抖。 “不要,不要玫瑰……草莓,草莓呢?我的草莓——” 少女面露癫狂,如来时一般旋风消失。 斯诺皱紧眉头瞪了他们一眼,急忙带着餐盘追着黛娜消失的方向而去。 泰纪呆滞地看了看奚郁胸前的巨大破洞,又看了看黛娜消失的方向。 半晌,他茫然道:“怎么回事?感觉她怪怪的。” 奚郁低头拢了拢胸前衬衫的破洞,尝试遮住血口无果,只能放弃。 他垂下手,面具下的眼眸微敛,内里浓黑无光,“……那个要发生了。” …… 从后山疲惫归来的玩家们觉得血瑰庄园里的npc们怪怪的。 他们回来后,在城堡里遇上血瑰族人的频率大幅上升。 这些人之前神出鬼没,散在城堡各处玩乐,现在倒好,三三两两聚集在他们行经的各处,低声谈笑着,瞥来的视线意味不明。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有个玩家龇牙咧嘴地房间里坐下,低声说:“那些npc真的不是乌鸦变的?他们真的不是晚上变成乌鸦然后杀了我们?” 翁兴安扶着腰靠坐在沙发上,疲惫地说:“乌鸦都在后山上,而且我和毕邱小兄弟晚上都看到有面具人在外面跑了,怎么想也对不上吧。” “那你说还能是什么东西?别告诉我那些乌鸦真的有杀人的能力。”先前开口的玩家烦躁起来,语气很冲。 “唉唉,别吵啊,都冷静点。”毕邱揉了揉眉心,拿起旁边的茶壶倒出一杯水果茶一饮而尽,再也无法露出之前嬉皮笑脸的表情。 “这个副本里能动的,除了我们、乌鸦就是那些npc,凶手还能是谁?现在才第三天,那些npc也还没露出什么狰狞嘴脸,我们已经死了四个人了,到底要怎么活够七天?” “等等,那个血瑰公爵不是一直没出现吗?”一个女玩家惊道:“会不会他只能晚上行动,跑出来杀人,白天只能藏在某个角落里?比如他害怕阳光或者火焰什么的。” 毕邱有点无语:“可其他npc也没见害怕阳光啊……” 没多少人理会毕邱的话,他们越想越觉得这个女玩家说得对,纷纷激动道:“那我们找到克制这个boss的东西,说不定就能避开他的袭击,成功通关了。” 想到自己已经找到通关的曙光,玩家们顿时也坐不住了,雄心万丈地就出门开始找线索去了。 眨眼之间,连续通宵三天没合眼的一群人闹哄哄地又冲了出去。 毕邱也被哄闹得有些上头,他跟着人群呼啦啦往外冲,脚才刚迈出一步,余光瞥到翁兴安撑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没动,不由疑惑道:“翁哥?你怎么了?” 翁兴安捂了捂心口,只觉得心脏突突直跳,难受得不行。 他头也不抬地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我三天没合眼了,你们去吧,我实在受不了……” 毕邱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他站在门口,看着门外玩家们脸上疲惫又亢奋的表情,仔细看去,却不难看出他们眼里隐含的癫狂。 被狂躁情绪淹没的大脑,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心头剧烈跳动,咚咚地锤击着胸口。 原本以为全身用不完的精神和力气,突然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疲惫的身躯和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站在门外的人纷纷看向停在门口不动的毕邱。 “快走啊,线索不等人的!” 毕邱只觉得喉间干涩得厉害,他僵硬地开口:“要不……我们还是休息一下吧,都三天了……” 玩家们却只觉得不耐烦,就连毕邱的同伴也说:“不是吧你,你睡得着吗?” 其他玩家说:“你们走不走了?你们不走我们先走……” 同伴:“唉等等,哎呀毕邱你快来啊,别人都走了!” “……我不去了,我要休息一下。” 说完,毕邱侧身躲开同伴拉扯他的手,“咔嚓”一声抖着手关上门,隔绝了那些混沌又激切的视线。 他转身靠在不停被哐哐拍响的大门,冷汗直冒。 门后的毕邱的同伴没拍多久门,很快散去。 毕邱这才扑上来,抓着翁兴安说:“不对劲,很不对劲……大家的状态不正常,就像是磕了兴奋剂一样。”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喃喃道:“这可是仅次于噬恶摩罗鬼王的血瑰魅影啊,十死无生,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翁兴安皱眉揉着心口,疲惫地低声问道:“那咱们现在咋办?” 毕邱沉默一阵,掏出两支药剂,认真说:“我们现在必须先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不然不用怪物出手,我们自己就能把自己搞死。” 第64章 血瑰魅影(八) 药剂很有效, 他们两人横躺在柔软的床上,像是昏迷般地沉沉入睡。 不知在混沌中昏睡了多久,毕邱在昏暗中猛地睁开眼, 呆愣地看着床顶垂落的猩红色帷幕。 强制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但还在心脏重重地跳动, 咚咚像是想从身体里跳出来。 浓郁的玫瑰香味飘散在鼻尖, 随着他的呼吸一下一下进入鼻腔。 ……等等, 这帷幕之前有拉下来吗? 毕邱倏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手忙脚乱地挥开帷幕,发现外面天光正亮,同伴们也还没回来。 他又转身用力推身旁一动不动的翁兴安。 翁兴安被推得眉心皱起,一脸难受地捂着心口转了个身, 烦闷地嘟囔道:“别推我, 让我再躺会。” 说实话,看到翁兴安还能回话, 毕邱大松了一口气。 他挣扎着爬起来, 才发现房间内的桌子上, 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放上了两份餐食。 毕邱下床的脚僵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房间大门, 又看了看窗。 他记得他睡前把门窗都反锁了, 这两份餐食是怎么进来的? 他不信邪地去扭了扭门, 发现被反锁的门早已解开了锁扣。 毕邱只觉得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而上。 这说明什么?说明即便他们晚上锁门,那些npc也随时可以在他们熟睡时开锁进来,威胁他们的性命! 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 毕邱扭身扑向翁兴安,拼命将他摇醒:“快醒醒,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活下去的线索。” 翁兴安被他强行拉起来,捂着胸口喘气:“那要咋办啊……” 毕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沉声说:“去找血瑰公爵这个boss应该是正确思路,这都第三天了,没道理还不出现。” 翁兴安还是不太想动弹:“那他们说不定已经找到了?” 毕邱探手摸了摸茶壶的温度,指了指桌上已经不带多少热气的午餐,严肃地说:“已经过了中午了,他们都还没回来。” 翁兴安愣了一下,抬头和毕邱对视一眼。 他嘴唇抖了抖,也不再说什么了,掏出救心丸又吃了两颗。 在尽可能地将自己装备起来后,两人小心翼翼地离开房门,避开城堡里活动的侍者尽挑小路走,向城堡后方的主塔楼摸去。 翁兴安有一个能隐蔽行踪的道具,一路过来暂时也没人发现他们。 行进不久,他们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两人不由加快了脚步,顺着血腥味小心潜入花园里。 在穿越一从开得极盛的玫瑰时,翁兴安瞥到玫瑰下有什么东西,仔细看去时瞳孔一缩,失声道:“小全?!” 毕邱连忙捂住翁兴安的嘴,不让他继续惊叫出声。 在艳红的玫瑰下,翁兴安曾经那个爱打游戏的同伴小全,就这么无声无息,面目狰狞地躺倒在地。 暗红的血液顺着玫瑰的荆棘尖刺和墨绿的叶片滴滴答答落入湿润的红褐色泥土里。 没了乌鸦啄食尸体,小全心口那个巨大的血肉破洞更显触目惊心。 眼看着有白衣工人靠近,毕邱用力拖拽着翁兴安,将他强行拖离。 直到没人的地方,翁兴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粗糙的大手用力捂着嘴,呜咽道:“小全那娃子才这么小……” “别哭了。”毕邱显得很冷静,“找不到通关线索,我们会跟他一样。”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说:“别怕,找不到线索也没关系,我们哥俩在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 如果忽略他微微颤抖的手,或许他这话还是挺潇洒的。 翁兴安强忍泪意,继续跟着毕邱往主塔楼走去。 这一路他们见了不少尸体,都是被生生掏出心脏而死。 翁兴安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木着脸说:“小兄弟,这里会不会只剩下咱俩……” 他话音还没落下,一群形容狼狈的玩家突然从角落里窜了出来。 他们神色惊惶,看到突然显露出身形的毕邱和翁兴安时,差点就把手里的武器往他们身上招呼。 “等等,是我们!” 毕邱手忙脚乱地拦下攻击,这群玩家才看清他们的脸,连忙拽着他们往角落里躲。 “咋回事?发生啥了?” 翁兴安扭头打量一圈,赫然发现在场的只有十一人。 除去他们两人先前发现死去的五个人,现在竟还有两人不知所踪。 片刻后,有人吸了一口气,抓着头发神色狰狞,紧张地低声说:“有人在暗中袭击我们,已经有三个人突然无故失踪了,但是我们根本找不到袭击者也找不到失踪者……” 翁兴安的同伴红着眼睛开口:“翁哥,小全他……他也失踪了……” 翁兴安嘴唇颤抖了一下,抿紧嘴不说话了。 他的悲伤太明显,其他人意识到什么,神色惨淡下来。 明明正是下午阳光最耀目的时候,一切光辉灿烂,但他们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好了,就这么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毕邱打起精神来拍了拍手:“先想想通关办法,不然就真的一起黄泉路上作伴吧。” 众人抖了一下,一阵恶寒。 毕邱见大家终于回神,开口问道:“你们有找到什么关于血瑰公爵的线索吗?” 众人纷纷摇头,有人脸红脖子粗的,气愤地说:“从我们出来不久,那个该死的袭击者就跟上我们了,哪里有机会找线索。” 毕邱若有所思,再问道:“人都是在哪失踪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出了三人失踪的方向,毕邱仔细一琢磨,双眼一亮:“这不是把你们往主塔楼相反的方向赶吗?” 众人一愣。 毕邱把之前他们在主塔楼前遭遇的异常告诉他们,然后肯定地说:“那些乌鸦这么害怕主塔楼,主塔楼里肯定有东西。” 有了翁兴安的隐蔽道具,他们终于有机会靠近主塔楼。 先前在夜晚看不分明,如今阳光下的建筑仿佛被揭开了神秘的面纱,露出它精致华美的样貌来。 尖锐的屋顶直指天穹,墙上精细的浮雕玫瑰随着攀援绽放的红玫瑰一同盘旋而上,无数看不清面目的人跪拜在玫瑰之间,仰望着长着翅膀的天使和恶魔在玫瑰间飞舞盘旋,簇拥着顶端那个高大身影。 建筑虽是精美异常,但其上缠绕着的浓艳的玫瑰和深绿叶片,却透出一丝莫名的诡异艳丽。 有人指了指石墙最上方的浮雕人形,惊讶道:“那是血瑰公爵吗?” 大家纷纷仰头望去。 先前那么一大座雕像伫立在城堡前方,让他们毫不费力地就发现了两者的相似之处。 毕邱兴奋起来,低声说:“走吧,血瑰公爵很可能就在浮雕对应的房间里。” 说罢,却没有一个人动。 所有人站在原地,互相看看,露出一丝尴尬但倔强的笑容。 虽然他们疲惫又激情上头,但这主塔楼内一看就不好闯,谁愿意当第一个? 翁兴安叹了口气,率先走向那扇紧闭的大门,抬手就要推开。 突然,翁兴安被毕邱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迅速收回手。 一道浓绿叶片凌厉地而过,“唰”地斜斜扎在了地面上。 玩家们顿时大惊,怒道:“谁?!” 如果翁兴安没及时收回手,叶片就要扎在他手上了。 戴着黄铜面具的侍者缓步走出,抬手按住胸口对他们优雅地行了一礼,微笑道:“各位客人,这里是非公开游览区域,还请各位尽快离去。” 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壮汉侍者从另一边走来,如两座门神守在门前。 强烈的压迫感无声袭来,即便玩家们躲在隐蔽道具后面,但在两个侍者的目光之下,他们还是有种无所遁行的感觉。 翁兴安盯着他们看了片刻,突然惊道:“等等,他是不是就是前晚给我们扔乌鸦蛋的面具人?” 毕邱一愣,仔细打量这一高瘦一壮汉的侍者。 打量了片刻,他笑了起来,站前一步,挑衅地说:“如果我说我们偏不呢?” 奚郁笑了笑,抬手招了招。 “来吧。” 这场战斗没有持续太久。 甚至那个高瘦的侍者都没动,单一个壮汉侍者就将他们都打趴下,再一个个丢出主塔楼前的石阶。 奚郁站在主塔楼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些狼狈的玩家,双手半举,似是无奈地说:“奉劝各位还是别在这附近瞎转悠了,去别的什么地方不好吗?” 毕邱咬着牙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突然掏出了什么东西丢了出来。 泰纪很是警惕,一拳打碎了那个椭圆形不明物体。 “啪”地一声脆响,那物体骤然爆开,无数半透明的水波随之炸开,一切景物在水波下重重叠叠,迷幻扭曲,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奚郁皱着眉,朝着水波扔出几片叶片,然而叶片就像是被水波吞没一般,荡开层层涟漪,更加晃眼。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扭身朝着大门的方向甩出手里的所有叶片。 “唰唰唰”的厉响,无数涟漪将大门处彻底模糊,奚郁探手一摸,大门已经被打开。 水波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渐渐消散,露出半开的大门和仍留在原地面露迷茫的玩家们。 一数人头,直接少了三个。 泰纪迟疑地看了看半开的门,小声问道:“大人,要追吗?” 奚郁目光晦暗难言,却只是淡淡地从大门缝隙里收回目光,笑了起来:“不用了。” 远处,已经有不少贵族带着黄铜面具侍者气势汹汹地冲来。 奚郁:“三个人足够了,就先让喜欢找死的家伙去探探情况吧。” 他瞥向被围聚起来,面色僵硬苍白的玩家,淡淡地说:“只是外面这几个,要做好为他们的鲁莽行为买单的准备了。” 第65章 血瑰魅影(九) 毕邱趁着空隙直入主塔楼内, 狂奔了好一阵才找到一个巨大花瓶的后方停下来喘气。 翁兴安瞪着眼睛:“咱们就这么进来了?” 另一个女玩家面色僵硬:“我,我都还没准备好,万一那个boss杀出来……” 翁兴安也很是迟疑:“其他人还在外面呢, 我们要不要等等……” “不能等了,万一那两个npc杀进来怎么办?”毕邱撑着膝盖,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能进来就废了我吃奶的劲了, 你们还想不想要通关线索了?” 那个道具【晃眼的水幻球】维持时间不长, 还要提防那两个npc反应过来堵门, 刚刚根本来不及多想,一手一个能抓到谁就是谁。 女玩家田漪没再说什么,皱着眉迅速低头检查身上的道具和武器。 进都进来了,说再多也没用,还是先做好保命措施要紧。 主塔楼的窗户不大, 又被层叠的玫瑰枝叶盖了一大半, 内里非常昏暗。 厚重的地毯将所有足音吸去,刚刚他们又是破门而入又是横冲直撞的, 现在安静下来仔细观望时, 却感觉寂静如潮水般令人窒息。 那两个门神一般的npc居然也没进来。 昏暗之中, 墙上鲜艳到刺眼的壁画以一种喧嚣热闹的感觉跃入眼帘, 然而周围却只有他们三个会呼吸的活物。 沉凝的气氛被主塔楼内诡异的气氛不断放大, 越发加重了他们心底的不安。 他们探出头左右看看, 小心翼翼地在主塔楼里找上楼的楼梯。 走了片刻,田漪突然咦了一声,“这里怎么没有玫瑰?” 翁兴安:“哪里没有玫瑰,这墙上画的不都是玫瑰?” “不是, ”田漪烦躁地皱了皱眉,说:“这里没有摆放任何一朵真的玫瑰。” 翁兴安和毕邱两个大男人这才注意到不对劲。 城堡里每个室内区域都摆有大量盛放的红玫瑰, 甚至每天更换,卧室里更是配备了昂贵的玫瑰精油,可以说整个城堡都泡在玫瑰香味里。 但这堪称城堡核心位置的主塔楼里却一朵玫瑰都没有,玫瑰的香味也很淡,只飘荡着一股浅浅的玫瑰草莓甜香。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进入主塔楼后,他们心头那阵几欲爆发的烦闷和心跳都舒缓了一丝。 翁兴安凑到角落里的石柱台上的篮子看了一眼,面色古怪地说:“还真是草莓。” 那充当装饰物和香氛材料的,正是外面种植着的黑籽草莓。 于此相反是,壁画上描绘着许许多多浓艳似血的玫瑰,大簇大簇的,像是铺天盖地的血海一般。 最奇怪的是,壁画中有一座非常眼熟的白色城堡伫立在玫瑰海之中,无数身穿华丽衣裙的贵族男女在壁画里栩栩如生,言笑晏晏,散落在城堡的玫瑰花海中赏花游玩。 他们甚至能认出玫瑰园里的黛娜、斯诺和几个眼熟的贵族。 壁画中还有个样貌最为艳丽夺目的陌生青年。 他微微笑着,穿着一身黑色礼服,伫立城堡之前,目光透过壁画注视着壁画外的人。 那漂亮的眼尾下,一颗红艳的痣如画龙点睛一般,让壁画上的人更添三份光彩。 毕邱有些惊讶:“翁哥,这不会就是你说的玫瑰花海吧?这个男的是血瑰公爵?” 翁兴安:“哎呦,还真可能是。” 田漪的目光在壁画男子的脸上流连片刻,疑惑地呢喃:“可是为什么壁画上的庄园里都是玫瑰?” 毕邱眼睛唰地亮起,兴奋起来:“这不就连上了吗?关键线索是玫瑰花海,这里不就有像血一样的玫瑰花海吗?我们离通关和线索越来越近了,快走!” 他们很快找到了盘旋向上的楼梯,他们警惕了一路,然而一路上都安静地很,既没有突然袭击,也没有任何陷阱。 现在,他们就站在了主塔楼最顶层,也是最豪华的双开门前。 顶端的特殊采光设计让阳光从屋顶一束束地打下,让这处双开门前的厅堂宛如圣光笼罩。 双开门两侧摆放着一座座精美的雕塑,墙面几乎复制了主塔楼外墙上的浮雕,却描粉涂金、浓墨重彩,让整个神圣画面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美环绕毕邱三人,正中间那位高高在上,被仰望俯跪的人影却并没有描绘出来,空留背景,正好就是那扇紧闭的门扉。 显然,所有一切都在强烈地暗示着,浮雕壁画所描绘的人就在这扇门后。 答案和线索似乎近在眼前,但毕邱三人却突然踌躇起来。 眼前一片富丽堂皇,但配上主塔楼里昏暗的光线和寂静的氛围,却透出一股难言的阴森诡异。 一直积压着的不安和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几乎要淹没他们的理智。 “……那啥,毕邱小兄弟,我们真的要进去吗?”翁兴安咽了咽唾沫,捂着咚咚咚的心跳小声说。 田漪也不说话,捏紧一手举着枪一手抓着一条柔软丝带,看起来警惕又迟疑。 毕邱也怂,但他咬了咬牙,打了个哈哈:“我们的传统美德,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进去看看吧。” 说完,他也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埋头上前“哗啦”一声推开大门。 浓郁的玫瑰草莓的香味从门后飘散而来。 厚重的大门打开,露出昏暗的室内。 一看清内里景象,毕邱三人就被震了一下。 富丽堂皇的房间里,一个柔软的大床摆在正中央,猩红的床帘层层叠叠遮住了大床,而床的边缘摆满了一篮又一篮的黑籽草莓。 这些草莓散发着馥郁的甜香,直诱得人唾沫分泌。 翁兴安往床铺上张望,忍不住嘀咕:“什么毛病,居然在床边摆了那么多草莓?” “闭嘴!”田漪死死地盯着床铺,气声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床上有人!” 毕邱和翁兴安顿时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连呼吸都放缓了。 但是他们警惕半天,床上都没有任何动静。 终于,还是翁兴安壮着胆子,骂骂咧咧地上去一把掀开了床帘。 只一瞬,他们就屏住了呼吸。 他们原以为壁画上的青年就已经够美了,没想到壁画根本比不上真人分毫。 床帘后的大床也如床帘般暗红,长相艳丽的青年穿着黑色丝绸睡袍,双眼紧闭,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柔软的长发略微凌乱地披散在身后,苍白的脸上神色宁静,只双唇红得吓人。 但他眼尾那颗令人惊艳的红痣却是灰褐色的,平添几分黯淡。 “怎……怎么办?” 床边的三人一时有些迟疑。 毕邱:“难道外面杀人的boss不是他?” 田漪:“不一定,说不定是白天沉眠晚上醒来的那种……” 迟疑了片刻,见床上的人始终没有醒来的意思,他们提着胆,先是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根棍子,远远地戳了戳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正当他们松口气,打算采取更激烈一点的动作时,床上人眼帘下的眼珠突然动了动。 “!!!” 床边的三人一蹦三尺高,疯狂后退,差点摔倒在床边的草莓堆里。 在他们惊恐睁大的眼里,床上的人眼睫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 主塔楼前已围聚了密密麻麻的血瑰贵族和侍者们。 “谁允许你们靠近这里的?我的‘客人’们。” 斯诺一脚踩在一个倒地玩家的脖子上,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陡然阴沉起来,“污浊了这里的空气,是对公爵大人的大不敬,千刀万剐都不能被原谅,知道吗?” 被踩住脖子的玩家一脸狰狞痛苦,嗬嗬喘着气。 他冰冷阴翳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再次裂开嘴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容和热情、阳光根本不沾边,唯有无边的血腥气息从他身上蔓延出来。 他在所有玩家惊恐的视线里,轻飘飘地说:“虽然成熟度不算最完美,但‘客人’这么不识趣……” “斯诺先生,刚刚有三位客人强行闯了进去,在下阻拦不力,还请斯诺先生责罚。” 一直沉默旁观的黄铜面具侍者突然开口,微微躬身道。 斯诺一顿,双眼骤然睁大。 他突然一脚用力踢开脚下踩着的玩家,那玩家咕噜噜滚了几圈,吐了一口血,然后被其他玩家七手八脚地扶起来。 斯诺的黑眸里瞬间染上了赤红的光,疯狂的杀意如有实质,吓得玩家们噤若寒蝉。 他死死瞪着玩家看了片刻,突然怪异地低低笑了起来。 他张开双手,嗓音却压得极低,如红酒般低醇:“愚蠢,可怜,黛娜小姐会教会他们,什么叫尊重和礼仪。” “哗啦”一声巨响,主塔楼顶层的卧室大门被轰然打开。 黛娜面无表情踏步而出,像是拎死鱼一样拖着毕邱三个人走出来。 被拖着的三人一脸惨白地吐着血,四肢以扭曲的角度耷拉在地,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了出去。 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卧室大门合拢,毕邱他们也被丢在了卧室前富丽堂皇的壁画和雕塑前。 黛娜站在卧室大门前,微微歪着头看着他们。 长长的黑卷发轻轻贴在她姣好的脸颊上,漂亮的眼眸在小窗打下阴暗光线里,透出冰冷的、殷红如血的光。 毕邱和翁兴安瞬间想起那个白衣工人所说的“红眼鬼”。 之前他们以为符合“红眼”这一特征的只有乌鸦,原来所谓的“红眼鬼”指的是黛娜他们吗?! 黛娜定定地看了他们片刻,突然吊起一个诡异的笑。 她闪身跪坐而下,一张姣好的脸在田漪眼里骤然放大,凑得极近,吓得田漪差点背过气去。 黛娜睁大血红的瞳孔,定定地观察田漪脸上扭曲苍白的表情,咧着嘴角问道:“你是不是很高兴?” 第66章 血瑰魅影(十) 什么? 田漪又疼又怕, 却大气不敢喘。 他们看着像是高兴的样子吗? “我听到了。”黛娜眼珠缓缓下移,嫩白的手指搭上田漪的心口,“它跳得很快, 是不是在为奉献而高兴?” 说着,她的屈指成爪,略一用力。 鲜血顿时顺着黛娜刺入的指尖涌出, 田漪脸色疼得扭曲起来, 目露绝望。 “等等!你要公然违反公爵的命令吗?” 黛娜手指一僵, 红眸倏地凌厉扫向开口的毕邱。 毕邱被看得额头后背都是冷汗,他脑海在疼痛中疯狂转着,张口就来:“刚刚公爵大人跟我们说了,不允许你们伤害我们,要在七天后放我们安全离开。” 说完, 他挪动扭曲脱臼的手臂, 拼命怼旁边吓得呆愣的翁兴安。 那位公爵大人当然什么都没说,他不过是睁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 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紧跟着形似恶鬼的黛娜就冲了进来。 但现在什么都不说, 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翁兴安被怼了好几下, 才一个激灵, 哆嗦地说:“对……对!不能伤害咱们, 女娃子你得,你得听你们大人的话!” 黛娜双瞳缓缓睁大,猛地起身,转身旋风般冲入了卧室里。 卧室大门“呯”地关上, 毕邱一下跳了起来,灌了自己好几瓶药剂, 然后忍痛强行给自己和翁兴安及田漪接上骨头,然后飞快地往外逃窜。 摆满了草莓的华丽卧室里,黛娜不由小心翼翼地放缓了脚步。 厚重的猩红床帘已经被那些玩家莽撞地拉了起来,露出床上人艳丽又沉静的脸。 黛娜受惊般地扭过头,用力闭上眼,胸口起伏着,强行压下心头的暴虐贪婪。 再睁开眼的时候,猩红的光消退,她的双眸重新变回了黑色的瞳孔。 她屏息而立,抿着唇定定地注视着床上安静躺着的人,眼里湿漉漉的,期待又渴望。 但是床上的青年一动不动,一如之前的每个日夜安静地躺在床上,苍白而毫无生机。 看了许久,黛娜心头的期待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胸口,尖声道:“哥哥,你为什么还没醒来?我的心脏也快长出来了,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不对,他们骗我……他们骗我——!” 尖叫声似乎透过层层空间传入毕邱三人耳中,吓得他们动作越发匆忙,狼狈地从主塔楼一楼的窗户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逃窜出去。 黛娜尖叫着,将自己的长发揉扯得一团乱,又将周围的草莓一通打砸。 直到她的双手通通染上草莓那浅红的汁液,鼻尖飘荡着浓郁的草莓甜香,她混乱的神智才清明了一丝。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瞳孔微微颤抖着,眼眸里的红光闪烁,喘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胡乱把满手的汁液在衣服擦了擦,跪坐在床边,拉起青年垂落在被面上的手轻轻贴在脸上,眷恋地蹭了蹭。 “哥哥……对不起,我会努力控制自己……” 她轻轻趴伏在青年心口上,安静地听着那微弱又规律的心跳声,闭上了眼睛。 …… 黛娜睡着了。 在梦里,哥哥抓着她的手,在她手心里放了一朵盛开的玫瑰。 她不情不愿地从梦中睁开眼。 从心底蔓延起来的强烈躁动和空虚强行唤醒了她,不断啃噬着她的理智。 这是在提醒她,该去猎杀了。 梦里的人依旧躺在床上,兀自沉眠。 黛娜也一时躺着没动,心里升起一丝淡淡的疑惑。 以前都是梦到哥哥给她草莓,为什么今天梦到的是一朵玫瑰? 耳边的心跳微弱又清晰,她又趴着听了片刻,才起身望向窗外。 夜幕已经降临,皓月当空,如水的月光照亮了整个城堡。 她走到窗边,往城堡里看去。 城堡里一片混乱,各种人影奔跑呼号着,不时有各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 黛娜深吸一口气,嗅闻着空气中飘散而来的血腥味,双眼不可控地染上血红的光。 那种疯狂的渴望和欲求如铺天盖地的海啸,彻底盖灭她因沉睡而生出的一丝宁静。 “哥哥,你闻到了吗?果实成熟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都会好好控制自己,不会再贪吃……” 她嘴上呢喃着,血红的眼瞳在眼眶里却诡异地四处转动,极力搜寻着城堡里四处奔跑躲藏的“果实”们。 片刻后,她嘴角缓缓咧开,勾起一个疯狂又贪婪的笑容:“该去收割了。” 窗帘被风吹得翻飞不止,床上的貌美青年始终安静沉眠,不动不言。 …… 城堡之中,毕邱躲在翁兴安身后打空手里的弹匣,翁兴安低吼一声,身体散发出的金光一震,手中长棍一扫,将扑来的黄铜面具侍者通通逼退。 毕邱拿出新的弹匣,指尖亮起许多奇异扭曲的符文,被他按入弹匣里,咔咔装好又开始“呯呯呯”朝着外面扫射。 不仅是他,还有两人也躲在翁兴安身后,飞快地朝着面具侍者攻击 浑身金光的翁兴安就像是一尊金刚,舞着长棍拦在面具侍者前且战且退。 他们俩和田漪一起逃出主塔楼后,突然有几个面具侍者怪模怪样地扑上来袭击他们。 一路奔逃的过程中他们和田漪失散,又遇上了另外两个玩家。 从这两个玩家口中,他们也知道了主塔楼外发生的事。 当时黛娜在主塔楼上尖叫,声音凄厉到外面的人也听到了。 斯诺当即红着眼睛焦急地带了在场的贵族们冲进了主塔楼,而他们也趁机突破面具侍者的包围,各自冲了出来。 只是也如他们和田漪一般,通通失散。 尖叫和惨嚎在城堡里不间断响起,城堡里像是笼罩上了一层血色,不仅是他们,就连那些白衣工人也被面具侍者们疯狂追逐袭击着。 他们甚至亲眼看到了一个白衣工人被徒手穿胸而过,生生掏出一颗心脏。 然后那个面具侍者拨开嘴巴上的面具,捧着还在跳动的心脏张大嘴,一嘴下去咬了下去。 那颗心脏就像是肥美多汁的肉球,一口下去鲜血四处迸溅。 可他们明明已经躲到角落里了,这些面具侍者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妈的有完没完?”毕邱怒道,“为什么不管躲哪里都能被他们发现?!” 翁兴安满头大汗:“这样不行,我们得找到其他人汇合。”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们的祈求,田漪和两个玩家狼狈地从拐角窜出了出来,和他们隔着一条走廊远远相望。 “喂田漪,这边,过来汇合啊!” 田漪心脏咚咚直跳,喘息着一挥手里的柔软丝带,将扑来的面具侍者们通通以柔力推开,毫不犹豫地带着另外两个玩家一起朝着翁兴安四人跑来。 天知道这短短时间里她经历了什么,如果不是恰好和两个同伴撞上,她可能已经死了。 如今这庄园里的npc突然狂暴袭击他们,远不是他们三人能抵挡的,终于找到援军了…… 突然,她对上了毕邱和翁兴安突然惊恐的眼神。 田漪一怔,大脑一炸,像是突然一脚踏空,刚涌起的一丝希冀和欣喜的心头骤然下坠。 下一秒,她胸口剧痛。 鲜血飚溅,一只手穿透她的胸口,再狠狠往后一拽。 她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得往后躬身,身体却还在惯性的带动下往前跑了几步。 “噗通”一声,田漪倒下了,露出她身后睁着一双血红双瞳的黛娜。 她双手捧着那颗还在鼓动抽搐的心脏,在众玩家恐惧的视线里埋头深深吸了一口,满足地叹息道:“多么鲜活的生命,多么甜美的气息,都将属于我。” “啊啊啊——!” 与田漪同行的两个玩家惨叫着,疯狂朝着翁兴安他们跑去。 黛娜身形一闪,另一只手伸出,又生生掏出一个心脏。 鲜血滴滴答答地滑落,她双手分别捧着一颗心脏,轻巧地一拧身,一脚朝着最后一个逃跑的玩家膝盖而去。 突然,一个高壮的身形从侧边俯冲而来,恶形恶状地朝着那个玩家扑去。 刚好挡在了黛娜前进的方向。 黛娜微微一怔,那一脚正在踹在了突然扑出来的壮汉侍者侧腰上,“嘭”地将他踹得一歪。 壮汉侍者一个趔趄,踉跄着撞到白色立柱上,而那个哭嚎着逃跑的玩家也顺利追上翁兴安,和他们四人汇合。 黛娜微微皱了皱眉,刚想追上去,那撞柱的壮汉侍者突然一扭身爬了起来,朝她手里捧着的心脏扑了过来! 这时候又有一群面具侍者冲了出来,闹哄哄地一拥而上。 为首那个高瘦的侍者有些眼熟,但毕邱几人已经无暇分辨,纷纷用上自己的手段以最快速度奔逃。 眨眼之间,那五个玩家就彻底消失不见。 壮汉侍者接连扑击几次,像是知道自己抢不过黛娜,也扭身跃入走廊外的草丛里,飞速离开。 一场喧闹后,原地只剩下两具尸体,和捧着两颗心脏的黛娜。 她站在溅满鲜血的走廊里,神色莫测,眼里红芒闪烁着,越发残忍冰冷。 片刻后,她嘴角咧得更高,低头贪婪地啃吃着手里的心脏。 那片血肉滑入食道,落入胃里,恍惚间似乎为这具冰冷的身躯带来了一丝血液流过般的火热,冰冷空洞的胸腔似是被这股虚幻的火热填充,温热起来。 啊,多么美妙,多么甜美,多么温暖。 她满足地叹息,嘴巴上沾满鲜血和肉渣的娇美面容仰起,痴痴地看向天边的月光。 一滴眼泪顺着她睁大的血红瞳孔悄然滑落,无声无息地滴落在她侵染鲜血的白裙上。 第67章 血瑰魅影(十一) 月夜下的血腥杀戮还在继续。 鲜血和尸体纵横, 几乎都是白衣工人的,偶尔夹杂着几个玩家的。 血腥味几乎要盖住无处不在的玫瑰和草莓甜香。 甚至还有不少的面具侍者趴伏在尸体上,不停掏着心脏旁边的血肉塞进嘴里。 整个城堡就如人间炼狱。 泰纪瞄了一眼又一眼, 小小声问身旁的奚郁:“大人,为什么要救那几个玩家?他们不可能活下来了吧?” 奚郁也懒得再纠正泰纪对他的称呼,他开口说:“不是救他们, 而是她快到临界点了, 不能让她继续吃。” “可是, ”泰纪疑惑地抓了抓头发,说:“我们不是很快要离开了吗?阻止得了一时,能阻止得了以后吗?” 奚郁一时没说话。 他闭了闭眼,轻叹一声:“至少别在我面前……” …… 毕邱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翁兴安在他面前被掏心而死。 无论逃到哪里, 用了什么道具遮掩, 那些血瑰贵族和面具侍者都如影随形,精准地找到他们, 挂着恐怖的笑容袭击他们。 不知为何, 一种突如其来的预感在毕邱心头极为清晰。 ——大家全都死了, 这个副本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们无处可逃。 毕邱委顿在地, 呛咳出一口血, 看着缓步走来的血裙少女露出一丝惨笑。 不愧是传说中恐怖血腥的铡刀副本血瑰魅影, 这次真是……黄泉路上相伴了。 月色下,黛娜一身白裙溅满了鲜血,刺目的血肉残渣糊在她的脸颊嘴角,被她用血红的手指抹下, 含入口中。 黛娜舔干净最后的心脏血肉,睁大血红的瞳孔死死盯着仅剩的“果实”。 ……不够, 还不够。 那股火热,那股温暖,仅如火星一般,她空洞的胸膛还未被填满,那火星便转瞬熄灭。 她还要更多,更多! 她被抢走了好多颗“果实”,好不容易甩脱了那两个难缠的侍者,这次这颗绝不能再丢!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 最后一个玩家双目空茫地倒了下去。 黛娜神色兴奋到狰狞,她克制不住地尖叫一声,跪坐在地,疯狂将手里血淋淋的心脏塞进嘴里。 突然,一只手从后方伸来,稳稳地抓住了黛娜一只手腕。 进食受阻,黛娜缓缓抬起脸,对上了一双暗沉的黑眸。 黛娜双眼睁得更大,眼中的红光骤然波动颤抖起来。 “哥哥……” 奚郁不答,只低声说:“黛娜小姐,你吃太多了。” “哥哥,是你吗?” 一滴滴眼泪从她眼里滑落,滴在她浸满血液的白色裙角上。 她怔怔地看着奚郁的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抬手想要擦去下半张脸上的血污,却又发现自己手里那颗吃得不剩多少的心脏,连忙将那块心脏残肉藏在身后。 “哥哥,对不起,我是个坏孩子,坏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黛娜扒着自己的头发,血红的瞳孔剧烈颤抖着,开始不受控地向着四处转动。 奚郁眉头一皱,掐着黛娜的脖子逼迫她仰起头来,低喝道:“黛娜,回神!” 嘴里始终呢喃着坏孩子的黛娜双眼勉强聚焦,重新凝聚在奚郁的面具上。 她突然咧着嘴笑了起来,神情错乱地说:“但是我长出心脏来了,哥哥,哥哥,我也有心脏了,我也跟你一样有心了,你看,你看……” 奚郁狠狠一怔,下意识地松开手,猝不及防地就见黛娜抬起手,徒手剖开自己的胸口。 那个巨大的破口里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却露出一个鼓动着的,东拼西凑的,形似心脏的怪异肉团。 那个怪异的肉团暴露在空气中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一个剧烈地收缩,然后开始“嘭嘭嘭”用力跳动,像是要跳出这个单薄的胸腔。 黛娜的身体随之剧烈颤抖起来,她一下倒在地上,四肢癫痫般抽动,血红的眼珠子也在疯狂地胡乱滚动。 “叮咚,检测到目标储存已满,采集开始。” 一道熟悉的、冰冷的女生机械音响起。 奚郁双目一厉,闪电般探手,就要将那颗怪异肉团挖出来。 但是有一个东西比他更快。 一条黑红色混杂的,像是血管一样的细长之物凌空出现,瞬间直直扎入那颗怪异肉团之中。 奚郁瞳孔微缩,反手抓住那条细长之物,将它用力拔了出来。 仅刚一接触,奚郁就忍耐不住,痛嘶一声。 手掌接触的地方,皮肤一阵尖锐的烧灼感,皮肉都似乎被消融。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死死抓住细长之物,赶来的泰纪一刀挥来,砍向细长之物。 细长之物被刀锋狠狠劈砍研磨,却像是坚韧的肠衣,被拉扯得发白,就是不断裂。 奚郁和细长之物僵持着,冷喝道:“快,把她心口的东西挖出来!” 泰纪当即刀锋一转,一刺一挑,那团怪异肉团便从黛娜大开的胸膛里飞出来,被其他同样凌空刺来的细长之物捕获。 这细长之物粘稠又滑腻,如有意识般几个抖动,就从奚郁紧握的手里滑溜出来,和其他同样的细长之物狠狠刺入肉团里。 可还没等奚郁两人松口气,就见那颗肉团下还有数条血红的黏连,深深没入黛娜的胸腔。 双目空洞,瘫软在地的黛娜胸膛骤然挺起,随着那颗被怪异肉团被拉扯着,虚虚悬浮在空中。 奚郁夺过泰纪手里的刀,一手抱着黛娜的腰,一刀砍向黏连。 锋锐的长刀砍入黏连里,却再无法前进一分。 眼看着奚郁就要和黛娜一起被吊起来,泰纪瞳孔缩成一条竖线,低吼一声,拽着黛娜的小腿顺势凌空扑上去。 他张大嘴,朝着那颗怪异肉团咬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细长之物狠厉抽来,将泰纪“嗷”一声抽翻在地,捂着皮肉开花的嘴巴呜呜痛叫。 奚郁接连砍了几刀,却被数条细长之物捆住身体,同样抛丢出去。 更多的细长之物朝着那颗怪异肉团和黛娜身体刺去,将她凌空架了起来。 少女被吊在半空中,映照着天空清冷的明月。 她的头、手、四肢、躯干,丑陋的细长之物深深刺入,然后那细细的管子抽动着,鼓动吮吸。 原本瘫软无力的黛娜骤然剧烈颤抖起来。 她胸前悬浮的肉团、身体四肢、面部皮肤,都在肉眼可见地萎缩、干瘪。 不仅是她,还有许多同样细长之物在半空中游弋着,找到目标后便弹射而出。 不多时,这些细长之物的末端都牵连上了一个眼熟的血瑰贵族,肉眼可见地被吮吸至干瘪。 呆望着空中的泰纪骤然对上黛娜空洞的血红瞳孔。 他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牙齿打颤地问道:“大……大人,这就是,贪食的下场吗?” 他又意识到什么,惶恐地说:“如果当初我没有跟大人离开,是不是我也……” 奚郁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的右手心,目光晦暗不明。 被吸成人干的少女被无情抛弃,扭曲支离的人形骨架从空中坠落。 奚郁上前几步,伸手接住了只剩下皮包骨的黛娜。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垂眸轻轻放下她。 他右手用力握紧,在剧烈的疼痛中轻声说:“死亡从来不是解脱的终点,而是痛苦的起点。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身为npc最后的宿命。” 泰纪面皮僵硬,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以为自己会流泪,会哭嚎,实际上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奚郁半跪着为黛娜整理好衣裙,拢好长发,起身说:“我们该走了。” 泰纪的手臂被拉起,他浑噩的视线落在奚郁身上。 像是之前许多许多次一样,大片星光以奚郁为中心扩大,包裹住他们两人。 在星海彻底包裹住两人时,突然隐隐闪过一丝金光。 重新启动的血瑰庄园开始疯狂倒带。 从星海掉出来的奚郁只觉得一阵晕眩。 待他终于脚踏实地时,他身体一歪,脚下一个踉跄,然后手臂猛地被人拽住。 “你梦游呢?浇水都不会?” 奚郁顿了顿,某种荒谬的预感让他下意识地看向说话的人。 黄铜面具、棕红衬衫、黑色背带加西裤、铜扣长靴,这人的装扮眼熟得可怕。 还有远处的哥特式白色城堡、大型喷泉及白色雕塑,无不清晰地告诉他,他现在在哪。 被盯着的侍者不耐烦了:“看什么?我的面具上有浇水方法?” 奚郁沉默着,利索地将手里的水壶倾斜。 细密的水流浇在土地里的黑籽草莓上,润湿了略干的土地。 “给我警醒点,要是伤了草莓苗,看管家和女仆长怎么整治你……” 巡视的侍者嘀咕了几句,背着手踱步离开。 奚郁拎着水壶,一时无言。 他们明明已经离开,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不由蜷起左手,指尖轻轻摩挲掌心。 “动作快点,做好自己的事就回城堡帮忙干活。”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管家抻了抻袖子,咧着嘴说着熟悉的台词:“客人要来了。” 奚郁回身望去。 远处的雕花大铁门缓缓开启,四匹马并驾齐驱,拉着一辆四轮大型马车踏入庄园大门。 提示音如往常般响起。 “欢迎各位进入本次游戏,血瑰魅影。顺利存活七天即为游戏通关,祝您度过一段愉快的庄园生活。” 奚郁皱了皱眉,敛起视线,打算趁机回到城堡里,找个无人的角落重新确认一下棋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马车车厢内,三个黑袍人安静地坐在角落,其他人宁可挤在一起,也不愿靠他们太近。 但黑袍人们显然并不在意,其中一个黑袍人低声问中间那个黑袍人:“戴维尊者,我们成功进入血瑰魅影了,接下来怎么办?” 戴维端坐着,眼眸半睁半闭,古井无波。 “神谕于此,谨遵神之指示便是。” 第68章 血瑰魅影(十二) 深蓝近黑的透明棋子从奚郁手里再次升起, 光屏也随之在他面前展开。 奚郁四处点开查看,翻找了许久,终于被他在角落里发现了端倪。 光屏上正显示一行小字:躯体落点定位已开启。 这玩意是什么时候开启的? 奚郁拧了拧眉, 挥手将这个定位关闭。 结果他点了好几下,面板上居然毫无反应。 奚郁的眉头彻底拧紧。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出问题了? 这时他身后拐角的花园里隐隐传来嘈杂声。 是管家带着新进来的玩家走过来了。 奚郁收起棋子,转身背对着管家他们来的方向离开。 “等会, 那边的侍者, 你过来一下。” 奚郁回头, 对上了管家严肃的脸和三个熟悉的黑袍人。 管家:“黛娜小姐醒了,快,你马上去厨房叫他们准备早餐。” 奚郁面不改色地躬身行礼,然后借助转身的时机往花园深处的阳台上一瞥。 一身白裙的黛娜正以和曾经同样的姿势坐在阳台上。 只是她似乎更瘦削了些,也没有像之前一样轻声哼唱, 只是沉默地趴伏在阳台栏杆上, 双腿垂落,一双漂亮的眼睛敛在纤长的睫毛下, 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又空洞。 奚郁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遵循管家的话来到厨房。 这次送来的草莓没有惨遭毒手, 奚郁顺利地将泰纪提溜出来, 也避免了送餐这一环节。 泰纪四处打量, 小小声地问:“大人, 我们不是离开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奚郁:“出了点小问题,我们进入了下一个副本周期。” 泰纪抓了抓头发,隐约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们都去过多少个世界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小问题”。 中午的宴会也平安无事地度过, 同样的,那些血瑰贵族们也无精打采, 多少透出些许苍白。 只是这种低迷散漫,却被许多玩家解读成诡谲阴沉,被吓得瑟瑟发抖。 奚郁仗着脸上的面具和玩家们离开后的记忆模糊,光明正大地拿着葡萄酒瓶在大厅里四处转。 果然,也只有戴维抬头看了他两眼,便平静收回视线。 下午,管家带着玩家们去体验摘草莓的乐趣,乌鸦们准时准点出现,嘎嘎叫着袭击草莓田里的所有人。 一直在摸鱼的奚郁和泰纪两人早有准备,纷纷将草莓篮甩开,任由乌鸦啄食。 奚郁看向混乱的玩家那边,发现戴维三个居然同样丢掉草莓,开始各施手段斩杀乌鸦。 他撇了撇嘴,为了避免太过显眼,只能招呼了一声泰纪,装模作样地挥手驱赶乌鸦。 如此又是蒙混过关。 等着斯诺挥着驱鸟用的长杆,气势汹汹地点着侍者前去捕杀乌鸦时,奚郁和泰纪早已经混入离去的侍者中,溜之大吉。 玩家们也各自回到房间,三个曙光教会的教士没有与其他人交流的意思,回到房间把门一关,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 不多时,他们在房间的地面上布置出一个奇异的大阵,阵中摆着一个圆形祭坛,祭坛上又摆放着一座面目模糊的雕像,在雕像前方,左右中各摆放了一朵盛开的红玫瑰、一颗饱满的黑籽草莓和一具死亡的乌鸦尸体。 戴维三人呈三角围绕祭坛而坐,纷纷闭目冥思,沉静不语。 很快,那座雕像微微散发出朦胧的白光,一片片艳红的玫瑰花瓣从祭坛中飘出,随着无端而起的风在房间里旋转。 整座城堡上空都突兀地飘起了一片片艳红花瓣,随风轻柔飘飞,如花瓣雨般纷纷扬扬落下…… …… 配合着参与了整个白天的进程,奚郁终于找到合适的时间,朝着主塔楼摸去。 他必须解决无法离开这个世界的问题。 而且,他对之前斯诺和黛娜说过的话有点在意。 让泰纪躲进主塔楼门内为他望风,奚郁独自上楼,走到那扇富丽堂皇的大门前。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那扇布满华丽浮雕的双开大门。 “咔嚓”一声,一阵风夹杂着艳红的玫瑰花瓣从门缝中飘飞而出,浓郁的玫瑰香气扑鼻而来。 奚郁抬手挡了挡飞来的花瓣,眼睛一闭一睁。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瞬移一般,站在了卧室里。 厚重的窗帘被拉起,阳光带着浓郁的玫瑰香撒进房间,温暖而芬芳。 猩红色的床帘也被高高拉起,床上被面平整,床上空无一人。 他抬手一摸脸,摸到了光洁的皮肤,他再低头一看,身上穿着一套华丽繁复的黑色西装礼服。 ……奇怪了,他怎么穿成了这样? 又是“咔嚓”一声,身后的卧室大门被推开,一个少女欢呼着赤足跑入卧室。 奚郁刚一回身,就被少女直直地撞入怀里。 少女黛娜仰起娇俏的面容,对奚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哥哥,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奚郁抬手,扶着黛娜的肩让她站好:“我不是说了,只能在铺着地毯的房间里才可以不穿鞋……” 他的话音猛地一顿,沉默下来。 不对,他怎么…… 黛娜也不在意他的沉默不语,将背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你看,我真的成功种出了这种白色的玫瑰,不用生人血肉作为养料也能开花的玫瑰。” 说着,她低头嗅了嗅,轻声说:“就是不怎么香,有些可惜……” 奚郁低头看着那一捧白玫瑰,微微恍惚。 “哥哥?” 黛娜疑惑地歪头。 奚郁恍然回神,伸手轻轻抚过白玫瑰那柔嫩的花瓣,指尖那柔软滑腻的触感却是像是烫到了他,掌心始终隐隐的灼热越发清晰。 他理应第一次见到白色的玫瑰,但为什么…… 片刻后,他轻轻蜷起发热的左手心,扬起一个微笑:“很好看,比那些红玫瑰好看多了。” “公爵大人、黛娜小姐,那些客人都已回房。” 斯诺恭敬地在卧室大门前半跪下来,仰起脸凝望着奚郁,犹豫着低声问道:“大人,您真的决心不吃心脏吗?” 奚郁闻言不由皱眉:“心脏有那么好吃?” “当然。” 斯诺不假思索地开口。 奚郁:“可我觉得草莓更好吃,张嘴。” 说完,他抬手精准一抛,将一颗红彤彤的饱满草莓精准地扔进了斯诺的嘴里。 斯诺被吓得一呛,牙齿一咬,浓郁的酸甜在齿间炸开。 奚郁笑着问道:“好吃吗?” 斯诺呆了片刻,居然脸红了。 黛娜呆呆地看了看奚郁,又看了看斯诺,嘴角一瘪:“哥哥,我呢?” 奚郁低咳一声,摸了摸黛娜的脑袋:“有第一颗就会有第二颗,放心。” 斯诺偷偷抬眼觑着奚郁的脸色,小声说:“可是,真正能满足我们的渴求的,只有活人那鲜活跳动的心脏啊。” 奚郁闻言凝视着斯诺,目光清澈平静:“吃了心脏,真的会满足吗?” 这是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的答案,但他对上奚郁浓黑的眼眸,却突然狠狠一怔。 奚郁:“若真的能满足,为什么庄园里的红玫瑰的种植面积一直在疯狂增长,永远看不到头?” 斯诺哑口无言。 奚郁眉眼一肃,认真地说:“我们渴求的是心脏吗?实际上真正渴求的是生命、流动和温暖的感觉。满足自己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们并不以食用心脏为生,不是非要选择这种饮鸩止渴般的血腥追逐,我们是有选择的。” 说完,他在黛娜和斯诺两人略微怔愣的视线里眉眼微弯,似是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而扯了扯嘴角后,才发现自己面皮僵硬,不知为何已经不会露出这种笑容。 他只能敛下这个僵硬的笑容,继续说:“你再仔细感受一下,现在吃心脏的欲望还有那么强烈吗?” 斯诺微怔,随后捂着胸口,神色里透出一丝惊异:“这,我,这是什么原理?为什么草莓也能有这种效果?” 奚郁眉眼缓和:“虽然你刚刚吃的是我种出的第一颗成熟的果子,但它确实只是一颗普通的草莓。你看,将草莓当做心脏,也可以聊以慰藉。” 斯诺一愣,第一颗果子,给了他? 他在黛娜瞪过来的视线里突然咧着嘴笑了起来,平添几分傻气。 奚郁:“毕竟草莓也算是形似心脏了,而且酸甜可口,是祂教我的……” 他倏地住口,皱了皱眉。 不对,他怎么会突然提起祂,真晦气。 斯诺低下头,虔诚地说:“大人,我明白您的苦心了,相信大家也会明白。” 黛娜强忍嫉妒地瞪了斯诺无数眼,仰头说:“哥哥,我跟你去浇水,下一颗成熟的果子给我好不好。” 奚郁恍然回神,点点头:“当然可以。” 三人相携走出主塔楼,在塔楼大门看见一个壮汉侍者直愣愣地杵在门口。 奚郁和那个壮汉侍者面具后的双眼对视。 壮汉侍者挠着头,上前开口问道:“大人,你怎么换了衣服?还有外面突然都变成玫瑰了,这是怎么回事……” “泰……” 奚郁张口欲言,却又忍不住再次皱眉。 奇怪,他怎么会知道一个普通侍者的名字? “套什么近乎呢?快将大人的水壶拿来。”斯诺拦住壮汉侍者,呵斥道。 壮汉侍者愣愣地盯着奚郁看了片刻,又看了看黛娜和斯诺,目光透出一丝迷茫。 奚郁:“行了,去吧。” 壮汉侍者这才转身去找水壶。 拿来水壶后,壮汉侍者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沉默地看着他们。 城堡中花园里的角落里,奚郁提起身旁的雕花黄铜大水壶,细细密密的水流落入这片被开垦出来的一小块草莓田中。 这些草莓苗已经结出不少的大小果实,沉甸甸地垂着。 奚郁随手托起一颗草莓细看,那颗草莓已经染上了红色,点点白籽嵌在果肉上,虽然尚且青涩,但已经可以期待它成熟时的甜美。 突然,在场四人有志一同地转头,锁定了走廊角落里探头看来的人。 见自己被发现了,走廊角落里的人骚动一阵,终究是推推搡搡地走出来。 那些人看到奚郁的脸,眼里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惊艳。 半晌,为首的玩家尬笑道:“怎么这里也有草莓……” 话音一落,那个玩家自己先愣了愣。 等等,这话怎么说得那么怪呢?整个庄园除了这里,哪里还有草莓? 奚郁的目光在那群玩家脸上扫过。 他应当没见过这批新来的客人才对,可为什么他会觉得这群人有些眼熟,还有那三个人…… 奚郁眼眸微转,凝在后方沉默注视着他的三个黑袍人身上。 戴维无声地上前几步,沉静开口:“血瑰公爵阁下,我有一问,还望赐教。” 奚郁不动声色:“说吧。” 戴维定定地看着奚郁那张耀眼到灼目的脸,目光在他眼下的红痣扫了几下,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顿了片刻,他还是挥去心头莫名升起的熟悉感,继续问道:“敢问这草莓是否由你决定种下?” 奚郁挑了挑眉:“是。” 戴维:“敢问你为何舍玫瑰,择草莓?” 现场安静了片刻,奚郁笑了:“你怎么知道我选了什么?” 戴维:“玫瑰乃是原生,草莓却是外来,敢问这草莓从何而来?” 奚郁目光微冷:“与你何干?” 戴维还想再问,黛娜皱起秀气的眉,沉声说:“你问得够多了。” 戴维面色平静地笑了笑,盯着奚郁看了片刻,冷不丁地再次开口:“你真的认为能用草莓取代玫瑰,做无欲无求的圣人吗?” 黑影一闪而过,斯诺猛地冲上前掐住了戴维的脖子,将他狠狠抵在了走廊的长柱上。 他目光冰冷,一字一顿地说:“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戴维敛眸,低低地笑了一声。 “斯诺。”奚郁开口。 斯诺黑着脸放开手,戴维抚平衣领,带着另外两名黑袍人转身离开。 奚郁也收回视线,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热情友善才是待客之道。” 斯诺乖乖地低头应是。 没有人再理会那群探头探脑的玩家,自有侍者上前将他们驱赶走。 奚郁看着眼前的草莓田,眉心微蹙。 那个古古怪怪的玩家,究竟什么意思? 第69章 血瑰魅影(十三) 各自在房间用了晚饭后, 夜幕在满园盛放的红玫瑰中如期降临。 奚郁站在卧室窗口,朝外面远眺。 月色中的白色城堡被深红似血的玫瑰花海包围着,静谧又浪漫。 一片片红玫瑰花瓣在空中飘散, 轻轻落在城堡尖尖的穹顶,随风飘来浓郁的玫瑰花香。 奚郁盯着那些飘飞的花瓣,若有所思。 片刻后, 他面无表情地一扯窗帘, 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 奚郁打开房门,就见房门乌央央地半跪了一地的血瑰贵族男女。 他们仰起头,用热切、虔诚的视线注视着开门而来的奚郁。 为首的黛娜双手背在身后,扬起小脸微笑着说:“哥哥,你猜猜我又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 她踮着脚, 不动声色地努力往奚郁跟前凑,大大的裙摆试图挡住身后的其他人。 黛娜身后的人憋不住了, 当即纷纷开口:“公爵大人, 我昨晚忍住了, 一步都没从房间离开。” “我也是, 我硬是一颗心脏都没掏!” “放屁, 我明明看到你偷看那些客人了。” “你别污蔑我, 我眼睛都没红,肯定能忍过这几天……” 斯诺:“大人,我今天会好好招待那些客人的,定会让他们尽兴而归。就是能不能……能不能请您再赐予在下一颗草莓?” 正在争论的人顿时扭头怒视斯诺:“斯诺你要不要脸?” 黛娜也唰地瞪大眼睛回身, 气势汹汹质问:“你凭什么?” “大家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一只手在黛娜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然后从她背着的手里抽出了一支盛放的白玫瑰。 奚郁低头嗅了嗅白玫瑰,低笑着问:“就这么喜欢白玫瑰?” “当然啦,红玫瑰好脏好恶心。” 黛娜嘟囔着:“那些红玫瑰是用尸体和鲜血浇灌的红,我一直想铲掉那些玫瑰很久了,要不是哥哥你提议,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不用血肉尸体滋养就能生长的纯白玫瑰。” 说着,她拢着怀里的白玫瑰,话音低了下来,“也只有哥哥你能肯定和包容不愿意吃心脏的我……” 血瑰贵族们面面相觑,却也没法反驳。 因为他们是真的不理解,娇气的大小姐居然讨厌吃心脏,甚至做过将自己绑起来这种极端的事情。 但最后都被欲望折磨得失去理智吃了心脏,每次她清醒后都差点哭得背过气去,别提多可怜了。 当个不被理解的异端并不容易,在大人真正到来庄园前,黛娜的情绪和状态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低落。 但谁又能真的抵抗自己的本能呢? 奚郁折断白玫瑰过长的枝条,轻轻撩起黛娜的长卷发,认真地用这朵白玫瑰为她盘起一个发髻。 他眼神温和,笑着说:“我们的黛娜真漂亮。” 黛娜有些惊讶,她小心翼翼地抬手碰碰头发,不由举起怀里的白玫瑰,一双眼希冀地看着奚郁:“哥哥,可以都帮我插上吗?” 最终黛娜顶着发间盛放的白玫瑰,在宽敞的落地镜前面前转了一圈。 纯白的裙摆在风中荡起美丽的弧度。 她微微歪头看着奚郁,抿着唇笑弯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她脸上露出一丝憧憬,认真地说:“总有一天,我要铲掉庄园外面那些红玫瑰,全都种成白玫瑰,到时候,哥哥陪我在白玫瑰里跳支舞好吗?” “我的荣幸,美丽的黛娜小姐。” 奚郁对她笑了笑,又看向其他殷殷看着他的其他人,说:“草莓都会有的,只要你们想吃,都能吃到。” …… 玩家们醒来后,发现血瑰庄园里的贵族们显然心情极好。 他们言笑晏晏,邀请玩家们分别邀请去骑马、打桌球等等各种娱乐活动。 一切顺利平安得让玩家疑神疑鬼,不敢置信。 “这是在麻痹我们吗?”有个女玩家忍不住嘀咕,“反正我肯定是不相信前几天真的会无事发生。” 她身旁的男玩家忍不住笑她:“你也太紧张了吧,这不就是个普通副本?” 女玩家激动道:“普通?你说大名鼎鼎的,杀人如切菜的铡刀副本普通……” 说完,她顿了顿。 怎么感觉怪怪的?这个副本真的很有名吗?还有铡刀副本是什么鬼称呼…… 她甩了甩脑袋,还是忍不住脑海中不断升起的警惕,只能紧紧地盯着那些npc。 然而一直无事发生,npc也不像是在暗戳戳地搞事情,搞得最后她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这种诡异的风平浪静一直持续到第三天。 “啊——!” 一声尖叫刺破清晨的宁静。 尖叫声是一个白衣女工人发出的,她手里的扫帚掉在一旁,捂着嘴惊恐莫名地看着花园的拐角。 等玩家们赶来时,先听到一阵刺耳的嘎嘎声。 一大团乌鸦扑啦啦地在花园里的草丛中团团围着什么,上下腾飞,发出沉闷又怪异的啄食声。 当即有玩家想办法驱散了如乌云般的乌鸦群,也露出了下方被乌鸦啄食的东西。 一具身穿破烂白衣工人衣服,全身没有一块好肉的尸体横躺在茂密盛开的红玫瑰下。 周围的侍者也协助着玩家将乌鸦群彻底打散。 乌鸦们终是不甘地长鸣几声,扑扇着翅膀在天际盘旋,躺在草丛里的尸体也彻底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 这具尸体胸口穿了一个血糊糊的大洞,身上没有一个块好肉,就连脸都被乌鸦啄食得面目全非。 “啊啊啊鬼啊!红眼鬼又来吃人了,呜呜呜求求你别吃我……” 倒在一旁的白衣女工人彻底崩溃,捂着脸尖声惨叫。 管家眉头紧皱,当即吩咐旁边的侍者:“把她拖下去,交给女仆长处理。” 有玩家惊叫:“他的心脏呢?心脏怎么没了?” 另一个玩家暴躁地说:“肯定又是那些乌鸦搞得鬼!心脏说不定也是它们吃的。” 众玩家义愤填膺,纷纷表示他们要加入斯诺的清缴乌鸦行动。 管家诧异地看了这群玩家一眼,他们怎么知道斯诺先生在清缴这些试图偷吃公爵大人草莓的乌鸦? 玩家们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 刚刚那个女工人可是喊了红眼鬼,目前看来这群乌鸦威胁不小,肯定要趁着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的时候主动出击…… “诸位,我不建议随意屠戮乌鸦。” 众玩家扭头看向突然开口说话的戴维。 戴维粗狂的面部古井无波,平静地说:“乌鸦食腐,并不会平白袭击生人。” 玩家们一愣,猛地反应过来。 是啊,也没见一只乌鸦主动袭击他们,之前草莓田里也是他们先攻击了乌鸦,才导致的混战。 管家眉头紧皱,挥手对侍者们说:“把这里收拾好。” 很快,他们发现不止这一处,庄园各处还四散着好几具尸体。 整个庄园骚动着,等传到奚郁耳中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有变态杀人狂疯狂袭击城堡中人。 奚郁眉头拧了拧,他放下茶杯,双眼微垂看着手里的茶杯,一时看起来有些恍神。 黛娜拧着眉,语气中难掩厌恶:“明明哥哥你强调过很多次了,看来还是对他们太宽松了,要是让我抓到……” 奚郁笑了笑,却轻声对黛娜说:“你的白玫瑰种得怎么样了?” 黛娜顿时坐不住了,紧张地说:“那些家伙可别把血溅到我的白玫瑰上。” 黛娜提着自己的裙子飞快地走了,奚郁收回视线,平静地对管家说:“去查吧,看看到底是谁做的。” 管家品了品奚郁的语气,轻声问道:“大人,您已经知道是谁了?” 奚郁却突然笑了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管家一愣,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奚郁。 奚郁已经起身,往主塔楼走回去。 他走到主塔楼楼下时,脚步微顿。 主塔楼前的台阶上,跪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粉裙女人。 斯诺站在这个女人身边,神色沉凝地盯着她。 注意到奚郁的到来,粉裙女人膝行转身,面色恭敬地伏地跪下,低声说:“大人,是我经不住诱惑,实在罪无可赦,无论什么惩罚我都接受。” 奚郁的目光从粉裙女人身上无数被尖锐之物划开导致皮肉翻开的伤痕,和捆绑痕迹上划过,最后落在了斯诺手腕上同样的痕迹。 斯诺下意识地扯了扯袖口,然后背在身后,垂下头不说话。 这是用坚硬的,满是尖刺的玫瑰藤蔓捆绑,再大力拖拽挣扎后留下的痕迹。 奚郁看着这种陌生又熟悉的伤痕,叹了口气。 “是我太过强求。” 斯诺一惊。 “不,”说到惩罚时一脸平静的粉裙女人一脸恐慌地抬起头,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想要伸出,却又缩了回来。 她急声说:“大人,这都是我们自愿的。虽然忍耐很痛苦,但是,但是成功忍耐却让我们感到真正的满足。我会找到更坚韧的藤蔓,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的。” 她闭了闭眼,嗓音克制不住地带上一丝哭腔:“……求您不要放弃我们。” 奚郁沉默片刻,说:“去管家哪里领罚吧,斯诺执行。” 说完,他越过两人,走回主塔楼里。 守在主塔楼门边的壮汉侍者歪着头看了看斯诺,又看向奚郁。 奚郁看了他一眼,开口说:“休息去吧。” 说完,他走入主塔楼内,踏上楼梯消失不见。 壮汉侍者看着斯诺带着粉裙女人离开,跟着进了主塔楼,默默地继续蹲在主塔楼门内。 除了吃饭,他会一直守在这里。 奚郁回到卧室里,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床铺,才在床边坐下,凝视着半开的窗户。 浓郁芬芳的玫瑰香一刻不停地在空气中飘散,心口空洞的灼烧感越发强烈。 奚郁不堪忍受地皱眉,用力将窗户关紧。 天色渐暗,圆月随之升空。 奚郁仰起头,脸庞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中,眼角那颗红痣鲜艳得就像是要滴下血来,越□□缈似妖。 他就这么定定地凝视着那轮圆月,嘴唇微微蠕动。 他无声地说。 是你吗?又是你在搞鬼? 第70章 血瑰魅影(十四) 第三天的白天就在鸡飞狗跳中度过。 第四天一早, 有玩家死了。 而且一次死了三个。 “我早说这些npc都是怪物了!就是他们杀了项义!” 一个女玩家跪坐着哭喊,她捂着其中一具尸体胸口的血洞,另一只手拼命挥舞, 驱赶着阴魂不散的乌鸦。 管家肃着脸说:“这位客人,说话要讲求证据。” 女玩家抬起哭得红肿的眼,嘶吼道:“还要什么证据, 这里的活物除了我们和乌鸦, 只有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怪物!” 吼完, 那个女玩家胡乱从储物空间里掏出道具,一股脑地朝着奚郁等人丢去。 然后被其他玩家制止。 面对玩家们警惕又憎恨的尖锐视线,奚郁面沉如水,拧着眉冷声说:“争论毫无意义,我们会好好调查。” 说完, 他转身, 头也不回地离开。 很快,管家来朝他禀报:“大人, 昨晚各位先生小姐都说自己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另外在斯诺先生、尤金先生和伊芙小姐的房间内发现了断裂的玫瑰藤蔓……” 奚郁一时没说话, 管家也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态, 不说话。 奚郁凝视着窗外盛放的血红的玫瑰花海。 半晌后, 他似是自语道:“草莓成熟了吗?” 管家一愣, 赶紧禀报道:“大人, 后续的草莓只成熟了两颗,已经让侍者采摘并送来了。” 奚郁眉头拧着,低叹一声:“才两颗,可是玫瑰已经盛放了这么多这么久……” 管家疑惑地顺着奚郁的视线看去。 庄园里的玫瑰不是一直盛放着吗? 壮汉侍者小心地捧着装在红色天鹅绒锦盒里的两颗草莓, 进入卧室放在一旁的雕花圆桌上。 奚郁看向那个锦盒,突然开口问道:“黛娜在哪?” 管家这才发现一直喜欢往奚郁身边凑的黛娜小姐, 直到现在都没出现。 黛娜的房间内,厚重的窗帘紧紧拉起,白裙少女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 她坐在凌乱散落一地的白玫瑰花瓣里,深深地呼吸。 厚重的,雕着天使恶魔的双开大门被推开。 一只手轻轻托起黛娜的下巴,露出她凌乱发丝下颤抖着的,赤红如血的眼瞳。 “不,别看我!” 黛娜一把推开下巴上的手,双手捂着眼睛,颤抖着说:“我不要吃心脏,我要忍住,我一定会很快平静下来的,哥哥别看我,我不想,我不想……” 突然,黛娜的声音卡住了。 她掩在指缝下的眼瞳睁大,定定地看着眼前一身黑袍的男人。 不对,不是哥哥…… 戴维半蹲在黛娜身前,目光沉凝地看着她,开口问道:“为何不食心脏?因为血瑰公爵的命令吗?” 不是的,是她自己不想吃! 黛娜想让这个人滚出去,睁大的红眸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突兀出现在戴维手里,缓缓盛开的纯白莲花。 戴维的声音就如同隔着一层水雾,层层叠叠,听不分明:“你们当真有选择吗?不,你们没有选择。” …… 当奚郁带着那两颗草莓来到黛娜房间时,黛娜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她睡得眉头紧皱,双手揪着床单,身边满是凌乱破碎的白玫瑰花瓣。 奚郁安静地看了片刻,将草莓留在了黛娜房间里的雕花圆桌上,便离开了。 今晚的月似乎格外明亮。 奚郁倏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他坐起身,缓缓走到窗边,将紧闭的窗户推开。 冰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在玫瑰香味里,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息。 从窗户往下望去,城堡里躺了无数的尸体,那些白天光鲜亮丽的血瑰贵族们,以及冷静自持的面具侍者们,正狼狈又贪婪地趴伏在尸体上,张大嘴啃吃着掏出来的心脏。 奚郁瞳孔一缩,握着窗沿的手骤然收紧。 为什么……为什么! 突兀地,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内有股异样的冲动,夹杂着心头难以抑制的暴怒,如烈火腾空般在叫嚣,在沸腾。 眼瞳深处,被他死死压抑在最深处的红色,开始跳跃着,侵染他的黑眸。 奚郁痛嘶一声,抬手死死捂着自己的眼睛。 不行,不行…… 冷静下来,这些都是系统的操控…… 可是,他明明说了这么多次,强调了这么多次,这些人为什么还是不听劝阻?! 不,他不能怪他们,这是他们难以控制的原始本能…… 不行,他不可以…… 奚郁倏然从指缝中抬起眼,露出一双彻底被染成血红的瞳孔。 如果自己失去控制,任由杀戮欲望爆发,那和没有灵智的野兽有什么区别! “哐”地一声,卧室的大门被从内破开。 夜风吹得窗帘不断飞扬,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 红色,整个世界全都是红色。 奚郁恍恍惚惚,在城堡中游走。 玫瑰是红色的,城堡是红色的,躺在地上的人是红色的,就连天空的圆月也是红色的。 奚郁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月亮不是红色的。 他像是突然惊醒,站在城堡大门前茫然地四看。 眼里的世界像是蒙着一层鲜红的薄雾,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几乎灌满了鼻腔,四周散落着无数身体扭曲的尸体。 不仅仅是白衣工人和玩家,就连面具侍者、血瑰贵族们,甚至是斯诺,都躺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定格在狰狞的惊恐上。 漫天的乌鸦在空中盘旋,嘎嘎叫着朝着自己的目标俯冲而去,悠然享受着白来的美食。 奚郁在灼心的空虚中咽了口唾沫,僵硬的目光缓缓往下移动,落在自己的双手上。 刺目的鲜红液体,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落入脚边流动的鲜血中。 鲜血就如永远流淌不尽的小河,将他彻底将他的眼眸染红。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的结局都是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永远无法选择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一道染着血的白影在不远处的玫瑰花海中一闪而过。 奚郁短暂的清明被迅速淹没,在满目的鲜红中,他的手穿透了正在抱着心脏疯狂啃咬的黛娜的胸口。 手臂像是自动执行程序的精密机器,在奚郁的木然中精准地捏住了一团肉团,生生扯了出来。 黛娜睁大了赤红的眼,如凋零的白玫瑰般倒下。 终于恢复自控的奚郁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她。 黛娜在漫天的红玫瑰海中怔怔地看着奚郁,有泪水不断从她眼眶里溢满,流出。 “哥哥……我吃了你给我的草莓了,很甜。” 鲜血顺着黛娜说话时张合的嘴不断溢出,滑落到红褐色的泥土里,将泥土浸润得更湿润肥沃。 “可是我明明吃了草莓以后,已经不再想吃心脏了……难道这些感觉都是我一厢情愿?难道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奚郁跪坐在地,轻声说:“你已经很努力了,不怪你。” “不怪我……?”黛娜茫然地重复着,娇美的面容骤然狰狞起来:“那就怪你,怪你非要让我们不吃心脏!” 寒芒一闪,黛娜趁着奚郁愣神的一瞬,抬手直刺向他的胸口。 电石火光之间,奚郁用力抓住了刺向胸口的银亮小餐刀。 刀锋划破奚郁的手掌,顺着刀柄一缕缕滑落,混入黛娜同样满是血污的手里。 “你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奚郁握紧黛娜刺向他胸口的刀,低低地笑了起来。 “结局错了。她,不是这么死的。” 话音一落,奚郁夺过小餐刀,反手朝着怀中的黛娜扎去。 原本奄奄一息的黛娜突然侧身一闪。 小餐刀笔直而落,就像是扎中了某种硬脆之物,清脆的“啪啦”一声。 像是镜子碎裂,周围的血红玫瑰海骤然蔓延出无数裂纹,一片一片掉落。 碎片跌落,露出藏于其后的真实。 奚郁手中的小餐刀击碎了祭坛上面目模糊的雕像,周围也根本不是什么玫瑰花海,而是戴维他们的房间。 而黛娜也如镜花水月般消散,露出其后的戴维。 戴维一双眼眸黑沉沉地看着带着黄铜面具,一身侍者服装的奚郁,牵着嘴角笑了笑:“公爵真是好兴致。” 戴维低叹一声,说:“执迷不悟,害人害己。血瑰公爵,这草莓的苦涩你可咽得下?” 另外两个黑袍人不动声色地从后方围聚上来,蓄势待发。 奚郁微微歪头:“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 话音一落,奚郁人影一闪,握着小餐刀直奔戴维门面而来。 戴维闪身后退,其中一个黑袍人唰地抛出漆黑的锁链网,那片锁链几乎覆盖了整个房间,奚郁闪身退到窗户处,却发现窗户早已被不知名道具封堵严实。 他一时退无可退,被网了个正着。 戴维微微垂眸,抬手一招,那朵纯白的莲花再次出现在他的手里。 他淡声道:“神明谕示,拨乱反正。放下虚执,回到你该去的位置上吧。” 说完,纯白莲花缓缓升空,散发出蒙蒙白光。 奚郁却嘲讽一笑,“神明?真是恶心。” 说完,他抓住身上的锁链网,徒手用力一撕。 “嘣嘣”几声脆响,锁链网居然真的应声断开! 同时,“哐啷”一声,被道具封紧的大门被一把踹开。 因抛出锁链网而动弹不得的黑袍人被破门而入的泰纪捏断后脖颈,另一个黑衣人扑上来,被泰纪一拳打飞撞到墙上,胸口可怖地凹陷下去。 而奚郁破网而出,小餐刀带着厉风,直直扎入戴维的胸口。 鲜血却未如预料般流出。 戴维黑沉的眼对上了奚郁的目光,缓缓开口。 “执迷不悟,可叹,可惜。” 奚郁冷笑:“死吧。” 他手中的小餐刀用力一划拉,眼前的戴维如玻璃般曲折崩塌,只有一只湿漉漉的黑色乌鸦尸体掉在地上。 那两个被拧断脖子和胸口被打凹的黑袍人,也同样破碎一地,留下两只乌鸦尸体。 泰纪原地转了两圈:“人呢?” 奚郁目光冷凝:“不用找了,找不到了。” 泰纪刚想开口问,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我,我不是死了吗?我记得你也死了……” “不对,现在才第一天!” “杀了他们!只有反杀我们才能活下去!” 奚郁拧紧眉头:“我们快走!” 第71章 血瑰魅影(十五) 天色将暗未暗, 漫天云霞被天边的橘红太阳照得绚烂。 只可惜云霞之下没了烂漫无边的红玫瑰花海,只有低矮的草莓植株。 这本是宁静的田园之景,直到一捧鲜血溅到了被夕阳照得橘褐的叶片和还未红透的果实之上。 城堡里由玩家发难, 开始了一场无差别的屠杀。 无论是面具侍者还是白衣工人,通通被红着眼的玩家们围攻,然后跌落死去。 奚郁确认棋子面板上关于躯体落点的定位仍在开启状态, 便趁着混乱和冲突彻底爆发之前重新赶到主塔楼。 再次推开那扇厚重大门, 这次没有什么什么花瓣, 只有扑面而来的玫瑰草莓的香甜气息。 奚郁一时维持着推门的动作,却定在了原地。 某种异样的感觉自上次来到主塔楼时,就隐约萦绕在他的心头上,这次房门真的推开了,感觉越发清晰。 心口骚动着, 蠢蠢欲动, 但又不太像是那股永远无法停息的、烧灼的嗜血渴望…… 房间正中,被一篮又一篮的黑籽草莓包围的大床, 掩在层层叠叠的猩红床帘后。 他的目光微动, 凝在床帘上。 床帘被抬手掀开, 奚郁对上了一张熟悉至极的脸。 长相艳丽的青年穿着黑色丝绸睡袍, 一如他所预料, 正紧闭双目, 安静地躺在床上沉眠。 奚郁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直面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个体,强烈的不真实和陌生感不由袭上心头。 但最重要的是,他也发现了心头上的异样感到底从何而来。 他半跪在床上, 探手按在青年的右胸上。 黑色丝绸睡袍柔滑地贴在青年的身上,右胸的肌肉清晰地贴在掌心下。 而在这冰凉的胸膛之下, 是不容错认的微弱跳动。 奚郁眼皮微跳。 这是哪来的心跳? 他突然抬手掰开床上青年的下巴。 口腔里什么都没有,却有一股淡淡的玫瑰草莓甜香飘出。 奚郁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草莓田内那隐约的腐臭味。 花园里那个曾经被他开垦种植草莓的小角落,斯诺去的时候端着银色的餐盘。 还有斯诺所说,心脏都要奉给公爵大人。 斯诺手里那个餐盘装的是什么东西,已经不言而喻。 奚郁双眼骤然睁大,一股不可置信的愤怒和恶心感骤然袭上心头。 床上青年嘴里的草莓,恐怕就是用心脏血肉种出来的“特供”草莓。 他们竟然喂他吃这种东西?! 他苍白的指尖攥紧床单,红着眼忍住欲呕的反胃,按在青年右胸口的手骤然屈指成爪,用力往下抓去。 他要把他胸膛里那块畸形的肉掏出来,彻底碾碎! 五指才刚刚刺入皮肉,安静垂落在床上的手突然抬起,用力攥住了奚郁的手腕。 “……” 奚郁僵住了。 黑色丝绸柔滑无比,顺着手臂流畅的线条滑下,露出一截苍白的皮肤。 奚郁缓缓抬眼,顺着手臂往上看,对上了床上青年缓缓睁开的眼。 柔软的漆黑长发在被单上缓缓滑动,青年微微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双唇红得吓人,眼尾那颗灰褐的痣随着颤动的眼皮一起鲜活起来,像是沉睡的妖魅即将苏醒。 但那双金色的瞳孔睁开的时候,青年面容的艳色却被某种神秘又淡漠的奇异气质压了下去。 两个面容一致的人,隔着一块面具对视。 片刻后,奚郁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该说毫不意外吗?” 话音一落,他猛地暴起,用力甩开床上青年的手,探手朝着金眸青年的脖子掐去。 “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你不是把它丢了吗?” 金眸青年抬手一挡,扭身而起,甚至还有空闲拢了拢微散的衣襟。 柔滑的长发从奚郁指缝一掠而过。 奚郁目光一冷,再次一拳轰上。 金眸青年再次闪身一避,抓住奚郁的手臂借力,想把人往自己怀里拉。 奚郁冷嗤一声,顺势曲肘,朝着那张脸用力顶去,被金眸青年“啪”地用手掌接住。 眨眼之间,两人已经在床上打了几个来回。 金眸青年并不正面迎战,躲闪之间,他身形一晃,俯身靠近,探手朝着奚郁的脸摸去。 奚郁双眼微眯,不退反进,同时伸手。 “唰”地一声厉响,一道银光闪过。 “嘶……” 金瞳青年只来得及微微侧头,他抬手一擦脸颊,抹下一线血痕。 “你对自己可真残酷。” 奚郁半跪在柔软的床榻上,指尖捏着从袖子里滑出的小餐刀,慢声道:“我上次就该把你这双眼睛挖出来,剁成烂泥喂狗。” 那双金色的瞳孔弯起,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面容露出了属于另一个存在的微笑:“我猜,你不舍得。” 奚郁额间青筋狠狠一跳。 金眸青年的面容和内里之间强烈的割裂感,让他忍不住地越发捏紧手中的小餐刀。 他眸光冰冷愈盛,冷嗤一声:“那来试试?” 他如猎豹般纵跃而起,指尖的寒光毫无疑问直指金眸青年的双眼。 那双璀璨的金眸微微一眯,突然抬手朝着奚郁虚虚一推。 奚郁浑身一僵,熟悉的凝滞感和无形的推力让他俯冲而来的身体生生后仰,倒飞砸在床铺里。 金眸青年紧随而至,他仍旧挂着那个让奚郁想杀人的微笑,冰凉的手抚上奚郁的脸。 “我不喜欢你带这个。” 奚郁偏头想躲,但还是被金瞳青年抓住了脸上的面具,一把摘了下来。 飞扬的发丝被带起又轻轻垂落,露出金瞳青年熟悉的,昳丽的脸。 眼尾那颗红痣,如火般在奚郁脸上灼灼燃烧。 金瞳青年将那块黄铜面具随手丢到一边,满足地喟叹一声:“真美。” 说完,他低头轻轻舔了下奚郁的脸颊,那个脸上伤口对应的位置,低声问:“疼吗?” 奚郁手臂的肌肉瞬间紧绷,却被无形之力死死按在了猩红的软被里。 金眸青年笑了:“被自己压制打倒的感觉如何?” 奚郁附身的身份是面具侍者,天然受到来自血瑰贵族的压制和掌控,举手投足之间可被决定生死。 奚郁确实没想过会遭遇此时此刻这种局面,他手指曲张着,却始终无法移动身体。 半晌,他闭了闭眼,干脆放松身体,冷嘲道:“这就能让你兴奋了?我还以为神明都是视世间万物皆是脚下匍匐的蝼蚁,半点不入眼呢。” 金眸青年不由挑眉:“你对我来说可是唯一的特别。” 奚郁:“哦?是指唯一一个四处逃窜的‘异常’那种特别?” 空气安静了片刻。 金眸青年静静地凝视着他,说:“你在怨我。” “哈,”奚郁讥诮地一笑,“你可是高天之上的神明,我一个小小的npc哪里敢。” 金眸青年反问道:“若你认为放任那个怨念体在迷茫中痛苦轮回是一件好事,那你为什么要带走那只鬼王,又为什么丢下自己的身体?” “那一样吗?!”奚郁倏然睁大眼睛,直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怒不可遏:“一个所谓的格式化,它的所思所想、它的意志、它的渴望、它的选择,全都被杀死了,就因为那个‘异常’!” 奚郁死死攥紧拳头,“它本不用遭受那种折磨,也不用如此消亡。最初就不该给予它希望。” “……” 金眸青年略带怔然的视线往下,抬手按在奚郁的胸膛上。 身下的人,在微微颤抖。 金眸青年:“你后悔了吗?” 奚郁微怔。 金眸青年轻叹一声,轻轻摸了摸奚郁的头发,目光平静:“来到这万千世界之中,你后悔了吗?” 奚郁眼睫微颤,冷淡道:“总好过那个金色的笼子。” 金眸青年却说:“我后悔了。” 他俯下身紧紧抱住身下的青年,叹息道:“我真想把你重新关起来,遮住你的眼,将你安放在柔软的羽毛里,不再让一点尘埃落在你身上。” 奚郁冷笑:“做梦。” 话音一落,奚郁竟是强行控制住身体,锋锐的小餐刀深深刺入了金眸青年的右胸侧。 金眸青年并不意外,他只是握住奚郁试图继续往里深入的刀锋,“你做好准备了吗?” 奚郁嗤道:“挖块烂肉需要什么准备。” “这是你的身体,不要这么粗暴地对待它。”金眸青年微微侧头,湿润的气息打在奚郁耳畔,如情人低语:“挖掉它以后,你的胸膛就空了。” 顿了顿,金眸青年起身,金眸注视着他,重复问道:“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奚郁不受控制地对上了那双璀璨的金眸,双眼微微睁大。 身下的柔软床铺骤然下陷,炸开成一片片洁白柔软的羽毛。 奚郁在灿烂的金光和洁白的羽毛中不受控制地不断下坠,最后摔入一片软垫之中。 周围一片光辉灿烂,耀眼纯净的白光透过金色的栅栏,落入这座巨大的金色笼子里。 他在软垫中挣扎而起,扑到栅栏边,却见笼子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猩红玫瑰。 奚郁愤怒地握住栏杆一撕,那金色的栅栏顿时化为尘埃,被他撕碎跑了出来。 他刚跑入无边的玫瑰花海之中时,脖颈突然一痛。 锁链“哗啦”一声,什么东西勒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拖回这片范围里,无法寸进。 熟悉的桎梏感悬在脖颈间,奚郁下意识地抬手攥住脖子上的金色颈环,看到那条熟悉的金色细长锁链从那金色的笼子顶端垂落,另一端圈在他的脖子上。 奚郁应激地咬紧牙,当即抬手要把锁链和颈环扯断。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他手上始终攥着什么。 他低头一看。 他的右手心里是一只已经咽了气的炫蓝色鸟儿,鲜血顺着他的手不断往下流,在他洁白的衣袍上染得斑驳一片。 第72章 血瑰魅影(十六) “……” 奚郁直愣愣地看着那只羽毛绚丽的鸟儿, 右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颤抖的手托不住那只鸟儿,鸟儿无力地坠落, 沉闷地砸在花田那红褐色的泥地里。 似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只鸟儿变成了躺在血泊中的黛娜。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哀伤地看着奚郁,伸出手想说什么, 却只能一口一口地吐着血。 一块鲜红色的方框从她的心口弹出。 奚郁下意识地想要扑上前, 脖子上的锁链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缩短了一段, 一下把他扯了回来。 他挣扎着,颤抖的瞳孔里,错误提示框飞快增生,迅速覆盖了黛娜整个身体。 模糊混乱的提示音在耳边机械地回荡:……错误,错误, 对象身份无法识别, 对象无灵魂波动,疑似残缺之物, 玩家现实世界穿越失败…… 眼前又是一晃, 这次躺在红褐的花田里的, 是奚郁熟悉又陌生的身体。 他睁着血红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浓艳似血的玫瑰和昏暗的天空, 被剖开的胸膛空荡得令人骨髓发冷。 随后, 一个熟悉的, 血红色的错误提示框,骤然从他心口弹出。 “不——!” 奚郁哀叫着捂住脑袋,金色的笼子重新出现,栅栏不断向内收紧变小, 几乎要勒进他的肉里。 他睁大的黑眸已经彻底被可怖的血红色浸染,喉结上下滑动着, 痛苦地抓挠着脖子上的颈环。 一直被死死压抑着的,难以自控的恐怖空虚和对鲜血和心脏的渴望,如出笼的凶猛巨兽在心口咆哮,几乎要将他吞噬。 ……又想要用血腥欲望控制我,逼我坠入深渊,为你的欲望服务? 奚郁突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系统啊系统,你这点手段来来去去的,不腻味吗? 他仰望着被金色栅栏分隔的天空,血红的眼睛睁得极大,脸上挂着疯狂又怪异的微笑,左手抓着脖子上的颈环,右手并指如刀,直直刺向自己的右胸口。 杀死它就好了,只要把它杀死,把尸体深深地埋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它就没办法再作乱了…… 奚郁狠厉刺向胸口的右手骤然被抓住。 他眼里血红色的世界里,突然刺入了一道金色的白光。 一个模糊的高大人影出现在他眼前,半跪下来,柔顺的金色长发轻轻垂落,轻柔地划过奚郁的脸侧。 一只手伸过来,擦去他眼角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为什么总是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奚郁收缩的血红瞳孔骤然颤抖起来。 他如受伤的幼兽一般,一个起跃冲撞进人影的怀抱里,双手用力攥紧人影带着金色花纹的白色长袍。 人影毫不犹豫地回抱住他。 奚郁半张脸埋在人影的肩膀上,大口喘息着,血红的眼茫然地注视着那片赤红的、扭曲的、丑恶的绚烂花海。 “直面自己并不容易,你真的准备好面对自己空荡的胸膛了吗?”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回荡。 奚郁眼睫微动,缓缓眨了眨还带着一丝水雾的眼睛。 片刻后,他似是汲取了一点点力量,闷声自语道:“……太无望了。” “你的身体自由了,可是你的心还在牢笼里。” 人影抚摸奚郁柔软的黑发,轻声说道:“无论你是否承认,它也是铸成你的基石,你杀不死它,放弃并不可耻。” “……放弃?” 奚郁微微睁大眼,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放弃,然后臣服于欲望,还是回到你的笼子里?” “可是,”奚郁抬手推开人影,一字一顿地说:“苍阙,我不愿意。” 说完,他按在人影肩上的左手往上,穿过那顺滑的金色长发,将人影的脑袋往下按。 然后,他仰起头,对着人影的唇重重地亲了上去。 人影顿了顿,张开双唇接纳了他的柔韧舌头,拥住奚郁更加用力地亲了回去。 气息交融,唇齿交缠。 片刻后,奚郁闭着的眼微睁,敛下眼里闪烁的红芒,右手手腕骤然用力翻转。 他的右手似是冲破了某种意识层面的阻碍,精准地用小餐刀将那块肉剃了出来。 奚郁目光流转,贴着人影温软湿漉的唇,淡淡地说:“我的胸膛空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时半会,别想再次束缚我。” 名为苍阙的人影沉默片刻,胸膛微震,似是发出一声悠长的笑叹。 祂落于奚郁脑后黑发间的手往下移,落在那个华丽的金色颈环上。 “咔哒”一声脆响。 奚郁一怔,脖颈上紧紧勒着的颈环竟是松开了,掉落在他的身侧。 眼前的人影连同周围的一切一同扭曲消失,重回主塔楼的那间卧室。 捆缚在奚郁身上的无形之力倏地消散,奚郁按住金眸青年的肩膀,将小餐刀从青年的心口拔出来,平淡地说:“滚吧。” “你看,你终究舍不得挖我的眼睛。” 奚郁一僵。 金眸青年单手撑在奚郁身上,头往下探了探,一缕缕漆黑的长发从他肩头垂落,落在奚郁脸侧,似是在两人周围隔出一片密闭空间。 一金一黑两双眼睛,一时间靠得极近。 奚郁额间青筋一跳,举起手中的小餐刀冷笑:“我现在就给你挖出来。” 金眸青年低低地闷笑起来,俯身贴近奚郁,探手抓住了他的左手,在他甩脱前指尖滑入指缝,用力与他十指紧扣:“无妨,我会等在你彻底疲惫、沮丧的时候,我会随时欢迎你回到我的怀抱。” 奚郁想一把推开身上的人,然而金眸青年却闭上眼,脑袋垂在奚郁肩上,身躯无力地彻底瘫软下来。 一句话浅浅呢喃着,在奚郁耳边如羽毛轻落:“……或许这个世界上谁都做不到,但我相信你能做到。” 奚郁推开的动作顿住了,他静静地凝视着猩红床帘顶端一朵朵用红宝石镶嵌成型的玫瑰花,抱住身上无力的身躯,侧身将它放在身边。 被十指紧紧扣住的左手心里传来难以忽视的炽热。 奚郁垂眸看着自己的身躯,目光落在被他用小餐刀破开的,空荡又冰冷的胸腔。 他抬手拢了拢翻开的皮肉,又用丝绸睡衣遮好伤口。 他们血瑰一族,一切痴狂,皆因这具空荡无心的冰冷身躯。 正因为苦于无心之冷,所以渴望得到炽热跳动的心。 但沉溺追逐那块血肉,就如饮鸩止渴,永无尽头。 终究不过是成为那个系统“设定”他们时所希望他们成为的,它掠取欲望的工具罢了。 “攻击心脏!这些怪物的弱点是心口位置!” “他们的胸口居然也没有血,果然是怪物……” 嘈杂的声音从窗外飘来,奚郁抬起头,双眼微眯。 那些玩家打过来了。 他迅速捡起被扔到一旁的黄铜面具带上,走到窗边往外看。 数十个血瑰贵族们齐聚主塔楼前,冷眼看着那些玩家叫嚷着冲过来。 “帕克真是不中用,这都能被弄死。”粉裙女人手腕一动,白色天鹅绒扇被她啪地收起。 斯诺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热情的微笑,只轻叹了一声:“只可惜,品相还不够好。” 也不出奚郁所料,原本气势汹汹干掉大批白衣工人和面具侍者玩家们,和血瑰贵族们一个照面就开始溃败。 下面不需要过多担忧,奚郁收回视线,张开左手,那颗闪烁着点点星光的棋子从他手心中浮出,熟悉的光屏在他眼前展开。 那条躯体落点定位终于可以手动关闭,他毫不犹豫地关闭了它,目光落在了光屏上多出来的一个分页。 分页上仅有简短的一句话:灵性收集中,距离升变还需???灵性。 奚郁呼吸一窒,目光凝在“升变”两个字上。 他知道升变在那些玩家的象棋里代表着什么意思。 他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那颗棋子,冰凉的棋子牢牢嵌入他掌心的皮肉,硌得微微发疼。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诱饵?是陷阱? 还是说……他真的有机会拥有反抗的力量吗? “嘎嘎——!” 刺耳的乌鸦叫声突然从天际传来,奚郁抬头一看,就见后山方向飘来一阵阴云,直冲庄园而来。 这些乌鸦是闻着味过来了吗? 奚郁凝神看了片刻,突然眉头一皱。 不对,乌鸦群前方有什么东西。 飞在最前方的那只乌鸦嘎嘎直叫,在它脖子上系着一只还在滴血的断手。 奚郁倏然扭头,看向倒在远处阴影里的帕克尸体。 被偷袭围攻至死的帕克面目狰狞,左手不翼而飞。 那些乌鸦眼眸里红光愈盛,嘎嘎厉叫着,如一枚枚黑色炮弹,收拢双翅旋转着朝着血瑰贵族们袭来。 这些乌鸦像是被血腥味刺激疯了,尖喙疯狂地往血瑰贵族右胸口处的弱点探去。 只一个照面,就打乱了不少血瑰贵族的阵脚。 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在玩家们耳边无波无澜地响起:“乌鸦食腐,我已借助血瑰尸块令其勘破血瑰之人乃是无心之类,堪为血肉活尸。诸位可借助乌鸦逐个击之,最后再随我等攻上主塔楼。” 被杀得七零八落的玩家们顿时士气一振,聚在一起和乌鸦们再次逐个围攻,竟然真的成功杀死了那些恐怖的血瑰贵族! 糟了。 奚郁迅速回身将自己身体放好,用被子盖住它被洞开的胸口。 在他刚拉开卧室大门时,卧室外唯一的走廊里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 他不得不重新退回卧室里,躲在了床帘后。 疾奔上来的黛娜“哐啷”推开门,见床上青年躺在床上安然无恙,迅速退出去重新关紧大门。 她抬手在房门外的浮雕处一阵摆弄,又用天使雕塑手中的长剑划破指尖,将血抹在了大门上某个极不起眼的凹陷处。 几道机括声自华丽的双开大门中响起,而后又重归寂静。 从床帘后探头出来的奚郁一怔。 发生了什么? 他走到门边,试探性地按下门把。 卧室的大门被锁死了。 玩家们兴奋的怒吼和咆哮再次被惨叫替代。 奚郁下意识地回到窗边看去,只见那些曾经矜贵高傲的华服贵族们彻底放弃了对心脏的防护,头发蓬乱,面目狰狞,自杀般地疯狂与玩家厮杀。 一门之隔的黛娜唰地拔出天使雕塑手中染血的长剑,面色冷凝地守在大门前。 她,他们,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到房门里的人。 第73章 血瑰魅影(十七) 窗外战斗的声音已经小了, 但尖锐刺耳的乌鸦声始终不曾停歇。 房间内的门把手已经快要被奚郁拧下来了,但丝毫无法撼动这扇被锁死的大门。 在他打算干脆从窗户一跃而下时,门外响起模糊的声音。 “又见面了, 黛娜小姐。” 低沉如嗡鸣的嗓音实在太过有辨识度。 房内的奚郁眉头当即皱起,毫不犹豫地一个纵跃,从高悬的窗户翻了出去。 黛娜也一瞬便认出了来人。 从那个美好如天堂的梦境开始, 她就极其不喜欢这个人。 因为只要对上戴维那双黑沉的眼睛, 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感就在黛娜心头上盘旋。 不知为何, 她能笃定这个人的目的并不像其他客人这么简单,如果被他突破她的这道防线,可能……哥哥会彻底消失。 这种预感让她难以克制地感到恐慌。 黛娜横剑而起,黑眸如深邃般海底般沉凝:“停下来,这里不是你们可踏足之地。” 戴维一身凌乱的黑羽, 也依言停在楼梯口。 两人隔着两侧高大威严的天使恶魔雕像, 遥遥对峙。 顶端的阳光从窗口一束束打下,为厅堂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神圣又厚重的光晕。 黛娜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 所有活人在他们眼里就像是一个个移动灯泡, 浑身气血和跳动的心脏简直像是在他们的感官里不停报警, 挑战他们的忍耐力。 但这三个人……明明之前也有同样的气血反应, 但为什么现在人都站在她面前了, 她还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像是, 这三个人都是死人一样。 戴维语气平淡:“你的所有同族, 包括那个难缠的面具侍者,死的死,伤的伤,都已经自身难保。力挽狂澜之举, 恐怕你还做不到。” 黛娜双手握着长剑,这时的她不再像那个忧郁脆弱又疯癫痴狂的npc, 而像是一个坚毅的战天使。 她不为所动道:“滚出主塔楼。” 戴维沉默地凝视着黛娜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不急不缓地说:“我有个问题,还望解惑。” 他缓步向前,说:“种再多的草莓又有何用,此处本为玫瑰之地,你也已择玫瑰,你们所守护之人也不过一个抛下你们,抛下职责的懦夫,为何还坚守于此?” 黛娜眉眼一冷,一剑朝着胆敢迈步而来的戴维刺去。 剑锋极为凌厉,戴维三人一时也不得不退避。 他们反手一挥,无数红眼乌鸦从他们宽大的黑色袖袍中嘎嘎飞出,张着尖喙,扑啦啦朝着黛娜席卷而去。 凌乱的黑羽在空中翻飞,黛娜横剑一扫,浓密的长卷发随着动作在空中翩然起舞,剑锋如飘忽又灵巧的蝴蝶,唰唰斩落无数只扑来的乌鸦。 趁着黛娜砍杀乌鸦之际,其中一个黑袍人反手甩出漆黑锁链网,另一个黑袍人张嘴吐出滚滚橙粉色毒烟。 黛娜眼帘微抬,白裙翩然一转,竟在无数乌鸦突袭之下仍有余力挥剑划破那片锁链网。 橙粉色毒雾被剑锋搅得混乱稀薄,但还是有不少被黛娜吸入。 她拧了拧眉,表情不由扭曲了一瞬。 她在这片橙粉色雾气中闻到了熟悉的玫瑰花香味道。 两个黑袍人并不介意黛娜的剑锋破坏锁链网和毒雾,依旧借着乌鸦突袭不断尝试攻击和扰乱她。 黛娜也确实被影响到了,原本平静冷淡的表情不住地抽动着,灵巧的身姿越发滞涩,身上也因为防护不及而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 那些黑影乌鸦简直像是怎么驱也驱不走的秃鹫,围着她嘎嘎直叫,尖喙一口一口直往她心口啄去,啄不到心口就叼着她的皮肉撕扯。 不多时,她身上的白裙就被那一朵朵细小的血花晕出一片斑驳。 但同时,她的剑锋越发的狂乱凌厉,卷得无数乌鸦惨叫着坠落在地。 两侧被波及的雕塑噼里啪啦掉着碎石块,就连不断在这片厅堂里腾挪闪躲的两个黑袍人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数道剑伤。 血瑰一族的战力太过离谱,即便黛娜隐隐显露出一丝外强中干的虚弱之感,但居然还是能将他们压制得透不过气来。 戴维在两人掩护下的扭身席地而坐,抛出那朵白色莲花,闭上眼念念有词。 “……惟愿忘贪忘嗔忘痴,遵循己道,超脱万物……” 黛娜神色渐渐空白,呆呆地仰望那朵白色莲花,发怔了一瞬。 就这么一瞬间,剩下的零星乌鸦找到空隙,张着大嘴直扑向黛娜的心口。 “嘎——” 首个刺破黛娜心口的乌鸦骤然被捏住脖子,生生折断。 她将手中的乌鸦尸体丢在地上,抬起一双血红瞳孔。 原本正念念有词的戴维骤然闭嘴,扬手收起莲花。 下一瞬,凌厉的剑锋如有实质,狠狠划过莲花原本所在的位置,砸在高处的浮雕壁画上。 原本端坐原地的戴维也无法再维持淡然姿态,拧着眉起身腾跃而起。 “轰”地一声巨响,一个拳头砸在戴维原本所坐位置,在地上轰然砸出无数裂纹。 身材雄壮的面具侍者无声地抬起拳头,和黛娜一前一后将戴维三人堵在了厅堂内。 戴维丝毫没有被围困的窘境,只似是惊异地挑了挑眉,语气平淡地对黛娜赞道:“你倒是比那个懦夫公爵要有血性多了。” 黛娜脸色狰狞一瞬,手中长剑重新凌厉起来,剑锋越过无数袭来的乌鸦,直刺向戴维。 壮汉侍者沉闷无声地扑向另外两个黑袍人,当下就把黑袍人揍得手脚折断。 他显然也是动了真格,蒲扇般的大掌挥来,竟是一手一边将一个黑袍人抓住,双臂青筋绷起,生生将他撕扯成两半。 但是没有预想中的鲜血飙射,内脏散落一地的血腥场面,只有人形曲折崩塌成一片片的黑羽,和一只同样眼熟的黑色乌鸦尸体。 另一个黑袍人顿了顿,很快也悍不畏死地朝着壮汉侍者堵了上来,但也被分分钟撕成两半。 眨眼之间,形势陡转。 眼看着戴维也要毙命当场。 “只是,你等终究只是本能驱使之物。”戴维在这种压迫之下,仍旧不见狼狈。 他双眼微垂,神色悲悯,“本质如此,可悲可叹。” 话音一落,戴维在手臂被泰纪扯断前抬手一扔。 数瓶玻璃瓶被砸碎在地上,浓郁至极的玫瑰香瞬间在空气中溢散。 “!” 黛娜血红的双眸在这股玫瑰香中不受控制地收缩,再骤然放大。 像是并不存在的心脏在胸口重重一压,干涸的灵魂在这股香味里疯狂躁动起来,心底沉眠的野兽张开獠牙咆哮着,难言的空洞绞紧了她的神志。 两颗血红的眼珠,不受控制地往楼梯的方向偏去。 壮汉侍者喉结不断上下滑动着,目光也忍不住向身后的楼梯偏移。 鲜活的心脏们,在不断靠近。 黛娜挥来的剑锋眨眼便失去了力量,被戴维轻易打散。 “快,后面的钢筑墙道具能挡一段时间,我们快点到最终boss那里。” “冲上去,这次我们一定能通关!” 就像是火光对于飞蛾的吸引,那是头皮都被吊起来扯向那边的感觉。 黛娜瞳孔剧烈地颤抖着,难以忍受地往楼梯走了两步。 在他们眼里丝毫没有气血反应的戴维,像是这座厅堂里微不足道的雕像、吸引不了任何注意的碎石。 他就这么不急不缓、堂而皇之地越过双眼通红的黛娜和喉头滑动的壮汉侍者,朝着那扇被无数浮雕壁画仰望俯跪的双开大门走去。 冲上主塔楼来的玩家,骤然被铺天盖地的玫瑰香狠呛了一口。 浓郁到粘稠的香味顺着呼吸道窜入体内,瞬间激得他们心脏狂跳,血液沸腾! 在对上了注视着他们的黛娜和壮汉侍者时,他们也红了眼。 “杀啊!杀死他们我们就能活着出去!” 戴维视身后的骚乱于无物,抬手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推。 ……没推动。 戴维微微拧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门上细细观察摸索,眼看着很快就要摸到黛娜涂抹鲜血的凹陷处。 下一瞬,他后颈寒毛直竖,心头的危险预兆在疯狂预警。 一道凌厉的剑锋,直往戴维后心刺来。 他险而又险地侧身躲闪,剑锋仍然刺破了他的手臂,“叮”地刺在门上,再哐啷掉落在地。 原本理应被玩家们吸引走了所有注意力的黛娜居然回过了身。 她形容狼狈,神色癫狂,一双红眸像是要滴出血来,咬牙切齿地说:“离、他、远、点!” 来自玩家的攻击和尖啸扑来的乌鸦,毫不留情地扑向她稍显纤弱的后背上,她却丝毫不理会,只拼尽全力攻向任何胆敢靠近大门的生物。 壮汉侍者也终于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主动扑来的血食上勉强撕扯开,朝着戴维围堵而来。 黛娜俯身捡起地上的长剑,剑锋凌厉,直朝划来。 “歘”地一声,躲闪不及的戴维被长剑拦腰砍断。 硕大的拳头砸下,将他脑袋砸了个开花。 眨眼之间,这个面目沉静的黑袍人也倒地成了一具尸体。 光线曲折,落在地上的尸体倏然化为一堆黑羽和一具乌鸦尸体,搅乱了大片黑羽。 黛娜茫然了一瞬,剑尖戳了戳那具尸体,理所当然地毫无反应。 玩家和乌鸦逐渐逼近,身后的攻击已经直扑而来。 黛娜眼里猩红一闪,和壮汉侍者一同扭身朝着袭来的玩家刺去。 雕像惨白的身躯上溅了一层又一层的鲜血,流淌了一地。 黛娜胸膛起伏着,略带空茫的血红瞳孔倒映着躺了一地的人和乌鸦的尸体,纯白的长裙再一次被染红。 壮汉侍者协助她干掉所有人后,就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她,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黛娜也没有攻击他,她艰难地把视线从那些尸体身上移开,盯着壮汉侍者看了片刻,身体突然晃了晃,噗通倒在地上。 她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乌鸦啄食痕迹,还有几枚尖锐的袖箭深深扎入身体。 她颤着手,握住了非常靠近右胸口的一只短剑,想要将它拔出来。 “你的意志确实令我钦佩。” 一道低沉嗡鸣的声音自黑暗中突兀响起。 黛娜和壮汉侍者头皮一麻,倏然抬头,就见阴影处一堆散落的乌鸦尸体动了动,戴维从其中坐了起来,缓缓走出。 在他身后,原本都已“死透”的乌鸦尸体堆里,居然还有十几只乌鸦扑楞着翅膀飞了起来。 戴维淡淡地说:“沉溺外相,终会被外相所欺瞒。你们恐怕也料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这些所谓的扁毛畜生蒙骗感官吧?” 第74章 血瑰魅影(十八) 壮汉侍者低吼一声, 如一架巨型坦克俯冲而来。 戴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抬手甩出手中的纯白莲花。 柔和圣洁的白光混在高处洒下的阳光之中,壮汉侍者双眼骤然睁大, 逐渐空洞迷蒙。 他挥出的拳头也失了劲道,呆呆地仰头,眼里露出一丝痴然。 黛娜眼睁睁看着戴维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挣扎着抓住掉落在一旁的染血长剑。 然而那双微微发颤的手只勉力将长剑抬起一点, 就哐啷一声重新砸在地上。 戴维的脚步在黛娜身前停下。 黛娜伏在地上低喘着, 红眸一厉,猛然暴起。 她右手成爪,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朝着戴维心口掏去。 戴维只抬手一挥,就将黛娜的右手挥开。 黛娜重新跌落在地上, 染血的手指不断地张合着, 却再也无法积蓄下一击的力量。 戴维在黛娜身前蹲下身,伸手朝着黛娜胸前那把短匕探去。 黛娜胸膛剧烈起伏着, 睁大的红眸直愣愣地看着穹顶投落的阳光。 刺眼的光斑在她血红的瞳孔里晃出一片迷蒙。 要被杀死了吗? 她竟不觉得害怕, 只觉得遗憾, 遗憾不能再守在哥哥的门前。 预想中的剧痛未曾袭来, 戴维已经起身离开。 黛娜眼瞳微动, 茫然地看向戴维。 只见他指尖上沾上了一点黛娜胸口的血, 缓步走向那双华丽的双开大门。 只一瞬,黛娜就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 她瞳孔骤缩,伸出手竭力抓住了戴维的袍角。 然而,那片黑袍转瞬间就挣脱了黛娜的手。 戴维将黛娜的血抹上大门上某个极不起眼的凹陷处, 隐隐的机括声咔咔作响。 “不——!” 黛娜悲鸣一声,两行血泪从她通红的眼眶流下。 楼梯下方隐隐传来哐啷一声巨响, 随后是一声巨大的爆破声。 整座结实厚重的主塔楼在这爆破声中连连震动,地上的碎石和尸体突突震得直动。 但当震动停下后,楼下彻底安静下来。 被拦在下面的血瑰贵族们眼看着也无法赶上来了。 戴维握上门把手,神色语气依旧平静:“神谕所示,无论如何阻挠,终究都是同样结果。” 屋顶打下的光束突然一暗。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 一道人影倏忽从天而降,卷席而起的风惊起大片黑羽。 在凌乱纷飞的黑羽之中,那道人影如天神一般,身姿矫健地一脚蹬在那朵纯白莲花上。 那朵纯白莲花顿时被一脚从天踩落,迷蒙的白光骤然消散,而人影也因此借力缓冲,稳稳落在一地的尸体之中。 壮汉侍者陡然清醒过来,戴维始终平静无波的脸终于出现了生动的情绪,动作颇为仓皇地收回那朵纯白莲花。 “你,你竟敢……”戴维脸都气得抖动起来,抬头怒视来人。 天降之人身穿面具侍者们统一的棕红衬衫和吊带西裤,脸上带着黄铜面具。 他只微微一抬头,便在眨眼间冲到了戴维身前,手中的小餐刀深深没入戴维心口。 汩汩的鲜血从他的心口流出。 戴维微怔,抬起头,和面具后那双冷凝的眼对上。 “带着你所谓的神谕,滚出去。” 戴维抓住那把小餐刀,死死地盯着那双面具后的眼睛。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然后是恍然,最后竟是仰头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原来痴愚的竟然是我,不曾勘破、一叶障目的是我。” 戴维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面具侍者:“神谕如此,我不会殁于此处,你亦已注定消亡。” 奚郁冷嗤,只将小餐刀更深地刺入戴维胸口。 鲜血迸溅而出,戴维急喘一声,缓缓软倒在地。 他的胸口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活乌鸦,而奚郁手中的小餐刀刺中的,是那只活乌鸦的心脏。 奚郁等人的感官瞬间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鲜活血气和心脏,但位置并不在这主塔楼里,而在遥远的后山方向。 “无论你躲藏到哪里,你都将迎来你命定的结局……” 戴维的声音缓缓消失,倒地的尸体面目逐渐模糊,竟然是变成了一具粗糙的替身人偶,只剩下奚郁刀尖上挂着一只乌鸦尸体。 泰纪问道:“大人,要追吗?” 奚郁摇摇头:“已经追不上了。” 奚郁甩去刀尖的鸟尸,回身走到黛娜身边,动作轻缓地拔去她身上插着的短匕和箭矢。 血瑰一族身上并无太多鲜血,即便遍体鳞伤,但流出的血仍不足以将她身上的白裙彻底浸染成血红。 黛娜始终仰着头,痴痴地注视着奚郁。 她缓缓抬起手,摸向了他脸上的黄铜面具。 奚郁动作顿了顿,终究是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面具被揭开,细碎的额发飞扬而落,露出那张黛娜熟悉到骨子里的脸。 黛娜双眼微微睁大,有剔透的液体充盈眼眶,冲淡鲜红的痕迹,滑落下来。 她嘴唇蠕动了片刻,才哽咽地开口:“对不起,哥哥,我没有保护好你……” 奚郁目光沉沉,轻声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只是这里玫瑰的味道太浓了。” 这被血瑰一族钟爱的红玫瑰芳香浓郁,其中的兴奋作用使他们每逢嗅闻,都觉得体内稀少的血液在沸腾。 而作为客人的玩家更不必说,待到他们被玫瑰香味刺激地心脏难以承受之时,便是血瑰一族收割之时。 但是这股玫瑰香实在太过浓郁了,浓到即便铲除庄园大片的玫瑰种上草莓,玫瑰香仍旧无处不在。 就连草莓,也只是替代了玫瑰,在某种强大到无可匹敌的惯性下被培育成了食用的兴奋剂。 黛娜笑了,笑得平静而满足:“是吗?我们终于能保护你了吗?” 奚郁喉头微涩,摸了摸黛娜的脑袋,说:“愿意和我跳支舞吗?美丽又勇敢的黛娜小姐。” 黛娜一下睁大眼睛,血红的瞳孔怔怔地看着奚郁:“可是,可是我还没有……” 没有什么? 她一时有些发怔。 奚郁却已经起身,弯下腰伸出手,做出个邀舞的姿势。 黛娜还未想明白,但还是下意识伸出了手。 奚郁将她拉了起来,半拥着她,在这片满是尸体和黑羽的厅堂缓缓起舞。 高耸华丽的穹顶打下柔和又神圣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蒙上一层柔软又厚重的光晕。 泰纪蹲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奚郁和黛娜在光束下旋转。 他摸了摸心脏,又感觉到那种绵绵密密、酸酸涩涩的疼痛。 太陌生了,太奇怪了。 他又仰起头,定定地注视着翩然起舞的两人。 跟着大人,或许有朝一日他也会真正弄明白。 黛娜的动作越来越无力,最后几乎是倚靠在奚郁怀里,纯靠奚郁支撑她站立。 黛娜靠在奚郁肩上,眼眶里的液体无法止息,不断不断地流淌。 但她只是努力睁大眼,看着拥住她的奚郁的脸。 “我好开心……哥哥,我真的好开心……” 奚郁抬手按住黛娜的后脑,将她按在自己肩上,拥着她停下了脚步。 黛娜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已经闭上了眼睛,彻底没了气息。 奚郁抚摸着黛娜柔软的黑发,轻声说:“好梦。” 无人应答他,他也只是抱着黛娜推开那扇始终没被打开的卧室大门,将黛娜轻轻放在了床上。 然后他带上泰纪,下楼将所有血瑰贵族收殓,通通放入卧室内安置。 奚郁走到自己的身体前,低语:“该结束了。” …… “大人,我们连替命神偶都用了,难道就这么算了?” “该结束了,神会指引我们前行的方向。” 戴维从后山层层叠叠的密林里最后看了一眼城堡里那座高耸的主塔楼。 如果不是他突然心血来潮,在某种灵性感应下选择用替命神偶而不是真身前往,他可能真的会死在那里。 神总会给予忠诚的信徒以指引。 戴维平静地收回视线,在早已寻找到的隐蔽处,在另外两个黑袍人的掩护下重新生吞下一颗乌鸦心脏,然后将一只陷入假死状态的乌鸦盖在右心口上,闭上眼睛。 三人瞬间就如死人一般无声无息,仅剩一丝鼻息几不可察地流动着。 这也是血瑰魅影这个副本的唯一通关方法,在庄园里,只要心脏还会跳动,就无法逃过血瑰一族的猎杀。 唯有利用乌鸦假死蒙蔽血瑰一族的感官,才能在这个副本世界里活过七天。 虽然戴维原来用以藏身的假死乌鸦被奚郁杀了,但后山多得是乌鸦,只需要重新再找一只即可。 转瞬之间,这座血瑰庄园里仅剩下奚郁和泰纪两个“活人”。 奚郁眼眸微垂,看着卧室里一个个身躯残破的血瑰贵族们:“这一切早该结束,对不起。” 他单膝跪于柔软的床铺上,低头用小餐刀划开了自己的胸膛。 空荡的胸膛里的几滴鲜血将落未落,奚郁拉下盖在身躯上的薄被,暴露出那个巨大的空洞,伏低身体将自己的胸膛贴在身躯的空洞处。 “滴答、滴答……” 奚郁原就冰冷的身躯越发失温,身下的身躯却渐渐温暖起来。 他的脸埋在了自己随着年岁张长的发丝里,攥紧了左拳。 被他握紧的,还有他一切的挣扎和奢望。 纵是无心又如何。 谁能说无心之人没有自己的灵魂? 难道无心,便能否认我的存在了吗? 身下突然传来一声极为微弱的搏动。 奚郁倏然睁大眼睛,但还不等他探究,意识骤然昏沉。 等他再睁开眼时,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庄园。 “警告!警告!发现极端异常npc数据!” “悬赏发布:清除本次副本世界的异常npc:血瑰公爵——华……滋滋……德dasfa……数据已更正,清除异常npc血瑰公爵——奚郁,清除异常npc即可获得最高积分,离开本次任务世界。” 第75章 血瑰魅影(完) 刺目的红已经彻底笼罩整个庄园的天空。 泰纪紧紧贴着床头站着, 高壮身躯的紧绷,闷声问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奚郁推开压在身上的无力身躯, 坐了起来。 他一时没说话,只是低头摸了摸胸口。 心口处被小餐刀粗暴剖开的口子消失了,触手的肌肤一片光滑柔韧。 那丝极其微弱的搏动恍若幻梦, 清醒后便销声匿迹, 彻底无处可寻。 凉凉滑滑的长发从他肩头垂落, 黑发之间,那颗原本棕褐色的泪痣如同血染一般,灼灼耀人眼眸。 片刻后,奚郁收敛一切情绪,平静地说:“它暂时定位不到我们, 别担心。” 他下床捡起那把染血的长剑, 抬手一割。 长及腰部的黑色长发被他一剑割断,随意束成一捆, 摆放在他原本身躯所躺的地方。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铺上另一侧的黛娜, 平静地说:“我们走吧。” 话音一落, 一点漆黑骤然从他左手心旋转扭曲而出。 点点光芒自这一点漆黑中蔓延四散, 奚郁抓着泰纪, 坠入无边星海之中。 漆黑之中, 两人似也化作两个明亮的星辰,缓慢又坚定地往前方坠落。 他们身后的血瑰庄园急速缩小,很快也化作星海中的一颗星子。 只是这颗星子本来就颇为黯淡,在奚郁和泰纪彻底脱离后, 它在星海中闪了闪,倏然彻底黯淡消失。 同一瞬间, 整个玩家聚集地,永夜之城似乎未曾变过的璀璨星空下,刺目的红彻底笼罩了整个光怪陆离的钢铁之城。 “警告!警告!副本出现异常,数据紊乱,‘血瑰魅影’副本紧急关闭。” “副本核心npc已确认出逃,全副本世界悬赏发布,血瑰魅影副本boss血瑰公爵——奚郁,悬赏额:一亿两千积分。” 下一瞬,永夜之城的最中心的镭射高塔最顶端,展开面向四面的高大光屏上,一行鲜红的字迅速挤掉了原本的第一名,高悬在悬赏榜单顶端。 “警告!经判定,该出逃npc极度凶险,请各位玩家谨慎做好讨伐准备。” 整个永夜之城寂静了几秒,下一刻轰然喧嚣起来,激起滔天巨浪。 有人咋舌。 “卧槽,它刚刚说多少?一亿多少?” “我的天,当初灭了罗刹海千人团的噬恶摩罗鬼王也才悬赏七千万积分而已,这次可是破亿了啊……” 一亿两千积分是什么水平? 一般玩家积攒到几百万至一千万积分左右,便能向系统兑换实现愿望的机会,回到现实世界。 也有人忧虑。 “怎么又有一个npc出逃?” “这个副本世界不会要崩溃了吧……” “崩溃了才好!老子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无数玩家往永夜之城的中央广场挤过去,就为了看一眼改天换地的异常npc悬赏榜。 戴维三人从传送出口走出,抬头看了一眼镭射高塔和高悬其上的悬赏榜,如一滴水汇入大海一般,悄无声息地挤开人流,朝南边走去。 在南边高低错落的冷硬建筑上方,一朵巨大的投影莲花在璀璨星空下缓缓旋转,闪烁着柔和的微光。 投影莲花下方,无数彩色光屏高低错落,其中许多都是各种曙光教会的宣传。 一踏入南区昏暗的街道,周围的人一看戴维三人身上的黑袍,面色陡变。 有人面色难看,连连退避;有人点头致意,注视着他们;还有人一脸虔诚和狂热,主动上前深深拜下。 戴维没有给周围人多分一丝注意力,只眉目沉静地向着那朵投影莲花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投影莲花的范围,街道越整洁明亮,如戴维三人一般穿着的人也越多。 “欢迎来到曙光教会。” 一个宣传光屏刚好重播,面目柔和的女性温柔地注视着光屏外,缓声说:“无论你强大或弱小,曙光教会永远欢迎,永远接纳每一个同伴。” 另一边的光屏,则在宣扬曙光教会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增强玩家们的天赋能力。 光屏下方,领取曙光教会救济物资的队伍,和加入教会增强实力的队伍蜿蜒漫长,几乎要把整条街道挤满。 但两条队伍的人在看到戴维他们时,纷纷诚惶诚恐地让出道路。 戴维三人目不斜视地走过街道,来到永夜之城南区的中心,那朵投影的纯白莲花下方。 永夜之城永远的星空和昏暗夜景之下,这片区域被纯白莲花照得如若白昼。 极为高大,被无数白色聚光灯从下往上照亮,形似教堂的建筑坐落其中,一朵朵小小的白色莲花投影从建筑周围如天灯般缓缓飘上天际,融入那朵巨大的莲花之中。 这便是曙光教会的核心,曙光教堂。 戴维等人直入曙光教会的教堂内,穿过层层迷离的彩窗玻璃,抵达教堂最深处。 这座厅堂的上空华丽的彩窗玻璃下,漂浮着一朵与外面投影遥相呼应的纯白莲花,只是这朵莲花纤毫毕现,显然是真实之物。 莲花之下,十二个人影分列两侧,盘膝而坐,闭目不言。 戴维也没说,只俯首而跪,双手奉出一朵相似的纯白莲花。 跟随他的其余两名黑袍人也双手托举,同样的一朵略小的莲花从他们脑袋中飘出,随着戴维的莲花一同飘入厅堂上空的莲花之中。 被三朵莲花没入的巨大莲花微微一动,无形的波纹随之向着四周扩散。 片刻后,厅堂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吾等皆已知晓,此人或为关键所在。” 又是另一道声音:“神谕已有启示,去吧,将那名为奚郁之人奉于神明,以求填足一丝深壑。” 话音一落,莲花之下的所有人齐齐开口。 “一切苦难折磨,均是神明考验,均是前路基石。” “惟愿吾等众生,有朝一日脱离苦海,放下我执,超脱离去。” …… 奚郁是在一阵鸡鸣声中醒来的。 黛蓝色的天光将将透入,咯咯的鸡叫声已经此起彼伏,扰人清梦。 奚郁定定地注视着屋顶的梁架和白色屋面板片刻,慢吞吞地起身,打算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着和床被。 这一起身,他赫然和立在床尾的僵硬人影对上了视线。 “……” 奚郁的动作定在原地,目光从那咧着笑的红唇移到那双浓黑的大眼珠子,无声地和人影对视。 屋外的鸡鸣还在继续,昏暗的天光渐次明亮,勾勒出直直立在屋内床尾的鲜艳人影。 那是一个身穿亮橙色彩衣的女性纸扎人。 这个纸扎人做工颇为精巧,两个黑色发包鼓鼓地坠在它脑后,惨白的纸面上描画出一双上挑的眉目,鲜红的唇高高吊起,脸上维持着极为喜庆的咧嘴笑容,两颗涂黑的眼珠子直愣愣地“望”着躺床上的奚郁。 奚郁与它对视片刻,发现这个“女人”毫无动静,显然只是个纸扎人。 晨光透过窗帘,映亮这间房间里的陈旧木衣柜和木桌子。 衣柜和木桌子上贴着用红色和黑色线条画出的不知名黄纸符箓,包括他的床头也贴着一张。 他再看了看床上“花团锦簇”的深色床被,以及身上穿着的黑色T恤和灰色大裤衩,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抓握了几下。 带着身体“穿越”的感觉很是新奇,比起之前的飘忽流离,奚郁竟然多了几分稳定的真实感。 而且被他们暂时取代的身份对他的限制大幅的小,他能清晰感觉到,现在自己在这个世界里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但能轻易爆发出属于他本体的力量。 甚至连血瑰一族被欲望控制时的红眼状态,似乎也没有那么容易引发系统警报了。 他握了握拳,掀开被子,蹬上略有些起胶的黑色拖鞋起了床。 一推开窗,清晨冰凉清爽的空气随着风席卷而来。 奚郁从窗往外望,只见一片浓绿,高高低低在山林间坐落的青砖灰瓦房逐渐热闹起来,各自冒起了炊烟,模糊了屋顶上蹲坐着的奇异兽形。 彩虹色的彩纸灯笼随风飘扬,灯笼下长长的丝带撞上檐角处挂着的一长串的不知名东西,隐约发出叮当的声响。 看来,这次的世界就是个山间小镇。 “哎呦,小郁你头发怎么成这样了,被狗啃了?” 带着口音的话从下方传来,奚郁低头一看,发现一个端着一大盆彩纸的大婶正站在他窗下的青石路上,仰头看着他。 奚郁微笑道:“谢谢关心,待会我就去修剪,现在我先去洗漱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窗户。 大婶愣愣地点了点头,感觉有点怪怪的,心里嘀咕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文绉绉的了。 一转头,那个吊着嘴笑的纸人依旧直直对着床,瘆人得很。 奚郁也没动它,走出二楼的卧室,下楼找到脸盆和洗漱用具去洗漱。 于此同时,一行人跟随着导游的明黄色小旗子,慢吞吞地沿着青石阶往上爬。 不知爬了多久,似乎不见尽头的青石阶两侧出现了许多身形僵硬的彩色人形。 跟随在导游身后的玩家们吓了一跳,仔细看才发现都是些咧着嘴笑的纸扎人。 它们脸上的笑容咧得高高的,乌黑的墨水眼珠漆黑无光,仿佛正为游客们夹道而迎。 导游开口:“各位旅客朋友们,前方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纸镇了。” 于此同时,所有玩家耳边响起熟悉到令人想吐的提示音。 “叮咚——欢迎各位进入本次游戏,纸镇惊魂。完成本次旅程游览即为游戏通关,祝您旅途愉快。” 导游挥舞着手中的旗杆,对身后神色各异的玩家们笑出一脸褶子:“大家记得一定要跟紧我,别乱跑哦。” 第76章 纸镇惊魂(一) 山道上的青石阶并不算多宽, 最多可供三四人并行。 即便玩家们正正地走在石阶最中间,夹道而立的纸扎人也近到几乎伸手就能碰到。 走在青石阶上,一个个吊着嘴角笑的纸扎人仿佛正定定地注视来人, 那浑圆的墨黑眼珠子里也不知道透出了什么意味…… 有人憋不住了,小小声地吐槽道:“死人用的东西,摆在这里也不嫌晦气……” “救命!它动了!” 突然, 一个短卷发的女玩家尖叫一声, 噌噌后退, 差点撞到后面的玩家。 这一声尖叫,引得整个队伍都骚动起来。 精神不知何时逐渐紧绷起来的玩家们甚至应激地亮出了各种武器道具。 但那些纸扎人依旧一动不动,呆板地咧着嘴立在原地。 “唉唉,别动!别动这些彩衣仙!” 导游回头一看,顿时惊了, 扯着嗓子嚷着。 听到导游这一嗓子, 众玩家一惊,强忍攻击反应, 好歹没真的朝着纸扎人招呼上去。 这些玩意这么诡异, 谁知道动了会发生什么…… 但即便如此, 还是有几个人动作大了些, 推搡到纸扎人。 而那些被推歪的纸扎人歪歪斜斜地立在原地, 也没有任何反应。 短卷发女玩家还在尖叫:“它的眼睛动了, 我刚刚看到它眼睛动了!” “叶容你冷静点,这些都是纸做的而已。” 后面的一个女玩家估计是叶容的同伴,扶住她后略带尴尬地对大家说:“对不起啊,她比较怕这种……” 原本走在最前方的导游急匆匆地拨开一众玩家, 小心翼翼扶正了歪斜的纸扎人,仔细观察发现没有破损后才松了口气。 随后,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拇指相扣,其余四指相贴,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势,朝着那个纸扎人低声念叨了一句玩家们听不懂的话。 所有玩家面色古怪地沉默下来。 导游擦了擦额头的汗,长吁了一口气说:“走走,纸镇就在前头了。” 有人试探着询问这些所谓彩衣仙的来历,但导游并不回答,只面色紧绷地一个劲地催促玩家快走。 好容易走过纸扎人围夹之路,远远看得一座石制牌坊时,众玩家依旧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平心静气,抱元守一,勿为外相所迷。” 一道低沉嗡鸣的声音响起,玩家们不由看向一直沉默地登山的三个黑袍人。 为首的黑袍人微微抬头,那张眉骨和鼻梁极高的东欧脸,不是戴维是谁。 有人想到什么,凑上来小声问道:“戴维教士,你有没有看到什么?那些真的只是纸人吗?” 戴维平静无波:“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它们如今也只能立在石阶左右罢了。”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不少人看那些纸人看得发憷。 还别说,虽然那些纸人只是安静立于石阶两侧,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些纸人的眼珠子好像真的微微偏斜,似是极力往他们这边望。 有人忍着隐隐的心悸,干笑着说:“估计就是什么特殊涂料,从各个角度看都会觉得它在看着你而已……” “各位旅客朋友,前面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纸镇了!” 导游挥着小黄旗,带着众玩家走入那个牌坊。 一踏入那个牌坊,就有好几个弓着背的老人围了上来,嘴里念念有词,把手里攥着的东西往玩家身上撒。 玩家们条件反射地躲闪起来,发现是一些剪成一个个小人的各色彩纸。 这些小人纸片顺着风在空中飘荡,伴随着那些老人没什么表情地念叨着模糊难懂的话,直让人鸡皮疙瘩起飞。 那些纸片的飞行轨迹简直诡异,在风中打着旋地飞,挥手驱赶,反而贴在他们手臂上身上。 而且纸人、抛丢纸片,总让人往某个不好的方向联想…… 先前猜测纸扎人眼睛是特殊涂料的玩家憋不住了:“导游,他们这是在干嘛?” 那些老人也不管他们脸色多难看,朝玩家们丢完纸片后,双手交叉结了个手势,就对导游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转身离开了。 导游这才老神在在地说:“这是我们纸镇的传统习俗,这是祝福你们呢,保佑你们不受邪祟侵害。” 这句话,都给几个玩家们听笑了。 好歹都是在这个见鬼的副本世界里摸爬打滚过的人了,副本里的npc都是什么鬼德行他们会不知道吗? 他们是一个字都不信。 但除了被丢纸片,确实也没发生什么幺蛾子,他们便也跟着导游走入被山林掩映的古老小镇内。 纸镇内也是青石铺路,走在略微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可见石路两侧以及远处顺着山势而建的小镇都是大小不一的砖瓦建筑。 略显残破的青石灰瓦之下,每家每户门前都高高挂着的一个个崭新的、鲜艳的彩纸灯笼。 灯笼下的彩色丝带随风而动,凑近一看,便能发现丝带上都描写了一些看不懂的纹路字符。 砖瓦下的檐角,挂着用绳子串着一串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有干草、蜡块、小剪刀、甚至还吊着死老鼠,很是怪异。 “悦人!你看那边,那边也有纸人!” 叶容猛地攥紧身旁同伴的手臂,声音挤在嗓子里,显得极为尖利。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发现有一家的大门半敞着,长长的彩色丝带在门边微微飘荡,露出门后身着彩衣的人影。 这人影斜斜立在门内的阴影里,穿着一身彩衣,一双涂成鲜红色的嘴高高吊起,那双黑沉沉的眼珠子似是极力往这边瞥,透过大门朝他们望来…… 被攥住的女玩家卢悦人也抖了一抖,压低声音说:“没事没事,你不也看到了,那就是个纸人……” 下一秒,门内的纸人倏然一动。 “啊啊啊——!” 尖利的尖叫瞬间刺破小镇的清晨。 “哎呦,哎呦,怎么了这是?” 导游被她吓得一哆嗦,所有人也都被她们吓得回头。 “动了,纸人它动了!” 叶容指着那处半敞的门,尖叫道。 下一秒,那扇大门被从里拉开,一个中年男人抱着刚刚那个纸扎人,诧异地探头往外看。 “发生啥了?谁在叫?” 叶容的尖叫戛然而止,手指头还直直地指着抱着纸扎人的中年男人。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被叶容所谓的纸人动了,刚刚分明是屋内的中年男人搬起了放在门旁的纸扎人而已。 这次不用别人多说什么,叶容自己就在无数望过来的视线里涨红了脸,呐呐地收回手不说话了。 正伸长脖子往外看的理发大爷收回视线,嘀咕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惊一乍的。” 奚郁的目光从理发镜子里反射出的玩家们和显眼无比的黑袍人身上收回,起身拨了拨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的头发,笑着应和一声:“确实。” 不远处的戴维似有所感,猛地扭头向理发店的方向看来。 然而他只见到正低头在柜台上整理的理发大爷,理发店里空无一人。 理发店里,一个外形不同的彩衣纸扎人同样立在店里墙边,一张惨白的脸正正面向柜台里的大爷。 其他玩家也顺着戴维的视线往理发店的方向,惊悚地发现只要打开了门户的人家,家里都摆放着彩衣纸扎人。 而且这里的人普遍穿着朴素灰暗,更显得那些纸扎人身上的鲜艳彩衣无比扎眼。 导游挥舞着小黄旗,滔滔不绝地讲解着:“旅客朋友们,这就是我们纸镇的特色纸扎文化,我们纸镇的衣匠人啊世代以纸扎品为生,上敬天地神明,下送九幽黄土,因此也有了我们纸镇特有的彩衣仙。各位可以看到啊,我们纸镇每家每户,都有一座彩衣仙,那可是沟通天地的灵使,不可冲撞、不可冒犯……” 另一边,奚郁穿过理发店后的小巷,在纸镇里转悠了半圈,在一家纸扎品店里找到了泰纪。 这纸镇里家家户户都会做纸扎,一路上奚郁也看到不少人搬着板凳坐在大门或院子里,忙忙碌碌地扎竹、剪纸、裱糊、彩绘的,但要说规模最大的,还得是这家没挂牌匾的纸扎店。 从纸扎店大敞的门里望去,里面摆满了各式牛、马、别墅、灯笼,甚至有未完成的纸扎长龙和造型奇异的纸扎神像。 而泰纪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拎着个半成品纸扎马车摆弄。 就在奚郁发现他的同时,泰纪一脸严肃地一剪刀下去。 咔嚓一声,那个纸扎马车内里的竹条骨架瞬间裂开,整个马车几乎散架。 “白纪!你又在干什么?!” 纸扎品店里冲出个身材干瘪的老婆子,背对着奚郁一把夺过了泰纪手里散架的纸扎马车。 “第几个了?这是你毁掉的第几个了?我怎么有你这种笨手笨脚的孙子!” 泰纪茫然地抬头看了看跳脚骂人的老婆子,又看了看那个散架的纸扎马车。 片刻后,他闷不做声地伸出大手,将纸扎马车从老婆子手里夺回来,然后把散架的马车揉吧揉吧,再按住马车两边往里一摁,试图将裂口合拢。 ……好家伙,原本只是散架的东西彻底报废成一坨竹条和纸片的混合体。 “你……” 老婆子被气得直翻白眼,自己按住自己的人中喘了几口气,抖着手指着泰纪颤巍巍地吼道:“你个不孝孙!你滚,给我滚出去,给我睡大街去,今天都别回来了!” 泰纪被撵着赶出了一条街,老婆子才气喘吁吁地往回走。 泰纪抓了抓头发,对着阴影处喊道:“大人,我按照你的意思已经弄坏那个东西了,但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啊?” 奚郁走出来,顺着长街往纸扎品店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老婆子皱着一张脸走回店门口,双手将那坨被揉成一团的废品捧起来抵在额头上,嘴里念念有词地朝着四方拜了拜,然后朝着门里放下废品,双手交叉结成一个手势深深鞠躬。 最后,她从檐角上取下一长串捆着奇怪东西的串子捆住那团废品,丢在了屋子的斜后角烧得发黑的桶里,从身上摸出火柴歘地点燃扔进去。 火焰腾地冒了出来,老婆子又拿起旁边的铁棍往里拨弄,让它烧得更彻底。 突然,正远远旁观老婆子动作的奚郁目光倏然一动,落在了纸扎品店里立着的彩衣纸扎人身上。 这纸扎人直直立着,面向朝里,浓黑的圆眼睛仿佛穿过了一堆纸扎品和青砖墙,落在了老婆子和烧火桶的方向。 刚刚,这个纸扎人是这个面向吗? 第77章 纸镇惊魂(二) 另一边, 玩家们被导游带着绕了这个小镇走了一圈,突然发现并不宽敞的青石路上迎面走来了一大队伍的人。 这些人不同于普通镇民衣着朴素灰暗,穿着暗红色的对襟长袖, 腰上系着彩色丝带,吹吹打打地朝他们迎面走来。 导游连忙挥舞小旗子让玩家们靠边让路,一边笑呵呵地说:“你们来得真是时候, 刚好有一家人出殡, 这次能让各位旅客朋友们参加体验到我们纸镇的特色殡葬文化了。” 玩家们:“……” 他们根本不想参加好吗。 出殡队伍已经逐渐靠近, 这些人头戴斗笠,长长的红色纱布垂落遮面。他们目不斜视,敲着铜锣、吹着唢呐从玩家们面前经过。 在乐器组的身后,是抓着彩色纸片向着天空抛洒的人。 有人发现了什么,惊怒道:“等等, 之前朝我们丢的不也是这种纸片吗?” 那些被人从篮子里抓出来抛向天空的, 不正是之前老人朝他们丢的小人彩纸片吗? 导游只神色莫名地看了开口的人一眼,就扭过头继续看向出殡队伍。 那人还想再问, 被同伴用力一拉。 紧随着抛纸片人的身后, 是四人像抬轿子一样抬着的一口深棕色大缸。 这口大缸用黄色符纸和石板封堵得严严实实的, 缸口上绕了一圈系着大红色的如意结, 缸口的正上方, 还立着一个身着大红色衣裙的女性纸扎人。 这个女性纸扎人扎着一个黑色纸马尾, 脸上画着一如玩家们熟悉的墨黑眼睛和咧嘴红唇。 这纸扎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涂料画的,明明大家都清楚地看到那个纸扎人脸上的表情根本没有动过,但还是觉得那个红衣纸扎人的眼睛仿佛在斜斜地看向他们,让人极其不舒服。 在半空中打着旋飘飞而下的彩色纸片落在咧嘴笑的纸扎人头上身上, 又顺次掉在厚实的大缸上,最后被风吹落在地, 整个场面喜庆又诡异。 后方还有长长的一队列抱着各种牛马等纸扎品跟随着前进,等到出殡队伍彻底走过,众玩家才发觉,这出殡队伍里居然没有棺材,那么棺材应该就是那个深棕色大缸。 这时,导游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都说了这些纸片是保佑你们的,你们激动什么?” 有人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毕竟他们看得清楚,那些纸片也有落在导游和那些出殡队伍的人身上,他们也说不好这些纸片到底有没有什么作用。 导游扬声道:“好了,不管大家有多么期待,这出殡仪式也只有明天才能参加,咱们先在镇里再逛一下,最后去神龛处拜拜,就能回民宿休息了。” 纸镇的中心有一个青石铺就的广场,广场正中是一颗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巨大榕树,无数气生根如门帘垂下,被镇民们加以改造,建出了一个半嵌在气生根里的高大神龛。 广场上没人,奚郁带着泰纪绕着这颗榕树转了一圈,最后在神龛前站定。 神龛建得极其豪华,木板上繁复的金纹都是用足金镶嵌,风吹雨打后依旧熠熠生辉。 神龛前摆放了许多瓜果贡品,各色纸扎品密密麻麻地围摆在神龛前,里面还有好几个彩衣纸扎人,香鼎上的袅袅香火氤氲而上。 高大的神龛内,盘坐着一个巨大的神像。 只是神龛上方挂了很多细长的彩色丝带,将那神像的脸掩得看不分明。 身后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奚郁刚想回头看去,突然被拉着手臂大力拖着旁边走。 直到把奚郁和泰纪两人拖到广场边的小巷里,带着口音的嗓音才急急地响起:“你们两个不知道白五爷家今天出殡吗?还敢在榕树下乱晃?” 奚郁曾见过的端着彩纸的大婶双手叉腰,眼睛一瞪:“还有你白纪,怎么也跟着跑出来了?你不是该帮着白七婆婆干活吗?” 奚郁一脸纯良地说道:“白七婆婆嫌弃他笨手笨脚,就让他跟我出来了。” 大婶怀疑地问道:“真的?真的不是在偷懒?” 奚郁点头。 说话间,出殡队伍到了神龛前,大婶还想拉他们走,但这次她怎么也拉不动。 于是,奚郁两人就远远看到那一队人将抬着的深棕色大缸放下,先是将队伍后方的纸扎品放到神龛附近,再将大缸上的大红色纸扎人搬了下来,立在神龛前念念有词。 另一边,导游带着玩家们经过了广场附近,他们都听到了熟悉的出殡队伍的声音。 导游挥舞着小黄旗:“快走快走,旅客朋友们快跟上来。” 说完,导游自己先转身,急急地往相反方向走。 玩家们对视一眼,纷纷意识到那边恐怕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有些人不敢多看,连忙跟上导游,戴维三人在路口停顿片刻,终究也是选择跟上了导游。 但还是有几个不怕死的,秉持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给自己套了好几个防护道具后小心翼翼地朝那边摸过去。 神龛前,听不懂的念词逐渐急促起来,唢呐声越发凄厉高亢,铜锣声也越发急促。 小巷里的大婶急了,连拖带拽加警告的,总算是将两人从小巷口边拖走。 在即将被拐角彻底遮住视线前,奚郁回头望了一眼,正好看到几个玩家从对面的小路里探出脑袋。 于此同时,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起了神龛顶上垂落的丝带。 以奚郁所在的角度,他看不到神像的脸,但他清楚地看到,那几个玩家瞬间扭曲苍白的脸。 …… 那三个玩家回到队伍里以后,其他人都注意到了他们脸色极其不对。 有人耐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你们看到什么了?” 他们连连摇头,半晌其中一个名叫胡奇龙的彪形大汉才面色恍惚地缓缓勾起嘴角,笑嘻嘻地喃喃开口:“纸人、都是纸人……” “他们在做纸人……” “好多好多纸人……” 戴维眉头微皱,快步上前抬手用力一点那人额头,再一拳打在他心口,低喝一声:“清!” 胡奇龙一个踉跄后退几步,恍惚的神色渐渐清明起来:“怎……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里。” 戴维神色微凝,沉声地开口说:“外邪入体,魔魇神思,你们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 另外的两个黑衣人也对另外两人同样一点额头一拳打心,将一脸恍惚的另外两人唤醒过来。 亲眼看见着另外两人从恍惚中逐渐清醒的表现,胡奇龙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哆嗦着唇,压着声音说:“我们,我们没看到什么……就是那些搞白事的人在对着神像敲锣打鼓地祭拜念经,纸人也在下面了。然后丝带飞起来,我们,我们看到了神像的脸……” 胡奇龙脸色越发惨白:“那张脸……那张脸跟大缸上那个纸人一模一样!” 话音一落,众人一阵默然。 神龛里供奉的神像居然跟纸人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戴维听后,也说:“你等当是被迷了眼,从那时起便被外邪入侵了。” 先前主动询问戴维的玩家再次问道:“戴维教士,他们刚刚是鬼上身吗?” 戴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个玩家尴尬一笑,连忙开口:“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温怀,早就听闻戴维教士您的通灵之眼能洞悉副本核心,所以……” 戴维语气微沉:“不是鬼上身,更像是迷障一类……” 他话音一落,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摇摇头道:“此处副本世界颇为怪异,通灵之术受到极大干扰,恐怕也无法依赖此术通关。” 玩家们只好失望地收回视线。 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团餐午饭后,导游就挥着小黄旗带着玩家们前往广场大榕树下的神龛去祭拜。 他无视了众玩家仿若便秘的脸,笑容灿烂地宛若一朵盛开的菊花:“这可是我们纸镇的守护神,万彩普渡慈心真神,很是灵验。香我已经给各位旅客朋友们准备好了,若还想额外上香或是上供,可以前往纸镇任意一家购买香或是纸扎上供。” 胡奇龙三人是不敢再靠近神龛了,但没办法,他们还是被每人硬塞了三支香。 分完香,导游突然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地说:“我们纸镇的守护神非常非常灵验,向神灵虔诚许愿,说不定可以实现愿望哦。” 玩家们不由心头一跳。 他们每个人站在这里,哪个人没有必须要实现的执念? 丢下那么一句话,导游就像什么都没说一样,笑呵呵地挥舞着黄旗子带领他们往广场走去。 除了胡奇龙和戴维两拨人,其他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多多少少通过系统兑换了些当地货币,买了一些小纸扎品,一起带着走向广场。 榕树庞大的树冠如伞盖一般,挡住了正午毒辣的太阳,让树冠之下很是阴凉。 香鼎里的香还在静静燃烧,出殡的队伍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满满当当的纸扎品,无声地围聚在神龛附近。 彩色的丝带垂下,神像的脸掩在阴影里看不分明,根本无从得知是不是真的和一个纸扎人的脸一模一样。 一看到那个彩色丝带帘,胡奇龙三人就开始打哆嗦。 众人在导游的指挥下一个一个上前上香,也被胡奇龙等人吊起了胃口,上香时有些人头低得快要埋进香鼎里了,还有人忍不住,偷摸抬头想要看看神像的脸。 只是他们都没看到什么,最终只能插好香放好纸扎品就把上香位置让给下一个人。 轮到戴维的时候,他默不作声地将香插入香鼎内后,微微阖目片刻,而后双目内白光一闪,抬眼向神像看去。 只一眼,戴维瞳孔骤缩,猛地后退一大步,差点撞到了身后大量堆放的纸扎人。 “彩衣仙、彩衣仙……” “着彩衣、穿花鞋……” 不知何处来的歌声飘飘摇摇,带着明显的口音,而后面的歌词因为口音已经听不清楚了。 众人转头一看,发现是先前的出殡队伍里的人扛着那座大红色女性纸扎人回来了。 这纸扎人脖子上多了一个硕大的大红色如意结,被那些人唱着听不懂的歌谣放置在神龛附近,然后双手交叉结了眼熟的手势。 “彩衣仙、彩衣仙……” “着彩衣、穿花鞋……” 那群人唱着那首歌谣,又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广场。 “戴维尊者,您没事吧?” 戴维摸了一把额头,发现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缓缓呼吸吐纳,迅速平静下来:“没事,应当是邪祟迷眼,看错了。” 不然,神像的脸怎么可能会长着那张脸,甚至连左眼下都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红痣呢? 第78章 纸镇惊魂(三) “如今这白五爷家出殡, 又有游客到访,你们两个注意点,别乱跑乱撞的知道了吗?” 大婶将奚郁两人拉走后, 教训几句后摸出两个熟鸡蛋一人塞一个,再拿出两张符纸塞进他们口袋里,然后急匆匆离开了。 奚郁掏出符纸一看, 发现也是看不懂的鬼画符, 跟他家里贴着的那些很像。 他随手将鬼画符塞回口袋里, 带着泰纪回到了他在纸镇里的居所。 还好他这个身份是个独居者,不然还得浪费表情演戏。 打开门,一看到屋里的情景,奚郁顿时定在了原地。 那个被放在卧室面朝床铺的女性纸扎人,居然凭空出现在客厅里。 屋内很安静, 也没有什么被入侵的痕迹, 但那个纸扎人就这么呆板地立在客厅墙角,侧对着大门, 吊着嘴角面向厨房的方向。 泰纪从奚郁身后探出脑袋, 疑惑道:“怎么了大人?” 奚郁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若无其事地踏进客厅里:“没事。” 他摸出从街头小卖部买来的草莓味棒棒糖, 撕开包装含进嘴里, 然后溜溜达达走去后院。 只听到一阵急促的“咯咯”声后, 奚郁叼着糖,提着一只鸡探头进来,招呼了一声泰纪。 泰纪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颠颠地跟着奚郁重新回到后院。 咔嚓咔嚓的磨刀声后, 一声高亢的鸡叫,然后就归于沉静。 不一会, 奚郁就施施然拎着拔了毛的鸡进了屋走进厨房,哐啷一声将鸡甩在案板上。 那把锋利的菜刀“咔”地一声,就将那颗鸡头剁了下来。 奚郁菜刀一撇,就将鸡头扫进一旁的垃圾桶内。 他视线似有若无地瞥向客厅里那个面向这边的纸扎人,嘴角勾起一个浅笑。 下一秒,奚郁手起刀落,一整只鸡就被“哐哐哐”剁开,麻溜地下锅。 他在厨房里翻出了一块火腿,连带着从后院里割的白菜一起丢进锅里煮。 很快,房子里就飘起浓郁的鸡汤香味。 原本正围着纸扎人打转,试图在它身上戳一下的泰纪直接被香味钓过来,扒着门框吸溜口水。 两人把熟鸡蛋吃了,再瓜分完一锅香浓的鸡汤后,奚郁将屋里的躺椅拖到了前院里一颗小树的树荫下,安详地躺平。 泰纪也找了个角落猫着,盯着墙边杂草上爬动的甲壳虫发呆。 啊,这种平静安稳的生活才是他和泰纪一开始就一直在各个世界寻找的生活啊。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荫,打下模糊的光斑,微凉的风轻柔地拂过皮肤,催人昏昏欲睡。 奚郁望着树冠的目光很淡,指尖不住地摩挲着左手心。 半晌,他随着涌上的困意缓缓闭上眼,平稳地睡着了。 他们这边平静祥和,玩家那边却堪称鸡飞狗跳。 “等等,为什么我们房间里会有纸人?” “马上给我把纸人搬走,太渗人了!” 被围在中间的导游抬起双手下压,抬高声音说:“各位旅客朋友,这可是我们纸镇的传统文化彩衣仙,能保佑的……” 但是玩家们并不买账,坚持要把房间内的纸人搬走。 胡奇龙格外暴躁:“要是你们不搬,我就自己把纸人扔出去!” 争论半天,导游和民宿主人还是坚持不搬。 最后玩家们只能自己动手,将自己房间里的纸扎人搬出房门。 他们动作都不敢太重,就连看起来很想在纸扎人身上踹几脚的胡奇龙,也忍着气轻手轻脚地将纸扎人放在走廊上。 导游也不阻止他们,只是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们不住地摇头。 最终他也没说什么,双手交叉结了个手势,对着走廊念叨了一句话,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日头渐渐偏移,等奚郁悠悠醒来时,泰纪还在另一张躺椅蜷缩着呼呼大睡。 奚郁回到客厅,从随手扔在木椅上的塑料袋里掏出一瓶草莓牛奶,插入吸管吸溜吸溜,走到那个女性纸扎人面前半蹲下来,和它那双描画在纸面上的浓黑眼珠子对视。 这纸扎人在奚郁两人熟睡醒来后,仍旧立在原地,一点没挪动位置。 奚郁将草莓牛奶放在一边,双手捧起这个纸扎人,确认差不多就是普通纸扎的重量,手感也确实是纸质。 他又将纸扎人翻了身,打量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他蠢蠢欲动,很想弄破纸扎人看看里面构造的时候,一声高喊打断了他的动作。 “白郁在家吗?该去白五爷家烧纸了。” 所谓烧纸,就是各家各户取主人家准备好的金纸折成金元宝的样式,丢进烧火桶里烧。 奚郁连同泰纪都被拉来了,说是每家每户都必须至少派一人来烧纸。 奚郁默默地站在一旁观看了镇民折纸的全过程后,白皙细长的手指捏着金纸灵巧地翻转折叠,很快一个鼓鼓囊囊的漂亮金元宝就躺在他手心里。 另一边的泰纪,已经撕烂第八张金纸了。 负责派发金纸的大爷嫌弃地挡住泰纪想拿第九张金纸的手,对他直摆手:“行了行了,你小子别折腾了,白七婆婆已经来烧过了。” 说完,他纳罕地看了看奚郁,笑着说:“小郁啊,真的不考虑当个衣匠?” 奚郁这么会功夫已经折了一盘规整漂亮的金元宝,他放下折好的最后一个,笑了笑:“抱歉了,确实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大爷摇摇头,说:“那你可别在外面碰这个了。” 奚郁端着整整齐齐一个红木盘的金元宝,在大爷的指引下倒入棕褐色大缸前的烧火桶里。 火舌烧灼舔舐,金元宝眨眼之间变得焦黑卷曲,烧成黑灰。 奚郁眼帘微抬,顺着那个深棕色大缸移到大缸后立着的大红色衣裙纸扎人。 那个纸扎人脖子上还挂着那个如意结,咧着嘴面向烧纸之人笑。 突然一阵莫名的风刮来,烧火桶内的黑灰突然被风激起,飘扬而起,直朝奚郁门面而来。 “哎呦!” 奚郁后退几步,抬手挡了挡,手臂就被一旁的大爷用力拉住,扯到后面。 大爷拉开奚郁后,连连挥手驱走激扬起来的黑灰。 “作孽哦,白郁家就剩他一人了,怎么能……” 大爷嘀咕一句,没再多说,拍拍奚郁身上的黑灰,往他手里塞了点烧肉、糕饼和果蔬后,就打发着奚郁让他赶紧离开了。 奚郁站在街角,看着大爷双手交叉对着门内喃喃念了什么,才走进去。 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低头拈起衣袖沾着的一片黑灰屑,任由它随风飘去。 山头的天空变得晕黄,又转为浓紫,最后化作黛蓝,直至彻底黑沉。 除了天空高悬的明月,山里没有其他光源,小镇外黑得让人发慌。 奚郁看了眼圆月,拉上窗帘,回到床上拉起被子躺下。 而被扫地出门的泰纪就用衣柜里的棉被在床边打地铺,躺得笔直。 窗外的圆月缓缓升上天空。 卧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影子。 这道影子呆板地很,姿势都不带变化,直挺挺地立在床尾。 奚郁无声地睁开眼,低头一看。 床尾无声地立着一个大红色的人影。 他在黑暗中,对上了它一双上挑的眼眸,和高高吊起的红唇。 这个纸扎人穿着大红衣裙,扎着长长马尾,脖子上还挂着那个大红如意结,那一脸喜庆的笑容在昏暗的房内显得极为阴森。 显然正是白五爷家今天出殡时的那个纸扎人。 “啊啊啊——!” 叶容惨叫着从自己房间扑了出来,哐哐砸着旁边的门,“救命,救我,快开门啊!” 被她砸着的门没反应,倒是旁边的门纷纷打开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叶容慌乱无助地抓着头发,哆哆嗦嗦地说:“我,纸人,纸人进了我房间!我明明锁了门,可是我刚刚一睁眼,它就站在我床尾……” “纸人?长什么样的?” 叶容:“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啊,悦人你在说什么……” 叶容扭过头,瞳孔骤缩,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猛地卡住。 无数个形貌各异的彩衣纸扎人围在叶容周围,吊着红唇咧着嘴,层层叠叠的声音问道:“长我这样的吗?” …… 奚郁躺着没动,和那面色惨白的红衣纸扎人对视片刻,确认它不会突然跳起来掐他脖子,就安详地躺了回去闭上眼。 然而闭上眼没多久,奚郁就有些无语地睁开眼。 低头一看,原本靠着墙的纸扎人依旧快要贴近床尾了。 奚郁往枕头下摸了摸,摸出了今早杀鸡那把菜刀,“咔”地砍在床尾的木板上,对纸扎人笑眯眯地说:“你也不想像被剁掉脑袋,再大卸八块吧?” 纸扎人一动不动,还是吊着那张画在纸面上的红唇。 奚郁想了想,从挂在一旁的裤兜里翻出了大婶塞给他的鬼画符,“啪”地贴在了纸扎人的额头上。 “行了,别扰人清梦,睡吧。” 奚郁拍了拍纸扎人的脑袋,对睁着眼睛看向他的泰纪扬了扬下巴让他继续睡,就打算回床上了。 但在他即将爬上床的时候,他注意到窗外的小巷里隐约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他掀起一点窗帘,往外看去。 清浅的月光下,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一队纸扎神像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青石路上,一晃一晃的,无声地在大街上游街。 纸扎神像本是面目威严,但是它们的身体比例极其奇怪,头的宽度几乎与身体等宽,莫名让它显得诡异又滑稽。 而且……就这么从窗往下看,真的说不好这些纸扎到底是有人套着往前走,还是自己在走。 突然,纸扎神像的队伍突兀停在原地,那一张张有笑有怒的脸猛地向上扭动,直直朝着奚郁的方向。 奚郁手一松,窗帘落下,挡住窗外极其诡异的场面。 挂在门前的彩纸灯笼突兀地飞扬起来,和檐角上挂着的那一串串乱七八糟的东西勾缠在一起。 与此同时,一楼的大门传来隐约沉闷的敲门声。 “叩叩叩……” 奚郁不理,屋内突然有风吹得纸张哗啦哗啦作响的声音,院子里的鸡也莫名惊飞而起,咯咯直叫。 那敲门声沉寂片刻,又响了起来。 “叩叩叩——” 这次敲门声,直接敲在了卧室门上。 这么不依不饶? 泰纪猛地坐了起来,捏了捏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去。 奚郁摸了摸下巴,视线落在了房间里直挺挺立着的红衣纸扎人。 他笑了起来,对泰纪摆了摆手。 他掀了纸扎人头上的鬼画符黄纸,抄着它唰地打开门将纸扎人往外一推,然后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奚郁笑眯眯地躺上床,安详地闭上双眼。 不错,又是平静的一个夜晚。 第79章 纸镇惊魂(四) 天还未彻底亮起来, 公鸡打鸣的声音已经足够将人从睡梦中拉起。 不过片刻,玩家们入住的民宿里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怒骂。 卢悦人哐啷一声撞开房门,尖声道:“我的房间里怎么会有纸人?谁把纸人放进我房间的?!” “你房间里也有?我房间也是!妈的吓死老子了……” “艹, 好像就是昨天丢出去的那些……” 走廊上一片嘈杂,众人挤在一起,七嘴八舌、惊魂未定地声讨着自己一睁开眼就见到纸人的诡异。 卢悦人扶着墙冷静了片刻, 是彻底不敢再进自己房间了。 她转头看了一圈, 走到身旁还关着的房门拍了拍:“林容你醒了没?快起来, 出事……” 卢悦人话音还未落,紧闭的房门哗啦一声打开。 林容站在门内,揉着眼睛问道:“干什么?这么早吵死了……” 卢悦人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林容虽是一脸倦容,但身上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彩衣,嘴唇涂得红艳艳的。 卢悦人站在原地, 没动。 林容疑惑地看了看卢悦人, 伸手试图去拉她:“干嘛?你怎么这幅表情?” 卢悦人下意识地挥开手,脸色苍白地后退几步。 在林容越发莫名的表情里, 一旁的温怀探头一看, 猛地打了个哆嗦, 惊道:“你, 你怎么穿着纸人的衣服?” 林容愣了愣, 低头一看, 瞳孔收缩。 “啊——!” 刺耳的尖叫穿透了整个民宿。 林容吓得眼泪夺眶而出,崩溃地尖叫着:“不要,滚开,滚开!” 她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歇斯底里地尖嚎着,甚至开始抓着身上的衣服撕扯。 “撕拉”几声, 林容胸口大片肌肤露了出来,卢悦人这才回过神,连忙拉住林容的手将她推回房间。 但她到底不敢和林容独处,于是敞着门,只把林容推到外面看不到的拐角,再让她脱了彩衣换回自己的衣服。 一番折腾后,林容到底是换好了衣服,擦掉了嘴上的红颜料,疲惫又憔悴地紧贴着卢悦人。 卢悦人拍了拍林容的手权作安慰,和众人一起看向同样被哐哐拍响的林容隔壁房门。 但这扇房门敲了半天都没开,拍门的男人一着急,干脆抬脚朝着房门就是用力一踹。 拍门的男人身材高大,肌肉垒砌,显然天赋强化的是身体,这么一脚下去,木质房门“哐”地砸在了门后的墙上,插销崩飞而出掉在地上。 木门晃晃悠悠地又反折回来,掩去房内大半的情景。 但门口没人动。 那木门晃悠着,又往回荡去。 被遮挡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球。 只见胡奇龙脸上敷着一层白纸,吐着舌头,被涂红的双唇高高咧起,被粗壮的红色如意结吊在了房梁下。 浓郁的鲜血从他被勒住的脖子上渗出,还在滴答滴答往地上滴落。 很快,刺耳的尖叫声梅开二度,在走廊上炸开。 …… 奚郁在格外凌乱嘈杂的“咯咯”声中打着呵欠,打开房门,就见走廊上散落着一些碎纸屑和乱七八糟的鸡毛。 而昨晚突兀出现的红衣马尾纸扎人已经消失无踪,若不是留下了地上的纸屑,都让人疑心昨晚是不是做了一个诡谲的梦。 突然,奚郁发现了什么,蹲下身拨了拨房门的纸屑。 在纸屑下方,还掉了一条长长的金红色布条,和一颗圆珠。 他拿起丝帛一看,发现金色丝帛上细细密密绣满了看不懂的红色鬼画符,那颗圆珠直径足有两厘米,是一颗黯淡劣质的假珍珠。 奚郁能确定这两样东西都不是红衣纸扎人身上有的,那来源只能是夜半敲门的不速之客了。 他扬起来仔细看了看,确实有点像是昨晚游街的那些纸扎身上会有的东西。 将丝帛和假珍珠随手塞进裤兜里,他下了楼,发现之前立在客厅的纸扎人歪倒在走廊边,亮橙色衣服撕裂,头发散乱。 奚郁顺手将它扶起来放在一边,就见泰纪拎着三只死鸡走了进来。 他举了举手里软绵绵的鸡,说:“大人,这三只鸡死了。” 三只鸡歪着脖子,也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奚郁探头往后院看了一眼,发现被隔出的鸡舍里一片凌乱,鸡群蔫巴巴的,全都挤在角落里,还不忘咯咯直叫。 他有些无语:“怎么扰人清梦还带伤害别人口粮呢?” 泰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肚子应景地咕噜一声。 他顿了顿,抬起手里的死鸡就往嘴里塞。 “唉别动,我煮的鸡汤不好喝吗?为什么要吃这些尸体?” 奚郁趿拉着拖鞋,从厨房里提出一把菜刀,直往鸡舍走去。 泰纪想起昨天香浓的鸡汤,嘴里唾沫迅速分泌,像只跟屁虫一样跟在奚郁屁股后面,眼巴巴地蹲在鸡舍外看着他挑选随机幸运鸡。 他倒是想去帮忙,但是奚郁嫌他手劲大,一掌下去鸡都要被他捏成肉泥,就被赶出了鸡舍外面。 “小郁!白纪也在你家吧?赶紧叫上他一起去白五爷家祭拜去。” 隔壁家白大婶的喊声遥遥传来。 奚郁脚步一顿,懒懒地应了一声,改为随便抓了把粮食撒在地上,喂了鸡。 那三只死鸡都是干脆利落地被扭断脖子死的,奚郁想了想决定废物利用,提着鸡在后院拔毛放血。 记得昨天烧纸的大爷说了一嘴,参加葬礼需要每家带点食物去祭拜。 这几只鸡正好得用,谁弄死的谁享用,挺好。 等奚郁带着泰纪提着这三只鸡出门时,等在他家门口的白大婶看着他们手里的鸡愣了愣,不由乐了:“哟,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小年轻都不乐意关心这些事呢。” “不用那么隆重,把鸡留着你们自己吃。” 说着,她将手里提着的大塑料袋塞过来,里面鼓鼓囊囊装的都是各种糕点包子:“拿这些过去就行了,都是新鲜刚做的,足够了。” “谢谢。”奚郁也不推拒,微笑着接过塑料袋后说:“没关系,反正鸡也杀了,都给白五爷家带过去吧。” 泰纪也拎着鸡没动。 他们当然不想吃昨晚不知道死了多久的鸡,都已经不新鲜了,当然是拿去“废物利用”比较合适。 等他们一行人走到白五爷家时,却发现很多人围聚在白五爷家大门处窃窃私语,还有人双手交叉结成那个合拢的手势,嘴里念念有词。 白大婶也顾不上奚郁两人了,凑上前去张望,和镇民们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 奚郁顿时将热腾腾的塑料袋里的食物和泰纪瓜分一通,然后探手摸出一个鲜香的肉包子,一边咬着一边也往人群中看。 白五爷家的门半开着,很快,眼熟的大爷带着白七婆婆急匆匆地走进家门里。 奚郁探头探脑,一下从门缝对上了红衣裙的纸扎人。 它身上的红衣同样破破烂烂的,头上的黑色纸片马尾长发也凌乱不堪,脖子上那个大红如意结也不知所踪,只脸上那个吊着嘴角的笑容丝毫不变。 这肉包子真好吃,皮薄肉厚,就算是用来祭拜的也做得一点不敷衍。 奚郁目不斜视,直直地盯着那个纸扎人看,咽下嘴里的肉包子,又掏出下一个肉包子开始吃。 只埋头苦吃的泰纪已经快干掉属于他的那一份了。 身边的镇民也议论纷纷。 “真是作孽哦,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吊死在房间里了……” “彩衣仙怎么会突然作祟?是不是白五爷家哪里冒犯了彩衣仙?” “也说不得是彩衣仙自己……” “且看白七婆婆和白五爷怎么说……” 奚郁听得津津有味,继续往嘴里塞鲜肉酥饼。 等他们两人饱餐一顿,也从各种零碎的八卦讨论中得知昨晚有个游客在自己房间里吊死了,用的还是红色如意结吊死的。 指向这么明显,让人一下就想到了红衣纸扎人脖子上消失的红色如意结。 奚郁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昨晚来他们这,如意结还在纸扎人脖子上,被他推出去面对房门外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后,还有余力去吊死一个人? 有点意思。 不一会,先前的大爷走了出来,他似乎就是白五爷,在众人面前沉着脸扬声道:“各位乡亲,葬礼提前举行,先抬棺上山再行殡礼,欢迎各位随行。” 说完,先前见过的出殡队伍再次吹吹打打地从白五爷家走出来。 纸扎人被换上了一套新的红衣,凌乱的纸片黑发也被整理整齐,如昨晚一般立在深棕色大缸上方,被四个壮年男人扛着走出来。 “哎呦,这么这么早就开始了,游客朋友们差点就赶不及了。” 导游拍了拍胸脯,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包子,挥舞着手里的小黄旗口齿不清地让玩家们跟上。 泰纪双眼一瞪,紧紧盯着玩家群里那三个熟悉的黑袍人,喉间呼噜一声,就要如矫健的猎豹般轰然冲出。 下一瞬,衣领被用力一拉,奚郁拉着泰纪隐到人群后头。 白五爷一拍脑门,笑出了一脸褶子:“看我,差点忘了各位贵客,快来快来,旅客朋友们必须站在最前面参与。” 被导游紧赶慢赶带来的玩家们脸色极差,很快被人群起哄着拱到了前排。 倒是正好方便了奚郁两人躲藏。 当他们看到红衣纸扎人胸前的如意结不翼而飞时,胆子小的几个女玩家已经差点惊叫出声。 昨天下午他们也被带着往白五爷家里烧了纸,那个时候如意结还在纸人胸前。 难道……胡奇龙是被这个纸扎人杀死的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也有人试图拒绝参加葬礼,但导游一句话就把他们的后路堵死。 “这可是我们纸镇的重要游览项目,不去的话这趟旅途就不完整了,真的不去吗?” 玩家们不由咬牙。 他们的通关要求可是完成游览,谁知道缺席了这个“重要游览项目”会对他们的通关造成什么影响? 这么想着,温怀忍不住再次看向戴维。 戴维神色沉静冷淡,并不为出殡队伍和纸扎人所动,平静地带着另外两个黑袍人跟着导游往前走。 他微微松了口气,忍不住贴着戴维三人走近一点。 虽然那个曙光教会很怪异,但戴维本身在永夜之城也是出了名的,是极为罕见的能活这么久的通灵能力者。 跟着他们,活下来的几率总会大一点吧…… 温怀正胡思乱想,就见戴维豁然回头,那双黑沉的双目如鹰隼一般朝着众多镇民看去。 他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戴维教士,您发现了什么吗?” 戴维看了片刻,无声地收回视线,沉默地重新迈步跟上导游和出殡队伍。 他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这个副本里的对他的眼睛限制太大了,很多东西他都没办法看透。 还有昨天在神像上瞥见那个熟悉到晃眼的脸…… 戴维迅速察觉到心底升起的一丝烦乱,无声地闭了闭眼,很快平心定气。 无妨,这不也说明了那个npc极有可能就在这个副本里吗。 他重新睁开眼,黑沉的眼里重新恢复平静无波。 神谕于此,一切早已注定,无论过程如何,结局无人能更改。 出殡队伍一路敲锣打鼓,撒着彩纸小人,带着后方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走到了小镇最高处。 队伍停在了上山路口,乐声不停,撒纸片的人直接把手里的篮子往山上的方向一扬。 山间突兀地起了一阵大风。 所有未撒完的彩纸片扬在半空中,被大风刮着朝着山间飞去。 白五爷神色一喜:“抬棺,上山!” 第80章 纸镇惊魂(五) 激昂的乐声随着出殡队伍的吹打向着山间前进, 浓绿的树荫遮挡天幕,微凉的湿润空气灌入腹腔,清爽得让人感觉自己轻盈不少。 只不过刚踏上青石阶不久, 人群队伍前方就传来几声短促的尖叫。 原来青石阶两侧,又出现了夹道的彩衣纸扎人。 这次上山的青石阶狭窄不少,仅能供两人并行, 和常人一般高的纸扎人贴着青石阶边缘而立, 吊着嘴角“看”着你, 压迫感比进纸镇的那条山路强了数倍。 玩家群里一阵骚动,原来是叶容面色煞白地抓着卢悦人的手,死也不愿意上山。 整个出殡队伍都停了下来,前后的人都探头探脑,疑惑又烦躁地问怎么队伍不动了。 卢悦人顶着无数视线额头冒汗, 她连声哄了叶容许久, 叶容都浑身发着抖,不肯再往山上踏上一步。 一朵纯白莲花突然被伸到了叶容面前。 “心平气和, 心池自静, 勿为外相所迷。” 迷蒙的白光从莲花中飘散, 叶容的表情恍惚了一瞬, 渐渐平静下来。 见状, 戴维收回莲花, 平淡地说:“走吧。” 湿漉的青石阶不太好走,他们以龟速走了好一阵,才慢吞吞地走出了青石阶,往早已寻好的墓地走去。 墓地在山间一处土坡上, 已经建起了一个小小的坟茔。 砖石垒砌的坟茔上挂满了各色彩色丝带,坟茔上贴着许多白色的“喜”字, 周围还挂了不少的红色如意结,坟茔周围还摆满了许许多多的纸扎品。 出殡队伍将大缸和纸扎人抬到坟茔前放下,点上三支香,点燃了一长串鞭炮后,继续吹吹打打。 导游挥了挥旗子,示意玩家们去上香。 白五爷也准备好香,微笑看着他们。 玩家们踌躇着。 这个香非上不可吗? 这时,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当先走出来,接过白五爷手里的香。 林容点燃手里的香,双膝跪地,双手捏着香置于头顶,朝着大缸和纸扎人深深跪拜下去。 在玩家们死一般的寂静中,林容将手里的香插好后,呆呆地跪了片刻后,突然一个哆嗦。 她喉间憋出一个短促的尖叫,一下软坐在地,手脚并用地远离大缸和纸扎人,差点一脚把香炉踢倒。 “哎呦,小姑娘当心点。” 白五爷弯下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提溜起来,一脸褶子笑开了花:“小姑娘上香很标准啊。” 林容缩着脖子,不断摇着头,嘴角颤抖着不断往下瘪着,看着就快要哭了。 最终还是卢悦人几个玩家看不过去,将她解救回来。 导游毫不在意地挥舞着旗子:“旅客朋友们抓紧时间,后面的人都等着呢。” 戴维倒是一点不在意,接过香后平静地说:“不过三炷香,何必自扰。” 说完,他探手稳稳一插,就把手里的香插入香炉内。 无论其余玩家如何磨蹭不愿,但还是一个个的上了香。 只是没有一个愿意弯下膝盖跪下来,直挺挺地把香插上就算完事。 白五爷也没为难他们,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上完香后,才招呼后面的镇民们上前祭拜。 玩家们退到一边,眼见着这些镇民都只是把手里提着的祭品摆上去,摆了摆就让出位置给下一个人,温怀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不由问道:“他们不用上香吗?” 白五爷摆了摆手,含糊地说:“你们是贵客,他们是邻里乡亲,不一样。” 玩家们沉默了一瞬,脸不由黑了。 哪里不一样?不就是他们是玩家,这些镇民是npc吗? 被坑的感觉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明显。 一旁的戴维三人却没在意这边,目光一直在前来祭拜的镇民里扫视。 他的通灵之眼没办法使用,只能先这么肉眼观察寻找了。 一批批镇民放下祭品离开,慢吞吞地轮到了队尾。 这时,一个比周围镇民高上一个脑袋的壮汉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这壮汉脸上带疤,面相凶恶,无论从气质还是从长相看,都跟周围的镇民格格不入。 戴维盯着他,脑海中某个模模糊糊的影像逐渐清晰。 对了,幼儿园那个副本的时候,那个奚郁身边好像是经常有个壮汉npc…… 这个念头一闪过,戴维当即顺着壮汉往他身边望去。 但周围太多镇民走来走去了,视线被遮挡之下,根本看不清壮汉周围有什么人。 戴维微微扬了扬下巴,身侧的两个黑袍人当即冲入人群,用各种巧力拨开人群,为戴维空出一片可以一眼望去的空旷场地。 然而结果却让戴维他们失望了。 有个胡茬脸黑袍人不太甘心,拽住还在往前走的壮汉,迫使他回头。 这个令他们感到熟悉又陌生的壮汉莫名地看了他们一眼,挣了挣手臂没挣动,脸上的疤痕顿时一动,面向透出一丝狰狞。 他用力甩开黑袍人的手,另一个沙钵大的拳头轰然朝着黑袍人砸下。 这个拳头威势极强,胡茬脸黑袍人脸色一变,扭身欲躲,但周围都是密密麻麻被他们挤开的镇民。 避无可避,胡茬脸黑袍人只能抬手硬生生地接了这一拳。 只听“咔嚓”一声闷响,胡茬脸黑袍人脸色骤然扭曲,疼得发白。 他的手骨,断了! 被挤开的镇民莫名其妙,眼见着突然变成了斗殴,连忙涌上去分开两边人。 在七嘴八舌地劝解下,壮汉和两个黑袍人被挤得越来越远。 原本打算以牙还牙的胡茬脸黑袍人够不着壮汉了,顿时气得快要吐血。 “凯里、邱发,回来。” 一直沉默旁观的戴维终于开口。 胡茬脸黑袍人动作粗鲁地拨开镇民,退回戴维身边,仰头喝下治愈药剂,忍着手臂绵延不绝的疼痛问道:“尊者,怎么样,找到了吗?” 戴维却面色平淡地说:“凯里,我应当说过,神明重新赋予你力量,是为了让你明晰道理,于俗世超脱。你若不戒去你一身骄狂之气,总有一天会自害。” 凯里脸色丕变,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面带愧色地低下头。 邱发看了看凯里,低声说:“大人,我会多多提醒凯里。” 戴维没再多说,目光随着那个壮汉,看着他将手里提着的三只鸡丢在坟茔前,转身离开。 片刻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他不在这些镇民里。” 另一个黑袍人邱发小心地开口问道:“会不会他根本没有上山,藏在山下?” 戴维微微摇头:“我的灵感告诉我,若他在这个副本内,应当会上山。” 但是人不在镇民里,还能在哪? 戴维脑海不期然地又闪过了有着那张脸的神像。 他闭了闭眼,强行驱走脑海里的景象。 而就在他不远处,奚郁头戴红色帷帽,目不斜视,随着乐声恰到好处地一敲手中铜锣。 “当”地一声,整个人完美地融入了出殡队伍的乐师之中。 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遭,干脆趁着乐师们中途休息的时候打晕了一个敲铜锣的,扒了衣服和帷帽,混入出殡队伍。 也得亏了出殡队伍都戴着这个红纱帷帽,让他的混入更加天衣无缝。 但奚郁也知道这种程度的伪装迷惑不了戴维多久,就算他们一时没想起来,过不久也会想办法打探出殡队伍的人。 好歹等所有镇民祭拜完,乐师也终于能休息。 奚郁趁机溜走,把一身出殡服饰换了下来,重新混入镇民里和泰纪汇合。 戴维他们果然不再多往泰纪这边看,走出殡队伍那边打探去了。 一切仪式都顺利结束,白五爷长松了口气,笑道:“感谢诸位,接下来就等晚上正式下葬。” 说完,所有镇民直接地扭头往山下走,玩家们也被导游催促着下山。 从山上下来,时间已经接近正午了。 午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坐得离叶容远远的。 在叶容身边的卢悦人也坐立难安,还是只能强忍着不安往嘴里塞饭。 实在是叶容今天的各种表现太怪了。 问她怎么回事,她又半天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叶容也没有对其他人的疏远有什么表示,只是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地低头吃饭。 下午导游没有给玩家们安排什么游览项目,很是随意地挥挥手对他们说:“大家可以随意在纸镇里逛逛,记得今晚回民宿吃饭后一起上山。” 温怀看了看没说话的戴维,主动打破沉默,问道:“我们接下来还有什么游览项目?” 导游笑道:“我们的旅程主要是一大行程:亲手制作纸人的活动。另外随时可能发生一些新的体验项目,大家不用心急,等参加完今晚的葬礼后,都会给各位安排上的。” 只是玩家们脸上根本没有一丝喜色。 等他们回到房间,胡奇龙被吊着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叶容怎么也不愿意回去自己的房间,扭头跑了出去。 不少人也不愿意待在有纸扎人的房间里,三三两两地离开。 戴维坐在民宿一楼的茶几处,捧着杯热茶敛目思索。 神谕理应不会出错,那个npc应当就在这个副本里,但为何整个上山队伍都找不到人。 还是说,他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不是镇民? 他盯着杯中平静无波的茶面片刻,放下手中茶杯,起身道:“走吧,再去广场看看。” 走到广场边缘,戴维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观察广场。 广场这颗榕树堪称遮天蔽日,华丽的神龛嵌入其中,堪称浑然天成。 五彩的丝带垂落,遮住了神像半张脸,只露出祂泥塑的腰身和盘腿而坐的下半身。 神龛前的香鼎里还在飘着烟雾,无数鲜艳的彩色纸扎围绕着神龛,香火很是鼎盛。 戴维沉思片刻,终是带着凯里和邱发再次走向那座神龛。 刚走近没两步,戴维他们就见神龛前俯跪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顶着一头短卷发,穿着眼熟的服饰,双手交叉结了一个纸镇的手势,双手前伸,额头触地。 古怪的哼唱在安静的树下和纸扎之间飘荡。 “彩衣仙、彩衣仙,” “着彩衣、穿花鞋,” “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园……” 戴维眉头微皱,甩手一抛纯白莲花,气沉丹田,低喝道:“清!” 叶容的歌声在迷蒙的白光中停了停,抬起头看向他们,目光很怪。 凯里和邱发忍不住一个激灵,直到被戴维挥袖挡住视线,才意识差点被迷了心眼。 叶容再次双手结印,张开嘴,语调奇异又古怪:“无知之人,将你那朵莲花收起来吧,这点迷惑之力就想让人信奉信曙光教会,未免有点可笑。” 唯有戴维依旧直视着她,审慎地沉声问道:“你昨天许了什么愿?” 叶容细长的眉微微一挑,嘴角缓缓勾起,与她斜后方的纸扎人脸色画出的笑容弧度一模一样。 “这位彩神洞悉万物,能够给予我们内心最深渴望的指引……” 戴维眉头皱得越发紧,喝道:“什么鬼祟之物,也敢妄称神明……” 叶容笑容古怪地说:“不信,你抬头看。” 戴维低声念了一声清心的咒语,抬手点了点双眼,才抬起头睁开那双带着白芒的眼。 风吹开了彩色的丝帛,露出了神像的脸。 戴维瞳孔骤缩。 神龛之中,奚郁身穿彩衣端坐其中,眼帘半睁半闭,嘴角微勾,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第81章 纸镇惊魂(六) 奚郁和泰纪在山上顺利蒙混过去后, 悠闲地游荡到纸镇里最大的小超市里。 这小超市说是超市,其实也只是一家大一些的小卖铺。 奚郁绕过小超市门前摆放的众多纸扎鞭炮一类的东西,找到摆放生鲜蔬果的区域, 目光落在那些一小盒的草莓上时顿时移不开了。 纸镇的通行货币是一种用五彩丝线交缠的铜钱,一盒草莓要二十三个铜钱。 泰纪被赶出来时身上一分钱没有,而他身上只剩下可怜的六个铜钱。 根本买不起。 奚郁眉头拧起, 意识到他可能要找点赚钱的事情做了。 这个时候, 他左手心突然一阵滚烫。 奚郁被突如其来的滚烫吓了一跳, 下一秒手里突然一重,无端多了一串圆圆扁扁的东西。 他抬手一看,发现手里多出来的是一串铜钱,居然刚好是二十三个,有零有整。 下一秒, 一个缩小版的光屏凭空从他手心跳出, 一个字一个字地跳出来。 ——想吃什么就买,别委屈自己。 奚郁:“……” 他盯着这串铜钱, 神色莫测。 这个偷窥狂, 上次就该对他再狠点。 他转头瞥了眼小超市老板, 老板正低着头算着账, 泰纪倒是跟在他身后跟着一起看草莓, 但看他的表情, 他应该是根本看不到这个凌空出现的光屏。 片刻后,他轻呵了一声,弯下腰精挑细选出一盒最大最饱满最红润的草莓,再用最后的六个铜板给泰纪买了些散装麻辣臭豆腐, 便把身上的所有身家都拍在老板的柜台上。 不吃白不吃。 当奚郁提着这一盒珍贵的草莓回到家,磨刀霍霍去鸡舍随机挑选一只肥美的幸运鸡时, 大门被敲响了。 “白郁,白纪是不是在你这?” 泰纪去打开门,门外果然是白七婆婆。 白七婆婆板着脸背着手,不咸不淡地说:“出息了,找到地方窝着就不回家是吧。” 泰纪耿直地“嗯”了一声。 白七婆婆:“……” 再次被气得想翻白眼。 “婆婆来了?进来跟我们一起吃一顿吧。” 奚郁一手菜刀,一手提着一只咯咯直叫的鸡,笑眯眯地走进屋里。 白七婆婆没动,她背着手看了眼门边垃圾桶里的凌乱纸屑,又遥遥看了看屋内立在墙角的纸扎人,耷拉着眼皮问道:“昨晚那小妮子来找你了?” 奚郁动作一顿,闻言挑了挑眉:“你知道?” “白五跟我说了,”白七婆婆瞪了泰纪一眼:“给我滚回店里去。” 泰纪站着没动,奚郁扬了扬手里提着的鸡,无所谓地说:“我们打算宰只鸡,婆婆真的不留下吃个便饭再走吗?” 白七婆婆掀起眼皮,略显浑浊的眼珠子看向奚郁:“你说什么?把你手里的鸡放下,你也得跟我走。” 结果就是奚郁带着泰纪,连同他手里提着的鸡和那盒还未来得及拆封的草莓一起被打包带去了纸扎店里。 纸扎店从门外往里望去已经很是宽敞,但真的踏入纸扎店的大门时,还是会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店里的铺面面积比外面看到的还要大上许多,后院里还有一个大棚,里面堆满了无数完成未完成的各色彩色纸扎。 先前奚郁远远看到的那条纸扎长龙,已经上了大半的彩绘,只剩下眼睛和一些细节还未完善。 他抬手拨了拨挂在房梁下的金鱼串,这一只只大小不一的金鱼肚子鼓鼓,纤细的竹条撑起它宽大华丽的尾鳍,随着他的拨弄在半空中滴溜溜地转。 白七婆婆根本不理会杵在奚郁身旁的泰纪,弯腰在店里翻找片刻,找出几张金纸递给奚郁,说:“白五说你的手艺不错,你折给我看看。” 奚郁举了举还提在手里的鸡,无辜地说:“婆婆,我们还没吃午饭呢。” 白七婆婆:“……” 吃了白七婆婆亲自下厨做的葱油鸡,奚郁满足地擦了嘴,从一盒六个的草莓里挑出三个洗洗吃了,才接过白七婆婆手里的金纸。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翻了几番,一个圆滚滚的金元宝就折好了。 白七婆婆目光一厉,突然将金元宝夺过来彻底捏扁,再唰唰几下将它撕碎。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只让奚郁和泰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表情微妙地看着白七婆婆起身,来回踱步。 半晌,她才沉声开口:“今后你就留在店里做学徒,除了在店里,你在外面绝对不可以动手做纸扎,明白了吗?” 奚郁笑了笑:“婆婆,那工钱方面……” 白七婆婆挥了挥手:“按件给你工钱,一个铜板都不会少了你的。” 奚郁笑弯了眼:“好的,接下来就麻烦婆婆了。” 白七婆婆也不客气,指挥着奚郁协助她完善那条纸扎长龙身上的彩绘。 奚郁不过听了一遍要点就完全领会了,捏着毛笔的手稳得不行,几笔就描画出龙身上的鳞片。 白七婆婆看着奚郁下笔,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她慢吞吞地强调:“记得,绝对不能在外面碰纸扎相关的东西,不然你会被彩神看上,带走做个座下侍奉。” 奚郁笔尖一顿,扭头看向白七婆婆,而白七婆婆已经端起颜料,细细描画龙头了。 被彩神看上带走? 奚郁嘴角微勾,眼里却是不含笑意的冰凉嘲讽。 高天之上的祂都带不走他,这个不知道什么玩意还想带走他? 可笑。 时间就在边教边做之中流逝,再蹭了一顿白七婆婆家的晚饭,夜幕如期降临。 今夜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一片无尽深邃的浓黑。 夜晚的山道漆黑一片,只有手电筒和灯笼的光照到的地方可以视物,其余地方像是被浓黑的幕布遮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 就连鸟叫虫鸣声也消失得干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青石阶上被照亮的这一方天地。 夹道的纸扎人依旧立在青石阶周围,灯光一旦扫过,突然被映亮的白惨面容和挂得高高的大红唇依旧能吓得人一个激灵。 玩家们几乎是提心吊胆地走到山上的坟茔前,发现坟茔附近挂上了红色的灯笼,灯笼上都贴着“喜”字,昏暗的红光照得周围朦朦胧胧,越发显得红衣纸扎人那白惨的脸无比瘆人。 出殡的乐队已经就位,继续敲敲打打奏起乐。 略显凄厉撕裂的唢呐在昏暗的坟地里回荡,让这里越发阴森可怖。 玩家们依旧站在最前头,和身后乌央央一大群镇民看着白五爷带着出殡队伍里的人在坟茔前跳大神挥着挂满彩色丝带的长剑,唱念着他们听不懂的话,将画着鬼画符的黄纸符箓一层一层贴在大缸的封口上。 最后四个壮汉抬起那个大缸放入坟茔内挖出的深坑里,再将分别同样贴着符篆的四个精美纸扎——一把剑、一个足有脸盆那么大的金元宝、一只纸烧猪和一个造型奇异的兽形纸扎分别放入坑内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放好这些东西后,导游便挥舞着小黄旗,招呼玩家道:“各位旅客朋友们,请每人手捧一捧土盖入坟内,送上我们的祝福,愿逝者前尘尽解、入土为安。” 玩家们一片安静,就连戴维也是异样地沉默。 还是叶容,率先站出来,主动上前去捧土。 乐声越发激烈高亢,白五爷等人站在一旁,嘴里一直念着听不懂的话,往他们身上撒彩色小纸人。 林容捧起一捧土,在导游的指示下捧着土躬身朝着山上拜了拜,又站在坟茔前,被白五爷往眉心上点了一点朱砂,然后俯身将手里的土从坟茔上方深深的洞口撒进去,“噼里啪啦”地洒在了深棕色大缸和那四个纸扎上。 连续洒了三捧的土,叶容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面色平静地回到队伍里。 整个撒土过程,什么都没发生。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其他玩家在导游和白五爷的催促下终究是不情不愿地上去了。 泥土是专门准备的,堆在蛇皮袋里,卢悦人伸手去捧的时候,不由皱了皱鼻子。 这泥土看起来很黑,一上手就能感觉到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古怪的腥气。 她忍着恶心,跟着朝山上拜了拜,哗啦一下把土撒进深坑里。 连撒了三把土后,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一声沉闷又微弱的“嘭”一声。 卢悦人在激烈喜庆的乐声中下意识地回头一看。 她的身后只有深坑里被泥土埋了一截的深棕色大缸。 “这位贵客朋友让让位置,该让下一位贵客盖土了。” 白五爷催促道。 卢悦人愣愣地应了一声,后退几步,让下一个玩家上前捧土。 她一时思绪有点混乱,不由盯着一个个玩家上前捧土,在他们撒土的时候观察他们的表情。 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正常,不像是发现什么不对的样子。 卢悦人下意识松了口气,安慰自己那估计就是幻听吧…… “悦人,你怎么了?” 林容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边响起。 卢悦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没,没什么。” 她觉得这个同伴变得非常怪,根本不敢跟她多说。 林容的双眼在坟茔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在发光,亮闪闪的。 她嘴角勾着,目光落回那个坟茔上,笑道:“这可是大喜事,白五爷家今后有福了。” 卢悦人寒毛倒竖。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被林容脸上的表情吓得闭上了嘴。 她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横移一步,离林容远一点。 直到再没有其他人上前捧土,导游还在挥舞旗子:“还有谁没有上来捧土?快来。” 大家面面相觑,都表示自己去过了。 导游探头看了一圈,发现确实都是去捧过土的。 白五爷突然叫了起来:“不对,人数不对啊。” 他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人数都是事先通过彩衣仙向彩神奉上的,怎么就能少人了呢?” 玩家们互相看看,很快意识到少了谁。 他们这次进了十五个人,除去已死亡的胡奇龙,还少了四个人。 其中,那三个极为显眼的曙光教会的人根本不在现场。 第82章 纸镇惊魂(七) 导游也皱紧眉头, 朝着四周大喊道:“四位旅客朋友你们去哪了?若是不捧这土,可不算完成这个旅游项目啊。” 躲在人群后方的奚郁远远旁观,闻声朝着某个黑暗的方向看去。 果然, 不过片刻,那边的草丛悉悉索索一阵响,温怀从其中跑看出来。 “这不就来了, 别急别急。”温怀拍了拍身上的草叶, 对盯过来的数双眼睛警惕地笑了笑。 白五爷盯着温怀和随着温怀走出来的戴维三个黑袍人, 脸皮抽动了一下,满脸的褶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无比阴森。 “该盖土了,四位贵客。” 他们四个人没动,戴维平静地开口:“你们真的以为,如此做了就能佑得家宅平安?” 白五爷重复:“该来盖土了。” 戴维垂下眼, 低叹一声:“执迷不悟。” 导游笑了笑, 阴阳怪气地说:“彩神真灵就在这座山上,彩神面前过了定数的东西, 又怎么会让你们在没完成仪式前离开这座山?” 温怀忍不住了, 站出来大声说:“你们这究竟是葬礼, 还是邪神祭祀?你们自己清楚!” 他话音一落, 镇民们不由骚动起来。 白五爷面色不动, 透出一种冰冷的麻木。 他直直地盯着戴维四人, 只问道:“你们到底盖不盖土?” 温怀还想再说,戴维抬手阻了阻他的话,干脆利落地上前,探手进蛇皮袋里捧土。 他们刚刚试图溜出去探查一下山里情况, 那所谓的彩神真身大概率就在这座山上。 温怀发现了他们的行动,偷偷跟来, 结果他们一同迷失在漆黑的山林里,怎么走怎么施展手段,都会兜回坟茔这边。 如今是他们落在下风,只能先按照对方的意图做事。 撒土之前,戴维看着被淹没过半的大缸,低声念了一句往生的咒语,才把泥土撒下。 等最后一人都撒完土后,白五爷才在激昂的唢呐声中搬起蛇皮袋,将袋子里剩下的泥土通通倒入深坑之中。 剩下的泥土簌簌而落,彻底将深棕色大缸淹没。 “封坟——!” 白五爷高喊一声,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人拿出一张张黄纸符箓盖在泥土上,然后就往上面铺砖,再用灰浆砌好,彻底封住墓口。 在墓口被彻底封堵好后,突如其来的一阵大风刮来。 挂起来的灯笼剧烈摇晃,摆在坟茔周围的纸扎也被吹得东歪西倒,镇民也惊叫着抬手抵挡铺面的狂风。 “天呐,你们快看,彩衣仙显灵了!” 人群中突然有人惊叫一声。 奚郁抬手挡住眼睛周围的狂风,往坟茔前看去。 大红色衣裙的女性纸扎人在这股狂风中岿然不动,稳稳地立在原地,两行血泪从她两个眼睛滑落,顺着白惨的纸面流过它被描画得高高吊起的艳红嘴角。 同样是仪式中的一员的白七婆婆低喝一声:“不好,仪式拖了太久,它怨气太重压不住了,白五快将它的眼睛蒙起来!” 说完,她招呼一声其他人,一同在胸前交叉结印,低声唱念。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 白五爷哆嗦着手,迅速拿出更多的黄纸符箓往纸扎人眼睛上贴。 但是纸扎人眼里涌出的血液太多,那泛滥的血色眨眼之间就浸润了符箓。 白五爷无法,只能把更多的符箓往上贴。 于此同时,镇民们在初时的慌乱过后,纷纷双手结印,齐声唱念起来。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园……” 纸扎人脸上的血泪还在继续流,那些黄纸符箓根本挡不住。 白五爷想要去拿更多符箓,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黏在了纸扎人的脸上,使劲摇晃都拔不下来。 他惊恐地嚎叫几声,扯着手臂,看起来很想将手臂砍断。 “小奇,白奇!你他娘的还不赶快救你老子!” 一旁的中年人好容易回过神来,哆嗦着腿搬起旁边装着大叠黄纸符箓的塑料袋,遥遥一扔,丢在白五爷脚下。 白五爷快要被他气死,只能死命弯下腰,从塑料袋里抓出更多的符箓往纸扎人脸上糊。 狂风疯狂呼啸着,一个挂在树上的红灯笼剧烈地摇晃着,突然从树上被吹落,“嘭”地一声砸在了靠边的一个男玩家脸上。 那个男玩家猝不及防,猛地被冲劲十足的红灯笼给砸倒在地,脑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的尖锐石头上。 不过一瞬间,他就软倒在地,瞪着眼睛不动了。 他的同伴试图去拉起他,却发现他浑身无力,已经没了气息。 下一瞬,又是好几个红灯笼和地上的纸扎飞了过来,尖锐的竹条铁丝被吹得扎破纸面,直直对着男玩家的同伴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剩下的玩家连声惊叫。 还是温怀掏出一把符箓抛出,被符箓粘住的灯笼纸扎都定在了半空中,才让那个同伴狼狈地躲了过来。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坟茔里呼啸来回,不少靠近玩家的出殡队伍或者镇民们都被波及,几下就倒了不少人。 卢悦人尖叫道:“为什么就往我们这边攻击!” 温怀咬牙道:“还有为什么?盖土是我们盖的,那个怨灵觉得是我们杀死她的,当然找我们复仇索命啊!” 他们挤在一起,背靠着背,共同防备着随时可能从各处飞来的任何东西,好歹是没有再减员。 混乱紧绷之中,嗡嗡的歌声四处环绕,就连狂风也无法将其吹散。 那嗡鸣的声音如同念经一般嗡嗡响着,就连叶容也做出同样的手势,唱念起来。 这歌声听久了,让人精神恍惚,动作反应都慢了下来,忍不住也想跟随着唱念…… 就这么一会功夫,又有两个人在恍惚中没反应过来,一个被纸扎里的铁签从眼睛直插入大脑,一个被横移而来的长桌狠狠一撞,飞砸在一旁的树上,都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戴维低喝一声,将手中的莲花抛出,在莲花的白光中就地盘腿一坐,同样低声念起咒文起来。 凯里和邱发两个黑袍人护在戴维两侧,将所有飞来的东西击落,同时也笼罩在莲花的白光之中,抵挡外界嗡鸣的歌声。 不知不觉中,其他玩家难以忍受那如洗脑催眠的歌声,下意识地往戴维那边靠。 凯里两个黑袍人也没阻止,平静地接纳了他们进入白光之中,共同抵挡飞来的袭击物。 进入白光笼罩范围后,玩家们神智一清,反应都快了不少。 奚郁和泰纪混在镇民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目光落在那朵高高漂浮的白色莲花和挤在莲花下的玩家,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那朵莲花的力量,真的这么好借用吗? 混乱持续了好一阵,白五爷几乎将所有厚厚一沓的符箓都糊在纸扎人脸上,都无法拔出自己的黏住的手或是止住这阵狂风。 这时,山里突然飘来几条长长的彩色丝带。 这几条丝带仿佛根本不受这狂风影响,飘飘摇摇地从天边而来,轻柔飘舞而来。 白五爷眼里闪过一丝狂喜,嘶声高喊道:“万彩普渡慈心真神大人,求您保佑,求您保佑!” 那丝带在风中飘摇,其中红色的一条丝带在风中张开,迎头朝着白五爷和纸扎人飞去。 离得近了,能看到丝带上似乎带着密密麻麻的不知名字符。 白五爷奋力一挣,忍痛往外撕扯,终于将手从纸扎人脸上拔了下来。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那红色丝带“呼”地垂落,轻柔地盖在了红衣纸扎人身上。 只一瞬,狂风骤止。 被吹到各处的灯笼和纸扎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众人惊魂未定地看向坟茔处,之间一片凌乱之中,红衣纸扎人直直而立,那从天而降的丝带稳稳盖住纸扎人的上半身,只露出它的下半身。 白七婆婆反应极快,扯过一旁凌乱的红绳扑了上去,绕着纸扎人的脑袋捆了一圈打了个死结,将它的脑袋彻底绑在红色丝帛之下。 白五爷也从一旁堆放的红色塑料袋里掏出了什么干草一样的东西,用力按在之前被黏住的左手上。 只听他惨叫一声,他血呼啦的手里接连渗出黑红色的脓血,滴滴答答地溅在土地上。 如此,这波骚乱才算是彻底止歇。 镇民们大松一口气,这才停止唱念,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刚刚的惊险场景。 奚郁还抬着头,看着还在天上飘摇的丝带。 刚刚飘下了一条,还有三条凌空在天上飞着呢。 看着看着,他隐约觉得这丝带有些眼熟。 突然,他想起了今早在房门前看到的那条金色绣红色字符的丝帛。 难道是同一个玩意?那条丝带也是那个万彩什么什么神的东西? 奚郁正思索着,突然发现其中一条紫色丝带往那朵纯白莲花的方向飘,另外两条丝带则在他视线里不断放大。 他瞬间意识到什么,一扯隔壁的泰纪:“快跑。” 泰纪被他拽得一歪,待看到天空飘来的丝带时,他反应过来,当即主动拨开密集的镇民,为他们两个开路。 “哎呦,你两个干什么啊?” “别挤别挤……” 奚郁两人顾不上再隐藏自己,在镇民们的惊呼和叫唤中越众而出,冲入一旁漆黑的密林里。 这本是戴维发现他们的绝佳时机,但他本人却一时自顾不暇,在飘飞而来的紫色丝带中急急召回自己的纯白莲花。 但那丝带看起来轻飘,但速度极快,一下就盖在了那朵莲花之上。 戴维冷着脸咬破指尖点在额心,双手结成一个莲花手印,高喝一声:“回!” 原本被丝带盖住的纯白莲花当即化作一道白光,疾速飞入他的体内。 只一瞬,戴维气血上涌,一口热血吐了出来。 凯里和邱发急急上前,连声问道:“尊者,您怎么样了?” 紫色丝带没了凭依,柔柔落下,普普通通地掉在地上。 戴维捂着胸口闭目缓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抬起头往天际看去。 刚刚他注意到还有一绿一蓝两条丝带往镇民的方向飘去了。 单单一条就有这么强的力量,那两条究竟是…… 他眼里闪过一丝深思,低声吩咐:“你们二人看到另外两条丝带的去处了吗?追去找一找,看看那伪神究竟想干什么。” 第83章 纸镇惊魂(八) 奚郁和泰纪两人冲入漆黑的密林里, 取回身体后变得更为优秀的夜视能力让他们能在几乎糊成一团的黑暗中分辨出模糊的轮廓,再凭借视觉以外的感知来躲避障碍物前进。 绿色和蓝色的丝带在山林上空飘摇着,奚郁回头看了一眼始终坠在他们后头的丝带, 确认了这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而且…… 奚郁脚步急停,扭身闪过面前几乎是突兀出现的粗壮树干,如影般掠过树干继续向前跑。 这座山显然都是那个不知名的东西的力量笼罩范围内, 整座山几乎要活化成一座庞大的迷宫, 要将奚郁和泰纪困死其中。 眼见着面前的障碍物和树木越来越密集, 奚郁脚步不得不放缓。 两条丝带还在天上飘摇,慢慢悠悠的,像是个胸有成竹的猎人,对逃跑的猎物丝毫不急躁。 这样下去不行。 奚郁很明白,在这座山上, 这两条丝带抓到他们只是迟早的事。 泰纪也发现了他们的处境, 他的声音在剧烈的风中有些含糊不清:“大人……我们撕碎……它吧……” 奚郁没说话,今天下午白七婆婆说过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记得, 绝对不能在外面碰纸扎相关的东西, 不然你会被彩神看上, 带走做个座下侍奉。 他想到了什么, 在身上摸了摸, 摸出了飘进衣领和口袋里的彩纸小人, 还有塞进裤袋里后忘了拿出来的劣质假珍珠。 他回忆着白七婆婆教给他的方法,边跑边咬破指尖,用涌出的鲜血在巴掌大的彩纸小人上三笔描画出一张张简约的脸,再画出一个难懂的鬼画符。 画完自己的之后, 他跑到泰纪身边,从他身上薅来同样黏在他身上的彩纸小人。 泰纪也被弄破手指, 被他抓住手指往从他身上薅来的彩纸小人上画。 本来这种制作替身手法应该用竹条裱糊再上彩绘来做个小人,但现在他们没有条件。 不过这些纸片都已经被剪成小人的形状倒是省了他的事。 画完后,奚郁扬手将手里的所有彩纸小人往天上抛飞。 涂满鲜血符号的彩纸小人“呼啦”一下朝着夜空飞舞而去。 天上两条不快不慢的丝带骤然抖动了一下,在半空中打了个旋,犹疑地悬停在半空中。 随着奚郁和泰纪一路奔逃,那些丝带依旧朝着那些彩纸小人的方向飘忽地降落,朝着那些落在树上地上的彩纸盖去。 就连那些无形地阻拦着奚郁两人的树木草丛也逐渐散开。 但奚郁丝毫没有放松,带着泰纪依旧往山下的方向逃离。 他那几张替身纸片的手法粗糙得很,白七婆婆提过就连正式的替身手法都不一定能凑效,他也没指望那几张纸片能瞒那个什么彩神多久。 果然,不过片刻,一绿一蓝两条丝带突然从漆黑的山林里弹跳而起,柔软的丝带在半空中剧烈颤抖着,“噗噗”地吐出几张皱得不成样的彩色纸片。 似是发现自己被欺骗愚弄了,彩色丝带在风中剧烈翻涌着,猎猎作响。 下一瞬,两条丝带仿佛凌空弹跳了一下,张牙舞爪地呼啸朝着奚郁两人的方向扑来。 于此同时,他们前方也隐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凯里你看到吗?那是不是就是丝带?” “对,就在前面,我们快走!” 奚郁听出了来人的声音,目光一冷,脚步急刹,停在了浓黑的山林里。 他们被无形引导下跑回了青石阶附近,周围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凌乱碎纸和破烂纸扎也印证了这一点。 后方的丝带越飞越近,前方的手电筒光闪烁着,眼看着就要穿过密林发现他们。 前有狼后有虎,奚郁和泰纪被夹在中间,堵得死死的。 泰纪捏紧了拳头,低声道:“大人,我去撕碎他们。” 奚郁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就算干掉了那两个曙光教会的,后面那两条丝带也没法处理。 他在身上又翻了翻,在腰后找到了最后一张藏在T恤下摆的粉色漏网之鱼小纸片,以及那颗假珍珠。 他借着手电筒闪动的光看了看手里的假珍珠,若有所思。 这颗珍珠算是他们纸镇衣匠用的特殊材料,仅仅用在纸扎神灵华丽头冠的正中镶嵌用的。 他把玩了一下这颗珍珠,黑沉的目光看着那摇晃着靠近的手电筒光芒,突然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 “不是想找丝带的目标吗?让他们来找吧。” 山林里极其的黑,除了手电筒映亮的一方天地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凯里和邱发只能依靠之前丝带消失的方向估摸着前进。 他们也看到了天上扭动飘舞的丝带。 突然邱发发现了什么,凝眉道:“等等,那两条丝带是不是朝我们这边来了?” 凯里闻言,说:“这只能说明它在追的东西也往这边来了吧,说不定我们就要找到那个npc的踪迹了。” 邱发却使劲拉了欲要往前冲的凯里一把,说:“尊者说了,只需要探明丝带的目标和目的就行了。” 凯里却笑了笑,漠然道:“这可是神明钦点,尊者和上头各位大尊者目前最为重视的事情,你难道还敢轻忽怠慢?回头接入莲海之中,所有大人审视你的一切所思所想,到那时,你的小心思可一点都藏不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邱发,直往丝带的方向找去。 邱发拉不住他,只能皱了皱眉,紧跟其后。 果然,没走几步,前方的山林里隐约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道黑影从手电筒照亮的一方世界里一闪而过。 凯里毫不迟疑,紧跟着追去。 他刚刚看到了,那是一片灰色的衣角,那被照到的分明是个人! 但那身影速度极快,漆黑的环境似乎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只追了片刻,他们就丢了那个身影的踪迹。 他们再次抬头向天空飘舞的丝带,却发现它看似不经意地随风飘荡,然而飘飞方向却和他们追击的方向大相径庭。 凯里一下反应过来,低喝道:“不好,我们被误导了,在那边!” 毕竟这片山林里实在太黑了,除了手电筒照亮的一小片地方以外,伸手不见五指。若是那个身影在手电筒照亮的地方晃一晃,再从其他地方绕路跑向相反的方向,确实能误导他们。 他们匆匆折返,跟着丝带的方向追去。 但追了几步后,凯里他们迅速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手电筒朝着上方扫射,照亮了周围树上高高低低地挂着大红灯笼,那巨大的“喜”字随着风滴溜溜地转着,却始终展露在他们实现里。 邱发突然低喝一声:“等等,先别往前走!” 凯里脚步猛地顿住,才发现自己前方的灌木丛里,不知道何时露出了一个纸扎牛头。 牛头的脸正对着他,面部描画着鲜艳的彩绘,黝黑的瞳孔在模糊晃动的手电筒光芒下仿佛有了一丝灵动。 凯里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猛地上前几步,在邱发倒抽的一口凉气中抓住纸扎牛头,一把将其从草丛里拔了出来。 “哗啦”一声,牛头毫无反抗地被拔出来,彻底暴露在手电筒下。 果然就只是个纸扎牛,凯里又是一脚踩了上去,“噗嗤”一下就把纸扎牛鼓鼓的肚子踩瘪。 凯里笑了一声:“哈,果然只是纸做的玩意而已,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邱发阻止不及,面色古怪地看了凯里一眼。 该说不愧是个老外吗,对这些诡异的东西免疫力可真高啊。 但他隐约觉得凯里刚刚那一脚踩下去的声音不太对,竹条和纸糊做的纸扎被踩瘪时,会是那种声音吗? 他不由转移手电筒再次照了照那个被踩瘪的纸扎牛,突然发现了什么。 “等等,凯里你别……” 凯里一脚把那纸扎牛踹飞了,闻言回头问道:“又怎么了?” 邱发的脸僵住了,他的手电筒忠实地反应出他的视线方向,直直地照着凯里刚刚踩纸扎牛的脚。 凯里低头一看,发现他的鞋、裤脚,还有刚刚抬脚露出的一截脚腕,都溅上了猩红色的不明液体。 那直往鼻子里钻的淡淡血腥气,明确又直白地告诉他们这些液体到底是什么。 而那个被踩瘪的纸扎牛,凹下去的肚子里糊上了大片的鲜红。 “……”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凯里把那只沾血的脚在草丛里用力蹭了蹭,说:“没事,装神弄鬼的东西,一点伤害性都没有。” 邱发:“……” 这是什么该死的恐怖故事作死主角的既视感。 而且凯里这话说的,要是那嗓音里少点颤抖,说不定能更有说服力。 凯里把那上面的血蹭了好一会,故作轻快地说:“走吧,反正这牛已经被我解决了。” 邱发反倒是麻木了,语气淡淡地说:“你自己看看前面。” 凯里的手电筒往前一扫,陡然在前方的黑暗里照亮了许多颗脑袋。 这些许多彩色动物纸扎的脑袋纷纷从草丛里探了出来,面朝着他们,那双浓黑无光的眼珠直直地望着他们的方向。 凯里寒毛直竖,手一抖,手电筒的光芒晃悠着,照亮了更多的动物脑袋。 天空的彩色丝带还在往前飘,要不是确认这两条丝带的目标不是他们,他们都要以为这是丝带针对他们的陷阱了。 两人没有再多犹豫,一路穿过凌乱的灌木枝叶和树木,那些幽幽“看”着他们的纸扎物也没有任何动作。 天上的丝带也没有飞远,他们很快就追了上去。 远处的草木掩映间,他们看到丝带的下方,有几团模糊的影子站立在那。 手电筒一扫过去,瞬间就把他们的脚钉在原地。 那是一个个纸扎,站在正中的是一个身穿彩衣的纸扎男性。 那纸扎正正地面向他们,那面容该死的熟悉,特别是那眼尾的一颗红痣,几乎是明示了。 它似是等待已久,高高吊起的红艳嘴角说不出的诡异瘆人。 邱发喉头滚动着,目光不住地往纸扎人头上来回扫视。 只见它头顶着形似官帽的华丽帽子,身披各色长长的彩色细长丝带,帽子正中那颗珍珠在手电筒的光芒中熠熠生辉。 在这个纸扎人周围,好几个精巧奇异的不知名纸扎动物立在簇拥着中间的纸扎人,有志一同地“看”向他们。 奚郁和还在低低喘着气的泰纪隐在不远处的黑暗之中,遥遥看向纸扎人那个方向。 这纸扎人是刚刚泰纪用最快的速度从青石阶边薅回来的,带回来后被他包装包装,再用点纸改变一下面部特征,就变成了那个面容形似他的纸扎人。 只是…… 奚郁抬头看了眼那两条丝带,确认了这两条玩意完全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穿过重重黑暗,看向黑袍人的方向。 饵料光明正大地摆在面前了,你们咬是不咬呢? 第84章 纸镇惊魂(九) 天空上的丝带不断压低, 合着下方纸扎人阴惨惨的笑容,仿若风雨欲来。 凯里和邱发定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片刻后, 凯里极力压低声音,面容扭曲地问道:“他是那个彩神?” 邱发攥紧拳头,低声道:“不过是个伪神罢了……” 邱发话音一落, 两人又沉默下来, 心跳如雷。 这“彩神”把他们两人引来, 还能干什么? 半晌,凯里突然开口问道:“你怕了吗?” 邱发沉默不言。 凯里定定地看着前方无数纸扎脑袋,没头没脑地继续说:“我不后悔加入曙光教会,如果不是教会和尊者,我也不过是个永夜之城里的烂泥一坨, 在个永无天日的地方慢慢腐烂而已。” “而且教会会将我, 和所有沉沦等死的人都带离那个永远没有希望的地方,重新回到那个没有杀戮, 只有灿烂阳光的世界, 这只有曙光教会能做到。” 邱发的脸色也变了, 眼神虚虚地看向半空中, 脸上克制不住地露出满满的崇敬和向往。 他嘴里也呢喃着说道:“……惟愿吾等众生, 有朝一日脱离苦海, 放下我执,超脱离去。” 凯里同样神色迷幻,他目光闪过一丝狂热,说:“不过是一介伪神而已, 居然敢伤了尊者……就让我这肉躯为教会和尊者扫清一切障碍,摘取一切成功的果实。” 说完, 凯里不再理会邱发,闷头往前冲去。 邱发回过神来,却再也阻止不及,只能跟着追了上去。 离得近了,越发照得那纸扎人的面容惨白可怖。 它就这么定定地站在原地,咧着笑容看着凯里如同一个坦克冲了过来。 凯里却满脸兴奋和狂热,直直冲了出去,将早已攥在手里的锁链网抛飞而出。 漫天锁链网铺天盖地而来,利落地将所有纸扎一网而尽。 凯里低吼着,抓住网中的纸扎人,朝着两边用力一撕。 “咔嚓”一声,纸扎人应声而裂,连带着那些纸扎动物一起,被收缩的锁链绞成一团废品。 凯里愣了一瞬,这个所谓的“彩神”这么不堪一击的吗?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张涂画了血色鬼画符的粉色纸片小人从那顶华丽的神帽里掉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下一瞬,从天而降的绿色和蓝色丝带呼啦一下盖住了凯里。 慢了一步的邱发眼睁睁地看着两条丝带层层叠叠地裹住凯里,猛地收缩。 被裹在丝带里的凯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只见他在丝带里抽搐着,滚落在地。 邱发下意识地想冲上去解救凯里,却发现自己体内突然生出一股力量,将他禁锢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 在他的瞳孔里,一朵纯白莲花浮现而出,在眼底深处不断转动,一层层白光晕开,从他眼底扩散至他的全身。 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地上的人形丝茧隐隐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闷响,每响起一声,那人形丝茧就可怖地凹下去一块。 鲜血顺着丝带的缝隙汩汩涌出,不过片刻,人形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团绿蓝交缠的球。 邱发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电筒,眼里泛起猩红的血丝。 他全身的肌肉狰狞地鼓起,却依旧被某种神秘力量定在原地,就连视线也无法转动,只能目不转睛,死死地盯着那颗球。 很快,蓝绿丝带涌动起来,像是吮吸吞咽一般,那个球越来越小,直至只剩下了一堆干瘪的骨状凸起物。 就在邱发以为快要结束的时候,突然,蓝绿丝带球抽动了一下,剧烈抖动起来。 邱发终于能动了,他踉跄着又后退两步,眼球却依旧死死盯着那个丝带球。 丝带球里伸出长长的两端,如同触手般狂乱地四处拍打。 邱发屏息凝神,再后退一段距离,确保那伸出来的丝带碰不到他。 拍打了好一阵后,丝带才似是不甘不愿地重新收拢,兜着那剩下的碎骨抖了抖,晃晃悠悠地飘起来。 直到那个“球”彻底消失在天际,邱发才猛地喘了一口气,一边扶着身侧的树干连咳带呕了起来。 片刻后,他才缓了过来,红着眼将那个遗落在现场的锁链网收了起来,踉跄着转身离开。 山林里重回寂静。 又过了许久,奚郁才带着泰纪慢慢从山林的阴影里走出来。 他看了眼那个黑袍人消失的方向,又若有所思地看向地上被打得稀巴烂的纸扎。 他拨了拨竹条和纸糊绞缠在一起的混乱物,敏锐地发现了不对。 那顶他临时做出来的神帽,比纸扎们稀碎得更彻底,几乎彻底成了看不清原状的七零八落的碎纸。 那颗黏在神帽正中的假珍珠更是直接碎成两瓣,滚落在泥地里。 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奚郁捡起那两半碎裂的假珍珠,轻笑一声。 刚刚他们躲在一旁,看得更为清晰。 那伸出来狂乱舞动的丝带,与其说是想要抓另外那个黑袍人,不如说是在将这些纸扎彻底毁坏。 不过是随手做的玩意,那万彩什么神的反应也太大了吧? …… 葬礼上闹了这么一场,最终只能潦草收尾。 那个纸扎人被红色丝帛蒙头捆住后,再也没有任何怪事发生,被白五爷指挥着出殡队伍里的壮汉们小心翼翼地抬走。 而软倒在地上同样没了气息的镇民们,被哭泣着的死者家属上前收敛尸骨。 现场气氛极为压抑。 玩家们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个同伴,难免心生悲意。 进来十五个人,现在只剩下十一个了。 就在他们打算跟着导游下山的时候,身侧漆黑一片的树丛突然一阵剧烈抖动。 在玩家们就要应激攻击的时候,一身乱七八糟枝叶的邱发就从树丛里钻了出来,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温怀早就注意到戴维身边两个黑袍人不知所踪,他被邱发的狼狈姿态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这位教士没事吧?我这里有疗伤的药剂……” 邱发攥紧拳头抬起头,露出一双发红的、颤抖的眼:“尊者,我,他……” 戴维抬手止住了邱发未出口的话,抬手一点邱发的额头。 邱发双目瞬间失神,愣愣地落在虚空一点,瞳孔里出现两朵旋转着的纯白莲花。 一点白光自戴维点在邱发的额头处亮起,迷蒙虚幻,顺着戴维的手指往他体内流动。 半晌,戴维眼帘微抬,点在邱发额头的手往下一拨,合上邱发的双眼。 邱发愣愣地闭上了眼,身体一软,直直往下栽倒。 戴维拽住了他的衣领,一转手腕再次出现那朵纯白莲花,虚虚悬于邱发仰起的脸上方,嘴里不断低声喃喃念着什么。 纯白莲花轻柔播撒着白光,笼罩着邱发的脸。 肉眼可见的,他皱起的眉头解开,脸上的情绪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平静的空白。 戴维收回莲花,手臂用力将邱发提起,低斥一声:“醒来罢。” 邱发睁开眼,眼底缓缓合上花瓣的两朵莲花一闪而过,整个人的情绪气质和刚才相比完全变了。 他的气息沉寂下来,眼里的悲伤惊惧连同眼眶里的红意,全都消失不见。 恍若化为一块不曾有过情绪波动的顽石,邱发眼里古井无波,起身后也只是朝着戴维恭敬一礼,轻声说:“尊者大人,我明白了。” 说完,他安静地走到戴维身后站着,不再开口。 旁边的其他玩家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他们尴尬笑了笑,下意识地避开了戴维视线。 虽然全程没有什么邪恶感,但他们还是莫名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寒毛直竖。 这也是为什么曙光教会的人都让他们想远离的原因。 戴维也不在意,他的任务并不是传教,执迷不悟之人的想法总是相似的,但他并没有点化他们的义务。 比起这个…… 戴维在下山途中微微垂目,脑海里过了一遍刚刚从邱发那读取的记忆和视线。 难道那个npc真的变成了彩神了? 戴维不期然地又想起了那个场面。 阴暗山林之中,头戴帽冠的纸扎人被许多奇异纸扎包围,那张熟悉的脸在手电筒扫过来的白光里咧着红唇,直直对着望过来的目光笑。 戴维闭了闭眼挥去脑海中这个堪称惊悚的画面,眉心微皱。 但是,怎么隐约有种违和感? 突然,密密麻麻的下山队伍前方传来一阵惊哗骚动。 戴维被打断思路,抬头一看,就隐约听到镇民们叽叽喳喳地声音。 “怎么回事?连路上的彩衣仙都少了。” “唉,太惨了……” 玩家们踏上青石阶下山,果然见到夹道而立的彩衣纸扎人也被吹得东歪西倒,不少镇民正忙活着将它们扶正。 而凌乱的纸扎人之中,有个缺口特别明显。 扶正纸扎人的那个中年妇女面容惊惶又黯淡,嘴里不断地念叨那句他们听不懂的话。 戴维收回视线,顺着青石阶往下走。 另一头,被惦记着的奚郁带着泰纪混入下山的镇民队伍里,一脸义愤填膺。 “真是太夸张了,连彩衣仙都搞丢了一个。” 白大婶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奚郁的嘴,让他别再说下去。 她双手交叉结成手势,连声念叨了那句话好几次,才低声对奚郁说:“行了,回去赶紧睡觉,今晚记得锁好门窗。” 奚郁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一脸讳莫如深的白大婶。 那个红衣纸扎人不是被那个什么彩神兜头困住了吗?今晚还会出事? 最后奚郁和白大婶分别,和泰纪一起回了家。 那个蒙了头的红衣纸扎人据说被白七婆婆带走了,估计没空管他们,他们也不给白七婆婆添乱,干脆回家里休息。 掏出钥匙一开门,奚郁迎面就对上了一张吊着红唇的白惨的脸。 今早被奚郁摆在客厅墙角的女性纸扎人,居然又一次悄无声息地移动,出现在了门后。 它还是早上那个衣服撕裂,头上两个发包散了一个的模样,贴着门板直直立着。 要不是奚郁收势及时,他都要整个人撞在这纸扎人身上。 奚郁有些纳罕地看了看堵在门口正中央的纸扎人,问了它一句:“你到底想干吗?” 纸扎人当然不会回答他,呆板地立在原地。 奚郁他们也就不再理会它,再一次将它搬到一边,就回屋里收拾洗漱一番,躺床上睡觉去了。 纸镇上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浓黑的夜侵入镇内,将所有屋舍吞入其中。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微不可闻的窸窸窣窣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奚郁眼球在黑暗中动了动,却没能醒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难以醒来的梦境里。 梦里,一道缥缈的女声唱着熟悉的歌谣,自远处缓缓靠近。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 “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园……” 最后,歌声唱到了奚郁耳边,突然停了下来。 片刻后,一道幽怨的女声贴着奚郁的耳朵响起:“你怎么就不唱呢?” 第85章 纸镇惊魂(十) 奚郁眼球又动了动, 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鬼压床了,意识非常清醒,但身体却松软地躺在床上, 动弹不得。 这次那道女音开始贴着奚郁的耳边开始唱。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 “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园……” 奚郁胸膛不受控制地微微挺起, 呼吸急促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迫蜷缩身体, 困在了一个狭小又光滑的容器里, 空气逐渐稀薄,窒息的感觉随着每次呼吸越来越重。 随着窒息感越来越强烈,那道歌声也越来越尖利,几乎快要带上泣血般的哭嚎和尖笑声。 “我说,” 一道男音声音突兀地在漆黑的房间响起。 女音歌声不由滞了一滞。 床上仿佛被梦魇死死困住的青年的眼睛还是紧闭着的, 嘴巴却不急不缓地张合着, 开口说:“我也没招你惹你,为什么非要逮着我使劲折腾呢?” 下一瞬, 躺在一侧地铺上的壮硕身体猛地暴起, 扬起手里的丝帛, 兜头朝着立在奚郁床头的人影罩去。 如浓墨般的黑暗似乎骤然消退了些许, 奚郁终于能睁开眼睛, 同时能隐约看到房内物体的轮廓了。 但目光移向床头被盖住脑袋的人形物体时, 奚郁略有诧异地挑了挑眉。 被泰纪用来盖头的是之前不知名存在遗落在他房门口的那条金色红纹丝帛,如今泰纪盖住它还不算完,强健的手臂紧紧地环过人影的脖子,将它死死禁锢在怀里。 金色丝帛下隐约传来“咔嚓”一声的闷响, 奚郁毫不怀疑泰纪将那个人影脆弱的“脖子”折断了。 只是金色丝帛下的身躯却不如奚郁所想的穿着一身红衣,而是穿着一身眼熟的亮橙色主调的破烂衣服。 他啧了一声, 起身下床打开窗户,探手把自己屋檐角上挂着的长串生生扯断一根下来,再“嘭”地重新关窗落锁。 将那根串着一连串干草、蜡块和死老鼠的绳索一圈圈捆在纸扎人身上,奚郁示意泰纪把纸扎人拖到房间的空旷处,松开臂膀。 一掀金色丝帛盖头,果然露出一张熟悉的吊嘴笑的面容和散乱的发包。 奚郁眼眸黑沉,也勾着嘴角对着它笑,笑得更为戏谑且恶劣。 他拿起睡前摆在床头的火柴盒,“歘”地一声点燃,往那纸扎人身上一丢。 就像是遇到了极为易燃的干柴,火柴上的一小撮火苗瞬间在纸扎人身上腾地烧了起来,呼呼地直往上窜。 奚郁还勾着唇笑,嗓音低柔地说:“抱歉了,我是个无信仰者,实在没有办法为你颂念什么咒语,只能祝你一路走好。” 火苗转瞬间就将整个纸扎人吞噬,那张从未改变的白惨面容也在火焰的灼烧下焦黑卷曲,烧得露出纸后的塑性的竹条。 那张涂得红艳艳的嘴唇在纸张的皱缩下越发往上吊,眼睛歪斜,几乎扭曲成一个怨恨的神情。 奚郁不为所动,直至最后一丝火苗将表面的纸糊和彩绘吞噬殆尽,他才伸出手指轻轻一推。 这个只剩下焦脆竹条骨架的“人影”应声而倒,散乱在烧得焦黑破烂的衣服里。 奚郁盯着这堆焦炭看了片刻,突然拿起一旁的扫帚,用扫帚柄在焦炭里戳来戳去。 戳了一会,他从破烂的衣物里戳出了许多烧得发黑的骨头。 他盯着这些骨头看了片刻,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烧完了纸扎人,晚上再没出什么幺蛾子,他们两人一觉睡到天亮。 奚郁打着呵欠在鸡鸣声中打开窗,清晨的凉风带着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吹得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洗漱过后,两人一大早踏着炊烟,就往白七婆婆的纸扎店里赶。 开玩笑,昨天那一盒仅仅六颗的珍贵草莓和麻辣臭豆腐早就吃光了,想要继续享用美味,就得努力赚钱。 至于早饭嘛,就去白七婆婆家蹭一顿好了。 但当两人到了纸扎店门口时,却发现店铺大门紧闭,也没有任何炊烟飘出。 敲了敲门,没人来开门,里面也没有任何声响。 再敲了敲门,里面还是毫无反应。 “你俩干啥呢?” 奚郁两人闻声回头,就见一个老伯背着手看着他们。 那老伯看到奚郁两人身后大门紧闭的纸扎店,惊诧出声:“这个点了,白七咋还没开……” 话音未落,老伯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丕变,低下头匆匆地走了。 奚郁和泰纪看着老伯的身影消失在青石路的尽头,不由面面相觑。 难道白七婆婆出事了? 过了一阵,纸扎店的大门打开一条缝,白七婆婆端着一盆脏水走出来,迎面就撞见蹲在自家围墙上的泰纪。 泰纪:“……” 白七婆婆:“……” “咔嚓”一声脆响,泰纪挪了挪身体,在白七婆婆目光下踩碎了一块瓦片。 白七婆婆盯着泰纪,头也不回地扬手一泼,将盆里的脏水泼在路边的沟渠里,随即一声暴喝响彻整条青石阶。 “白纪,你给我滚下来!” 最终爬墙的泰纪和早已翻进院子里的奚郁都被白七婆婆提溜了出来。 经过一晚,白七婆婆脸色奇差,眼皮半耷拉着,干瘪的脸上挂着两个硕大的眼袋,越发显得她脸色灰暗。 奚郁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笑着打招呼:“婆婆早啊,吃早饭了吗?” 白七婆婆突然皱了皱眉,抓起奚郁的右手嗅了嗅,嗓音略带嘶哑地问道:“你身上怎么有纸灰的味道?” 奚郁的目光越过白七婆婆瘦弱的肩膀,先是扫过厅堂里高大的纸扎神像,然后落在了无声立在角落的纸扎人。 每家每户,甚至青石阶上的每个纸扎人都有着不同性别、身高、体型和容貌,相同的则是都有着一双诡异的黑色墨水眼珠,和笑得极为喜庆的大红唇。 白七婆婆家的这个是个矮小的男性纸扎人,此时它正面向着奚郁他们的方向,嘴角吊得高高的。 “啊,”奚郁盯着那个纸扎人,也缓缓笑了起来,他说:“我昨晚把我家里的彩衣仙给烧了。” “什……”白七婆婆脸皮剧烈一抽,双眼睁得极大地盯着奚郁,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奚郁无辜地歪了歪头,敛下眼里的暗沉,笑眯眯地说:“昨晚我差点就被那位彩衣仙给闷死了,要不是白纪救了我,婆婆你今天就看不到我了。” 白七婆婆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迅速闭上嘴,沉着脸用力拽住奚郁往里间走,还不忘喊道:“白纪你也给我过来。” 三人越过墙角的纸扎人,直往后方白七婆婆起居的屋子里走。 进了门,白七婆婆“咔”地一下将门落锁,翻出几张黄纸现场画了几张鬼画符符箓贴在门缝上。 贴完符箓,她转过头严肃地说:“你俩把昨晚发生的事情都给我讲一遍。” 听着奚郁的描述,白七婆婆的脸色连连变化,最后凝成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神情。 她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极为忧虑地叹了口气:“完了,完了,真的要来了吗……” 白七婆婆的反应让奚郁有些意外。 他们也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白七婆婆踱步沉思。 踱步完,她才长叹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垮下来,一脸疲惫地说:“你们两个小年轻真是太莽撞了,就连彩衣仙都敢烧。本来白郁你灵性就高,容易被彩神盯上,如今你家这凭证还被你们烧了,你俩真是……一点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啊。” “没办法,”奚郁笑道:“总得先活过昨晚再谈以后吧。” 白七婆婆急得直拍桌:“那你们可以等天亮后,找婆婆我来解决啊。” 空气安静了一瞬。 “谁能想到呢,昨晚的山上可是死了三个人。”奚郁脸上的笑容扩大:“而且家里摆了尊保家的彩衣仙,可晚上我还是遭到了袭击,甚至动手的就是彩衣仙自己……” “够了!” 白七婆婆瘦弱干瘪的胸膛不断起伏着,她瞪着眼喝道:“当初我就跟你说过,你偏不信邪,非要自己盖土,白巧不找你找谁?” 奚郁一听,顿时懂了。 原来这个“白郁”还真是个送线索的炮灰。 奚郁嘴角一扯:“昨晚那个不是很威风吗?那白巧怎么早不来,这个时候才来?” 说完,他一挑眉:“还是说,来的不是白巧?” 白七婆婆张口欲言,奚郁不给白七婆婆开口的机会:“而且让我等白天来找你……难道等着那位彩衣仙把我干掉了,你再来收尸,好多做一尊彩衣仙?” “闭嘴!说的什么浑话!”白七婆婆“嘭”地一拍身旁的柜子,巨大的力气震得那深红色的实木柜都抖三抖。 她气得发抖,眼眶也泛起了些许湿润:“你可是白二家最后一个独苗苗,我难道还能不保你吗?那我还教你什么衣匠手艺,直接让你自生自灭得了!” 奚郁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他笑了笑,轻巧地转了话题:“说说那位彩神吧,小的时候没仔细听,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它本尊在哪里?” 白七婆婆扶着柜子沉默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个小娃子还管彩神在哪?这是大人的事,你们……” 突然,白七婆婆声音一顿,瞳孔骤缩,张着嘴盯着奚郁的身后说不出话来。 奚郁意识到什么,豁然回头。 只见门上的符箓有半边虚虚悬在半空中,锁着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破开了一条细小的门缝。 门缝外,一张白惨的脸贴在门缝上,浓黑的墨水眼珠子和吊起的红唇直直往房里探去。 第86章 纸镇惊魂(十一) “哗啦”一声, 房门猛地被拉开,倚靠在门上的纸扎人瞬间失衡,迎面砸入了房里, 脸着地重重地摔在地上。 奚郁长腿一迈,跨过倒地的纸扎人走出房间。 他站在门外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微笑道:“婆婆, 我们今天要做哪些纸扎?抓紧时间吧。” 白七婆婆张了张嘴, 脸色怪异地应了一声, 低头扶起地下倒着的纸扎人,然后急匆匆地往外迈步。 “该继续安抚仪式了,你们俩先跟我来。” 白七婆婆带着他们进了隔壁的厢房,这间厢房里没有摆任何家具,只在屋子里的四个角落里摆放了四尊威严肃穆的纸扎神像。 进了这间房, 再次关上了门落锁, 白七婆婆才微微松了口气,背着手往房里走。 红衣纸扎人还保持着昨晚被蒙头捆住的模样, 正正地立在房间正中央。 在它周围, 一个血红色的巨大圆阵描画在地上, 在圆阵的各个节点上, 都摆放了各种奇特之物。 有各种奚郁曾见过的串成长串挂在屋子檐角的干草、蜡块、死老鼠, 还有小刀、烛台、铜铃等等东西摆了一地。 “罢了罢了, 你俩先在这待一会,别乱动。” 白七婆婆让奚郁两人贴着门站好,自己在地上盘腿坐下,双手交叉摆起手势, 喃喃地念着什么。 那些念叨的话带着浓重的乡音,但能隐约听到是那首“彩衣仙”的歌谣, 但是是更加复杂的版本。 白七婆婆足足念叨了一刻钟,才起身迈着奇异的步伐走入圆阵中,一路没有碰到任何圆阵内摆放的物品,最后枯槁的双手伸出,解开红衣纸扎人脑袋上捆着的红绳,揭下纸扎人脑袋上绣满符文的红色丝帛。 奚郁早已做好会看到一张血呼啦的脸的准备,然而出乎奚郁两人预料的是,丝帛下的是一张空白的脸。 一张已经捏好脸部塑性,还没上彩绘的脸。 如果不是红绳绳结和那条红色丝帛一模一样,以及那一头熟悉的纸扎马尾和身上的红衣,他们差点以为这个和昨晚那个根本就不是一个纸扎人。 白七婆婆指挥他们将早已准备在一旁的颜料递给她,她则慢吞吞地将毛笔在颜料碟里蘸了蘸彩墨,干瘦的手稳稳地在那张空白的白纸上勾出流畅的眼型轮廓。 于此同时,她也在用浓重的乡音低声喃喃:“……婆婆知道你怨,但这也是件大好事啊,能保佑你们家百年兴旺。因此要高兴,要笑,知道了吗?” 说着,她用蘸了红墨的笔尖一勾,登时利落地勾出了一个高高上翘的红唇。 “婆婆会让白五给你多烧点纸钱,所以好好上路,好好侍奉彩神,好好当彩衣仙,知道了吗?” 说完,她再用墨水在眼睛中间涂出两个圆溜溜的黑眼珠子。 如此简单几笔,一个几乎和先前红衣纸扎人一模一样的脸就完成了。 它勾着呆板又喜庆的红唇,咧着嘴直笑,一双空洞的墨水眼珠直直地面对着奚郁和泰纪两人。 奚郁他们就默默地看着,突然,泰纪毫无征兆地开口:“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呢?” 白七婆婆捏着笔的手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 泰纪缓缓站起身,健壮的身材在屋里打下浓重的阴影。 那张带疤的脸眉头拧着,在阴影中显得阴沉可怖,甚至让人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在疑惑还是在发怒:“我说,为什么她死了之后,还不放过她,甚至还要逼迫她笑呢?” 白七婆婆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你说的什么浑话!这是大好事,白五爷家和全镇的大好事,小纪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泰纪胸膛欺负了一下,面皮抽动着,睁大眼睛低吼道:“这种大好事为什么你自己不上?” 说完,他大步一迈,大脚一踢,就将圆阵内离他最近的金属烛台给踹飞出去。 白七婆婆目瞪口呆,在烛台被踹飞的一瞬,屋里突兀地起了一阵风。 红衣纸扎人脑后束着的纸马尾顺着风呼啦啦飞舞起来,吓得白七婆婆连忙捡起地上的红色丝绸重新往纸扎人脑袋上盖。 天际像一台坦克一般轰然闯入圆阵中,就将精密布置一地的各种东西飞踹出去。 奚郁依旧心平气和地盘腿坐在原地,垂着眼就当看不见。 就白七婆婆盖头的这么一会功夫,圆阵已经被泰纪毁坏大半。 白七婆婆抱着被红色丝帛盖头的纸扎人,干瘦的胸膛拉扯得像个破风箱:“够了,够了!你个不孝孙,你给我滚出去,彻底滚出去!” 泰纪根本不理会白七婆婆,目光落在那个纸扎人身上,阴着脸大步上前,径直举起沙钵大的拳头。 “你,你……”白七婆婆瞪大了眼睛,抖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了,泰纪。” 一直端坐在原地的奚郁眼帘抬起,微微笑了笑,起身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叨扰了。” 说完,他转身,自己开锁推门而出。 泰纪胸膛起伏几下,甩手跟着奚郁离开。 先前的纸扎人还立在门边没有动弹,奚郁盯着它看,浓黑的眼眸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不一会,泰纪默不作声地跟了出来,站在奚郁身后不说话。 “白郁。” 奚郁从红衣纸扎人身上收回视线,落在端着彩墨追出来的白七婆婆。 她眼皮耷拉着,声音低哑:“你走吧,还有白纪,别在这里做学徒了,以后也别碰纸扎了,知道了吗?” 奚郁挑眉:“为什么?” 白七婆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口气:“我这里是留不下你们了,你们没有敬畏之心,妄学衣匠手艺只会害了你们。快走吧,你是白二仅剩的一个独苗苗了,婆婆我还不想看着白二家绝户。” 奚郁眼帘微垂,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身材瘦小的白七婆婆,语气轻缓:“难道你们真的以为,这些被你们献祭而死的所谓‘彩衣仙’,或者被你们亲手喂养壮大的那什么彩神,真的可以保佑你们?” 白七婆婆脸色丕变,不由分说地将奚郁和泰纪两人赶了出去。 “哐啷”一声,纸扎店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紧闭。 两人站在大门前面面相觑。 奚郁耸了耸肩:“看来要重新找赚钱方法了。” 泰纪低着头,执着地小声地说:“为什么他们还要折磨她?” 奚郁回头看他。 泰纪肩背弯下了一点,脸藏在阴影里,低声咕囔:“她好不容易死了,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让她好好安息,安安静静地不受打扰……” 肉眼可见的,泰纪身体开始鼓起一个个鼓包。 奚郁额间青筋一跳,一巴掌盖在泰纪脑袋上。 泰纪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奚郁。 “……” 这回愣住的是奚郁。 一颗颗水珠从泰纪通红的眼眶里冒出,划过他呆愣中难掩悲伤的脸,滴落在地上。 这样的眼神,奚郁在当初第一次见到泰纪的时候看到过。 当时泰纪狼狈地趴在地上,双眼睁地极大,鲜血合着眼泪往下流,与如今的神情如出一撤。 当时的他,流着泪恳求奚郁杀了他,赐他能够归于宁静的一死。 青石阶上,泰纪几欲将自己蜷缩起来,面容狰狞,瞳孔收缩不定,喃喃地说:“大人,为什么……即便死亡,都无法解脱呢?” 奚郁:“……” 他沉默片刻,反问道:“你现在还想死吗?” 泰纪一愣,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奚郁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揪起眉头自己思索。 泰纪扪心自问,他还想死吗? 或许刚和大人离开的时候,脑海里仍旧会时不时冒出这个念头,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很久没有想过这件事了。 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所谓的死亡,且真相太过可怖,所以他害怕了?退缩了?将这个想法压到了心底? 他努力调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脑子,苦思冥想许久,还是茫然地说:“我不知道……” 奚郁又问:“那你现在还想活着吗?” 奚郁话音一落,泰纪彻底愣住了,连眼泪都忘了流。 他脑子一时有点混乱,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眶又渐渐发起热,湿润起来。 奚郁:“觉得活着痛苦是吗?” 泰纪脑子木木的,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奚郁这句话,只胡乱的跟着奚郁的话点了点头。 奚郁有些出神,眼神虚虚地看着青石阶,轻声说:“觉得痛苦,至少证明我们还有觉知,这条路虽然艰苦,但这至少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说完,他下意识蜷紧左手心,缓声道:“对我们来说,追求死亡并不会解脱,只要我们这些‘npc’还活在这个‘副本世界’里,就永远没有解脱一说……可能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撕碎那该死的、被安排好的剧本,按照自己心意而活。” 说完,奚郁的指甲用力嵌入掌心里,带来一阵细微又绵密的疼痛。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他们这些“npc”,有什么资本和那个“系统”抗争? 突然,奚郁的左手心一阵温热。 他怔了怔,低头一看。 一个小小的光屏弹框跳了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弹出。 ——我感觉到你很难过,虽然我想说欢迎你随时回归我的怀抱,但我知道你大概不想听,所以我想说,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自己。 ……这个偷窥狂! 奚郁只觉得脑袋都快要冒烟,下意识地将左手捂在身上,即便知道别人看不到,还是做贼心虚地试图盖住光屏。 他瞥了眼泰纪,刚刚这么一大通话砸下来,不知道泰纪听没听懂,但至少他的眼泪已经再一次止住了。 奚郁拍了拍泰纪的脑袋,笑道:“好了,去买点能让我们开心的好吃的。” 泰纪看着奚郁转身往前走,下意识地跟上了奚郁的背影,迈开步伐。 奚郁看似潇洒,实则低头数了数口袋里的铜板,忍不住想叹气。 就昨天一下午赚的钱,只够买一盒草莓和两包臭豆腐。 赚钱不易啊,还要多加努力。 “大人,我应该还是想要活着的。” 奚郁愣住了,豁然回头看向泰纪。 泰纪带疤的凶恶面容上还顶着两个泛红的眼睛,眉眼耷拉着,看着有点像是一条可怜兮兮的大藏獒。 奚郁:“……怎么说?” 泰纪慢吞吞地说:“想到死亡,我浑身都不舒服,体内那些家伙也又吵又闹的,但是想到痛苦地活着,虽然那些家伙还在闹,但我心里感觉热热的,而且没有再不舒服了。” 他抓了抓脑袋,眼睛缓缓亮了起来:“大人,我想努力活着,跟着你一起撕碎剧本!” 奚郁一时竟有些不敢和泰纪明亮的目光对视,只能说:“好吧,好吧……现在我们还是先努力赚钱,然后……” “你们想要钱吗?” 一道女音突然斜插而来。 奚郁顺着女音的来处抬起头,发现是一个有些眼熟的短卷发女生。 对上两人的视线,女生还对他们笑了笑。 奚郁对她有点印象,当初理发店的镜子里一瞥,知道她就是那个看到纸扎人后高声尖叫的女玩家。 林容掏出口袋里好几串铜板晃了晃,铜板之间的摩擦撞击响起一片“哗啦哗啦”声。 她微笑道:“只需要麻烦你们帮个忙,这些都会是你们的。” 奚郁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位小姐,你能有什么忙需要我们?” 林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奚郁,目光灼灼,“邀请你,去一个地方做纸扎。” 奚郁盯着她看了半晌,也缓缓勾起一个微笑:“荣幸之至。” 第87章 纸镇惊魂(十二) 林容带着奚郁在镇子里左拐右拐, 最后敲响一间极为眼熟的大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眼熟的中年人探出一张疲惫的脸:“谁啊……啊是你啊,人找到了吗?” 林容信心满满地一笑, 侧身让出身后的奚郁:“当然,就在白七婆婆店里找的人,我亲眼看见他们从店里出来, 绝对手艺一流。” 中年人一愣:“白纪白郁?怎么是你们两个?” 奚郁微笑道:“白奇大哥你好。” “唉, 不是。”白奇只觉得莫名其妙:“我让你去请那几位贵客来, 怎么把这两个小子叫过来了?” 林容表情不变,脸上笑容扩大:“相信我,这位会比任何贵客都更合适。再贵的贵客,也比不得彩神自己喜欢。” 白奇诧异地看了看奚郁和泰纪两人,问道:“白纪就算了, 白郁你小子我记得没学过衣匠手艺吧?” 奚郁对白奇含蓄地笑了笑, 转头对林容说:“得加钱。” 林容:“……” 她面无表情地说:“工钱翻一倍。” 奚郁脸上微笑不变,径直朝林容伸手, 掌心朝上摊开, 意思很明显。 林容脸颊抽了抽, 憋着气把翻了倍的铜板砸进奚郁手里。 奚郁麻利地收了钱, 又提出:“白五爷家出的做纸扎的工钱也得归我们。” 林容:“……” 她的脸色扭曲起来, 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你们到底还有多少要求?” 白奇眼见气氛逐渐诡异, 连忙开口:“那个,做纸扎的工钱当然归你们,前提是你们能做好。” 奚郁满意一笑,当即主动上前握住白奇的手用力摇了摇:“白奇大哥, 合作愉快。” 白奇僵着脸瞅了瞅林容,还是把奚郁两人迎了进来。 林容没有跟着进去, 在大门关上之前,奚郁似是不经意地一回头。 林容也没走,就这么在门外直直地站着,看着奚郁的眼神很怪。 “咔嚓”一声,大门关上,白奇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叨叨地说:“待会你们就先试试,不成功也不勉强啊。真是的,白七婆婆没空,这些个贵客也是一个赛一个难请……” 奚郁:“那你怎么不请刚刚门口那位小姐呢?她不也是一位贵客吗?” “她啊,”白奇面露尴尬,说:“她说自己不会做,怕对彩神大人不敬,说是给我们找个会做的来,我爹同意了。” 奚郁挑眉:“那你怎么相信我们会做呢?” 白奇哈哈笑了一声,眼神略微躲闪。 走入内院,原本烧纸的中庭内很是热闹,地上、桌面上、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成品、半成品纸人头套和纸扎道具,各个衣匠在自己的纸扎品前忙碌着,各种鲜艳的色彩冲击眼球,让人目不暇接。 白五爷就在中庭里指挥着,忙碌着招呼衣匠们制作纸扎。 他看起来脸色很差,面皮灰白疲惫,眼下挂着两个和白七婆婆很相似的大眼袋,左手裹着厚厚的绷带,还在外层缠了一大圈的彩色丝带。 “爹,贵客带的人来了。” 白五爷应声抬头,在看见奚郁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巴掌就往白奇脑袋上招呼。 “你脑子进水了吗?怎么让小郁来了?他能碰纸扎吗,你也好意思让他来?” 白奇突然挨了一下,痛叫一声,委屈地说:“可是那位贵客说他从白七婶婶那出来的,昨晚白七婶婶要干什么您也知道,能让婶婶放进门帮忙的,能没两把刷子吗……” 白五爷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不由诧异地看向奚郁:“你,你去白七那了?” 奚郁微笑道:“虽然只跟着白七婆婆上了半天的课,但我不介意试试。” 白五爷默了默,叹了口气说:“白七居然愿意收下你,看来你的灵性真的很强。罢了,你就来试试吧。” 他慢吞吞地走到庭院处的正中央,指着最大的木桌和堆积在周围的材料,说:“材料都准备好了,你就按照图纸为我们彩神大人做一个的纸扎塑像,作为今晚的纸扎戏剧最重要的请神登场。” 白五爷话音一落,院子里不管在忙什么的衣匠都瞬间停下动作,扭头看向站在白五爷身旁的奚郁和泰纪。 下一瞬,嘈杂的声音就在庭院里炸响。 “不是,白五爷,你怎么找了这么两个小年轻来做纸扎塑像?也不怕竹条割破他的手!” “就是,就连我们这些老手都做不了,要是让白七婆婆或是贵客来做也就算了,这两个小屁孩……” 奚郁被各色眼神扎着,眼帘微敛,神色不动。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他就说那个女玩家怎么会雇用他做什么纸扎,原来是那位彩什么神一击不成,想了新招来对付他呢。 白五爷一瞪眼,气沉丹田,暴喝道:“都给我闭嘴!你们谁能折个金元宝就能引来彩衣仙再说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闭嘴了,纷纷不可思议地看着奚郁。 片刻后,原本逐渐围上来的衣匠们默不作声地散开,他们假装若无其事地陆陆续续收回视线,互相对着眼色,凑得近的人还小声嘀咕。 “作孽哦……” “白二就这一个独苗了,居然还……” 泰纪本能地皱了皱眉,觉得周围看向奚郁的眼神非常不对。 他顺着那些目光凶狠地瞪回去,逼迫他们收回视线。 “自从我家开始赶工制作戏剧纸套的时候,唯有彩神的纸扎塑像怎么都做不了,总是意外频发,在场的没一个能成功做出来。” 白五爷沉着脸看向奚郁:“能做吗?你还有机会后悔。” 奚郁没答应也没拒绝,上前看了眼图纸。 彩神的纸扎塑像大概和纸镇中心那座神龛里的神像模样差不多,只不过是穿着华服的站立模样,华丽的神冠上同样也挂着彩色丝带遮脸。 他翻了翻图纸,随口问道:“怎么没有脸的图样?难道要我随便发挥?” 话音一落,整个中庭一静。 奚郁抬眼,就见白五爷的脸皮紧绷着,嘴角抽了抽,咬牙切齿般地说:“你想死吗?当然是留着空白。彩神的脸上不能有任何东西,如果你在彩神脸上能‘看’到什么,那只会是置你于死地的东西!” “哦,这样啊。”奚郁无所谓地应了一声:“那我试试吧。” 说完,他拈起堆放好的竹条,照着图纸利落地开始扎型。 白五爷背着手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发现奚郁虽不算熟练,但没有一处出错,手艺也超乎寻常的好。 至于泰纪?那就是个略有些碍手碍脚的大家伙,但他蹲在那,也好歹能给奚郁递个东西。 他又盯着奚郁看了看,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转身去看别人的进度。 奚郁指尖一弹刚刚扎出的完美弧形,嘴角勾起的弧度就没落下去过。 那么,那位什么彩神想好怎么对付自己了吗? …… 中午吃饭的时候,导游就给玩家们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各位,额外附加的特色项目——纸人戏剧即将于今晚开场,今天大家自由活动,在和昨天同样的晚饭后时间点,我们就集合准备上山。” 导游的声音非常高亢,但餐桌上的玩家没一个人理会他。 虽然昨晚算是一夜无事,但被他们搬出去的纸扎人又在天亮的时候重新出现在床尾,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有个男玩家起夜的时候直接被突然出现在床尾的纸扎人吓得半死,平地摔了一跤,就算喝了治愈药剂,但尾椎骨直到现在还在疼。 导游也不管他们难看的脸色,悠然自得地坐在隔壁的小桌上吃自己的午餐了。 很快,林容动作优雅地擦了嘴,如今天早上一般独自起身离开。 旁边的卢悦人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椅子推拉的声音再次响起,卢悦人下意识地扭头一看,发现戴维两人也默不作声地起身,跟随林容出去。 幸存的玩家们也各自沉默地吃完自己那一份,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民宿。 无形的戒备在他们之间涌动着,出了林容这么个疑似被迷惑了的玩家,谁还能相信陌生人?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天色还未暗下,但山上已经亮起一大片彩光,玩家们循着那条让人心里发毛的青石阶而上,走入那片彩光之中。 山间搭起了一个高大的木棚舞台,舞台下摆了一条条长木凳,昏暗的四周挂上了许多灯笼和光束,甚至舞台边缘还布置了许多舞台灯,将木棚舞台上照得一片亮堂。 导游挥舞着小黄旗带着众玩家来带舞台处,笑眯眯地说:“这里就是纸镇的纸人戏剧了。各位旅客朋友真是很幸运啊,这可比墓葬体验更为难得,只有出现昨晚那种情况才会特地举办,时长四个半小时,旅客朋友这次旅途可真是赶上趟了,简直是物超所值。” 玩家们面无表情,只想呵呵导游一脸。 可不是“物超所值”吗?他们人都死三分之一了,十五个人只剩下十个人,还有个变得奇奇怪怪…… 而且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除了胡奇龙,另外被迷过眼的两个人人,全都在昨晚死了。 还有不少人暗暗瞥着戴维两人。 就连曙光教会的都莫名其妙地死了一个…… 戴维和邱发对周围的视线置之不理。 邱发自从昨晚之后,越发沉默寡言,而戴维双目微阖,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唉!旅客朋友们,别坐,这里不是你们的座位!” 导游突然高喝一声,把正磨磨蹭蹭地往长凳中间挪过去的玩家们吓了一跳。 卢悦人已经准备坐下了,听到这一声,半弯着的腰顿时僵在空中,速度弹了起来。 导游对着他们连连招手,把人都叫了回来。 温怀抱怨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坐哪?” 导游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说:“这些座位都是为彩神和各家彩衣仙准备的,各位的观赏位置就在这里,这里也是这附近最好的观赏位置。” 第88章 纸镇惊魂(十三) 卢悦人一愣, 不可置信地拔高声音:“等等,你什么意思?我们要站在这里几个小时?” 导游顿了顿,赔笑道:“当然, 您要是非要入座也不是不行,只是因此产生的一切后果请自负。” 这一句话砸下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再开口。 过了一阵, 果然开始陆续有人搬着各色彩衣纸扎人入场,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掰的, 居然也能把僵硬的纸扎人掰成坐姿,安放在长凳上。 轻飘飘的纸扎人被放在长凳上,本应容易东倒西歪,结果它们一直稳稳地“坐”在长凳上,除了不会动以外, 几乎和真人一般。 天色渐暗, 这些送来纸扎人的镇民也跟玩家们一样,虚虚围着长凳区外的黑暗里看着, 没人往长凳上坐。 甚至第一排都没有安置纸扎人, 就这么空在那里, 据说这个位置是让给彩神坐的。 从玩家们站着的位置看去, 这些纸扎人在昏暗的光线下纷纷“坐”在板凳上, 几乎挂着统一的吊嘴笑的表情, 这个场面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很快,等“观众”满座后,只听木棚舞台上“梆”地一声,一个身穿艳绿色彩衣, 顶着一个比身体还要硕大的纸人头套的人大步走入明亮的舞台上,一声清亮的唱腔从纸人头套后飘出来。 卢悦人仔细听了听, 勉强分辨出台上的表演似乎是纸镇供奉彩神的历史,并歌颂彩神。 她盯着舞台看了片刻,只觉得台上戏剧又臭又长,几个角色在上面唱了半天都听不懂唱得什么,不由悄悄地转头往四周看。 木台上唱念做打,表演得极为卖力,热闹喧嚣不已,台下却异乎寻常的安静,观众席的长凳上坐着僵硬的纸人,围在四周的镇民们一片寂静,既没人拍手叫好也没人交头接耳。 台上戏剧就这么在一片安静中热热闹闹地进行着,越发显得看台下非常诡异。 突然,卢悦人察觉到什么,再次扭头四望。 场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戏剧的玩家只剩下了六个人,被隐隐孤立的林容、戴维两人,以及那个对曙光教会很是谄媚的温怀都不见了。 明明刚刚还站在附近…… 卢悦人东张西望,突然在人群间隙里看到什么白花花的东西一闪而过。 那东西实在太像纸扎人了,她不由定睛望去,然而那道白影却像游鱼般,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密集拥挤的人群中。 卢悦人不敢去找,只能悻悻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舞台处。 一回头,她就僵在原地。 无数张白惨的,吊着嘴笑的脸怪异地扭着头,全都正正地面向着她。 舞台上的纸扎脑袋也通通地扭了过来,直直地盯着她。 卢悦人下意识地后退,一连惊恐地伸手去拽身边的人。 然而一入手,却不是活人的血肉触感,而是微软的纸面和纸下坚硬的竹条…… 卢悦人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脖子一动一动,看向身边被她抓住的“人”。 在她身边,全都是吊着嘴笑的彩衣纸扎人。 在人群里穿梭的戴维眼皮一抬,发现周围密密麻麻的镇民都在无声无息间变成了面色惨白的纸扎人。 跟在身边的邱发,和偷偷摸摸跟上来的温怀,全都消失不见。 原本在阴影中观看戏剧的镇民们就摩肩擦踵,这些纸扎人如出一辙地肩膀靠着肩膀,全都扭着头,脸上勾画着出奇的一致的弧度,近得几乎贴上戴维身体。 从围着戴维的里圈往外看,密密麻麻的纸扎人堆里所有的纸扎人的脸都是朝着他的。 压迫感十足。 温怀惊恐莫名地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彩衣纸扎人,吓得疯狂拨开它们,一边跑一边大吼大叫。 这些纸扎人并没有主动攻击,但无论他如何推搡奔跑,他始终被围在纸扎人中间,这些纸扎人的面向,也永远咧着红唇,面向着他。 邱发僵立原地,愣愣地看着正面立在眼前的纸扎人。 这男性纸扎人穿着一身鲜艳的蓝绿色彩衣,勾着嘴角直直面对着邱发。 他双眼睁大,瞳孔缓缓颤抖起来,深处的两朵莲花开始颤抖起来,原本合拢的花瓣重新一点点绽放。 舞台上正好演到了彩神登场,在激烈的鼓声和铜锣声中,一尊高大的纸扎人缓缓登上木棚舞台,仿佛巡场一般开始在舞台上缓步而动。 它身着飘逸的彩色华服,头顶神冠,神冠上垂下彩色丝带,遮住自己的面容。 舞台上所有光束聚集在它身上,仿若身披万千光华,即将随风而起。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 “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园……” 歌者清亮的歌声穿透广阔的天地,清晰地传到所有玩家耳朵里。 戴维目光如电,穿过重重纸扎人,看向舞台上的“彩神”纸扎。 莫名的直觉让他下意识地甩出体内的纯白莲花,悬在头顶虚虚笼罩住自己。 一阵莫名的风呼啸而来,“彩神”脸上垂下的丝带飘飞,露出其下空白的脸。 它停在舞台正中央,缓缓抬起手臂,惨白的手遥遥指向每个陷入纸扎人堆中的玩家。 一道飘渺的声音从“彩神”身体里传出来,却如同响在所有人耳边:“吾民,为何迷乱惶惶?” 就像一记闷锤用力砸在脑袋上,所有人眼神恍惚起来,林容更是直接双手结印,面朝舞台深深跪拜下来。 而悬浮在戴维头上的纯白莲花一明一暗,花瓣颤抖间将所有袭来的无形之力抵挡拂开。 “彩神”又开口了:“吾民,为何还不静听?” 戴维头顶上漂浮的纯白莲花又是一明一灭,身上的白光显然浅淡了不少。 除了戴维以外的所有人,脸上的恍惚都化为一种极致宁静,只嘴角带着一丝与身旁纸扎人相似的诡异甜笑,仰着头定定地看着舞台上的“彩神”。 戴维拧着眉,在纯白莲花的保护下,拨开纸扎人大步朝着舞台走去。 “彩神”再度开口:“吾民,为何还不跪伏?” 台下密密麻麻的纸扎人突然动了。 它们转头,“咔咔”地缓缓动作着,朝着舞台的方向跪拜下来。 就像是受到什么牵引,面容恍惚的玩家们也跟着往下跪拜。 这么接连地跪下,唯一还站着的戴维彻底显露了出来,鹤立鸡群。 戴维目光微冷,不退反进,直往舞台冲去。 他必要找出这个伪神的真身所在。 “彩神”的脑袋“哗啦”一声,精准地一歪,整张脸朝向戴维,朝着台下伸出的手抬得更高了:“吾民,将此异端就地斩杀。” 正向着舞台靠近的戴维敏锐地感觉到周围跪拜的纸扎人传来异样的声响,跪在各处的玩家们也恍恍惚惚地掏出各自原本准备对付纸扎人的武器。 戴维眉头紧皱,当即一招手,将头顶的纯白莲花召回手里,另一只手上出现一把冲锋枪,捧着莲花低声念起经文。 “彩神”声音婉转又缥缈,在周围纸扎人越发剧烈的躁动之中还在继续说着:“吾之净土不容污垢,吾召尔等升仙而来,共享……” 突然,它的声音卡住了。 它的另一条手臂抬了起来,在几不可闻的“擦擦”声中,按住了自己原本伸出的手。 山间的风更为凌冽起来,吹得纸扎哗啦哗啦作响,裹在纸扎身上的衣服也被吹得翻飞起伏。 舞台上的歪着脑袋的“彩神”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这股风的影响,在脸上半遮半掩的彩色丝带也被彻底吹了起来,整个轻薄脆弱的纸扎身躯开始摇晃漂移,像是被翻飞的华丽衣物和神冠带得身形不稳。 也因此,原本跟随纸扎人一同伏地跪拜的众人也渐渐从迷茫中找到一丝清明,脑海中隐隐冒起一个疑问。 自己在干什么?怎么就跪下了? 他们茫然地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和快要接近舞台的戴维一起,紧紧盯着舞台上的“彩神”。 “彩神”平白断了唱段,整个身躯都在舞台上扭动漂浮着,台下隐隐传来一阵惊哗。 这阵嘈杂很远,根本听不分明,但“彩神”扭了片刻,突然“嘭”地一声轻响,稳稳地重新立回舞台上,脑袋也扭回正常角度。 一声低叹越过风声,从“彩神”体内传来:“贪得无厌,真是贪得无厌,你可真是图方便,想着趁机把整个镇子的人都一锅端了?” 无论山间的风多么狂乱,这座“彩神”纸扎都没有再摇晃过。 还在向舞台靠近的戴维没听清前一句,只隐隐听到一声轻咳,然后“彩神”转了个身,对身侧的愣住的纸扎演员笑眯眯地“说”:“执迷不悟、痴缠于欲,必遭反噬。” 然后它又转了个身,对另一边的纸扎演员说:“祸乱人心、巧取豪夺,必遭天谴。” 说完,那道带着笑意的声音颇为随意地从“彩神”内传来:“吾有一言,鬼神不识真面目,奉香反害起生息。诸位请起,天色不早,夜黑风急,各位还是早点下山休息吧。” 说完,“彩神”一挥袖,大摇大摆地就往台下走。 台上其他套着纸扎头套的演员不知所措,想要拦住“彩神”,却又迟疑着停在舞台上面面相觑。 玩家们犹在迷茫之中,突然一个恍神,发现身边原本密密麻麻的纸扎人变回了同样跪拜在地的镇民们。 镇民们显然也很震惊,诧异地互相对视,有急脾气的已经嚷嚷开了:“这是怎么回事,白五家的人呢?彩神纸套里的是谁?到底会不会演纸戏啊?” 白五爷匆匆地从舞台侧边赶出来,擦着额头的汗,抬起双手连连下压,试图安抚激愤的观众。 “各位,各位!我们请的可是镇里唱段功力最强的白闻先生,但是我刚刚去后台看了,白闻先生因为拉肚子错过了上台时间,所以,所以……” 白五爷的话让镇民们渐渐安静下来。 原定演纸戏的白闻先生因为拉肚子没有上台?那彩神纸套里的人是谁? 或者说……刚刚在台上表演的是什么东西? 他们刚刚又跪拜了什么东西? 第89章 纸镇惊魂(十四) 这时, 即将下台的彩神纸套突然在风中再次剧烈摇晃起来。 那个巨大的神冠在风中微微摇晃着,突然明显的“咔嚓”一声,那颗原本半固定在身体上的脑袋突然一百八十度旋转, 从背对着台下旋转成面对台下。 在一片惊哗尖叫中,舞台上的演员也忍不住连连后退。 只见“彩神”的身体还在往舞台后场移动,但那颗脑袋在风中持续歪斜, 歪了一个极为怪异的角度。 狂风毫不止歇, 像是想要当众将那颗脑袋吹掉下来。 下一秒, 脖子处裂开了一条大缝的惨白纸面下,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然后原本快要被吹掉的脑袋“啪”地一声回到了原位。 任由狂风再如何吹拂,“彩神”就这么顶着扭了一百八十度的脑袋从容地下了舞台。 台上台下众人都被这一连串变化莫测的事情弄得迷茫不已,面面相觑还搞不清状况。 一道黑影却在这时穿过人群, 飞快朝着后台跑去。 木棚舞台的后场仅仅用几块木板围挡着, 戴维没花费什么力气,就在后场靠近山林的地方找到了那个彩神纸塑。 在看到那个彩衣神像的瞬间, 戴维迅速举起冲锋枪, 果断对准那个巨大的身影按下扳机。 “突突突”一阵枪响, 彩神纸扎身上瞬间多了无数洞口。 那纸扎在枪声中颤抖着, 不堪重负地往前倒去, “啪嗒”一声砸在草地上。 戴维微微垂下枪口, 等待了片刻。 整个过程,彩神纸扎都没有动弹,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倒地的纸扎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由竹条和纸张构成的物体, 没有任何怪异的反应。 戴维目光沉冷,上前仔细检查一番。 彩神纸扎果然只是普通的纸扎, 没有任何超出寻常的地方。 而本该在纸扎内的“演员”,早已不知所踪。 周围也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或是离开的痕迹,仿佛纸扎内根本没有人,而是神明附身显灵一番后,便飘然离开。 思索片刻,他缓缓抬头,朝着纸扎最后面向的方向看去。 前方的山林一片浓黑,什么都看不见。 另一边,奚郁和泰纪早已从那个巨大的彩神纸扎溜了出来,顺着阴影一路溜回镇民之中。 刚刚就是靠着泰纪的一身妖力,在奚郁控制纸扎活动的时候将即将被吹飞的纸扎按在地上,再把快要飞走的脑袋给拽回来。 如今镇民们正是一片混乱的时候,他们有些急匆匆地去搬自家的纸扎人,有些聚在一起愁云惨淡地讨论着,根本注意不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 被围在中心的白大婶正面色苍白,略显神经质地连声说:“要我说,定是白五家做了什么错事,才引得彩神震怒,要罚也是罚他们家!” 奚郁两人毫无痕迹地融入讨论的人群中,煞有介事地跟着周围的人一起连连点头。 白大婶眼珠子滚动着,一下捕捉到人群中那张抢眼的脸,仓皇地连声问道:“是不是啊小郁,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见众人的目光扫了过来,奚郁面露犹豫,片刻后小小声地说:“听说,白五爷家当初做这个彩神纸扎的时候,各位衣匠先生女士们老是失败呢……” 这话一出,众人登时大哗。 “我就知道!” “我也听说了,所以果然是白五爷家遭天谴了……” 奚郁笑吟吟地看着大家讨论,看似在认真倾听大家说话,实则注意力早就不在这里了。 他手指蜷缩,心情愉悦地轻轻抚摸发烫的掌心。 就在刚刚,界面上灵性收集的数据不明原因地往上跳了跳,不枉先前他套上彩神纸套折腾一番。 无数想法自他心中掠过,各种猜测让他的心鼓噪起来,剧烈地跳动着。 奚郁握紧左手掌心,似笑非笑地侧头往漆黑的山林看了一眼。 他微垂的黑眸里,第一次露出掩藏不住的锋利。 一场“热闹”的纸人戏剧终是草草收场,白五爷带领着白奇几人默不作声地收拾着,周围的镇民匆匆离开,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白奇默不作声地低头捡着捡着,突然将手中的一个牛头狠狠地砸在地上,骂道:“白妮那个小贱人,早知道老子不如直接掐死她……” “白奇!给我闭上你的嘴!”白五爷呵斥道,对看过来的众玩家连连赔礼:“实在抱歉,出了点小意外,扰了各位看戏的兴致,给各位赔礼。” 说着,白五爷将一旁扎着红绸布的各色糕点糖果直往玩家们手里塞。 玩家们吓了一跳,连忙推拒,白五爷愁眉苦脸地说:“这本就是在结束时分发给大家的,现在大家没了兴致,就送给几位吧。” 等戴维从后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场景。 他也不多说,只冲人群中的邱发示意了一下,便转身朝着下山的青石阶走去。 邱发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在戴维身后。 温怀也大呼小叫地跟了上去:“戴维教士,您没事吧?刚刚有没有发现什么……” 三人一走,玩家们马上顺势拒绝白五爷,也不等导游,头也不回地奔向青石阶。 今晚实在是太诡异了,他们一刻都不想多待。 等玩家们彻底消失在青石阶上,白五爷脸上的赔笑彻底消失。 他回身一脚踹向白奇,恨铁不成钢地斥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白奇敢拿个纸扎头套发横,却一点也不敢触他爹白五爷的霉头,垂着脑袋不说话了。 白五爷的面色在昏暗的光线里越发青白狰狞:“急什么,天塌下来,还有贵客在前面为我们挡着呢。” …… 当晚回家,奚郁将窗户一锁,缠上屋檐上挂着的长串,又翻出那条金色红纹丝帛裹住同样的长串往反锁的卧室大门上一缠,空调一开,和泰纪往床上一躺,安详地闭上眼睡觉。 当晚,无论窗户还是卧室大门外如何“嘭嘭”、“哗哗”作响,窗户和卧室门始终关得严严实实。 他们两人也在外面的嘈杂中依旧睡得安慰,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光微曦,吵醒奚郁的不再是鸡鸣,而是一阵清晰嘹亮的唢呐铜锣声。 奚郁打了个呵欠,推开窗往外一看,就见一队眼熟的出殡队伍吹吹打打从他窗下经过。 这次出殡队伍里的“棺材”不再是一口大缸,而是方方正正的木材棺材,被同样红纱蒙面的人扛着,在亲人同伴的哭泣和喧嚣热闹的乐声中前进。 另一条路里,有不同的出殡队伍也在吹吹打打前进。 看来昨天那闹腾的一晚过去,纸镇里不少人再也没能醒来。 奚郁在扑面而来的凉风中深吸一口气,彻底清醒了过来。 有些许彩色纸屑从窗外飞入窗台,被他探手往外一拂,那些小纸屑也只能在空中打着旋往地上飘。 卧室门外也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纸屑,已经被泰纪扫成一堆倒进垃圾桶,唯一不好的就是后院鸡舍里又死了几只鸡。 奚郁将鸡舍里死了的几只鸡拎出来扔进垃圾桶里的时候,他们家大门再一次被敲响了。 奚郁顺手从昨天从超市里搬回来的食物里翻出一盒草莓牛奶,戳了吸管喝着,开了门。 大门打开,露出白七婆婆仿佛又苍老了不少的脸。 她拄上了拐杖,眉头拧着,眼皮一掀,面容沉沉地说:“你去给白五家做了彩神纸扎?” 奚郁:“对。” 白七婆婆跺了跺拐杖,气道:“我不是说了让你别碰纸扎了吗?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 奚郁吸了一口草莓牛奶,在满嘴的香甜中说:“我也不想的,是她给的实在太多了。” 白七婆婆见奚郁还是那么无所谓的样子,拄着拐杖的身体一阵颤抖,简直要被他气得背过气去:“你还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昨晚镇子里不少人在梦里咽了气,你这个做纸扎的能逃到哪里去?如今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平息彩神的怒火,说不得甚至会危害到所有纸镇人的安全……” 奚郁咕噜噜地吸光最后一口草莓牛奶,随手捏扁盒子,笑眯眯地说:“你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纸扎已经做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他在心里补充一句,该得罪的早就得罪光了,他和那位彩神也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白七婆婆疲惫地叹口气:“婆婆我本不欲让你再碰衣匠这一行当,但现在彩神带走这么多人,家家户户都需要给家里人准备纸扎,我实在忙不过来……你跟婆婆我去神像前做法消灾,然后就回纸扎店帮忙吧。” 奚郁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刚想露出个笑脸答应下来,紧接着就听到白七婆婆一跺拐杖,沉声说:“今天我还要带领贵客做纸人,你现在先跟我回纸扎店去帮忙,忙完后我再带你去消灾。” 贵客?那群玩家? 奚郁的热情一下消退,回身将牛奶盒扔进垃圾桶里,懒洋洋地回道:“我觉得你之前让我别在碰纸扎这件事很有道理,没消灾之前我还是不去了,等你忙完了再来找我吧。” 说完,他笑眯眯地对着白七婆婆挥挥手拜拜,趿拉着拖鞋回屋里去了。 勤劳的泰纪拎起已经装满的垃圾,绕过门口的白七婆婆将垃圾扔掉,然后再默不作声地绕过白七婆婆进屋。 白七婆婆:“……” 她跺了跺拐杖,终是被气得懒得再多说,拄着拐杖走了。 于此同时,在各自的房间里和纸扎人一晚作伴,导致精神疲惫的玩家们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导游兴高采烈地挥舞着小旗子,说:“今天我们就到我们纸镇里手艺最精湛的白七婆婆那里亲手制作纸人了,各位是不是期待已久啊?成功制作纸人奉给彩神后,我们旅程最重要的环节也就完成了!” 玩家们闻言,双眼微微亮了一些。 终于快要结束了吗? 白七婆婆店门大敞,迎接了这一大波人。 仔细讲解了制作纸人的知识后,玩家们被带到了做纸人的材料前。 白七婆婆先是拿出一个香炉上了三炷香,双手交叉结了手势念叨了一通,才耷拉着眼皮说:“婆婆我已请报神明,各位贵客可以开始了。” 就在玩家们试探着拿起竹条开始掰前,导游凑了上来:“纸人一定要想着某个人来做,可以是自己,可以是别人。如果各位的纸人扎得好,彩神会实现你的愿望哦。” 说着,导游一张菊花脸笑得越发诡异:“但是,一定一定要想着一个人来做,不然制作必定会失败。” 玩家们脸色微微一变,互相对视一眼。 照着活人做纸人?这不是咒别人死吗? 第90章 纸镇惊魂(十五) 半晌, 有人冷笑一声:“那我照着你做吧,导游。” 导游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如果能成功的话,当然可以。” 这话一落, 众人越发沉默。 什么意思?照着他做不会成功?还是照着镇民做不会成功? 难道真的要他们照着自己或其他玩家来做? 有人不信邪,有人眼神闪烁,各有心思。 戴维捏起一根竹条看了看, 始终八风不动的样子, 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时间就在众人与竹条纸张和彩绘的斗争中一点一点流逝。 卢悦人皱着眉往上搭起的人形身上糊纸, 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林容进度飞快,已经开始贴头发了。 看她往上贴长长的头发,卢悦人心里隐隐一个咯噔,状似好奇地低声问道:“林容,你做的是谁?” 林容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注视着自己未完成的纸人的目光堪称痴迷和狂热。 面对卢悦人的问题, 她也依旧含着那个奇异的微笑,说:“悦人你猜?” 卢悦人怔了怔, 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自己还在糊纸阶段的纸扎人, 一时心乱如麻。 她攥了攥手指, 悄无声息地从储物页面里拿出了一颗小小的爆破弹。 如果林容真的做的是她, 她必须在林容完成之前将那个纸扎人破坏掉! 突然, 戴维沉入嗡鸣的声音乍然响起:“这样算是做好了吗?” 暗流涌动的沉默氛围突然被打破, 所有人受惊抬头。 还不等导游和白七婆婆过来,一道水流弹当先朝着戴维身前的纸人攻去。 戴维挥手一甩,一个防御符箓道具被他甩出,一道半透明的盾牌轻巧地地挡下水流弹。 这一攻一防不过在瞬息之间, 戴维语气平稳地说:“诸位不必如此急躁,先看看是否成功再作打算吧。” 这话一出, 先前应激出手的人一脸讪讪。 无论众人心里怎么想的,现在都得先压下所有心浮气躁,先凑过去看看情况。 戴□□稳站在原地,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白七婆婆和导游。 两人探头一看纸人的脸,白七婆婆眉头一皱,刚想说话,导游就先开口了:“这当然是成功的纸人,虽然细节有些粗糙,但是也有几分我们纸镇的纸人神韵了。” 白七婆婆有些欲言又止,但她看了一眼静静燃烧的三炷香,终是闭了嘴。 其他玩家强忍着心焦一看纸人的脸,都愣住了。 他们看不出来戴维做的是谁,或者他们也没指望他们第一次做纸人能做得多像,但戴维身前的纸人左眼角下点了一颗红痣,是和它脸上歪歪扭扭的红唇同样的色泽。 围观的人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眼角有红痣啊。 温怀凑上来,小声问道:“教士,你是想着谁做的?” 戴维在这个副本里第一次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他拿起桌上提前准备好的彩衣往纸人身上套,说:“只是一个尝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说罢,他双目微垂,带着笑意轻声念诵:“神谕于此,一切早已注定。无论过程如何,结局无人能更改。” 就在大家都凑到戴维那边看时,邱发也默不作声地开始给他身前的纸扎人套衣服。 这次大家又凑到他那边看,只从那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他们就认出了是那个不知名原因失踪,大概也已经死了的戴维。 在导游宣布邱发做的也是成功的纸人后,玩家们心思顿时活泛起来。 虽然有点对不起已经死亡的同伴,但是只是借用一下形象来帮助他们活着的人通关,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的吧。 戴维在导游的指导下给自己的纸人穿上彩衣,又往脖子上套上一条又红又粗的长绳,亲手编好平安结。 正坐在家里大树下上,低着头忙活的奚郁突然动作一僵,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削木棍的泰纪疑惑地抬头。 树荫间落下光斑模模糊糊地打在奚郁脸上,让他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摸了摸脖颈。 凸起的喉结在指间微微滑动,触之只有温热柔软的皮肉,没有任何不明异物。 但就在刚刚一瞬,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突然自某处弹射而来,绕着他脖子缠了一圈勒住了他,绳索的另一端被牵在未知的某处。 那个瞬间,奚郁差点以为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套着脖子拖走。 虽然现在那股牵扯感已经弱到近似于无,但脖子上套着一条绳索的感觉依旧在他的脖子上若隐若现,在他敏锐的神经上疯狂跳踢踏舞。 泰纪突然疯狂炸毛,一下从自己的小板凳上往后翻了下来,踉跄几步贴在墙上,瞪大眼睛看着奚郁。 奚郁没有动作,只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眼底泛起的一丝猩红光芒。 取回身体后,狂躁的红眼都有些难以抑制了。 他闭着眼缓了片刻,才睁开眼,嘴角勾了勾:“看来,那位彩神和我一样,已经非常迫不及待了。” 他脸上虽挂着笑容,但那抹笑怎么看怎么森寒。 另一边的纸扎店里,众玩家还在忙碌着摆弄自己的纸人。 卢悦人做着做着,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林容的方向瞟。 这一看,她心里突然一个咯噔。 等等,林容做的纸人呢? 被她一问,正举着一只纸扎金元宝仔细看的林容笑着说:“做好的纸人都被导游和白七婆婆带去后院放着了,说是之后一起奉给彩神呢。” 卢悦人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院的方向看。 然而隔着密密麻麻的纸扎和墙壁,根本看不到林容做的纸扎人到底长什么样。 这时,恰好一队出殡队伍敲敲打打,经过纸扎店门口,响亮的唢呐和铜锣交织成刺耳的乐声。 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经过纸扎店的第几波出殡队伍了,他们向导游和白七婆婆打听,白七婆婆嘴里撬不出什么,而导游只含糊地说昨晚许多人仙逝,回到彩神身边了。 这本已经不足以引起大家的注意,但卢悦人还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这队居然不是那种方正的棺材,又是一口眼熟的深棕色大缸。 大缸上,立着一个穿着彩衣的女性纸扎人。 看着纸扎人那吊着红唇的脸,卢悦人的脸也彻底白了。 “怎么了悦人?” 林容的声音突然贴着卢悦人后背响起。 “啊——!” 一声惨叫炸响,卢悦人尖叫着往前扑,躲开身后靠近的林容,红着眼回头惊恐地看着林容。 林容脸上却依旧挂着那个诡异的微笑,说:“怎么这么害怕?啊,你不会以为我做的纸人是你吧?” 卢悦人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泣音,只能抖着手捂住嘴,尽量忍住不哭出声音来。 “唉,你别靠近她了。” 有人看不过眼了,拦住了还想往卢悦人方向走去的林容。 林容依言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了卢悦人一会,笑了笑说:“悦人你还是快去把纸人做好吧,毕竟是一次实现愿望的机会呢。” 说完,她拿起刚刚的纸扎金元宝,付了铜板买下来后就捧着这个纸扎出了门。 先前开口的人略带怜悯地看了眼卢悦人,也提醒道:“你快做纸人吧,想要活下去只能先通关。” 卢悦人捂着嘴站了片刻,然后猛地起身扑向自己未完成的纸人。 她必须活下来,她必须通关! …… 这一整天的吹吹打打一阵一阵的,好似根本没停过,听得让人心情烦躁。 大约晚上八点左右,白七婆婆再次敲响奚郁家大门。 奚郁一开门,就被白七婆婆拽了一个踉跄。 白七婆婆一手挎着个篮子,一手强硬地拽着奚郁,语速极快地说:“快跟我走,有个贵客做了你的纸人,你必须今晚上山消灾,不然就来不及了。” 奚郁没想到白七婆婆枯瘦的手居然这么有力,被拖着走了好几步,才反向用力拉停了白七婆婆。 白七婆婆一瞪眼,拐杖敲得青石阶哚哚直响:“你干什么?你还没叛逆够?白郁我告诉你,你小子今晚不去也的去……” “我没说不去。”奚郁打断了白七婆婆机关枪一样喷射而出的话,侧了侧头示意:“我在等他呢。” 泰纪抱着一大包东西赶了出来,关上门落好锁,稳稳地站着奚郁身旁。 白七婆婆皱紧眉:“你跟出来干什么?他消灾,关你小子什么事?” 奚郁随口说:“他说他好奇,非要围观。” 泰纪在一旁煞有介事地点头。 白七婆婆显然有些无语,但奚郁这次非常积极,反过来扯着白七婆婆往山的方向走。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和那所谓的彩神过上几招了。 虽然时间才到八点,但今夜的纸镇寂静得让人心慌。 各家各户早早地熄了灯火,门窗紧闭,与白天接连不断的热闹吹打形成了让人极其不舒服的对比。 走在无人的漆黑青石阶上,乍然之间,仿佛天地山林里的小镇里只剩下他们三个活人。 奚郁左右看看,开口问道:“今天走了这么多人,怎么不用烧纸?” 他这在寂静之中突如其来的声音,实在是吓得白七婆婆差点跳起来。 白七婆婆连忙嘘了一声,惊惶地左右看看,才继续拉着奚郁往前走。 才刚拐过街角,白七婆婆突然拽着两人急匆匆地躲入一旁的小巷里,示意他们绝对不要出声。 不一会,青石阶前方无声地出现了一条队伍。 这条队伍缓缓经过小巷口,也将真容暴露在奚郁他们的眼前。 这是一条纸扎队伍,队伍里是奚郁曾在第一个夜晚里见到过的各色纸扎神明,它们顶着硕大的脑袋,面容或笑或嗔。 它们悄无声息地经过,只有行动间细微的“擦擦”声,和低沉微弱的“嘭嘭”声。 不一会,纸扎神明们带着一个熟悉的,封有石板、黄纸和大红色如意结的深棕色大缸,以及大缸上高高立着的歪歪扭扭的女性纸扎人缓缓经过。 那一道道沉闷的“嘭嘭”声,正是从缸里遥遥传来。 突然,奚郁的衣袖被拉扯了一下,白七婆婆指了指小巷的另一边,示意他们绕路走。 思索了片刻,奚郁在转身的瞬间,腕间一抖,甩出了一枚叶片。 那枚叶片破空而去,“唰”地轻轻擦过棕色大缸,随后缓缓落下。 所有的纸扎神明瞬间转头,脑袋直直往小巷里看去。 小巷里黑洞洞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片刻后,纸扎神明队伍重新慢吞吞地前进,没有“纸”发现,压在大缸上的黄色符箓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一道极为锋利的口子。 第91章 纸镇惊魂(十六) 卢悦人自从在一片漆黑的缸里醒来, 就艰难地尝试喊叫、拍打、用道具攻击周围的瓷面,可是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无法撼动坚硬的瓷面多少。 氧气越来越少, 她蜷缩在缸里,呼吸越来越急促,不得不先努力放缓呼吸, 让自己能坚持更久。 不知什么时候, 她感觉自己似乎被往下放, 放到了一个平地,然后“哗啦哗啦”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那是有东西从高处撒下,砸落在头顶的容器上。 只一瞬间,卢悦人就快疯了。 她知道了, 外面的人在试图把她埋起来, 埋在地里窒息而死! 卢悦人奋力往上拍打,在一瞬间爆发出极为可怕的力量, 居然“撕拉”一声撕裂了什么, 微小的缝隙出现在这样浓黑狭小的空间里。 她脑子一炸, 手脚并用地拼命攻击头顶那块石板, 终于死命将石板顶开。 还没等她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迎面又是一大捧泥土铺天盖地砸下来。 等她好不容易从缸里和土坑里爬出来时, 抬头就见周围围着的无数纸扎神明。 她挣扎着奔逃,却无论往那个方向跑都是密密麻麻的纸扎神明。 突然,她的手臂被猛地抓住。 她尖叫一声,拍打的手也被人强硬地控制住, 才看清了来人的脸。 邱发沉着脸喝道:“冷静点,我是来救你的, 现在尊者需要你的帮助,快跟我来。” 模糊的尖叫声隔了很远,都传到了奚郁这边。 奚郁朝着黑暗的山林里看了一眼,看向白七婆婆重复:“你说,让我自己进去?” “对。”白七婆婆拄着拐杖,将手上一条彩绸挂在奚郁脖子上,沉声说:“神明之境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你也看到了,彩神已经开始将人带走了,如果你不赶紧,彩神的侍者迟早会找上你。” 白七婆婆眼皮也不抬,絮絮叨叨地说了整个消灾过程和做法后,她拍了拍奚郁的肩膀,说:“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奚郁抬手挡住白七婆婆试图给彩绸打结的手,扯掉了脖子上的彩绸,迫不及待地大步往白七婆婆所指的前方走去。 他能隐隐感觉到,那个什么彩神就在前面了。 “唉,白郁你这小子把神绸带上啊,怎么给扔了……” 白七婆婆捡起地上的彩绸高喊一声,然而奚郁和泰纪两人走得很快,身影一下消失在漆黑的山林里。 白七婆婆闭上嘴,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消失,逐渐僵冷下来。 她攥着彩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然后拄着拐杖转过身,慢吞吞地往山下走。 可能是靠近了所谓的神明之境,奚郁脖子上悬挂着的无形绳索也越发清晰。 山林里开始出现各种彩色纸扎,与曾经奚郁迷惑曙光教会的方式有点相近,但又非常不一样。 亭台楼阁,纸扎花卉,华丽的彩绸在树间和灯笼间悬挂,彩衣纸扎人和形貌各异的动物立于其中,仿若用纸扎搭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华美天宫。 现在这些形貌各异的纸扎簇拥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两侧,喜庆欢快的脸通通都面朝奚郁两人。 周围凝滞的氛围,以及这些纸扎给人的微妙感觉,但显然这并不只是像奚郁先前那样,只是个吓唬人的把戏。 来者不善。 奚郁饶有兴致地一笑,抬步就往前走。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左手瞬间一烫,然后被人抓住手腕往后拽了一下。 他心头一跳,扭头看去,只对上站在右后方泰纪疑惑的双眼。 奚郁没发现什么,带着一丝怪异回头。 下一秒,他瞳孔骤缩。 在他们前进道路的前方,多了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 那是个一身白袍,披着一头金发的男人。 无形的气场自他弥漫开来,连带着衬得周围布置得诡异华美的建筑造景都显得粗糙廉价。 如今仅仅是一个背影,便足以应激地让奚郁起一身起皮疙瘩。 这是他曾经以为永远都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奚郁心绪一时复杂难言,他喉头滚了滚,闷头越过那人,继续往前走。 刚一越过那人,奚郁的左手就被那人真真切切地抓住了。 温热的,带着力度的,熟悉的触感。 奚郁头也不回地说:“放手。” 低沉缓和的嗓音从奚郁身后响起,“既然我出现在这里,你应该明白什么意思吧。系统已经借着那个玩家的手准备对付你了,你进去就将正面对上它。” 奚郁反问:“所以呢?” “如果你现在回头,还有机会退回到之前的状态,但你继续往前走,就没有退路了。” 苍阙深深地注视着他:“你真的要往前走吗?” 无声的沉默笼罩在这片黑暗中,泰纪满头雾水地看着两人,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半晌,奚郁低低地笑了一声,终于回头,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 他微微歪头盯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这不就是你希望我做的吗?” 苍阙无言。 奚郁嘴角微弯,伸出右手猛地攥住了苍阙的衣领将他拽近,露出一个昳丽的笑容,眼里却没有分毫笑意:“既然给了我机会,我抓住了,就绝不可能放手。” 燃着熊熊火焰的漆黑瞳孔和沉静的金色瞳孔对视,无声对峙。 半晌,苍阙先败下阵般苦笑一声,松开握住奚郁的手,张开双臂将人环进怀里。 他垂下金色瞳孔,忍不住收紧手臂,低声说:“我后悔了。” 奚郁轻笑一声:“我不会后悔。” 说完,他轻轻推开这个温暖熟悉的怀抱,朝着泰纪张开手。 泰纪当即从那一大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质弩箭和红黄色的短箭递给他。 奚郁默不作声地将短箭安装进弩箭里,抬手疾速射击,一下将路两侧的纸扎射倒一片。 苍阙扫了一眼,不由失笑。 这些短箭颇为粗糙,只是一根根削尖的木棍上缠上了画了鬼画符的黄纸。 但对付这些纸扎,却颇有奇效。 随着那些诡异纸扎一茬茬倒下,那种凝而不发的诡异气氛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疯狂外泄消失。 解决了路上的纸扎,奚郁招呼一声:“泰纪,我们走。” 往前走了没几步,他的左手再次被拉住。 这次苍阙在他的左手心里放入了什么。 他低声说:“前路茫茫,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不要害怕荆棘遍地,尽管往前走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中,那道身影也彻底消失在漆黑的树林里。 奚郁抬手一看,发现手心里是一颗又大又红的草莓。 他看了掌心那颗草莓片刻,从身上翻了翻,翻出软布将它包好,妥帖收起。 最甜美的果实,就应该在成功后享用。 凭借着一□□箭和加工过的短箭,奚郁和泰纪愣是毫发无伤地穿过这一条危机四伏的道路,走到了纸扎林的中心。 一丛丛纸扎莲花从“池塘”里伸出来,一个个手捧托盘、如意等等物品的彩衣纸扎人吊着红唇,仿若在“莲池”和其上的纸桥上行走。 只是依稀的灯笼光昏暗无比,照得它们无比阴森。 在“莲池”中心,一棵即便在黑夜中也无比闪耀的,枝叶上挂着无数彩色丝帛的金色大树随风轻舞,在金色大树后,是一座由许多怪异兽形拱卫着正中的朱红色大殿。 如今那颗金色大树下,就有一个跪着的人起身,将手上的红色丝帛高高一抛。 那条丝帛软软地被抛飞而起,看似轻柔无力地在空中舞动着,却始终飘飞而起,稳稳地挂上了其中一根枝条,如其他丝帛一般随风轻舞。 挂好了丝帛后,那人才转过身,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微笑道:“两位也太过粗暴了,居然将彩神迎接两位的精心布置都给破坏了……” 奚郁笑了笑,耸了耸肩道:“我还挺好奇的,以你的身份,为什么会甘愿为那个什么彩神做事呢?” 林容微微挑眉,脸上露出一丝满足:“彩神至高无上,已经答应了实现我的愿望。” 说完,她脸色骤然狰狞起来:“而不敬彩神的你,才是异类!我会将你献给彩神!” 下一瞬,林容伏低身体,脚上一蹬地面,骤然弹射俯冲而来。 奚郁手腕一动,那把剁下数颗鸡头的菜刀滑到他的手上。 “嘭”地一声厉响,菜刀和林容手上尖锐的爪子相击,几点火星迸出。 奚郁笑得嘲讽,声音压得极低:“不是身份高贵,拥有更多选择的玩家吗?信仰一个副本世界里的npc,图什么呢?” 林容双眼微微睁大。 ……什么?这个npc说什么? 凌厉的拳风自侧面而来,林容面色大变,像是灵巧的猫,一个后空翻高高跳起,闪过泰纪挥来的拳头。 她双手一转,两把枪出现在她的手上,“呯呯呯”地疾速射击。 没想到奚郁两人速度极快,呲溜一下跑到金色大树后,逼得林容不得不停枪。 她绕着金色大树跑了几圈,都没找到躲藏起来的奚郁和泰纪。 突然,头顶“哗啦”一声巨响。 林容下意识地抬头,就见奚郁从大树之间的金色枝叶里一跃而下,扯着她刚刚挂上树的丝帛兜头朝她罩来。 “呜啊——!” 林容一声尖叫,被丝帛兜头罩住,然后奚郁手臂一振,一条粗壮红绳往她脖子上一绕打个死结,再往下捆住双手打个死结,另一头被泰纪结结实实地捆在金色大树的树干上。 “啊啊啊我的祈愿经帛,你居然,你居然……” 奚郁拍了拍手,对挣扎着疯狂尖叫怒骂的林容笑眯眯地说:“在这好好反省吧,说不定等你的同伴从缸里爬出来,还能解救一下你。” 林容在树下无能狂怒,再也叫不回奚郁两人的脚步。 越过金色大树,就是那座朱红色大殿。 这座大殿不再是纸扎,而是实实在在的木石结构,如今殿门大开,显露出其中的金碧辉煌。 金色的雕花立柱伫立在殿内,许许多多的纸扎被摆在厅内,正前方是一座极为巨大的彩色塑像,长长的丝帛从上方垂落,足足遮住了神像的半个身体。 在神像前方,袅袅升起的香火中,粗糙简陋的纸扎人分立两侧。 而站在香案前方,用红色的墨水描画了一个巨大的圆阵,圆阵中央是一个正对着殿门的彩衣纸扎人。 它脖子上挂着大红色如意结,笑得歪歪斜斜的,左眼下那颗红痣简直如血一般。 和白七婆婆家绘制手法几乎一模一样的圆阵,无形绳索悬在脖子上略微收紧,另一端就连在大殿正中的纸扎人身上。 奚郁视线扫过大殿,对这摆明了的鸿门宴挑了挑眉。 “这是消灾,还是献祭呢?” 奚郁仰头看了眼神座上高高在上的彩神,嘴角一勾,抬脚迈过门槛,踏入了大殿。 第92章 纸镇惊魂(十七) 就在他双脚同时迈入大殿内的同时, 殿内所有纸扎同时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 它们的脑袋通通朝向奚郁,嘴角勾起的弧度全都一模一样。 大殿两侧护卫的高大神像也嚓嚓地转过头,瞪圆的眼睛死死盯着奚郁和泰纪两人。 身后大殿的门“嘭”地一声稳稳合拢。 略显昏暗的光从大殿的纸窗和殿内的灯笼内透出, 映得殿内越发富丽堂皇,高据神位的神明不怒自威。 奚郁倒没有受任何影响,只笑眯眯地开口说:“各位兄弟姐妹, 今天我们带了些祭品奉上, 让大家请看。” 说着, 泰纪从自己手里的大包里掏出两只抱在布匹里的活鸡。 这两只鸡的脑袋被摁在了翅膀里,一动不动地处于睡眠假死状态。 奚郁抓住两只鸡,将它们的脑袋从羽毛里拔出来,扬手朝着大殿内的半空中一扔。 “咯咯咯——” 两只鸡在半空中受惊用力扑腾翅膀,无数乱七八糟的羽毛掉下来, 扑扇的有力翅膀一下将不少的纸扎给带得东歪西倒。 大殿内的纸扎本就摆放得很是密集, 两只活蹦乱跳的鸡落地后一路横冲直撞,歪倒的纸扎顿时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 一个带着一个地歪斜摔倒。 很快, 原本齐整森严的大殿内彻底变得一片混乱。 奚郁嚯了一声, 为自家两只勇猛的鸡鼓掌, 笑得前仰后合:“不愧是我撵着跑了半天挑选出来的鸡, 这战斗力真强。” 但显然大殿之上的主人并不欣赏这两只“战斗鸡”。 两只冲入纸扎堆里的鸡突然仓促又高亢地“咯”一声, 就彻底没了声息。 奚郁脖子上虚虚悬挂着的无形绳索一下收紧。 他只来得及抬手捂住脖子,就猛地被那条无形绳索生生扯得摔跌在地,就连泰纪也没来得及拉住他。 他被拖着往前,一路拖入圆阵中心, 拖到了香案前的纸扎人面前。 无数歪斜倒下的纸扎人直直立起来,无声无息地围聚上来, 挡住了后方的泰纪。 香案前点了一颗红痣的纸扎人脑袋一垂,墨黑的眼珠子直直地注视着被拖至脚下的奚郁,歪斜吊着的红唇。 奚郁抬眼定定地看着纸扎人,探手朝着纸扎人伸去。 在轻微的“咔咔”声音中,缠在奚郁脖子上的无形绳索陡然收紧。 奚郁脖子上突兀地凹入一条极深的勒痕,几乎勒得奚郁喘不上气来,头面皮肤发红,青筋绷起。 但奚郁伸出的手,还是稳稳地抓住了纸扎人胸前垂落的红色如意结的长穗。 “嘭”地一声轻响,纸扎人被他一把拽得倾倒摔落下来,缠绕着奚郁脖子上的无形绳索松了一松。 下一瞬,奚郁弹身而起,一把撸下纸扎人头顶的红色如意结,然后扬手接住从纸扎群后方越过它们头顶飞来的一盒火柴,将怀里藏着的东西一甩而出。 他从家里屋檐取下的最后一条捆着死老鼠、干草等等东西的长串,用力往纸扎人身上缠了两圈,然后压着纸扎人“歘”地划亮一根火柴扔到了纸扎人身上。 火焰“轰”地燃起,眨眼之间就彻底吞噬了整个纸扎人。 无形绳索彻底松落,奚郁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拿着那个大红色如意结起身,冷眼看着纸扎人在火焰中逐渐焦黑扭曲,连带着那片点了红痣的纸面被烧灼成黑灰。 围聚在周围的纸扎里一阵“哗啦”乱响,泰纪长臂一扫扫走一堆拦路的纸扎,像头蛮牛直冲入圆阵中,“噼里啪啦”地撞倒一大片圆阵上摆放的各式器皿。 奚郁脖子上的无形绳索彻底消失,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如意结,直接几下将它扯松,变成一条弯曲的大红色粗绳。 他抻了抻这条粗绳,扭了扭脚腕,一个助跑直接翻上了香案后方高高的神台上。 靠得越近,越发显得盘腿而坐的神像极为高大。 他似笑非笑地抬起头,透过那垂下的丝涤看向大殿之上的高大神座。 “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能置我于死……” 奚郁的声音猛地顿住。 神像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团模糊的、旋转着的灰黑光团,然后又瞬间变成一张空白的脸。 下一秒,只听“哐啷”一声巨响,紧闭的大殿门突然被破开。 奚郁和泰纪扭头看去,就见戴维两个曙光教会的人,带着一个身形极为狼狈的女玩家进来。 戴维沉沉的目光凝视着奚郁,嘴角微勾:“再次相见,我该如何称呼你?血瑰公爵?万彩普渡慈心真神?还是一个出逃的npc?” 奚郁神色自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戴维没说话,只示意邱发提着卢悦人上前,将双方暴露在彼此视线里。 卢悦人极为惶然,整个人几乎都要缩成一团。 她已经被吓破了胆,怎么愿意深入这个一看就极为可怕的地界? 但即便再怎么不愿意,她还是被跟着戴维的那个教士强硬地拽了进来。 一朵纯白莲花被伸到卢悦人面前,低沉嗡鸣的声音在她耳边低缓响起:“稳定心绪,沉静心神。将你的记忆从遗忘中打捞,让它从沉睡中苏醒……” 卢悦人的双眼逐渐空茫,恍恍惚惚地注视着纯白莲花。 奚郁不由微微歪头,不太理解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戴维:“卢悦人,现在你抬头好好看看,你看到了什么?” 卢悦人下意识地顺着戴维的话音抬头,茫茫然的视线落在奚郁和泰纪身上片刻,瞳孔骤然收缩。 被刻意藏入脑海深处的画面像是被擦去白雾,一点一点在她眼前浮出。 “警告!检测到非玩家角色取得玩家系统,建议存活玩家立即消灭该异常非玩家角色,取回玩家系统。警告!检测到……” 在响彻天际的刺耳警告声中,全身染血的青年漠然而立,在尸山血海中手托一团漆黑圆球,冷厉斜睨而来。 在他的左眼下,就有一颗鲜红如血的红痣。 卢悦人骤然尖叫起来,捂着脑袋蹲下身体,再次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 “不要,不要!不可以让怪物们去现实世界,不可以!我们的世界要被毁掉了,不可以……” 奚郁眼帘微垂,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蜷缩在门边高声尖叫的卢悦人。 他瞥了眼神台下方的泰纪,泰纪会意,当即略一伏低身体,就轰然朝着戴维三人冲去。 邱发闪身而来,双手交叉挡下了泰纪一拳,直接被一拳击飞。 他轰地砸在半开的门上摔了出来,“噗”地吐了一口鲜血。 戴维眉头不动,手中的莲花抛飞而起,沉声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卢悦人抬起头,眼眶瞬间睁得极大。 泰纪已经俯冲而至,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卢悦人整个笼罩住,高举的拳头也即将轰然而落。 卢悦人瞳孔颤抖着,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在庞大巨兽前拦在她身前的人影。 她再也忍耐不住,哭喊道:“松兴!你为什么这么傻!噬恶摩罗鬼王是你拦得住的吗?你连给它塞牙缝都不够……” 泰纪即将落下的拳头突然僵住了。 糟了,奚郁眉头一拧纵身跃下神台,朝着泰纪跑去。 什么?噬恶摩罗鬼王? 戴维豁然扭头,略带一丝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个一直跟在奚郁身边的高壮男人。 泰纪举着拳头,却全身僵立。 他身体里突然鼓起一个硕大的鼓包,这个鼓包在他身体里疯狂游走着,拉扯着他的拳头不让他挥下,又从他的脖子上往他的头脸挤,连带着他的脸皮肌肉都在不停抖动着,露出似哭似笑的诡异表情。 卢悦人看起来依旧彻底意识不清了,还在胡乱喊着松兴的名字,喊着npc要抢夺玩家的系统入侵现实世界,虽然话音颠三倒四,但足够戴维猜到事情大致全貌。 泰纪痛苦地抱着脑袋低吼,身上的鼓包越来越多,而最初冒出来的鼓包剧烈涌动着,强行睁开了空洞的眼耳口鼻,嘴巴大张,模糊的声音呼啸而出:“你——别碰——悦人——” “嘭”地一声闷响,奚郁的拳头正中那个鼓包,将泰纪整个人打得整个人一歪。 但是已经太晚了。 狂风将大殿的所有门窗轰然吹开,露出大殿外染上一层冰冷暗红的夜空。 “警告!警告!发现极端异常npc数据!” “经检测,其为悬赏榜第二:噬恶摩罗鬼王,悬赏积分:七千万。” 歪着脑袋的泰纪骤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锐咆哮,双眼彻底变成一双金色的尖锐竖瞳,四肢着地,身体被疯狂增生叠加的鼓包撑得不成人形。 奚郁一把拽住他崩裂的后衣领,手中的菜刀一转,刀柄狠狠往他脑袋砸去,厉声道:“给我醒过来!” “为辅助玩家清除该异变npc,战斗辅助窗口已开启……” 奚郁来不及理会系统和玩家又闹了什么幺蛾子,只奋力向前一扑,双手卡住几乎化身为一头满是鼓包和瘤子的丑陋巨蜥的泰纪脖子。 他强行拖住意欲向前扑去的泰纪,在他耳边大吼:“你说过,你想活着!” 丑陋巨蜥动作陡然一僵。 奚郁的话语沉冷:“你是你,你永远不是那些被你吞吃的那些灵魂。如果你还想活着,别忘了你是谁!” 泰纪冰冷尖锐的瞳孔微微一动,隐隐有一道神光亮起。 然而还不等他有什么表示,一道鲜红的光芒骤然飙射而来,让奚郁不得不闪身躲开。 戴维和邱发,以及蜷缩在地精神错乱的卢悦人三人身上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鲜红光芒。 奚郁不由被那红色刺得双眼微眯。 非常熟悉的红色,属于异常提示框的红色。 第93章 纸镇惊魂(十八)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戴维握着手里的冲锋枪,低沉嗡鸣的声音里隐约带上一丝狂热:“一切该结束了。正如神谕所示,如你等沉溺执念之物, 早已注定消亡!” 说完,他举起手中的冲锋枪,无数颗鲜红色的子弹朝着奚郁飙射而来。 泰纪一双竖瞳冷厉坚定, 咆哮着一甩长尾, 就把邱发拦了下来。 奚郁扭身跳跃闪躲着子弹, 鲜红的子弹仿佛一根根直射而来的射线。 他举起手中的菜刀斜斜挡下其中一颗避无可避的子弹,只听“当”地一声巨响,菜刀从他手里飞脱而出,噼里啪啦砸倒了不少的纸扎。 啧了一声,奚郁干脆绕着大殿内满场的纸扎和立柱跑, 飙射的射线再没有一根能碰到奚郁。 他不由心中微晒。 这就是系统的天罗地网? 就凭这几个玩家, 就想弄死他们? 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们了! 泰纪和邱发在大殿门□□战着,大殿内的奚郁纵身而起, 飞跃到神台上, 闪身躲在了神台上高大的神像身后。 他背靠着神像, 将顺手从香案和神台上扯来的彩色纸片飞快地折叠起来。 戴维不断朝着大殿内逼近, 仿佛无限的子弹毫不留情地飙射到神像身上, “呯呯呯”地在鲜艳华丽的涂料上打出坑坑洼洼的小洞, 露出其后的泥土坑子。 他很快意识到奚郁藏在神像身后,他这样根本威胁不到他,于是握着枪朝着神台跑去。 他克制着不让自己抬头看向神像的脸,朝着神像的一边跑去, 同时掏出道具弹准备朝着神像的另一个方向扔去。 这时,一个花里胡哨的金色金鱼突然从神像后飞了出来。 戴维被加强的动态视力让他一下注意到这只金鱼, 当即举枪一枪击碎。 纸张爆裂开,却什么都没有。 更多乱七八糟的小纸扎被丢了出来,戴维不再管它们,然而其中一个纸扎砸落在地时突然爆炸。 戴维被加强的敏锐五感导致他被吓了一跳,下一个飞来的纸扎他又下意识开枪。 这次纸扎爆开,这次内里飙射出无数根钢针,直直朝他落下。 如此几番,戴维不堪其扰,但终究是凭借那朵纯白莲花爬上了神台。 神像后方已经近在眼前,戴维甚至已经看到了奚郁躲在其后的衣角。 他刚抬起枪,就见这片衣角从神像背后一闪而过。 他下意识地顺着这道身影往上一看,就见一个粗糙的纸人被一条红绳挂着,吊在了神像脖子上。 戴维瞳孔一缩,糟了。 但他已经来不及移开视线,神像的脸已经彻底进入他的视线里。 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脸依旧美得冲击力极强,那似笑非笑斜睨而来的目光,似是在嘲讽他的渺小和不自量力。 戴维心神动摇了一瞬,然后迅速反应过来不对。 下一秒,他的腹部猛地受到重重一击,整个人倒飞出去,“嘭”地摔在了神台下。 一拳打飞戴维的奚郁用尽了身上可准备的一切手段,彻底将戴维打倒在地。 他弯下腰捡起神台上掉落的冲锋枪,一脚踩在神台边缘的低矮围栏上,举起枪口对准神台下挣扎着爬起来的戴维。 他微垂的黑眸里一片冰冷漠然。 “再见了。” 话音一落,他扣动扳机。 然而子弹却未如期发射。 奚郁愕然地低头看向手里的冲锋枪,用力连连甩了几下,发现这把枪真的黏在了他的手上。 只一瞬,这把冲锋枪陡然变形扭曲,化作一双深深扎入地上的手铐,将他牢牢锁在原地。 神台下的戴维冷笑一声,松开手,让手里捏爆了的鲜红符文从手心掉落,在地上摔出叮铃铃的声音。 一个巨大的灰黑色旋涡在奚郁身后扭曲成型,一道鲜红色的射线在奚郁放大的眼瞳里从旋涡中飙射而来,直直刺向他的心脏。 这一瞬间极快也极慢。 奚郁清晰地知道,他躲不过这蓄谋已久的一招。 人在临死前会想些什么?会在脑海里播放走马灯?会后悔自己的不谨慎? 奚郁只觉得一阵强烈的不甘袭上心头。 他就要这么死了吗? 他终究没能反抗这既定的“剧本”吗? 电石火光之间,一道宽阔健壮的身影取代了奚郁瞳孔里的红色射线,拦在了奚郁身前。 奚郁眼睫只颤了一瞬,红色射线已经击穿了那道身影的后背,在他的胸口烧灼出一片赤红的大洞。 他张了张嘴,却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一切似乎都在奚郁眼里不断慢放,从泰纪胸口被从后破开,鲜血喷溅,再到皮肉被鲜红光芒烧灼侵吞成一片焦黑。 “大人,我终于明白了……” 奚郁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了泰纪那双尖锐冰冷的黄金竖瞳。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很纯粹,是奚郁未曾见过的纯粹。 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明白了……这种感觉,从心底涌上的疼痛和热流……都是大人你说过的感情吧……” 泰纪不断渗出鲜血的嘴巴咧开,露出一个单纯的,高兴的笑容,“我很高兴……这次,轮到我来发光,保护你……” 那冰冷的机械女音顿了许久,终于不情不愿地响起。 “叮咚——极端异常npc:噬恶摩罗鬼王数据已捕获。检测到目标储存超载,即将破限失控,立即启动采集进程及格式化进程……” 下一秒,那激射而来的鲜红光芒一涨一缩,将泰纪整个包裹,“咻”地带入那个灰黑色旋涡里。 戴维捂着肚子疼得一时爬不起来,只能大吼一声:“邱发!快!” 一道黑影从殿门方向飙射而来,直欲将奚郁也撞入那个灰黑旋涡里。 僵在原地的身影终于动了。 他猛地回身一脚,邱发就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而出,撞在大殿内的高大立柱上,撞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啦”声,整个人以一种恐怖的扭曲姿态缓缓滑落,软在地上动也不动。 戴维也终于看到奚郁的脸。 奚郁的双眼已经彻底被鲜红如血的光芒覆盖。 他低吼着,双手高举,浑身发红,青筋绷起,也不管手上连地的手铐在他手臂上勒出如何可怕的血痕。 他用力到了极致,“嘭嘭”硬是绷断了手铐。 戴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却发现奚郁并未如他所想地来攻击他。 那道被血染红的身影猛地转身,义无反顾地朝着那个不断缩小的灰黑旋涡一跃而起,跳入了旋涡之中。 灰黑旋涡之后,是一片被混沌气流裹挟着的扭曲星空。 泰纪还未被拖行很远,星空之中,无数黑红混杂,血管一样的细长之物像是吸血的蛭虫,贪婪地从无尽的虚空中弹射而来,一根一根扎入的泰纪的身体。 奚郁甚至还能看见泰纪痛苦扭曲的脸,听见他的哀嚎。 周围的混沌气流涌动起来,隐藏在其后的鲜红光芒蠢蠢欲动,窃喜着准备瓮中捉鳖,将这个自投罗网的猎物吞噬殆尽。 奚郁似乎注意到了,但没有丝毫触动。 他血红的瞳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似乎触手可及的泰纪,用尽全力前进,奋力朝他伸出手。 然而他的手极力伸出,只碰到了从泰纪怀里飘飞而出的那个包裹。 而他和泰纪之前,已经有了无数的鲜红丝线率先拦截在了他们之间。 就在奚郁不管不顾,拼着一头撞进鲜红丝线也要往前冲的时候,他的左手猛地被一股大力拉住。 然后他被那股大力拽着,一百八十度旋转,倒飞回灰黑旋涡的入口。 在他最后的、模糊鲜红的视线里,只看到金发白衣的背影衣袍翻飞,朝着混沌扭曲的星空抬手,一片金光如盾牌炸开,将所有刺来的鲜红光线挡住。 在灰黑旋涡消失之前,奚郁猛地从中摔跌而出,重重地落在青石地上。 等他再抬头时,那片灰黑旋涡已经彻底消失。 奚郁抬起的手凝滞在半空,然后收拢死死握拳。 他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拢了拢怀里不剩多少东西的包裹,冷眼看着周围无声渐渐围聚而来的纸人。 灰黑旋涡将他吐出来后,他并没有落在原来的大殿内。 如今周围很是昏暗,像是一个幽深曲折的中空洞窟里建起了一座建筑,点点昏暗的光从建筑上方的天坑透入,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这座建筑由青石建造而成,是仅有一间殿堂的小小神殿。这里很是看起来很是荒僻,也无人烟,比起先前的华丽大殿简直朴素到了极点。 唯一可以称道的,便是内里很干净,就连奚郁在青石地板打了个滚,也没有沾染什么灰尘。 现在那间唯一的神殿大门紧闭,大门上方挂了一面小小的镜子,前院里站满了一身彩衣的纸人,它们吊着红唇,在“嚓嚓”的纸张摩擦声中静静地往奚郁逼近。 不知何处响起的歌声轻飘飘地在他耳边响起。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 “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园……” 层层叠叠的声音仿佛直接在脑海里响起,如魔音灌耳,即便再怎么尝试忽略,依旧清晰地在脑海里回荡。 有一道歌声不断靠近,最后贴在奚郁的身后唱着,一道年轻的女音幽怨的响起:“白郁哥哥,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奚郁眼皮微掀,露出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瞳。 他一个回身,直接一拳将贴在他身后的亮橘色彩衣女性纸扎人打倒在地。 他瞥了眼纸扎人,淡淡地说:“非要找一个怨恨的对象,你就去怨里面那个贪得无厌的‘神明’吧。” 回响的歌声骤然一顿。 “大胆!” 原本正齐声唱着的各种声音突然尖锐起来,男女老少都有,愤怒地尖声道:“不敬万彩普渡慈心真神者,必受神明怒罚!” 下一瞬,奚郁只觉得自己脑袋像是被敲了一记闷棍,晕头转向之时,双腿肌肉突然一松,差点直接跪坐下来。 原本的唱词变成了密密麻麻念叨的听不懂的念词,这些念词像是有着诡异的魔力,奚郁视线里的纸扎人渐渐模糊,开始出现了些奇怪的幻觉。 原本的小神庙不见了,周围明亮起来,天空上梦幻般的橘红和淡紫交汇,前殿里的纸扎人密密麻麻,无边无际,奚郁仿佛独自置身于纸扎人的海洋中,前无去处,后无归途。 无数的纸扎小船、金鱼等等奇异兽形在不断变换色泽的梦幻天空上朝着天际奔腾。 而一切纸扎的目的地,一座极为高大的神像从极遥远的天际中缓缓现身。祂一身彩衣,顶天立地,面容在如彩霞般变换色泽的丝涤中看不分明。 那听不懂的念词齐齐唱道:“万彩自天来,感天地之疾苦,慈心不忍,于此普渡一切信者。唱罢,念罢,一切怨皆许净度。跪罢,拜罢,一切愿均可实现……” 唱着,周围密密麻麻的纸扎人动作统一地朝着天际那座巨大的神像缓缓跪拜而下,虔诚地俯首,额头贴着手背。 随着这些纸扎人跪下,直挺挺站在其中的奚郁一下凸显了出来。 他垂着眼,拿着散乱包裹里剩下的彩色纸片指尖翻飞,慢条斯理地折叠着。 “痴愚之人!为何还不跪下!” 沉闷的怒音仿若惊雷,从天际滚滚压来。 奚郁折好手中的东西,抬起头,笑得放肆。 他猛地扬手,无数的彩色纸飞机从他手上飘飞而出,无序地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每一个纸飞机飞砸在某个纸扎人身上或是落到某处时,不是突然一下爆炸,就是在轻微的摩擦中突然起火,打得周围的所有纸扎人兵荒马乱。 那齐声的唱念声也乱了起来,纷纷乱乱地惊叫怒喝不停。 奚郁在这阵混乱中大笑着,将最后一根捆着符纸的木箭装入他最后折好的小小纸弩,抬手直直指着天际那座巨大的神像,嘴里轻轻地“嘭”了一声。 木箭破空而去,一往无前地直射而出! 第94章 纸镇惊魂(完) 木箭弹射而出的瞬间, 纸弩也彻底扭曲变形。 但这根仅剩的木箭成功完成了它的使命。 它破空而去,直到撞到半空中的某个无形之物,撞得“咔嚓”一声脆响。 蛛网状的裂纹自木箭刺中的地方向外蔓延, 周围一切幻境如同被击碎的玻璃般,一块块崩裂掉落。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无边无际的纸人、梦幻天空和顶天立地的神像,还是那个小小的神殿。 只是现在神殿前院里的纸扎人被奚郁加了料的纸飞机炸得东歪西倒, 门上的那面小镜子被木箭击碎, 凌乱的碎片掉了一地。 这次再也没有任何能阻挡奚郁的东西, 他大跨步上前,一把推开了神殿大门。 令人牙酸的门轴摩擦声响起,这间久未有人造访的神殿大门终于打开。 门后的神殿出人意料的,并没有过多的玄机。 一座高大的神像盘腿坐在神台上,香案上空空荡荡, 唯有一尊香炉和香炉里插着的三支香, 三条细长的烟雾袅袅的往上飘。 周围层层叠叠的挂着无数绣着经文的彩色绸缎在殿内无风自动,轻缓地飘动着, 晃人眼球。 这次神像上不再是空白的脸, 而是坑坑洼洼的, 无数仿佛飞溅而上的密密麻麻的彩色扭曲痕迹顺着纹路攀爬, 蔓延到了整个神像裸露出来的身躯上。 那些彩色纹路极其古怪, 多看几眼就觉得心神恍惚、头晕恶心, 仿佛整个人的视线都充斥满那种纹路。 奚郁站在殿中打量了一下那座神像,无视那令人感到极其不适的彩色纹路,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厉害东西,原来也不过是一个木胎泥塑。” 神像不答, 周围的彩色绸缎骤然一动,齐刷刷地朝着奚郁弹射而来。 奚郁早有准备, 一跃而起,扭身躲过一条刺来的宝蓝色绸缎。 与绸缎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反手一拉绸缎借力而起,脚上一蹬殿内的立柱,在众多绸缎的围剿中几下跳到了系着绸缎的房梁上,疾速朝着神像的方向奔跑而去。 彩绸们不甘示弱,呼啸着从奚郁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奚郁眼中冰冷的红芒越发明亮,他瞅准彩绸下方还未彻底形成合围的空隙,纵身从房檐上一跃而下。 他一脚蹬开试图合拢空隙的彩绸,强大的惯性让他一脚踹翻了神像前的香案,同时抬手抓住了神台上的低矮栏杆,一把翻上了神台上。 围剿不成的彩绸猛地炸开,急急朝着奚郁激射而来。 已经在神像上攀爬的奚郁灵活地在神像上四处翻腾躲避,那些彩绸根本抓不住他。 不过几下,奚郁就飞身掠上了神像宽敞的肩头。 这次彩绸剧烈涌动着,再不留一丝空隙,层层叠叠地将奚郁四面八方围堵起来,围成了一个圆茧。 坐在神台上的神像极大,一个脑袋加上头顶华丽的神冠,几乎有半个人那么大。 奚郁朝着周围的彩绸笑了笑,活动活动了右手的手指,然后在彩绸收缩围剿而来之前,猛地握紧拳头,一拳轰然打向这颗硕大的脑袋。 一拳,打得神像脑袋闷声作响。 两拳,打得神像脸上爬上一条条深邃的裂纹。 三拳,打得神像脑袋彻底破裂,碎裂的厚实泥块崩落滚到地上,露出其中歪斜的骨架。 围成圆茧的彩绸像是过了电般一抖,开始歪七扭八地四散落开。 站在神像肩上奚郁蹲下身,还在一拳拳,自上而下地轰打着神像。 高大的神像剧烈地震颤着,塑身泥块不断随之崩落,碎裂一地。 于此同时,整座青石构成,悬挂了无数彩绸的神殿也在剧烈震颤着,也随着神像的碎裂而不断崩解。 青砖瓦片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立柱房梁歪斜,彩绸们被砖石划破撕裂,如同破布般掉了一地。 直到将整座神像都彻底打得只剩一副破破烂烂的木架,奚郁才一脚踹在木架上,将这破烂神像从神台踹了下去。 “贪得无厌的玩意,你算什么神明?!” 残破的木架从神台倾泻摔下,重重地跌落在满地的砖石碎瓦之中。 木架再也支撑不住,散乱成一堆不成型的木头。 奚郁站在神台上大口喘着粗气,发红的双手在剧烈的疼痛中微微发抖,鲜血一滴一滴从他破损的骨节滴落。 神殿的屋顶彻底破了,天边微曦的光芒微微映亮了这片残垣断壁。 奚郁有些脱力地踉跄一步,压下喉头略带血腥味的唾沫,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坑。 一夜的激战过去,天亮了。 他胸口起伏着,眼里的血红始终无法压下,只能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上方由靛蓝逐渐转为天蓝的洞窟,眼眶干涩。 这时,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随后一声暴喝传来:“沉溺执念之物,此时便是你的消亡之时!” 戴维握紧手里的枪,眼神冰冷有狂乱,枪口直直对着神台上的奚郁。 奚郁闭了闭眼,只漠然地瞥了戴维一眼,旋身盘腿而坐。 天坑内透入的阳光如同九天而来的金色光束,打在神台之上盘腿静坐的奚郁身上,给那张浓艳的脸上添了几分神性。 戴维怔了怔,神色恍惚了一瞬,握着枪的手略微一松,又猛地收紧。 不,不能被迷惑。 他跟随神谕一路追到这里,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某种无形之力在侵袭他的认识和信仰。 曙光圣莲已经耗尽力量,他必须依靠自己的坚定信仰除去这个异端。 奚郁根本不管对着他的那个枪口,只一字一顿地说:“神不配位,我自当为神。” 天坑外的金色阳光越发明亮,暖洋洋地照在奚郁身上,一种莫名的力量顺着阳光飘落,落在奚郁身上。 奚郁扬手接住金色光团,将光团拍入左手的棋子之中,随后挥手点开棋子的面板。 戴维戒备地举着枪,枪口对准神台上的奚郁,一步步靠近。 在扣动扳机的前一秒,他眼睁睁地看着奚郁在虚空中点了什么,随后无数明亮的金色光点从奚郁手中爆开,朝着四面八方飘飞而去。 戴维呆住了,仰头看着漫天四散飞舞的光点,心神巨震。 无数金色光点掠过他奔向外面,每一个光点都仿佛带有一个轻微的声音,带着释然和解脱的笑意往天地而去。 奚郁将所有被困在彩神这里的灵魂释放后,终于眼皮一掀,落在戴维身上。 “哐啷”一声,冲锋枪掉在地上。 泪水从戴维眼中滚滚涌出,他嘴唇颤抖着,跪倒在神台前,深深跪伏而下。 “神祇在上,请宽恕罪孽深重的我……” 于此同时,远在永夜之城曙光教堂内的十二个人骤然喷吐出一口鲜血。 教堂内漂浮着的纯白莲花的花瓣剧烈震颤着,在一瞬间染上了鲜红如血的色泽,然后又飞快地变回纯白。 但终究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十二个人同时极力睁大眼睛,像是一同看到了什么,竟然齐齐流着泪跪下,喃喃道:“神祇在上,请宽恕罪孽深重的我等……” 纸镇内,奚郁漠然地收回视线,仰起头,看向骤然被暗红光芒笼罩着的天幕。 “警告!警告——!数据异常!副本底层数据发生错乱……” “发现极端异常npc数据!悬赏发布:清除本次副本世界的异常npc——血瑰……错误,万彩普渡……错误,正在更正数据……” 左手微微一烫,一个小小的光屏弹出来。 ——该走了。 奚郁最后看了被阳光照得鲜红的天空一眼,低头将那颗曾经被妥帖收起来的草莓拿出来。 揭开软布,那颗又大又红的草莓在一晚的战斗里,早已被撞击得淤烂了大半,粉红的汁水和果肉糊在软布上,仿若一滩凌乱的肉泥。 奚郁面无表情地捏起仅存的小半颗草莓放进嘴里。 熟悉的甜香在唇齿间炸开。 好甜。 他闭上了眼,一滴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砸在手背的伤口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第95章 永夜之城间章 永夜之城这段时间彻底是炸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又有npc出逃,著名铡刀副本血瑰魅影关停,然后凭空冒出一个悬赏一亿两千积分的榜一npc。 这才过了几天, 又有一个叫“纸镇惊魂”的副本突然关闭,榜一的血瑰公爵奚郁的悬赏积分又上涨一大截,直接跳到两亿积分! 但这都不算是最劲爆的, 毕竟这两个和绝大多数的玩家们都没有关系。 真真正正让永夜之城彻底沸腾的, 还是被关停的前榜一npc, 噬恶摩罗鬼王所属的副本“万魂绝境”再度开启了,而且不限制进入的人数! 原来的悬赏也并未撤下,依旧高高挂在光屏上,甚至榜上还有一条显眼的光标,提示所有人副本已经重新开启。 这一深水炸弹一落下, 整个永夜之城久久不曾平静。看罗刹海笑话的、蹲在中央广场看热闹的、摩拳擦掌试图够一够悬赏的、趁热度在附近摆摊的, 让整个中央广场和副本传送出入口始终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没有人注意到始终坐在中央广场边缘, 一动不动的两个人。 或者说, 一人一熊。 奚郁的脸掩在黑袍下, 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中央广场上高悬的光屏。 在噬恶摩罗鬼王副本光标的后面, 还有个数字在不断跳动。 那是死在副本“万魂绝境”里的人数。 奚郁曾经进入过万魂绝境, 副本里的泰纪已经彻底变回最初的模样, 一个浑身半透明鼓包瘤子的臃肿巨蜥。 只是那个竖瞳里满是忧郁,在吞食人类时会流泪,在被奚郁一刀砍翻在地时求他赐予一死的泰纪,已经消失了。 重新出现在万魂绝境里的, 是一个名为噬恶摩罗鬼王,只知杀戮和吞食灵魂的躯壳。它的竖瞳里再没有一丝灵光, 只有冰冷的杀戮。 但即便如此,奚郁仍旧不希望副本世界里的死亡数字继续往上跳。 因为吃得越多,被吮吸吞噬的时间就会更快到来。 “等他们沸腾的大脑冷静下来,自然不会再有人再敢进入万魂绝境。” 坐在一旁的白色大熊突然开口,那低沉的嗓音是该死的熟悉。 奚郁头也不回,淡淡地说:“那你沸腾的大脑是否冷静下来了呢?” “大熊”低声闷笑,说:“随意捏的躯壳而已,你似乎很在意?” 奚郁面无表情,就凭他不用移开视线都能用余光瞥到的庞大体型,以及白得发光的蓬松皮毛,想不注意都很难。 他扯了扯嘴角,轻嘲道:“你也不过是系统的笼中之鸟,跑到这里来也不怕被系统绞杀?” “我在这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npc熊而已。” “大熊”说着,拍了拍自己柔软圆润的胸脯,张开双臂,带着笑意的嗓音说道:“我知道这个外形会让人很想要拥抱,我看到永夜之城里的很多小孩都喜欢抱这种熊。” 奚郁头皮一炸:“你什么意思……” 话还没说完,他就整个人陷入柔软蓬松,又如棉花一般厚实的怀抱里。 这个触感太过美好,就连奚郁也一时忘记了挣扎。 但也只是几个呼吸的忘情而已。 就在奚郁准备挣脱出大熊的怀抱时,那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却仿佛早有预料,笑道:“这个触感不满意?那这个呢?” 话音一落,奚郁只感觉到柔软厚实的感觉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奚郁怔了一瞬,马上开始挣扎:“你干什么,这里是永夜之城……” “别怕。”那双手臂却更紧地抱住了他,“在所有‘人’眼里,你只是在拥抱一只熊。” 奚郁的挣扎顿时消失了,他怔怔地埋头在那个熟悉的颈窝里,眼睛虚虚地望着前方。 中央广场上热闹的玩家们匆匆忙忙,果然没有人在意角落里拥抱的一人一熊。 半晌,他眼睛轻轻眨了眨,眨去眼里的水雾,低声问道:“我该怎么办?” 他闭上眼,眉头不堪重负般地拧起,咬着牙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一声轻叹缓缓响起,苍阙抬起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往后一倒。 奚郁只觉得自己被拥抱着突然向下跌去,直直坠落,跌入了无边的柔软羽毛之中。 他被轻轻放到羽毛之中,一丝一缕的金发顺着身上人的动作滑落,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侧边。 奚郁抬眼,对上了苍阙金色的眼眸。 那双眼眸平静地看着他,问道:“你还在为自己体内那头巨兽而痛苦吗?” 奚郁:“不然呢?这无心的身体,这吞噬理智的红眼,难道不都是系统强行写入的控制程序吗?” 苍阙反问:“你觉得你自己只是一段数据吗?” 奚郁瞳孔颤抖了一瞬。 是吗?不是吗?他自己也说不清。 当初用尽手段从一个已死亡的玩家体内抽取那个玩家系统时,那道提示音像是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错误,错误,对象身份无法识别,对象无灵魂波动,疑似残缺之物,玩家现实世界穿越失败…… 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 他们这些“npc”,不过是系统用以掠取欲望的触角,一个工具而已。什么渴望心脏鲜血,什么失去理智的红眼,不过都是让工具更好用而赋予的功能而已。 一个工具,怎么会有灵魂这种东西? 或者说,谁在乎工具有没有灵魂? 所以当初泰纪向他求死的时候,他才那么的愤怒。 愤怒于泰纪为什么可以这样简单地求死,愤怒于除了死亡,他竟然没有其他任何其他方法来“解脱”。 ……同时,也愤怒于穷极一切试图逃跑的他,竟显得那么的可悲。 苍阙抬手拂起奚郁的额发,露出他的一双漂亮的黑眸。 “这是囚困你的枷锁,也是赋予你的力量。” 苍阙低下头,动作虔诚地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 “你已经拥有了战胜一切的力量,接纳它,不要去排斥它。它会给予你指引,让你找到前进的方向。” 怎么能接纳?怎么能不排斥? 奚郁眼睫颤抖着,湿润的瞳孔,在这轻如羽毛的吻中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 果然如苍阙所说,用不了几天,关于噬恶摩罗鬼王的热度飞快降温,甚至到了无人问津,谈之色变的程度。 因为进入那个副本的人,都有去无回。 现在这个“万魂绝境”已经取代关闭的“血瑰魅影”副本,成为玩家口中新一任的铡刀副本。 唯一还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罗刹海再次成了整个永夜之城的笑话。 他们纠集了上万人,一股脑涌入副本里,还想着打车轮战,怎么也能耗死那只大蜥蜴。谁知这上万人依旧是个送菜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罗刹海一时元气大伤,就连一直由他们掌管的西区也越发混乱。 如影子般站在奚郁身后的黑袍人躬身,谦卑地对始终坐在椅子上看着中央广场上悬赏光屏的奚郁说:“神上,教会已经将戴维教士降职,安排他在西区主持开展援助救治工作,想必将会有一批新生力量加入教会,只是……” 奚郁目光扫过棋子面板上飞快增加的灵性收集进度,问道:“只是什么?” 黑袍人踌躇片刻,才将自己的脑袋埋下得更深,“神上,我无意冒犯,只是大家以前只需要依照圣莲传达的神谕意志执行就好了,但现在突然让大家的意识断开了与曙光圣莲的连接,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现在教会里传达信息的效率大大降低,也没有其他脑力帮忙思考计算,有时确实会比较难以领会谕示……” 奚郁语气平静地说:“看来被融合思想太久,让你们连独立思考都做不到了。” 黑袍人歉疚地低下头,如果不是奚郁不允许,他早就跪地祈求宽恕和指引了。 奚郁:“罢了,想不明白就慢慢想。你们迟早要回到那个世界里,总要重新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生活。” 黑袍人双眼猛地亮起,又对奚郁深深地弯下腰:“我会将神上的谕示通告给所有迷惘之人。” 奚郁不置可否,平静地起身说:“十二神使他们计算好了吗?” 黑袍人:“都准备好了,谨遵神上吩咐。” 奚郁回头最后看了悬赏光屏一眼,在心里默念着:接纳它,让它指引我…… 他按了按左胸口,和黑袍人往曙光教会走去。 戴维当初不知缘由地突然改变信仰,竟然影响到整个曙光教会全都成为了他的信徒,让他在纸镇夺取的“神位”真正拥有了神格。 无妨,这也是好事,可以帮助他在永夜之城范围内收集灵性。 又为他增添了一枚筹码。 这段时间,永夜之城许多敏感的人都感觉到某种诡异的暗流在暗处无声地涌动。 唐锐站在暗处,盯着曙光教堂顶上不断旋转的巨大莲花,双眼微眯。 柯戎带着耳机,埋头在身前的虚拟键盘上敲敲打打。 “哟,鬼修罗兄弟也来了?关队派你来的?” 一道豪爽的声音响起,一身迷彩工装的男人大步走来。 唐锐对走来的吕元武和简亦点了点头,简单寒暄两句,便一同看向那朵纯白莲花下的教堂。 他们这次分别代表掌控东区的破关联盟,和北区的最强领袖队伍来接触最近变得行事怪异的曙光教会。 曙光教会显然早有准备,教堂大门大开,迎入四人。 迎接他们的,是曙光教会的掌权者,十二神使。 他们十二人盘腿坐着,齐齐开口:“欢迎。” 那朵巨大的莲花依旧在教堂内静静漂浮旋转,但唐锐冷眼看着,明显感觉到它已经没有再散发任何扭曲神志的力量。 吕元武显然懒得寒暄,他盯着十二神使的脸扫了一圈,挑了挑眉,直接开口问道:“你们曙光教会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一旁的柯戎惊了一瞬,这么直接的吗? 其中一个神使开口了:“这些年,我们虽然理念和方式不同,但最终目的其实都是相通的。只不过是我们认为只有满足‘神’的要求才有可能超脱离去,你们破关联盟认为需要通过更多的副本考验,而这位北区的代表,一直在尝试破译这个世界吧。” 所有人神色一变。 神使看向唐锐,语气毫无波动地说:“你们应当都发现了,即便是满足积分要求,实现愿望离去,但总会发生新的事情,让我们或主动或被动地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这一点,想必这位鬼修罗深有体会。” 唐锐眉眼一冷。 柯戎啧了一声,脸上笑嘻嘻的,说的话却颇为尖刻:“怎么,被你们的‘神’抛弃之后,你们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了?” 神使并不理会柯戎,继续说:“事实证明,这些方法都行不通。” 简亦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他一双桃花眼微眯,目光隐含锋锐:“所以呢?你们又找到新的解决方法了?” “究竟是解脱或是深渊,谁又知晓呢?命运总是如此无常。”坐在首位左侧的神使开口。 首位右侧的神使接替说道:“但我等确实已然寻到前行方向。” 突然,柯戎惊叫一声,唰地挥手打开光屏。 在所有人看来的视线里,偷偷在光屏上跑数据破解的柯戎瞪大了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最近接连关停的副本,跟你们有关?!” 吕元武意识到什么,双眼一眯,强大的气势骤然从他周身散发:“系统不会任由事态发展,罗刹海也已经重金纠集了一批好手去抓那个赏金了,你们凭什么认为你们能成功?” 十二神使笑了,齐齐开口说:“神上有言,危局亦是机遇,若不迎难而上,如何迎来转机?” 第96章 疯狂戏剧(一) 奚郁眼球微动, 感觉到了外界透过眼皮的蒙蒙光亮。 他一如从前的无数次睁开眼,入眼是彩色的屋顶和水晶吊灯。 他一时没动,只抬起左手, 捏起那颗从手心升起的半透明棋子,迎着水晶吊灯的光打量。 这颗半透明的棋子内里不复深邃星空的模样,明亮的金光如不相容的粘稠流动的液体, 占据了棋子的大半, 随着奚郁的动作缓缓流动。 光屏在他眼前唰地展开, 分页上需要的灵性数据依旧是三个问号。 但他能感觉到,这就是最后一个副本了。 升变还是被消灭,在此一举。 突然,奚郁肚子上猛地跳上了一个重物。 他低头一看,与一只站在他肚皮上, 浑身皮毛油光发亮的绿眼睛黑猫对上了视线。 黑猫歪着脑袋看着他, 在奚郁伸手前猛地扭身跳下,灵巧地几下窜入柜子下方的阴影里, 徒留一双幽绿的竖瞳在黑暗中直直地盯着他。 奚郁从躺椅坐起来, 环顾这间虽不狭小但略显逼仄的房间。 这间房间贴满了彩色菱格墙纸, 一只白鸽在金色的鸟架上理着羽毛, 房间里的架子桌面上都凌乱地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特道具, 还有一个极为显眼的彩色华丽柜子, 黑猫就躲在柜子的下方盯着他。 靠近门的地方挂着一套熨烫平整的黑色西装,还有黑色领结和一顶高高的黑色林肯帽。躺椅的侧边有一张铺了红色丝绒桌布的小方桌上,桌上散乱着扑克牌。 奚郁随手捏起一张扑克,一种莫名的, 并没有经过大脑的奇异感觉让他手指灵巧地一翻,那张扑克就消失在他的手里。手再一转, 扑克又出现在他的指缝之中。 他捏着这张扑克,沉默了。 他很确定,这种玩扑克的技巧能力并不来自于他自己,他很陌生,但他的手却擅自“会”了,就像是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用他的手,实现了这种技巧。 倏地,奚郁下意识地转过头,和一面黄铜等身镜里的自己对上了眼。 坐在躺椅上的人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西裤,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白皙的锁骨,头上的黑发睡得凌乱四翘。 而在他的脸上,戴着一个覆盖整张脸的白色面具,这张面具涂着黑色嘴唇,脸颊两边各有一个蓝色菱格和红色爱心,看起来很是奇特。 最重要的是,他丝毫没有感觉到脸上戴了面具,就像是正常接触着空气,没有一丝滞闷感。 他刚想抬手碰一碰脸上这个奇怪的面具,突然房门被猛地推开,惊得鸟架上的白鸽扑啦啦飞起。 “魔术师,你怎么还坐在这里?”来人穿着一身略显破旧的衬衫长裤,脸上带着一张描绘着挑眉怒目表情的面具,激动地拽着他就往外走。 “又有一批新人要到剧团了,要是迟到了团长一定会发火……” 被拉出房间后,奚郁一路向上,走出地下室后,发现这个剧团后方的生活区域很大。 在被拉着往剧院跑的时候,他往楼梯间的窗外一看,就见一辆高大的马车缓缓驶入剧团大门。 马车内挤挤挨挨地坐了十二个人,他们互相对视,暗暗心惊于彼此的身份,最后目光凝聚在了其中火红马尾长发,紫色口红的女人。 沈爱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懒懒地倚靠在椅背上,挑了挑眉:“看我干什么?” 有个一脸刀疤的男人冷声说:“都进副本了,你到底说不说准备了什么杀招?” 沈爱嗤了一声,慢声说:“各位都是永夜之城鼎鼎大名的玩家,也都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愿望。怎么?没了罗刹海,各位就不用努力通关了?” 一脸白净的青年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说:“当初罗刹海邀请我们的时候,可是承诺过会有必定杀死异常npc的秘密武器。沈小姐,我们不知道你们罗刹海准备了什么,又怎么配合呢?” 沈爱哼笑一声,起身带着同伴走下停下的马车,只丢下一句:“秘密武器之所以能有奇效,就在于秘密两个字。具体是什么,届时自然见分晓。” 车厢内的众人再次互相对视,最后也只能跟着沈爱下马车。 毕竟他们是由罗刹海聚集起来的,在沈爱咬死了不说那个秘密武器是什么,他们暂时也只能按捺下来。 他们跟随戴着描绘着黑色小胡子面具的侍者走进高大华丽的剧团大院,一入大门,穿过金碧辉煌的前台和等候厅后,迎面就是演出厅里一排排深深凹下去的深红色座椅,和宽敞明亮的大舞台。 如今舞台上灯光亮起,聚焦在一个穿着黑色西服,挺着圆滚滚的啤酒肚,手拿一根黑色手杖,脸上戴着纯黑面具的中年男人身上。 “欢迎各位来到黄金面具剧团!我是黄金面具剧团的团长,剧团的主人,雅巴沃。” 直到头顶各处传来噼里啪啦的掌声,玩家们才发现剧院二楼观众席上,满满地站着许多人。 奚郁站在阴影中随着大家一起鼓掌,目光盯着团长雅巴沃,双眼微眯。 这个人……会是灵性的“核心点”吗? 在二楼上鼓掌的人脸上带着各色面具,装束各异,乍一看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这一下,让本来打算一进入副本就先把奚郁找出来强行杀死的玩家们失望不已。 “坦尼森,我看到你在偷笑了。还有你华莉斯,不许再偷吃糖,你可是女主角。” 团长雅巴沃伸出胖胖的手指虚虚点了点二楼观众席上的人,然后对着玩家们一振双臂:“新人们,我知道你们都怀揣着成为大红大紫的演员的梦想,而就在十天后,剧团将面向整个王国开展有史以来最盛大的演出,这就是成名的最佳舞台!” “叮咚——!” “欢迎各位进入本次游戏,疯狂戏剧。十日后成功登上黄金面具剧院舞台并完成演出,极为即为游戏通关,祝您体验一段愉快的戏剧人生。” 提示音刚落,团长雅巴沃就放下了手,笑眯眯地说:“但可惜啊,能够登台表演的角色只有这么多,想要得到登台表演的机会,就必须竞争到舞台上的角色。而想要竞争到对应的角色,就必须能完美扮演相应角色,最终才在舞台上向观众们展现完美的表演。” 说完,他抬手一挥,身后的红色幕布缓缓拉开。 “现在,最激动人心的时候到了,选择什么角色,将由你们自己决定。” 二楼的人们骚动起来,盯着玩家们窃窃私语。当初拉着奚郁出来的人探头探脑地直往下看,鼻腔里喷出一口气:“哼,也不知道这次的新人会选什么角色……” 奚郁的目光扫过下方的玩家,最后从那头显眼的火红色马尾上收回,面具下的嘴角勾了勾。 呦,熟人还不少啊。 明亮的灯光打在幕布后高大的架子上,许多张不同的面具清晰展现,空洞的眼眶无声地注视着玩家们。 “上来吧,选好了就自己来将面具戴上。”说完,团长雅巴沃就背着手,站在一旁盯着他们。 等了一阵,玩家们才意识到,他们将要在对面具对应的角色没有任何了解的情况下进行选择。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面具分别有什么特点,该怎么扮演,只能勉强通过眼眶处是否画有浓密夸张的睫毛来分辨面具对应的角色是男是女。 但是说到要竞争上岗的话…… 许多人马上转身,目光像是雷达一般扫过二楼观众席上的面具。 然而二楼实在太昏暗的,而且人群层层叠叠,他们只能看到栏杆边缘戴什么面具的都有,但站在后方的却完全看不到。 在他们试图数出相同面具的多少时,舞台上传来一道声音说:“我就选这个。” 众玩家豁然回头,发现之前开过口的眼镜男已经登台,拿下了一个面具。 那个面具上描画了许多金色的藤蔓状纹路,算是所有面具里不算简单也不算复杂的一个。 团长雅巴沃仰了仰下巴:“既然选好了,就带上吧。” 眼镜男顿了顿,在万众瞩目中摘下眼镜,戴上了面具。 这面具拿在手上颇有弹性,一贴近脸皮,就仿佛有一阵无形的吸力,一下牢牢贴在了脸上。 就在这一瞬间,团长雅巴沃一挥手,高声道:“就在这一刻,我们剧团又诞生了一位乐师坦尼森!” 什么?乐师? 所有玩家愕然地看着台上的眼镜男,那张面具居然是乐师的面具? 这辈子就没碰过乐器的眼镜男僵住了。 眼镜男僵了片刻,就抬手想要把面具揭下来。 他摸了片刻,居然没找到面具的缝隙揭下来。 “你干什么?你要放弃参演资格吗?”团长雅巴沃唰地扭头,定定地看着眼镜男。 眼镜男动作一顿,平静地开口:“我不会乐器。” 团长雅巴沃诧异地说:“你在说什么?乐师坦尼森怎么可能不会乐器?对了,你们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 他跺了跺手杖,笑眯眯地说:“别担心,面具会给予优秀的表演者以馈赠。从戴上面具的瞬间,你只需要相信,你就是才华横溢的乐师坦尼森。” 说完,他示意下一个玩家上台选面具。 奚郁打量着那些面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张面具严丝合缝地贴着脸皮,皮肤融为了一体,他居然摸不到缝隙将这个面具揭下来。 难道刚刚那手突如其来,根本不属于他的扑克技巧,来自于他脸上这张面具? 只一瞬,奚郁就拧起了眉。 以系统的尿性而言,任何的馈赠通常都代表极其高昂的代价。 玩家们终究还是陆陆续续上前选择面具, 眼镜男是“乐师坦尼森”,沈爱是“女伯爵曼斯菲尔德”,女主角“华莉斯”落在了一个风情妖娆的女人手里,其他人也分别戴上了属于自己的面具。 团长雅巴沃看着带上面具的玩家们,满意地点头:“新人们,剧团里的两条法则,给我牢牢记住了。第一,从今天开始,忘掉你曾经的一切,忘掉你们曾经是谁。在剧团里,你们就是面具所代表的角色,必须沉浸地以角色为蓝本来生活来真正入戏。我不希望听到有任何人使用除了角色名字以外的称呼,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做出不符合角色性格的事情。” “第二,舞台下绝不允许私斗,你们都是剧团珍贵的演员,绝不能发生会影响表演的任何事故。你们要时刻牢记,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的观众得到最好的观看体验!”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到此,剧团迎新才算正式结束。 就在团长雅巴沃拿着手杖准备走下舞台时,有个选了贴身女仆面具女玩家突然开口:“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在大家全都看过来的时候,她高声问道:“你们剧团里有没有谁叫奚郁?或者名字里带着两个字的人?” 整个演出厅一静。 团长雅巴沃脚步一顿,重新转过身看向开口的人,似是有些诧异:“贴身女仆,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女玩家一怔:“什么……啊——!” 她突然剧烈地惨叫着摔倒在地,浑身痉挛抽搐着,双手死命抓挠着脸上的面具,把所有人吓了一大跳。 “让我最后说一次。”团长平静地说:“记住,剧团里只有角色,没有个人。” 第97章 疯狂戏剧(二) 一场剧场迎新就这么在惨叫中结束。 最后那个人蜷缩着身体, 捂着脸喘息的样子,让玩家们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沉默地带着他跟着侍者离开。 二楼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一部分戴着与舞台上相似面具的人散入剧院后方精致的小洋楼或是高耸的城堡塔楼里, 还有更多的人与奚郁一同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先前拉着奚郁跑出来的人愤愤道:“团长雅巴沃居然把那些有名有姓的大角色都拿出来给他们选,凭什么我当时就没有……” 奚郁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的面具到他的装扮扫了一圈。 既然面具所对应的角色里有什么“女伯爵”、“城堡之主”、“乐师”,那么眼前这个人大概就是平民一类的角色。 如果出现在舞台面具架子上待选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大角色, 那他们这些没出现在架子上, 住在地下室里的面具角色, 就是没有名字的“背景板”小角色? 突然,那人回头奇怪地看着他,疑惑道:“魔术师,你怎么不说话?” 奚郁瞬间回神,对上对方面具后狐疑的眼神。 他笑了笑, 指了指身上略显凌乱的白衬衫和黑西裤, 面不改色地说:“我问你,你见过这个样子的魔术师吗?” 那人眉头瞬间高高挑起, 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拔高, 引得昏暗走廊上的人也纷纷看来:“你怪我?要不是我, 你看你迟到后团长雅巴沃怎么整治你!” 奚郁整了整衣领, 说:“魔术师就该一直优雅从容, 我只是不适应我以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出现在大家眼前而已。” 那人顿时恍然, 抓了抓脑袋:“这么说的话……我们藏在二楼角落里,团长雅巴沃看不到的,应该没关系吧……” 奚郁在自己的房间前站定,挥了挥手说:“好了, 我好好要整理仪表了,再见。” “哐啷”一声, 房门在怒容面具的人面前关闭。 蹲在鸟架上的白鸽咕咕叫了两声,蹲坐在桌子上的黑猫也“喵嗷”一声,一下伏低身体窜入黑暗中,只露出一双幽绿的竖瞳盯着他。 奚郁回身,看向黄铜等身镜里的自己。 白色的脸,黑色的嘴唇,脸颊两边各有一个蓝色菱格和红色爱心。 这仿佛长在脸上的面具紧紧贴在脸上,仿佛一层皮肤一般随着脸部的肌肉而做出一个个表情。 只是隔着这一层诡异的面具,奚郁映照在镜子里的每个表情,都仿佛带上了一丝神秘、诡谲、高深莫测和胸有成竹。 这不是奚郁的表情,而是“魔术师”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顿时厌恶地皱了皱眉,对着黄铜等身镜摸着面具的边缘,仔细摩挲着。 不过片刻,他终于找到一条细小的缝隙,一点一点将面具揭了下来。 当黄铜等身镜上映出一张熟悉的,容颜昳丽的脸时,歪着脑袋看着他的白鸽瞬间惊飞而起,扑啦啦直拍着翅膀,角落里的黑猫也尖锐高亢地“喵”一声,浑身黑毛炸开。 奚郁随手将面具丢在圆桌的扑克上方,转头看向房间内堆放的各种奇怪又陌生道具,摸了摸下巴。 每个人都要扮演自己的“角色”,而角色们都有早已设定好的“剧情”和“人设”。 但他根本并不知道对应的剧情和技术。 这次好歹糊弄了过去,但长久这么下去,他迟早会暴露。 除非…… 奚郁双眼里的复杂情绪明灭不定,喉结微微上下滑动着。 除非,放下意识里的防守和抵抗,接受面具上传来的“灌输”。 只是一旦接受,他将与面具融合,在接受面具赋予的演绎能力的同时,也会被意识入侵。 他看了那张面具片刻,终究是选择了再次拿起带上。 想要从系统的掌控下取得这个世界的灵性,他终究无法拒绝戴上这张面具。 拒绝不了,唯有接纳它,让它指引我。 奚郁在躺椅上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将面具重新戴回脸上,闭上了眼,放开心神的戒备。 在这个瞬间,他一下跌入色彩鲜艳的梦境里。 蓝色菱块和红色爱心在五彩斑斓的彩带间漂浮,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高高的林肯帽的男人背对着奚郁,正在一间眼熟的屋子里一遍一遍地练习他的魔术。 眼前画面一转,男人站在舞台上,被平民们围绕着娴熟地在音乐声中玩着扑克,随后魔杖轻轻一点,白鸽从帽子中飞出,引起台上台下惊呼一片。 最后,男人的手从围观的一位衣着华丽,脸上同样戴着眼熟面具的少女肩上一拍,手上多了一朵怒放的玫瑰,被他送给了惊喜的少女。 只有座下的观众清晰地看见,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上,提着少女腰间别着的精致钱袋。 魔术演出落幕,男人优雅退场,隐入人群中,徒留丢失钱袋的少女在舞台上惊慌失措,只剩下手里的一朵玫瑰。 眼前的一切如同电影般飞快地重复播放,恍惚间,奚郁伸手从少女肩膀处捏起一支玫瑰,将玫瑰递给那位少女。 躺在躺椅上的青年猛地坐起身,抓着躺椅的扶手一动不动。 黑猫警惕地从阴影处探出头来,盯着青年看了片刻,突然柔软地“喵”了一声,慢悠悠地踱步而出,贴着他的脚腕转了一圈。 在房间里扑啦啦飞着的白鸽也朝着青年飞来,稳稳地立在他探出的手指上。 青年托着白鸽起身,熟稔地将它重新放回鸟架上,再弯腰一捞,将脚边的黑猫放到旁边的彩色箱子里。 他再一次打量着这间屋子,随手捏起架子上的一枚硬币。 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肌肉记忆,他就能让硬币在指尖灵巧地翻转,然后一握拳,再摊开手,硬币消失在了他手里。 他像是个好奇宝宝,依据记忆将工作间内的一个个道具都玩了一遍,最后捏起躺椅旁散乱的扑克,低笑着往上方一抛。 扑克牌高高飞起,在巧劲下飞快地旋转着直直掉落,而青年的右手放松地放在桌面上。 包了金边,锋利硬直的扑克“唰”地落下,锋利的边缘直直扎入青年的手腕。 “喵嗷——!” …… “魔术师!魔术师你在哪?!” 团长雅巴沃抓着手杖,怒气冲冲地赶到医务室,指着正抬着手腕包扎伤口的青年怒骂:“看看你干了什么!一个魔术师居然会伤到手腕,你还怎么在舞台上表演魔术。” 他就像是一只愤怒的公牛,胸膛剧烈起伏着,毫不客气地叱骂道:“你以为现在没人顶替你这个角色,就有恃无恐了?我告诉你,你这种小角色我随时可以删除,把你丢进垃圾桶里,让其他角色顶替你的戏份!” 奚郁抬起头,眨了眨眼说:“雅巴沃先生……” 团长雅巴沃挥舞着自己胖胖的手臂,手杖在医务室里乱挥:“叫我团长雅巴沃!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在剧团干了?你……” “团长雅巴沃先生,”奚郁从善如流地改口,微笑着说:“我的手还没断呢,我保证我可以在正式表演前重新恢复到能登台演出的程度。” 团长雅巴沃狐疑地看着他,阴着脸看向一旁戴着鸟嘴面具,正在收拾染血棉球的鸟嘴医生,问道:“他的手现在怎么样?” 鸟嘴医生的声音隔着面具,有些发闷:“他的手筋被割伤,但也没彻底断,伤好后还是能正常使用的。” 团长雅巴沃目光扫过奚郁被缠上层层白绷带的手腕,神色不明。 奚郁微微动了动发麻无力的手指,微笑道:“我一定能做到的,团长雅巴沃先生。” 他脸上笑容更胜:“毕竟……你现在也只能相信我了,不是吗?” 团长雅巴沃的手杖重重地跺在地上,冷哼一声:“十天后就是万众瞩目的大舞台了,我给你八……不,七天时间。如果你不能在七天内恢复到之前的水平,我就把你这个该死的角色删除了!让我想想让谁替代你,那个叫‘愤怒的平民’的家伙就不错……” 团长雅巴沃拄着手杖“哒哒哒”地走了,奚郁再次看了看自己被裹上白绷带的手腕,尝试着张合手指,一阵钻心的剧痛从手腕直窜入大脑。 七天,要让手腕恢复到正常使用状态,还要将魔术各种眼花缭乱的技巧掌握到可以上台表演的水准? 鸟嘴医生怜悯地看了奚郁一眼,将镊子放回器械盒子里。 奚郁倒是没什么反应,礼貌地向鸟嘴医生道了谢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内。 鸟架上的白鸽咕咕叫着,那只黑猫再一次缩在角落盯着他。 他忍着疼从架子上捏起那枚硬币,尝试让硬币再一次在指尖翻转。 然而硬币翻了一下,就从他颤抖着无法合拢的指缝掉落在地,叮铃铃地滚落在地。 他又拿起圆桌上染血的扑克,然而这次还没等他捏稳,这些扑克牌就如雪花般从他僵硬的手里滑落,散乱地掉了一桌一地。 很好,这下确实破除了魔术师面具对他身体的控制。 但同时,因为伤到手筋导致的运动功能障碍,让他基本不可能在七天内重新掌握并实现魔术技巧。 这可真是有点糟糕啊。 奚郁摸了摸下巴,放弃继续勉强自己可怜的右手,重新打开门走了出去。 至少也要先想办法让手恢复最基本的运动功能。 剧团的地下室面积很大,悠长昏暗、错综复杂的长廊串起地下室里所有没有姓名的角色的房间。 走廊两旁如出一撤的棕色木板门和挂在门上简短随意的角色名,仿佛就概括了门后那个生命的存在意义。 奚郁穿过走廊,经过一扇扇一模一样的、简朴粗陋的房门,突然听到前方拐角传来一声惊叫,随后是一阵呯铃哐啷的战斗声。 “你……赵明菲你疯了吗,你怎么……” 戴着描绘盔甲花纹面具,身穿守卫服饰的男人捂着被撕咬出一排牙印的手臂,惊骇地看着眼前身穿女仆长裙的女人。 这个女人浑身诡异地抽动着,双眼死死盯着男人,描画成红色的嘴巴越张越大,嘴角几乎要裂到耳后根。 男人犹自不可置信,不过是分开了几个小时,同伴怎么就变成这幅鬼样子了? 难道是因为之前在演出厅里那个“惩罚”? 他唰地抽出腰间佩着的银亮长剑,但女人速度超乎常理的快,他身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许多伤口。 但男人到底是个身经百战的玩家,他迅速抓到一个空隙后退,下意识地握紧手中长剑,目光微冷。 如果,如果她真的变成了怪物,那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突然,清脆的掌声不紧不慢地在走廊拐角处响起。 两人一惊,同时扭头一看,一个挺拔清俊的青年不知何时站在拐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看我发现了什么?无视团长雅巴沃的规定,在偷偷私斗的两个人?” 青年看向女人,眉头微挑:“你是贴身女仆?你给少女华莉斯送下午茶了吗?” 女人动作一僵,倏地合拢嘴巴,半掩着唇含含糊糊地说:“这,我,我马上就去了。” 说完,贴身女仆转过身,捂着嘴匆匆离开。 男人愣了愣,看向青年脸上的蓝色菱形和红色爱心图案,迟疑地开口问道:“你是……魔术师?” 青年右手按住左胸,优雅躬身一礼,“没错,我是剧团里的魔术师。” 白衬衫袖口滑落一小截,露出他右手腕上鲜明的白色绷带。 就在男人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时,就听这个魔术师微微歪头,似笑非笑地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我刚刚似乎听到城堡守卫你喊了一个……属于个人的名字?私斗加喊出个人的名字,城堡守卫你可真是热衷于花式踩雷呢。” 第98章 疯狂戏剧(三) 男人狠狠一怔。 隐隐骚乱的声音从走廊两侧传来, 似乎是有人听到先前的骚乱,往这边来了。 眼前的魔术师耸了耸肩,说:“新人就是新人啊, 就算亲眼见了那位贴身女仆的前车之鉴也还这么不谨慎,祝你能挺过团长雅巴沃的惩罚吧。” 男人瞳孔微缩。 贴身女仆的前车之鉴……惩罚…… 同伴抓着面具倒地惨叫,以及突然变得极其怪异的模样…… “等等!”男人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紧紧抓住了转身意欲离开的魔术师的手臂。 他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在魔术师瞥来的视线里飞快地说:“我知道你, 你的手受伤所以没办法表演魔术了吧,我有治疗的方法,你别跟其他人说这件事……” 眼看着魔术师脸上露出明显的不相信的表情,而纷乱的脚步声已经靠近走廊拐角了,男人顾不上其他, 死命拽着魔术师, 将他拖入自己房间。 “我们单独细聊,单独细聊……” 直到那扇木门重重地阖上, 男人才彻底地松了口气,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魔术师抱臂站在门边, 冷眼看着男人。 男人倒了两杯水, 说:“坐一坐?” 魔术师没动, 只慢吞吞地开口说:“鸟嘴医生都没有办法治愈, 你一个城堡守卫居然说你有办法?” 男人一听,就知道有戏。 他眼珠子一转,拿出一瓶最低级的治愈药剂,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我通过某种途径得到的神奇的治愈魔药, 世上仅有一瓶,非常罕见。用这瓶魔药换你守口如瓶绰绰有余了, 你还得另外付出些代价才能从我手里拿到这瓶药剂呢。” 然而魔术师并不买账,只眉毛一挑,好笑道:“你说是就是?谁知道你这瓶魔药究竟是毒药还是治愈魔药?” “你不相信?那你亲眼看看。”男人当即打开这瓶药剂,举高往嘴里倒了一口。 他还知道这瓶药剂是要拿来做交易,嘴巴没有碰到瓶口。 一口药剂下去,男人手臂上被咬伤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些许。 眼见魔术师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男人得意地说:“你到底要不要交易?你要是不交易,我就自己把这药剂喝了。” 魔术师却突然笑了一声:“看来也没这么罕见。” 男人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魔术师微笑着说:“那你想要用这瓶药剂跟我交易什么呢?” “首先,你必须对刚才所有的事情守口如瓶。”男人细想后,又说:“然后详细地回答我三个问题。” 魔术师无所谓地说:“行吧,如果我知道的话。” 男人拿出一个奇怪的机器摆弄了几下,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别想糊弄我,我可是能分辨你说的是真是假。第一个问题,我想知道剧团里有没有奇怪的人?比如做出和角色举动不符的行为,或者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发现魔术师在盯着他,男人迅速补充说:“当然是除了我们这些新人以外的。” 魔术师想了想说:“大家都很正常啊。” 男人:“或者是今天在他身上发生了和以往不同的事情的,你再想想?” “啊,这么说的话,”魔术师用没受伤的左手一打响指,笑眯眯地指着自己:“魔术师重要的手受伤了,算吗?” 男人脸色微变,盯着笑吟吟的魔术师看了片刻,继续追问:“除了这个呢?还有别的吗?” 魔术师:“没了,今天早上的迎新大会结束后,我就回到我自己的工作间里研究我的魔术,除了去医务室,没再出过门。” 男人沉吟着,马上接到:“第二个问题,你的手怎么受伤的?” 魔术师面具后的奚郁笑了笑,目光从那个亮着蓝光的机器上面一扫而过,说:“当然是为了十天后的盛大舞台在准备魔术表演啊,要登上那样的舞台,可不得拿出我压箱底的手段,结果就受伤了。” 男人一听,见机器始终亮着蓝光,到底是接受了魔术师这个说法。 毕竟这个魔术师受伤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地下室,据说被送去医务室的时候,手腕上还竖直插着张扑克牌呢,没点技术还真没法这么受伤。 “最后一个问题。”男人顿了顿,说:“刚刚那个贴身女仆……她怎么变成那个样子了?明明早上还好好的。” “她啊,”魔术师笑了,“她在入戏啊。” …… 奚郁拿着药剂离开城堡守卫的房间,在拐角回收掉小小的机械音响。 魔术师有魔术师的处理方式,刚刚走廊外根本没有人,一切都是他给那个玩家施压的小手段而已,但凡他再犹豫一会,说不定就会穿帮。 顺利地回到了工作室后,他就将药剂灌进肚子里。 药剂是浅绿色的,带着一点清浅的甜味,顺着喉管一路往下。 明显的热意从胃部往四肢百骸扩散,最后热意凝聚在奚郁的右手腕上。 他解开绷带一看,发现被缝合的伤口肉眼可见地飞快愈合,血痂掉落,露出略显丑陋的粉色疤痕和上面整齐的黑色缝线。 他干脆自己拆了线,右手微微张合,最后用力握拳。 手上青筋在疼痛中绷起,他却始终没有松手。 右手动作时,还是带着一阵难以忍受的酸痛,但已经能做一些正常的动作了。 真是神奇,他还是第一次感受这种伤口飞快愈合的感觉。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硬币,再一次尝试让它在指间旋转。 放空思绪,他任由右手自己在某种牵引中动作,然后他的右手在疼痛中不受控制地一个抽搐,硬币从他手里翻出,毫不意外地掉落在地。 奚郁盯着掉在地上的硬币,嘴角却勾了起来。 很好,他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此后,他干脆深居简出,待在自己的工作间里,根据当初短暂体验过的记忆,埋头在一堆道具里练习。吃饭匆匆从食堂打包,累了就在工作间内的躺椅睡一觉,还不忘抽出时间喂喂鸟,撸撸猫。 这样的生活简单而规律,没几天所有人都知道了魔术师在为了团长雅巴沃的考验而埋头苦练。 但玩家内部却悄悄炸锅了。 这天,戴上“女伯爵曼斯菲尔德”面具的沈爱以举办茶话会为由,将玩家们聚集起来。 身为女伯爵,居住的地方自然是剧团的上层区,就连茶话会的地点都是在她居住的小楼附带的小花园里。 沈爱喝了一口茶,问道:“各位,有没有什么发现?” 戴着各色面具的玩家们各自坐着不出声,气氛有些沉闷古怪。 “已经过去五天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还因为各种各样的失误,有四个人已经‘入戏’,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沈爱哐啷一声,将茶杯丢在桌上:“真厉害啊,各位。” 进来十二个人,但现在坐在这里的,只剩下了八个。 女主角“少女华莉斯”的扮演玩家撇了撇嘴,说:“这次围剿本就是以你们为主,现在进展不顺利就拿我们这些辅助人员撒气?” 见还有人附和“少女华莉斯”的话,沈爱冷笑:“可当初商量最终的分配方案的时候,你们也没当自己是辅助人员啊?” “是你们自己咬死了要当‘主角’,现在又说自己只是个辅助人员?”她盯着带着面具的女人:“……你忘了吗,‘少女华莉斯’?” “少女华莉斯”顿了顿,终究是在沈爱的逼视中别过了头。 “吵这些有什么意义?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人找出来吧。”扮演乐师的眼镜男双手交叉,开口说:“我还是坚持觉得那个魔术师有问题。” “城堡守卫”男人开口:“可是他跟我说的都是真的。” 眼镜男并不退让:“那你告诉我,副本让这么一个角色受伤的意义是什么?” “城堡守卫”男人一噎。 “如果说,是为了让我们看看被舍弃的下场,逼迫我们主动和面具融合呢?”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城堡主人格雷戈里”扮演玩家幽幽开口。 眼镜男皱眉:“可是……” “如果还有怀疑,就在第七天他向团长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试探他好了,现在还是先各自继续找吧,大家记得及时互通有无。” “城堡主人格雷戈里”一锤定音,说完直接起身离开。 “少女华莉斯”瞥了沈爱一眼,也跟着起身离开。 气氛莫名僵滞。 沈爱盯着“城堡主人格雷戈里”的背影,眸光渐冷。 扮演城堡守卫的男人左看右看,只觉得头疼。 自从进来这个副本后,他们几个玩家之间的摩擦越发激烈。 但也不奇怪,声称有秘密武器的罗刹海至今不肯泄露一丝半点,而他们这些被雇用的又无法从副本里得到什么有效线索。 但仔细想想,摩擦的双方简直能和他们戏剧中的角色一一对应,就仿佛角色的关系在现实里重现…… 男人猛地一个激灵,不敢再深想。 “我叫庄若,我叫庄若,不是什么城堡守卫……不对,是扮演城堡守卫的庄若……” 他在心里连连念叨着,确定还记得自己是谁,才松了口气。 时间飞快流逝,一眨眼就到了第七天,奚郁向团长雅巴沃证明自己还有能力上台的时候。 地点就在演出厅巨大的舞台上。 依旧一无所获的玩家们,和其他来看热闹的npc松散地坐在观众席上,连同坐在第一排的团长雅巴沃一起目光灼灼地盯着舞台上的青年。 聚光灯亮起,奚郁一步一步踏上舞台,摘下头上的林肯帽盖在胸前,优雅地朝着观众一礼。 在观众席稀稀拉拉的掌声中,他嘴角一勾,将手中的林肯帽朝着半空中一抛。 “扑啦啦——” 十多只白鸽接连不断地从在半空中的帽子里飞出,白色的羽毛随之飘飞。 团长雅巴沃一下坐直了身体,惊愕地张大嘴巴。 魔术师不是只有一只白鸽吗?这些鸽子哪来的? 那顶神奇的帽子在空中打了个旋,放飞了众多白鸽后,在满场惊呼中重新飞回魔术师白皙纤长的手上。 魔术师重新扣上帽子,手臂向上一扬,笑道:“欢迎观看我的魔术表演,接下来,可别眨眼哦。” 第99章 疯狂戏剧(四) 魔杖敲敲帽檐, 一只黑猫从本该空无一物的林肯帽里一跃而出,他状似疑惑地探头看了眼帽子里头,再次敲了敲帽檐后魔杖往上方一扬, 许多花花绿绿的彩色气球从小小的帽子里飞舞而出。 在观众们的惊呼中,台上的魔术师挥舞魔杖,凌空轻点半空的气球, 那些飘在舞台上的气球顿时凭空炸开, 一朵朵小小的彩色礼花在半空中炸开, 俏皮地引得黑猫追逐着彩色礼花颠颠地一跑一跳。 最后魔术师潇洒地扬手,将魔杖往舞台侧边一丢,引着黑猫跑下舞台。 在舞台下的欢笑声中,他在舞台上一振双手,手腕一转, 一张华丽的扑克牌出现在他手里。 随后便是眼花缭乱的扑克牌表演, 魔术师甚至开始将一张张扑克牌像是抛球一般凌空抛起,又帅气利落地一一接住, 再一旋身, 扑克牌竟然在他手上叠成了高高的金字塔。 随后他一松手, 金字塔扑克牌散乱跌落, 魔术师利落地用帽子兜起所有扑克牌, 再向观众展示时, 所有扑克牌都消失在了帽子里。 团长雅巴沃用力鼓着掌,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 简直超乎预期,这样的表演足以登上那个最华丽的舞台了! 坐在一处的玩家们互相对视一眼。 面具传递给他们的剧情只有模糊的大致剧情,他们还真说不好这个表演是不是“魔术师”应有的水准。 不过, 他们也不是毫无准备。 被悬吊的华丽大箱从舞台上垂落,嘎啦嘎啦地顺着牵引落在了舞台。 大箱四面隔板轰隆四面散开, 露出内里装满了水的透明玻璃箱体。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就是激动人心的水箱逃生魔术了!我将被锁上手脚从全密闭的水箱里逃生,唯一的自救手段就是一根细铁丝。这真是一项危险又刺激的挑战,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在舞台上挑战成功,各位,祝我成功吧。” 说完,奚郁利落地脱去西装外套,穿着白衬衫和西裤上前接受助手,也就是那位“愤怒的平民”给他拷上手铐脚铐。 他向观众展示手铐脚铐,让他们确认确实锁上了之后,深吸一口气一把跃入水中。 “哐当”一声,水箱上方的隔板重重落下,自动锁扣在所有人眼里“咔嚓”一下锁上。 眨眼之间,魔术师就被彻底锁在了台上的水箱里。 助手还在观众的眼里用力摇晃了一下水箱盖,确认这个水箱盖确实紧紧锁住。 随后吊着水箱的钢索向上收紧,将透明水箱吊在了半空中。 舞台上的音乐变得紧张激烈起来。 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笼罩住奚郁的全身,他屏息凝神,飞快用手里的细铁丝捅进手铐的锁眼之中。 但即便如此,隔着玻璃看他,依旧是从容不迫、动作优雅的。 那修长的手指捏着细铁丝在锁眼里挑了几下,很快就撬开了手铐。 他向观众展示了一下重获自由的双手,又躬身开始解脚铐。 团长雅巴沃直起的背又重新靠在椅背上。 他早就看过这个水箱逃生魔术很多次了,也基本知道这就是骗骗舞台下的观众而已,还不如刚刚热场的几个表演有意思。 观众席上的玩家们再次隐晦地对视,默不作声地一同看向舞台。 果然,水箱里的魔术师顺利解开了脚铐,暗红色的幕布也如期从舞台上降下,遮住了水箱。 团长雅巴沃漫不经心地想着,接下来就该是魔术师推开暗藏玄机的顶盖,出现在水箱顶上了吧…… 幕布后的奚郁也如团长雅巴沃所料,向着水箱顶部游去。 这水箱的顶盖看似被锁上,其实锁销是开的。他只需要一推顶盖,就能翻出水箱站在水箱顶上,完成这个表演。 他游到顶盖上,抬手一推。 ……没推动。 他心下一沉,双手用力再推,顶盖却严严实实地动也不动。 原本应该打开的锁销被锁上了! 不仅如此,他还能感受到,厚重的顶盖上,还有某种极其沉重的力量压在上面。 如果他想要暴力破开,以他这种在水中毫无凭依的状态,除非利用体内那股被他死死压抑着 的狂暴力量,否则基本不可能。 但是这样一来,他的眼睛必定会变红,而他的身份将会暴露无遗。 口鼻已经控制不住泄出细小的气泡,腹部和胸腔开始发疼,他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幕布外助手已经在引导观众们一起倒数。 三二一后,幕布按照预期的时间升起,但魔术师居然还在水箱里?! 众人只见魔术师在水下用力敲了敲顶盖,焦急地对着台上的助手来回比划。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这是怎么回事,出事故了? 助手着急忙慌地去操控机关,但是吊着水箱的钢索“咔咔”两声,居然只是晃悠了几下,就不动了。 水箱悬在半空中,其他人根本够不着,只能等着助手将沉重的移动木梯推过来。 但奚郁根本等不及那个慢吞吞移动的木梯了。 他按着玻璃的手用力收紧,青筋绽开,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那些玩家的意图。 团长雅巴沃禁止私斗,他们就让他众目睽睽下死在舞台上的水箱里。 台下眼镜男勾了勾唇,一旁的沈爱捏着手里的黑蕾丝折扇缓缓扇着,目光阴冷地盯着半空中的水箱。 你是奚郁吗?如果不是,那就死在水箱里吧,正好可以排除一个干扰项。 奚郁闭上眼,猛地呛咳了一口水。 原本升上去的幕布突然“唰”一下再次落下,将水箱遮得严严实实。 视线受阻,观众席上发出更大的惊哗,就连玩家们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往舞台上靠近。 怎么样?是逼出他真身了,还是淹死了? 只听到一声剧烈的“哗啦”水声,一大片水花倾泻洒在舞台上,遮挡水箱的幕布随着程序设定再次升起。 在所有人的惊叫中,剧烈摇晃的水箱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透明的水在箱子里晃荡。 箱子顶盖还严严实实锁着,水箱也还悬在半空中,但是里面的魔术师去哪了? 在大家围聚在舞台边茫然无措的时候,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从另一侧的舞台暗处走出来。 浑身湿透的魔术师重新走到了灯光下,胸膛稍显剧烈地起伏着,湿衣湿发贴在身上勾勒出优美的身体线条,裤脚还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水。 他在众多惊愕的视线里在聚光灯中心站定,双臂高举:“女士们先生们,我成功逃脱了!” 魔术师的嗓音还带着一丝呛水后的暗哑,但也无法影响大家在惊愕之后的轰然响起的惊喜尖叫和掌声。 沈爱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看还在晃悠的完好水箱,再看看舞台上的魔术师,喃喃道:“什么意思……他是奚郁吗?” 眼镜男看着面具后那一双依旧浓黑的眼眸,眉头紧紧皱起。 团长雅巴沃一把翻上舞台,用力拍了拍奚郁的肩膀,脸上的黑色面具都无法阻挡他脸上的笑容。 “太棒了!刚刚那一段都是设计好的吗?这个表演必须搬上我们三天后的最大舞台上!” 魔术师却低咳了几声,低声说:“抱歉,水箱逃生魔术恐怕没办法表演了。” 团长雅巴沃一愣:“什么?” 魔术师苦笑一声,“刚刚是真的出舞台事故了,如果不是我提前在水箱玻璃上开了个暗门,恐怕就真的……” 助手“愤怒的平民”一下慌了:“可是我没动顶盖啊,顶盖怎么会出问题?” 没人理会助手,团长雅巴沃当即跑到观众无法看清的水箱背面,果然看到水箱背面开了一个小口,水箱里晃荡的水流还在哗哗地从那个窗口溅出来。 冲上舞台的玩家们也看到了这个小小的窗口。 就连水箱后,未被灯光打亮的背景布上都有一道明显的往下拖拽的水痕,彻底重现了魔术师的逃生道路。 团长雅巴沃急了:“这怎么行?水箱逃生魔术是整个魔术表演的最高潮,没了还怎么表演?” 魔术师:“这个暗窗被破开就没法复原了,剩下三天时间已经没办法再准备一个道具水箱。” 沈爱的目光如刀一般扫过来,厉声道:“不对!你怎么会想到开这个暗门?你早就知道今天的水箱表演会出问题?” 还废了他们在正式舞台再做一次手脚的可能。 魔术师一摊手,一脸无奈地解释说:“之前玩个扑克都能倒霉伤了手筋,谁知道这股霉运什么时候能离开?于是我就在水箱的玻璃上开了个暗窗,没想到……” 团长雅巴沃不容置喙地说:“不行,水箱逃脱魔法必须上,水箱我来想办法,就按今天这个情景来编排!” 奚郁默了默,说:“行吧,希望团长给我配备个好点的水箱……但是挺奇怪的,这个水箱原本好好的,顶盖怎么会突然出问题呢?” 他仰起头看向悬在半空中的水箱,扬声道:“‘愤怒的平民’试试能不能放下了看看?” 助手“愤怒的平民”诺诺应声,连忙往后台的操控台跑。 然而还没等他跑下舞台,舞台顶上就传来刺耳的“嘎啦”一声。 下一秒,悬吊在半空中的钢索突然一松,巨大的水箱轰然朝着舞台上砸下来! 舞台上的众人惊叫着闪避,只听剧烈的“嘭”的一声巨响,砸在舞台上的水箱玻璃碎成渣渣,液体冲着碎玻璃流了一地,钢架骨骼直接扭曲变形。 奚郁逆着人流走上前,探头在变形的水箱顶盖看了看,从本应打开的锁销处捏下一枚略微变形,刻满符文的三角金属硬片。 他将这枚金属硬片展示给所有人看,似笑非笑地说:“看来……是有人想要我死啊。” 团长雅巴沃上前动作粗鲁地夺过奚郁手里的金属片打量片刻,登时勃然大怒:“这是已经使用过的封禁符文!是谁,居然将我团长雅巴沃制定的规则视若无物……来人,给我严查!绝不能让我珍贵的演员再受任何伤害!” 玩家们的脸色极其不好看,沈爱手指更是用力发白,几乎要捏碎黑蕾丝折扇的扇骨。 奚郁嘲讽地看了那群玩家们一眼。 虽然他这七天埋头苦练,但也不是对外界形式一无所知。 上台表演需要和本就与面具融为一体的npc们竞争,据他所知,他们好几个都还没压下自己的竞争者吧。 这一严查,就算查不出他们,但他们动手脚的空间也被剧烈压缩,能否上台也变成了一个未知数。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100章 疯狂戏剧(五) 这一个严查压下来, 众玩家顿时安分不少。 但剧团这两天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平静水面下的暗流狂乱地卷席着所有人。 最终演员名单将于两天后确定,他们在寻找奚郁这件事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现在他们必须先保证自己能够登台,不至于因为无法通关而彻底留在这个副本里。 而这一切都与奚郁无关。 他这两天就撸撸猫,逗逗鸟, 上午听说某个“少女华莉斯”的备选演员突然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 下午听说另一个“乐师坦尼森”备选右手粉碎性骨折无法弹奏乐器, 晚上就轮到“城堡主人格雷戈里”备选脚崴了走不了路。 团长雅巴沃暴跳如雷,却始终抓不到肇事者的小辫子。 奚郁怀里揣着黑猫,慢悠悠地喝了口热茶。 也不知道是这些玩家手下留情还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这两天居然没有一个人死亡,最多也只是受伤无法登上舞台而已。 猜对了一半的奚郁不知道, 这一切的发生有多么离奇。 在“少女华莉斯”npc备选的杯中下毒, 她才喝了一口,身前的圆桌突然断了一条腿, 热茶都撒在她身上。后来去医务室时毒发晕倒, 被鸟嘴医生救回来后只是哑了嗓子。 在“乐师坦尼森”npc备选经常去散步的幽僻小林子里设下深坑加天降巨石陷阱, 本来他必死无疑, 谁知道他在踩进陷阱里前一秒突然迟疑了一下, 在触发深坑陷阱后好险没踩进去。最后还是被躲在一旁的眼镜男想办法将他往陷阱的方向一推, 才被天降巨石砸到右手粉碎性骨折。 在“城堡主人格雷戈里”训练场的人形靶子内装入触发型毒箭,谁知道他训练时一剑正正好劈在毒箭的发射口,导致毒箭冒出头后卡了一卡,没能第一时间刺中他的心脏。最后他是为了躲避后续激发的毒箭才导致脚崴。 这接二连三的巧合直让玩家们怀疑人生。 虽然他们最终都取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但他们试图通过死亡来排除人选,逼出奚郁的计划也彻底宣告失败。 原本他们都觉得奚郁是魔术师这件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现在这个可能性也在飞快下降。 谁都杀不死,而且都有各种奇怪的躲过死亡的办法,这让他们没有办法判断究竟谁有异常,因为大家都很异常。 “还是不一样的,其他人都已经没办法上舞台了,只有魔术师还能登台表演。”眼镜男冷静地指出这一点。 “少女华莉斯”翻了个白眼:“你们别忘了,如果不是那个傻逼给了药剂给魔术师,他本来就上不了台。” “城堡守卫”庄若脸色一僵。 “你说得对。”眼镜男点了点头,“可这也是建立在有我们这些‘竞争者’在争取上台的原因才会导致受伤,魔术师又有什么竞争者呢?” “少女华莉斯”一噎。 眼镜男双手交握,微笑着继续说:“从现在的事实来看,魔术师确实还能登台表演。况且当初他是怎么受伤的,本就是他的一面之词。如果是他自己弄伤手腕后,从这位‘城堡守卫’手里骗来药剂,再提前在水箱里开了个暗窗……” “他有竞争者。”一旁的“城堡守卫”庄若突然憋出一句。 在所有人看来的视线里,他像是想证明什么地飞快说着:“我有一次看到团长跟那个魔术师的助手,就那个叫什么平民的说让他顶替魔术师,我也看到过他私下偷偷练习玩扑克。” 众人面面相觑,眼镜男推了推面具上的眼镜,平静地说:“可是那位‘愤怒的平民’只是个平民角色,他没有魔术师面具。” 庄若一下炸了,唰地站起来:“这是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我还能说谎骗大家?而且根据对奚郁的行为逻辑分析,他更倾向于将自己隐于玩家视线之外。而且哪有上来就把自己手搞废的?他难道还能提前预知能从我这里得到药剂?你们不觉得魔术师很像是被推出来吸引视线的冤大头吗?” “行了,你坐下吧。”沈爱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桌子,随意地说:“承认自己被npc骗了一瓶药剂很难吗?本来也没指望你一个……‘城堡守卫’派上用场。你还是先杀出重围,为自己争取到上台机会再说吧。” 像是“城堡守卫”这种没有姓名的小角色,竞争对手可海了去了。 庄若狠狠一怔。 本来同伴情况不明就足以让他心乱如麻,现在周围似有若无地瞥来的视线和轻蔑态度更像是一根根尖刺扎入他的心里。 他低喘一口气,默不作声地转身,大步朝着茶话会门外走去。 当初邀请他的时候罗刹海可不是这么说的,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众人像是不知道城堡守卫的负气离去,“少女华莉斯”笑了笑,说:“傻逼走了,怎么说,奚郁会是魔术师吗?” 一直冷眼旁观的“城堡主人格雷戈里”开口说:“他确实没说谎,他看到的情景应该是真的。” “那这位‘乐师’,你怎么说?” “少女华莉斯”转而看向眼镜男,笑嘻嘻地问道。 眼镜男笑了笑,镇定地说:“确实,也不能排除那位奚郁藏在幕后,故意将魔术师推出来吸引火力。而能做到这个手脚的,只有魔术助手和曾经在副本开始前找过魔术师的鸟嘴医生,这两位目前的嫌疑高于魔术师。不过最后怎么做,终究还是看将我们召集起来的‘女伯爵’。” “女伯爵”沈爱眸光微微闪烁,沉吟不语。 “少女华莉斯”忍不住了,看向沈爱的目光微眯:“你们到底要隐瞒到什么时候?难道你们罗……咳,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武器,骗我们进来消遣的吧?” “城堡主人格雷戈里”也沉声说:“你的两个小喽啰都已经迷失了,你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我们了。” “城堡主人格雷戈里”说的不错,原本随沈爱进来的两个罗刹海成员都疑似迷失在面具的控制下,已经忘了他们自己是谁。 沈爱在心里暗骂一声,如果不是之前罗刹海在“万魂绝境”里几乎耗光了精锐力量,她何至于带这么两个废物进来。 她沉默片刻,终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开口说:“我的这个秘密武器,你们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因果律。在我们没办法自己杀死那个npc时,可以利用副本剧情来杀死他。但要使用这个武器,必须先创造一个符合逻辑的,避无可避的必死局面,才能使用这个武器将他一击必杀。” 眼镜男挑眉:“可现在我们连人都找不到。” 沈爱阴冷一笑:“这都是小问题,这个因果律武器可比你们想象中强大多了,系统想要杀死他的决心……超乎你们的想象。” 转眼之间,就到了正式开始表演的前一天,所有演员上台走场彩排。 而其余没选上的备选演员们,也都被要求全体到场,旁观这一次的彩排。 奚郁扫了这些被选中的“熟面孔”一眼,所有有名有姓的角色都毫不意外地由玩家们成功“入选”。 倒是之前那个被他骗了一瓶药剂的“城堡守卫”,没在入选之列。 他视线隐蔽地瞥了舞台上放置新水箱的位置,也不知道这些家伙还会不会再在水箱上作妖。 团长雅巴沃看着这些“选”出来的演员,也没说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抬了抬下巴,说:“去吧,相信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幕布拉开,灯光亮起,黄金面具剧团的戏剧第一次在舞台上上演。 【高大的城堡布景中,不谙世事的少女华莉斯被威严的父亲、城堡主人格雷戈里和一众仆人教导着长大,她时常登上城堡里最高的塔楼向外眺望,但城堡的墙壁太高了,她只能望到被城墙圈起来的半片天空。 她问父亲城墙外是什么样的,父亲说外面充满了荆棘和危险。 她问贴身女仆,贴身女仆说外面都是饱受疾病的平民。 她问乐师,乐师却说外面有山川河流湖泊,有自由又开拓的天地。】 台下的团长雅巴沃用力跺了跺手杖,毫不客气地骂道:“华莉斯!你是少女,纯洁的少女明白吗?别僵硬鬼祟得像个小偷!” “少女华莉斯”的扮演玩家僵了僵,咬着牙努力放松肢体和面部表情。 【少女华莉斯在乐师的帮助下偷偷躲过城堡守卫,登上城墙看了外面的山河落日后,向往外界和自由的心彻底无法控制。她偷了钥匙,在乐师的掩护下逃离了城堡。 城堡外的空气都是新鲜的,少女华莉斯兴奋不已,被外面的一切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即便被乐师坦尼森警告绝不可以在晚上在街道游荡,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她沉迷地看着街头表演的魔术师,浑然不知自己的华丽装扮早已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少女华莉斯”装模作样地捧着脸,眼看着那个魔术师登台,在一群“平民”的围绕中表演魔术。 在舞台上,这一段魔术表演与其说是表演给他们看,不如说是表演给舞台下的观众们看。 这次他们没在水箱里动手脚,有些事情做第二次就已经没有效果了。 在魔术师顺利完成水箱逃脱魔术,飞快地换回一身干燥的衬衫西裤后,她配合着完成最后的魔术师戏份。 【魔术师的手从少女华莉斯肩上一拍,手上多了一朵怒放的玫瑰,被他送给了惊喜的少女。】 “少女华莉斯”接过魔术师手里的玫瑰,不期然地对上了魔术师面具后的双眼。 那实在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濡湿的黑发贴在他的脸上脖颈上,却给他增添了奇妙的性感气息。 那双眼俏皮地对她一眨,就悄无声息地后退,按照剧情消失在平民中,退下舞台。 “少女华莉斯”捏着那朵玫瑰,却有些愣神。 刚刚那个眨眼是什么意思?剧情好像没有这一个情节啊…… 舞台上并不会随着她的愣神而停滞,剧情进展到了下一幕。 【沉迷魔术师表演的少女华莉斯和乐师坦尼森意外走失,身上的钱袋也不知何时彻底不见,为了躲避城堡里派出的女仆和守卫的追踪,少女华莉斯慌不择路地跑入阴暗的小巷里。茫然又无措的少女华莉斯迎来了夜晚,随着阳光的彻底落下,原本平静的街道也开始变得危险诡谲起来……】 “吼——!” 粗粝的吼叫声一下唤回了“少女华莉斯”的注意力。 只见周围戴着“平民”面具的人们突然面目狰狞起来,嘴巴缓缓张开,嘴角直直裂到了耳后根上,露出森森的尖锐利齿。 围堵而来的女仆和守卫也扭曲着露出了尖锐利齿。 甚至不止他们,就连他们重点关注对象,面具上带着显眼的蓝色菱形和红色爱心的魔术师,居然也混在平民堆里,同样尖锐的大嘴同样咧到了耳后。 下一秒,双方瞬间扑击厮杀在一起,撕咬抓扯着,鲜血和残肢骤然在舞台上迸溅横飞。 舞台上彻底变成一片血腥的杀戮场。 完全预料之外的发展,让“少女华莉斯”彻底僵住了。 先前为了抵抗面具对他们的侵蚀控制,他们一直没有从面具里了解戏剧的具体细节。 而且那个魔术师不是他们的怀疑对象吗?为什么会和被面具控制的“贴身女仆”一样咧开大嘴?! 当鲜血溅上她的脸,“少女华莉斯”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彻底清新过来了。 只是“舞台下”不允许私斗而已,那个团长可从来没说过舞台上也不允许。 即便她扮演的角色是主角华莉斯,她也有可能死在这个舞台上! 第101章 疯狂戏剧(六) 台下的团长雅巴沃气得挥舞着手杖:“愣着干什么啊, 赶紧继续演下去啊!” 有异变的裂嘴怪物注意到落单的“少女华莉斯”,张着大嘴垂涎欲滴地盯着她,不断朝她逼近。 就连那个魔术师, 也滴着口水朝她靠近。 “少女华莉斯”已经顾不上什么剧情和表演了,她下意识地一掐手诀,眉心一热, 想要利用自己的精神控制能力彻底摧毁这些怪物的运动神经, 将他们成植物人。 但她的手诀刚一掐起, 突然惨叫一声,捂着脸上的面具软倒了下来。 那些面具人怪物眼里闪烁着冰冷贪婪的光芒,可不会管你究竟是不是还在表演,咧着大嘴流着垂涎的口水,朝着倒地抽搐的“少女华莉斯”扑过去, 利齿狠狠咬上她柔软的手臂。 玩家们大惊, 但他们被某种无形之力抑制着,根本无法冲上舞台。 还没到他们的戏份, 其余人等不许登台! 千钧一发之际, “少女华莉斯”突然睁开眼睛, 长出利爪的手猛地掐住咬住她手臂的怪物, 一把将怪物撕下来。 她缓缓站起来, 同样对面具怪物张开满是尖锐利齿的嘴巴。 台下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无声地看着“少女华莉斯”冲进人群中疯狂厮杀。 这时头戴鸟嘴面具的鸟嘴医生突然从小巷里闪身而出,挥舞手上的铁铲横扫而过,一下扫翻了许多张牙舞爪靠近的怪物。 那把铁铲挥舞着,锋利的边缘以无可匹敌的气势一路砍瓜切菜, 砍得怪物们头颅肢体横飞。 直到包括魔术师在内的裂嘴怪物心生畏惧退走,浑身染血的鸟嘴医生才回身一铁铲敲晕对他龇牙的“少女华莉斯”, 架起倒地的她离开。 整片舞台都被鲜血、肢体和尸体染红,幕布并未如正式表演般拉下,侍者们匆匆上台,动作利落地清理着舞台,还有人飞快地搭建着下一幕的场景道具。 刚刚舞台上发生的一切都被所有在后台候场的玩家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互相对视着,面色极其怪异,最后目光一同看向了从舞台上退下来的“怪物们”。 就像是知道自己已经完成表演,所有“逃”下来的裂嘴怪物们有志一同地合上了裂到耳朵的嘴巴,变回了正常人的模样。 其中就包括已经彻底“入戏”的那位“贴身女仆”玩家,以及他们的重点盯梢对象魔术师。 很快地,包括眼镜男在内的玩家们将视线彻底移开,在其他并未表现出裂嘴迹象的演员里扫视。 无论他们先前怎么怀疑魔术师,但就刚刚那一幕的出现,就证明他不可能是“悬赏榜榜首的异常npc奚郁”,只是这个副本里平平无奇的一个npc罢了,能逃过水箱陷阱大概也是因为副本内的奇怪设定吧。 暗处无人的角落,完成自己戏份的奚郁避开众人视线,在阴暗处捂着侧脸轻轻嘶了一声。 就算有面具的帮助,但是嘴巴裂到耳后真的很痛,痛到他以为自己的脑袋都要随着嘴巴彻底裂成上下两半。 为了在舞台上完成裂口的效果,他不得不又与面具融合了不少。 这次为了打消玩家们的怀疑,他真是下血本了。 他瞥向舞台的方向,一桶桶血污被侍者们提下舞台。 虽然之前已经从面具中窥见一二,但他没想到只是一个彩排,都这么“动真格”。 他嘲讽一笑,怪不得没有姓名的角色比登台名额多上这么多,原来他们对于这个舞台来说,只是个消耗品而已吗? 幕布重新拉开,舞台上搭建的场景变成了鸟嘴医生昏暗的黑诊所里。 病床上被包扎好伤口的“少女华莉斯”恰到好处地幽幽醒转,茫然四看,就对上了端着水走进来的鸟嘴医生。 她在床上瑟缩了一下,小声问道:“你是谁?这是哪?” 看着她堪称脱胎换骨的“演技”,台下的团长雅巴沃满意地点头,围观了全程的玩家们却是心里一沉。 虽然还不确定舞台上的“少女华莉斯”是否已经被面具控制,但他们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个舞台不允许他们使用不符合面具角色人设的力量,也不许剧情出现偏差。 戏剧剧情还在往下飞快推进。 【少女华莉斯被鸟嘴医生救下,被告知外面的所有平民都身患重病,并得知只有魔族不会感染这种疾病。因为被病人咬伤的她还出现了手部爪化的新症状,医生劝她留下来作为他的实验品,说不定还有治愈疾病的可能。 就在少女华莉斯绝望之时,乐师坦尼森找到了诊所,告知她自己其实是魔族埋伏进城堡的卧底,就是为了救出身陷敌营的魔族公主,也就是她。她不会感染病毒,甚至这种病毒就是城堡主人格雷戈里杀死魔王带走她后,从她身上研究出这种病毒并传播出去。 敬爱的父亲一夕之间变成了杀父仇人兼幕后黑手,失魂落魄的少女华莉斯在乐师坦尼森的帮助下逃出了黑诊所,往遥远的魔族领地而去。在那里,她遇见了魔族正当权的女伯爵曼斯菲尔德,正是这位女伯爵派出乐师卧底救出少女华莉斯。】 沈爱扮演的“女伯爵曼斯菲尔德”一身华服长裙,手握黑色蕾丝折扇登上舞台。 奚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如今“少女华莉斯”的扮演玩家疑似被面具控制,你又该如何应对呢? 沈爱捏紧了手里的折扇,也觉得棘手得很。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剧情,她就想摔下手里的扇子,扭头下场。 【回到魔族领地的少女华莉斯并没有得到多少魔族公主的待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只是被女伯爵当成一个可利用的工具,一个精神标杆和讨伐城堡主人的理由。拥有少女华莉斯携带出来的钥匙和逃跑路线,女伯爵借助散播的病毒控制了所有的平民,由此彻底颠覆了城堡,赶走城堡主人,将城堡彻底占据为魔族的领地。 少女华莉斯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疾病,只是普通人感染了魔族体内含有剧毒的血液导致的异变,这一切都是女伯爵的阴谋,为了掠取城堡领地的毒计。 被软禁的少女华莉斯痛苦又自责,在漆黑的房间里彻底觉醒魔族的力量,冲破束缚,用绝对的力量控制了整个魔族,并将女伯爵抓起来高声宣判,当众处刑。】 舞台在剧情中几经疯狂厮杀,鲜血已经深入木板的缝隙里,染上怎么也清洗不去的暗红,即便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清洗,血腥味依旧浓到令人作呕。 扮演的角色自身带有武力的玩家还好,但是其他的玩家简直是倒了血霉,各个都受了轻重不等的伤,还有两个因为控制不住想要用道具和能力反击,同样倒在地上被面具吞噬。 沈爱就在这种刺鼻的血腥味中被迫绑缚双手,按照剧情以一种颇为屈辱的姿势跪在处决台上。 她下意识地看向“少女华莉斯”,却只从她的眼里看到冰冷的厌恶和杀意。 她狠狠一怔,不受控制地抬头看向头顶那把闪烁着寒光的锋利铡刀,瞳孔剧烈收缩。 “少女华莉斯”拉着控制铡刀的绳索,慢条斯理地开口:“曼斯菲尔德,你还有什么辩解的话要说吗?” 奚郁眼底兴味更浓,站在台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舞台上的“女伯爵”沈爱。 彩排可是动真格的,这位罗刹海的玩家,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你要怎么逃离这把巨大的铡刀?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处决台上的沈爱眼里爆出极致的惊喜,突然在处决台上大叫出声。 然后她在舞台上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所有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癫狂模样吓了一跳,就连手握铡刀控制绳的“少女华莉斯”也愣住了。 “团长雅巴沃,已经可以了吧?这只是一个彩排,你想让剧团里最后一个‘女伯爵曼斯菲尔德’都彻底消失,无人登台表演吗?!” 处决台上的沈爱大声叫嚣着,直接从处决台上站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通通扭头看向舞台下的团长雅巴沃。 团长雅巴沃皱紧眉,颇有种戏剧看到最高潮时被打断的不爽快。 他跺着手上,不高兴地说:“贪生怕死,你们怎么就一点为戏剧献身的精神都没有?” 一旁完成戏份的眼镜男开口道:“团长雅巴沃大人,最好的总要留到最后,留给我们的观众。现在‘女伯爵曼斯菲尔德’确实只剩下她一个,无可替代。若是让她现在就这么为戏剧献身,明天的正式舞台要怎么办呢?” 眼镜男说得不错,除了沈爱以外,女伯爵本来有三人候选,但她们现在一个全身瘫痪在床,一个双腿截肢,最后一个直接在床上昏迷不醒。 沈爱的手段确实狠,但也因此在彩排上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即便团长雅巴沃再怎么不情愿,但沈爱和眼镜男说的都是事实,已经没有再一个可以出演女伯爵的候选了。 这场彩排最后终究是以“少女华莉斯”手一松,舞台半空中的铡刀象征性地空落而下,谁也没砍中为结局。 沈爱扯断身上捆缚的绳索,看也不看一旁的“少女华莉斯”,径直扭头走下舞台。 “少女华莉斯”也扯着嘴角冷笑一声,转身从另一个方向走下舞台。 团长雅巴沃则对着观众席上的演员备选们张开双手,笑眯眯地说:“都看清楚了具体表演细节了吧,明天正式登台的空缺角色就从你们之中选出。记住,一切都是为了给我们的观众们提供最完美最精彩的演出!” 正欲转身离开的奚郁脚步一顿。 这个奸猾的团长,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如果之前那些玩家下手不够狠,那今天这一场彩排全都成了明天正式演员的垫脚石,被这个世界彻底留下。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被侍者们收起的半月形大铡刀,目光扫向从后台大步离去的沈爱背影,饶有兴致地一笑。 今天这个说辞仅能在彩排上生效,到了明天的正式舞台上,她还有什么手段来逃离这把大铡刀呢? 匆匆从后台离去的沈爱紧紧捏着手里的黑色蕾丝折扇,心里兴奋得快要尖叫出声。 符合逻辑,避无可避的必死局面,这不就来了吗! 只要将剧情里登上处决台的人从她改成那个npc,既可以避免她的死亡,还可以借机弄死那个npc,搞到那飙升到近乎三亿的积分! 在强大的因果律武器作用下,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属于女伯爵的小花园里,沈爱再次召开茶话会。 只是这次出现在茶话会的人,只剩下了四个人。 疑似被面具控制了的“少女华莉斯”及没有取得彩排资格的“城堡守卫”庄若直接被排除在外,在场的除了沈爱和眼镜男,只剩下了“城堡主人格雷戈里”和另一个魔族势力角色的扮演者。 被“魔族”包围,“城堡主人格雷戈里”的扮演玩家显得格外沉默。 听完了沈爱强压激动的计划,眼镜男推了推眼镜,微笑道:“女伯爵阁下,这个计划听起来确实不错,但实施起来还有两个明显的问题。第一,我们还没找到那位奚郁到底是谁,第二,我们要如何改变剧情,让对应的人替换掉你?” “这些都可以靠因果律武器解决。”沈爱阴冷一笑:“观众要的不就是精彩吗?我明天送他们一个精彩的舞台,他们还能有什么意见?” 第102章 疯狂戏剧(七) “城堡守卫”庄若本以为没选上彩排的自己只能等死了, 消沉之际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也真的重新被选上,获得登上舞台的机会。 他一时心情复杂, 呆坐在公共小花园里的长椅上沉浸在死而复生的情绪里时,被“城堡主人格雷戈里”的扮演玩家找上了。 庄若被他带进属于他“城堡主人”身份的高大塔楼住处,听对方言简意赅地说:“那个女人……‘女伯爵曼斯菲尔德’已经做好了一切计划, 但我们不能任由她成功,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不能坐以待毙。” 庄若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可是协助沈……咳,那位‘女伯爵’不就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吗?为什么……” “城堡主人格雷戈里”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他们‘魔族’已经抱团了,怎么会容许我们两个仅存的‘城堡’一系来分蛋糕?” “可是……”庄若还是无法理解。 那可是将近三亿的积分,哪怕大头都被沈爱他们拿走, 只拿个一两千积分都足够他们实现自己的愿望离开这个世界了。 “没有可是。” “城堡主人格雷戈里”不怒自威的眉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他再次叹了口气,沉声说:“她们准备借助剧情灭杀那个人, 一旦成功, 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也借助剧情处理掉我们?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逆转局面, 将他们处理掉。” 庄若瞪大眼睛看着“城堡主人格雷戈里”, 只觉得心头升起一阵冰寒刺骨的陌生感。 他还记得, 这张“城堡主人”的面具后的人原本是一个沉稳粗狂又大气的大哥, 怎么他现在变成了这幅只顾自己利益的上位者嘴脸? 庄若脑子混乱,一时只能先胡乱应下。 他仅仅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城堡守卫”,还是别违逆“城堡主人”…… 庄若突然僵住,为自己脑子里冒出的想法猛地打了个寒颤。 什么守卫、主人的, 他们明明只是戴上了面具的演员,是一个副本玩家! 庄若最后连自己怎么走出那座塔楼的都不太记得请了。 在他浑浑噩噩地往地下室的方向走时, 突然看到魔术师和鸟嘴医生正在地下室入口附近交谈。 看魔术师抬起自己的手腕给鸟嘴医生看,他们大概在谈论魔术师手上那个伤口。 庄若不期然地想起了“城堡主人”跟他说的话。 “‘女伯爵’他们现在将人选锁定在‘鸟嘴医生’和魔术师助手‘愤怒的平民’身上,你和他们住得近,有机会再试探一下。” 庄若没想到居然一下遇上了其中重点怀疑对象,周围还没什么人。 他心生一计,对着鸟嘴医生的方向遥遥地大喊一声:“奚郁!” 然后,他就见到魔术师和鸟嘴医生同时转过头,看向他。 “你喊什么呢?”鸟嘴医生有些莫名地问道。 魔术师倒是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地说:“你喊的是之前那个贴身女仆喊过的名字吧?都是第三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呢?” “第三次?”鸟嘴医生又转头看向魔术师。 魔术师耸了耸肩:“第一次迎新的时候,那个贴身女仆不是喊过个人名字吗?第二次,这位城堡守卫又……” “唉等等!” 庄若冷汗都快冒出来,强笑着说:“你们听错了,我喊的是……需要,对,是需要!我在说我需要回去睡一觉了,哈哈。” 说完,他闷头直直走入地下室入口,再也不敢作妖。 鸟嘴医生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对奚郁说:“让我再看看你的手,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怎么好得这么快的。” 奚郁正望着庄若的来处,一座高高的塔楼从浓绿的枝叶间冒出头来,如一位沉稳持重的领主。 他笑了笑,说:“等明天表演完再说吧,我还要好好地准备魔术表演。” 时间就在暗潮汹涌中悄悄流逝。 直到戏剧即将开演之时,奚郁都觉得风平浪静过头了。 宽阔的演出厅前,无数戴着纯白面具的观众有序入场,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奚郁在后台候场时,悄悄探头朝着观众席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瞬间精神巨震。 坐在第一排宾席正中间的,不正是披散着一头金发的苍阙吗? 此时他双眸微垂,倚在座位上斜斜撑着脸,对在他旁边滔滔不绝的团长雅巴沃没有一丝兴趣。 而在他身边隔了几个的座位的那个高壮男人穿着眼熟的衣服,目光呆滞地望着台上。 哪怕脸上戴着纯白面具,奚郁依旧能瞬间认出来他就是泰纪。 还有黄绿色上衣的女售票员、孔老师、班长、陈主任…… 不仅是他们,还有更多奚郁眼熟的身形轮廓和装扮,通通带上了纯白面具坐上了观众席。 奚郁双手下意识地握拳,止不住地冷笑一声。 他就说系统怎么这么安静,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像是注意到暗处的视线,观众席正中的白衣金发青年突然一抬眼,那双金色的眼眸轻轻地扫了过来。 团长雅巴沃的视线也如聚光灯般唰地扫来,却只看到舞台侧后方空无一人的昏暗小门。 他回过头搓了搓手,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场‘面具’戏剧即将上演,您可还满意?” 苍阙轻松地收回目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很期待。” 灯光亮起,幕布拉开,戴着面具的演员们登上台前,为台下观众贡献一幕幕华丽表演。 奚郁顶着众多观众的视线平静登台。 他早已习惯了表演,如今只不过是多了些视线,又怎么可能影响他的发挥? 毕竟,他可是戴着掌控身体的“面具”的魔术师啊。 满场飞舞的白鸽和如烟花般炸开的气球引起观众第一次满场高呼。 左手滚烫起来,沉浸在表演情绪中的奚郁骤然清醒。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表演,最后险象环生的水箱逃生魔术更是彻底引爆了台下观众的情绪,激起一阵阵激烈的掌声。 最后将玫瑰递给舞台上的“少女华莉斯”,舞台上的魔术师优雅地脱帽行礼,悄然隐入众多“平民”演员中,再随着袭击的剧情结束后悄然退场。 他捏紧滚烫发热的左手。 他的戏份已经结束了,但他也发现了致命的一点。 这个副本大量的灵性居然都集中在那些“观众”身上。 有点棘手了,原本他以为灵性核心在团长雅巴沃身上,现在只能等待副本重开再找机会了。 他的目光微微闪动着,已经在计划起下一个重新开始后,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演来掠取更多的灵性…… 戏剧飞快地表演着,台下戴着纯白面具的所有人化身捧场的观众们,被表演牵动着情绪,在每一次的血腥杀戮中欢呼鼓掌,为角色的每一次失意而叹息。 但热情始终没有先前惊险刺激的水箱逃脱魔术时那般高涨。 终于,戏剧上演到高潮,一切的罪魁祸首,作恶多端的女伯爵曼斯菲尔德被荣升为魔族女王的华莉斯捆缚着,压上了处决台。 观众们的期待终于再次被高高吊起。 “正义”即将击败“邪恶”,这个关键节点几乎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华莉斯”拉着控制铡刀的绳索,慢条斯理地开口:“曼斯菲尔德,你还有什么辩解的话要说吗?” 就在这时,沈爱扭身用力挣扎起来。 在同为玩家的角色偷偷放水之下,她一把挣脱了身后押解自己的魔族,高声开口:“华莉斯,我亲爱的侄女,你真的以为你的一切悲剧都源自于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展开让整个演出厅一静。 奚郁敏锐地抬眼。 这不是剧本和彩排里有的剧情。 片刻后,“少女华莉斯”嘲讽地笑了笑,“别挣扎了,我亲爱的姑妈。” 沈爱似笑非笑地说:“我亲爱的侄女,你好好回想一下,到底是谁才是你苦难悲剧的根源?是我吗?是坦尼森吗?是格雷戈里吗?通通都不是。” “少女华莉斯”讥讽道:“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该不会想说是我自己吧?来人,把她压上处决台……” “等等!”沈爱高傲地昂起头,高声道:“是非功过又岂能是由你一人来定夺?若我该上处决台我自己会上,但在此之前,我要求公正地审判所有人。” “华莉斯”顿住了,犹疑地皱起眉:“……审判?你要怎么审判?” “华莉斯大人,别被她的花言巧语骗了,处决和审判并不冲突。” 突然冲上舞台的庄若手心里都是汗水。 在沈爱开始要求审判,而“华莉斯”开始犹豫的时候,戏剧剧情开始崩坏,他们这些没戏份的角色也可以登台了。 他强撑着说:“无论如何,是她利用您发起战争,也是她杀害了养育您的城堡主人格雷戈里,苦难悲剧的根源就是她无穷无尽的野心啊!” “华莉斯”神情坚定起来,抬了抬了手,只示意押解的魔族上前将人重新扣住。 然而沈爱挣扎着,不知怎么地居然将捆缚双手的绳索挣脱开来,甩手将一团血红光晕往舞台顶部的铡刀一丢。 光晕瞬间浸染了铡刀,光芒一闪,“华莉斯”惊怔地发现自己右手上握着的铡刀绳索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凌空悬浮在舞台上方的暗红色半月形大铡刀,以及铡刀下方悬浮的黑色小天秤。 台下的团长雅巴沃猛地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看着台上。 一直兴致缺缺的苍阙终于抬起眼,看向台上。 “天哪……” “这是怎么回事?” 观众们没想到台上的戏剧剧情居然还有这种反转,在短暂的骚动后,纷纷鼓起掌来。 在演出厅里所有人不正常的狂热中,沈爱举起手,声音尖到极近破音:“‘神明的绝对真理’啊,告诉我们吧,究竟谁才是这里最大的罪人!” 话音一落,那座小小的天秤两端亮起了一黑一白两团光芒。 奚郁的左手心开始没由来地发热,他心头猛地一沉,某种极其强烈的不好预感升上心头。 他毫不犹豫,当即扭头就往剧院外逃窜。 在演出厅所有人的眼里,天秤重重地向着白色光芒倾斜。 整座天秤上冒出暗红色的光,随后猛地窜出一条黑红相间的诡异绳索,在众人的惊呼中直冲舞台侧方的候场区,飞速穿过后台一个个惊叫的演员们,稳准狠地捆住了目标。 奚郁只觉得自己被某种不可抗的力量捆住了双手和身体,被用力倒拖回去。 飞速的风掠过耳际,随后他被拖上舞台,重重地摔跪在处决台上。 眨眼之间,形势陡转。 谁也没料到,最终被按上处决台的,从沈爱这个“女伯爵”,变成了只在戏剧前半段仅仅出场一次的魔术师。 第103章 疯狂戏剧(八) 就连沈爱都彻底混乱了, 完全都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因果律武器会把他们排除了的人拖上来。 半晌,一旁的华莉斯才憋出一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沈爱也一脑袋混乱,片刻后才强撑着开口:“没错, 是的,最大的罪人就是魔术师!华莉斯,你好好想想, 如果不是魔术师将你的钱袋偷走, 你怎么会遭遇那些贱民的偷袭, 怎么会后续的悲惨遭遇……” 说着说着,沈爱自己都有点编不下去了。 但因果律武器不可能有错,那可是他们罗刹海在“万魂绝境”副本里死了上万人后,从系统那得到的补偿,被抓来的魔术师绝对就是悬赏榜榜首奚郁! 她定了定神, 大步走到观众席前, 举起双手说:“大家都看到了,‘神明的绝对真理’已经将结果告诉我们了, 这里真正罪不可赦的就是这个魔术师, 他是真正的罪人, 该上处决台的是他, 该受死刑的也是他!” 这话一出, 台下的观众们顿时沸腾起来。 “死刑!死刑!死刑……” 一旁的团长雅巴沃捧腹哈哈大笑, 用力拍着扶手,“有意思,太有意思啦。谁能想到呢,最后死的是魔术师。” 苍阙已经彻底坐直了, 金色的眼眸看向台上跪在处决台上垂着头的奚郁。 “苍阙先生,别忘了你是一个‘观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棋子’如何被吃掉。” 团长雅巴沃阴冷的声音穿过观众席上整齐划一的“死刑”喊声,那双藏在漆黑面具下的双眼如毒蛇般贪婪又警惕地盯着苍阙。 苍阙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始终定定地凝视着舞台上的奚郁。 眼见场面彻底被自己掌控,沈爱意气风发地回头,得意地问道:“魔术师,你还有什么辩解的话要说?” 奚郁缓缓抬起头,黑压压的观众席沸腾叫嚣着“死刑”,无数打在处决台上的刺眼灯光让他根本无法看清观众们的表情。 他仰起头看向头顶那把巨大的半月形铡刀,暗红如血的色泽凝聚在铡刀锋锐至极的刀锋上,在聚光灯下闪烁着不祥的红芒。 “死刑!死刑!死刑……” 有节奏的呼喊如海啸般从观众席压上来,化作最为扭曲的鬼怪,疯狂在奚郁所有感官上叫嚣狂欢着。 捆住身体的黑红绳索几乎将他整个上半身捆了个严实,被绑缚在身后的双手可谓动弹不得。 悬在头顶的铡刀沉重锋利,以极为可怖的存在感威慑着所有人。 不再是像之前可以被谁轻易抵挡,会连带着将所有试图挑战其权威的任何事物都斩落于铡刀之下。 这就是最终的杀招。 这次真的要结束了吗? 他拥有了战胜一切的力量的可能,都只是幻觉吗? 奚郁漆黑的瞳孔里映出那把锋利的铡刀,双眼微微睁大,左手心的涨热几乎要灼透手心。 刺眼的灯光从头顶打入他的眼中,一瞬间竟模糊了那把巨刃的轮廓。 恍惚之中,他竟觉得此番场景,是如此的熟悉。 他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刚刚诞生之时,意识蒙昧,却没有跟随固定的轨道降临世界,而是顺应着某种召唤,从混沌中向着有光的地方飘去。 当他从昏暗的水底破水而出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站在岸边的苍阙。 他呆呆地看着苍阙,看着他朝水中的自己伸出手。 那只手带着他进入金色的鸟笼里,给他带上了金色的锁链颈环。 也是这只手,在他哭泣着捏紧着炫蓝色鸟儿时,用一颗清甜的草莓从他手里换下了鸟儿。 苍阙告诉他,因为他的自控,因为他不屈服与自己的欲望,所以鸟儿还活着,没有被生生掐死。 之后,鸟笼下方的层层白云被拨开,他看到了鸟笼外浩瀚如星海的璀璨世界,他看到自己想尽办法偷了苍阙的鸟笼钥匙,也就是那颗棋子,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星海之中。 随后,刺目的红吞噬了这片金光。 泰纪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明明胸口已经被穿透,双眼却亮晶晶的,像是第一次品尝到糖果的孩子。 最后模糊的画面最后凝聚成了那双极为熟悉的金眸。 他对他说:“你是谁,你要做什么,该由你自己定义。那头巨兽被压抑太久了,接纳它,不要去排斥它,它会给予你指引,让你找到前进的方向……” 心底那头猩红的巨兽在无边的漆黑中睁开眼。 到底该如何接纳?如何不排斥?如何不恐惧? 软倒在手心里的炫蓝色小鸟、倒在血泊中凝望着他的黛娜,如同诅咒般如影随形。 那头巨兽始终在心底的深渊凝望着他,他也凝望着那头巨兽。 无论他逃到哪里去,它都近在咫尺。 或许,那头巨兽就是他,他永远无法逃离他自己。 既然无法逃离,那就转身,面对它,拥抱它,借助它赋予的力量吧。 “咚……咚咚……咚咚……” 轻微又沉重的响声在他耳边鼓噪起来。 奚郁瞳孔一颤,被捆缚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几下。 这是什么? 他左侧胸膛里,仿佛坠上了什么沉重又有力的东西,沉闷地敲击着他的所有感官。 那是什么? 是……他所想的那个东西吗?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实际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魔术师!你还有话说吗?没有就当你认罪伏诛了。” 尖锐的女音将一切迷蒙刺破。 奚郁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闭了闭干涩的眼,重新睁开时落到了脸戴面具的沈爱身上。 “等等!” 一身铠甲的“城堡主人格雷戈里”稳步登上舞台。 “在审判他之前,你,曼斯菲尔德,必须先上处决台。” “哈?!”沈爱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你疯了吗?现在是在处决他,只要处决他我们就成功了。” 盔甲后的“格雷戈里”似乎笑了笑,拔出长剑对准沈爱:“他是要被处决,但你必须先死。” 沈爱微微一怔,就猜到了对方的意思。 她冷笑起来:“休想!” “格雷戈里”和沈爱开始在舞台上剑拔弩张。 观众席上喊了半天死刑的观众们渐渐安静下来,高涨的情绪在两人的争执中不断消退,无趣和疲惫让他们注意力下意识地涣散,开始嗡嗡地议论起来。 团长雅巴沃也皱紧了眉头,焦急地不停嘀咕:“该死的,观众都开始无聊了,他们怎么还在拖拖拉拉?” “各位!在行刑之前,我确实有话要说。” 清亮的嗓音骤然穿透了越来越嘈杂的演出厅。 观众席骤然一静,随着舞台上的演员们一同看向聚光灯下的处决台。 清军挺拔的魔术师即便是跪着,脊背依旧挺拔。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嗓音暗哑:“各位是否觉得这戏码太过乏味,无聊又冗长?观看这样的表演,实在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苍阙缓缓地笑了起来,放松地靠回椅背上,含笑地注视着舞台上万众瞩目的魔术师。 “他拥有远超你想象的力量。” 奚郁微微垂着头,全身肌肉发力,青筋可怖地从他皮肤下绽起。 他硬生生地顶着身上强压的力量,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处决台上站了起来。 “身为奇迹的创造者,舞台上的魔术师怎么能让观众失望呢?” 他抬起头对观众席一笑,面具后的眼瞳鲜红如血。 “接下来,大家即将看到的处决逃脱魔术!” 他手指一转,一枚硬币消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手里,被他用几根手指捏着,用力往身上一划。 同时,他浑身肌肉不可思议地鼓起,然后飞快放松收缩,在黑红绳索还未来得及收缩时,将手臂以非常诡异的姿态倏地从捆缚中抽了出来。 眨眼之间,上半身几乎被捆成粽子的魔术师的双臂就神奇地挣脱了出来,高高地朝着观众席举起。 疲软的观众们安静不到一秒,瞬间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彻底引燃。 奚郁没有给身上黑红绳索反应的时间,指尖硬币一转,在身上的黑红绳索四处飞快划动几下。 黑红绳索崩裂开几个口子,突然一松,被奚郁抄着往下一脱,黑西裤包裹的长腿就迈过掉在地上的绳索,彻底逃出了绳索的束缚。 奚郁凌空一跃,身上扬起的西装外套在空中一掠而过,便利落地高高的处决台上跳下,也飞快地远离铡刀落下的范围。 舞台上形势再次反转,被捆上处决台的魔术师竟然真的成功逃了出来! 魔术师微笑着,在追来的聚光灯下张开双手,帅气地一振双臂,山呼海啸般的尖叫欢呼瞬间从观众席上爆发。 被观众席上无数双惊喜期待的眼睛注视着,黑红绳索弹动几下,飞射而出,却被红眸的魔术师抬手抓住。 “嘘,处决逃脱魔术已经结束了,观众不喜欢看重复无趣的东西,接下来该轮到其他魔术表演了。” 奚郁随意丢开绳索,面具后的赤红双眼仿佛在燃烧着他的灵魂,无穷无尽的狂暴力量在身体里翻涌着,横冲直撞,叫嚣着鲜血和杀戮。 然而在左胸口震耳欲聋的跳动中,这种直往他头脑和神志冲击的疯狂全都被化为炽热岩浆,借助血管轰隆隆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化作为他所用的巨大力量。 沈爱没想到奚郁真的就这么从处决台上逃下来了。 目瞪口呆之后,他指着舞台中央的奚郁气到脸都扭曲:“你个罪人,别想逃!” 奚郁置若罔闻,他在舞台上以手搭棚,左右望去。 “一个专业的魔术师怎么能没有帽子呢?帽子,我的帽子去哪了?” 他一个旋身,同时躲开沈爱和“格雷戈里”的攻击,手不知从哪里一探,那顶黑色的林肯帽便重新出现在他手里:“原来在这里。” 那顶帽子被他在指尖旋转几圈,重新戴在了头上。 指尖一擦帽檐,奚郁从帽檐下一抬眼,笑道:“大型群体魔术表演要开始了,接下来,可别眨眼哦。” 第104章 疯狂戏剧(完) 他微笑着打了个响指, 舞台顶部的水箱缓缓降下,助手“愤怒的平民”在短暂迟疑后,也缩头缩脑地将各色魔术道具推上舞台, 然后就像是兔子一般飞快地蹿下舞台。 毕竟剧团要的就是精彩嘛,女伯爵和城堡主人之间的对峙和交战已经在舞台上重复很多次了,魔术表演才能给观众带来新的惊喜, 团长一定也乐于看到这种场面。 殊不知, 台下的团长雅巴沃已经快要气死了。 他不停地跺着手杖, 但是兴奋狂热的观众可不会理会他什么心情。 剧情彻底崩坏,在沈爱和“格雷戈里”的一声令下,许多带着各色面具的演员狰狞地冲上舞台,裂着直到耳后的巨口,张牙舞爪地朝着舞台中心的魔术师扑去。 “大家请看, 我的手里有什么?” 聚光灯凝聚在舞台上的魔术师身上, 只见他向观众席展示了一下空无一物的双手,然后握紧左手, 右手从左手里一抽, 竟然从中抽出一条长长的黑蓝色菱格长布。 他笑眯眯地抖了抖这条足有四五米长, 两米宽的菱格长布, 像是斗牛士一般朝着狰狞冲来的“魔族”和“守卫”们挥舞。 那条菱格长布被抖得“哗哗”作响, 利落地扬起飞舞之间, 将进攻而来的人们被长布短暂遮挡。 而当长布掠过后,原本还在往前冲的人居然在舞台上消失了。 魔术师在舞台这方狭小的天地里灵动地起舞,如魅影般闪过刺来的刀枪剑戟,宽阔的菱格长布在他手里利落顺服地像是他延长的肢体, 在翻飞舞动间消灭一个个尝试近身的敌人。 本想利用麾下npc冲锋陷阵的沈爱和“格雷戈里”也被这诡异景象惊到了。 即便从侧面,他们也没看清这一个个大活人是怎么消失的。 但已经冲上舞台的“魔族”和“守卫”已经无法召回。 只见魔术师一个旋步重新在舞台中心站定, 夸张地朝着观众们抖了抖手里柔软顺垂的菱格长布,在台下观众们的惊呼中摊开双手:“人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突然,他头顶的林肯帽在他脑袋上凭空跳了两下,像是有什么活物藏在里面。 魔术师双眼一亮,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来,笑道:“原来都在帽子里啊。” 他用魔杖敲敲帽檐,无数色彩绚丽的大气球从帽子里飞出,朝着舞台四面八方慢吞吞地飘起。 冲来的“魔族”和“守卫”们咧着大嘴,尖利的爪子和佩剑抓破了气球。 饱胀的鲜红液体猛地从被抓破的气球爆出,随之倾泻的还有无数血肉模糊的内脏和肢体。 那些“魔族”和“守卫”瞬间被大量的内脏和肢体吸引了注意力,扑到地上疯狂塞进嘴里。 一场险恶的进攻,就这么轻巧地化险为夷。 最离谱的是,奚郁每个动作居然都踩上音乐的点了,一场神奇的大变活人魔术看下来让人酣畅淋漓。 观众席上短暂惊呼之后,爆发出惊人的尖叫欢呼! 甚至有人激动地站了起来疯狂挥手鼓掌。 玩家们彻底呆滞了。 他们怎么能想到,哪怕用上了因果律武器,换来的还是这样的结果? 沈爱目眦欲裂,恨得双眼通红。 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他怎么可以还不死?! 她必须得到积分,她孩子惨死的仇恨还等着她回到现实世界去报复! “快!杀了他!” 她气急败坏地尖锐嗓音艰难地穿透巨量的欢呼和掌声。 趁着奚郁重新戴上林肯帽,朝着观众席扬起双手的时候,隐在阴影里玩家癫狂地朝着他的背影扑上来。 “华莉斯”也再不能忍受魔术师抢走她的所有风头,裂开巨口长出利爪,同样朝着奚郁扑去。 奚郁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猛地向后一甩蓝色菱格长布,“唰”地将率先冲来的“魔族”玩家变没,再踩着节奏一个旋身,利落地将长布往巨大的水箱一甩。 菱格长布扬起又落下,那个“魔族”玩家就这么凭空出现在水箱里,惊恐地在水里扑腾。 乐师眼镜男一甩手,射出无数冷箭,奚郁扬手将菱格长布围着自己一卷,冷箭依旧穿破长布扎入内里的人身上。 眼镜男还没来得及冷笑出声,就见长布飘落而下,露出内里身上扎着箭的“华莉斯”。 “华莉斯”痛苦地嚎叫一声,仇恨地看向眼镜男,猛地纵身朝着他扑过去。 “格雷戈里”警惕地四望,冷厉的目光迅速锁定了舞台阴影中的人。 他疾步冲过去,挥剑砍下。 人影不闪不避,只听剑锋落下传来“哗啦”的锁链机巧声,他惊觉不对。 下一瞬,那个人形盒子猛地炸开,一个人影伴随着喷射的彩带和亮片嚎叫着扑了出来,掐着“格雷戈里”的脖子张嘴就咬。 沈爱恨恨地四处寻找魔术师之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两声清脆的掌声。 她豁然转身,就发现自己眼前一黑。 很快,她眼前重新恢复光明,却猛然发现自己居然悬空挂在舞台的铡刀之上。 铡刀离地足有十几米,她尖叫起来,不得不手脚并用地抱紧铡刀,然后在铡刀锋锐的刀锋下继续尖叫。 奚郁扶了扶帽檐,转头瞥向还站在舞台上的“城堡守卫”庄若。 呆滞的庄若整个人猛地一抖,仓皇地四肢并用地冲下舞台。 奚郁似笑非笑地一勾唇,回过头对着观众席上张开双手。 观众们的情绪彻底被引爆,他们纷纷站起来,高声欢呼着魔术师的名字,为舞台中央的魔术师而倾倒。 巨量的明亮光点从观众席上飘来,魔术师整个人沐浴在这种无形的光点之中,在舞台中心优雅地脱帽躬身一礼。 团长雅巴沃紧张地捏紧了手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心底祈祷舞台上的魔术师一定要被面具彻底控制,最好彻底把原有的神志磨灭。 魔术师直起身之时,他抬起手,按在脸侧。 观众席莫名安静了下来。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揭下了脸上这个蓝色菱格红色爱心面具。 这张面具被彻底丢在了地上,他的脸、他如血般通红的眼眸、他眼角那颗灼目的泪痣,全都暴露在所有视线下。 苍阙弯起唇角,站起身为他鼓掌。 团长雅巴沃大汗淋漓,彻底瘫软在座位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猩红的光骤然笼罩整个演出厅上空,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舞台和观众席。 “警告,警告,发现极端异常npc……” 奚郁抬眼看着凌空悬浮的那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以手作枪,瞄准那个红色感叹号。 “嘭。” 他好看的唇无声地张合着,而后勾起一个冷笑。 无边的星海蔓延而开,巨大的裂隙扩张又收缩飞快合拢,将蜂拥而来的红色异常提示框彻底挡在身后。 奚郁在星海之中坠落,这次却被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 苍阙握住他的手,往星海之中最为明亮的那个光点飞去。 光点不断放大,如星海之中一轮明亮的圆月。 奚郁和苍阙就如疾驰的流星,一把没入那轮圆月之中。 奚郁只觉得眼前骤然明亮。 一片灿金滚云的高空上,出现一座蕴着浓郁绿意的悬空小岛。 身边的苍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小岛伸出的无数淡金色的长条状物,接引着他往小岛而去。 繁茂的枝叶中生长着无数奇花异草,这些异植维持着最为繁茂的模样簇拥着中间的神座,臣服般地微微垂首。 高大的神座几乎通天彻地一般,上不可观其顶,下不可望其底。无数圣洁华丽又扭曲可怖的纯白浮雕从神座下、神座靠背攀爬,从四面八方引颈而望。那一颗颗狰狞诡异的头颅纷纷面朝神座中心,像是俯首称臣,眼珠子却直勾勾地注视着神座上的“人”。 这是一座奚郁颇为熟悉的岛,他从朦胧生出意识,到逃离落入世界里之前,一直呆在这座岛上。 只是他从未见过这个诡异的神座。 一切一切的中心,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白发“男人”,祂斜斜倚坐在神座上,以手支额,双眸紧闭。 祂的存在本身,足以让任何存在心神激荡,顶礼膜拜。 一缕白色长发从祂的肩膀滑落,轻轻搭在手臂上。 忽然间,祂眼帘微动,泄出一丝浅淡的金光。 祂抬起眼,注视着从天边云海而来的奚郁,一声短促地轻笑,回荡在这片神座之上。 奚郁在金色条状物的牵引下稳稳地落在神座前,打量了一下这个令人胆寒的神座,目光落在苍阙身上:“这神座可真恶心。” 苍阙并未多看四周的无数双“眼睛”,只是注视着奚郁,轻声开口:“你现在依旧有放弃的机会。” 奚郁只是挑了挑眉:“身为执棋手,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话,是不是太晚了?” 苍阙低声地笑了笑,从神座上站了起来,缓步走下来,伸出双手环抱住奚郁。 他抱得很紧,胸膛紧贴,脑袋埋在颈窝里,柔软的金色长发贴在了奚郁的脸上。 奚郁就听到那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叹息般地在耳边响起:“我时常在想,当初将那枚棋子放在笼门前,是对是错。” 奚郁眼帘微垂,淡淡地说:“你知道的,你关不住我。” 苍阙缓缓闭上眼,说:“是啊,与那个丑恶‘系统’二元对立的我,竟然也会生出这般痴妄的私心。我本不该将你从水中带出来,也不该放你离开这里,或许这就是对‘我’这个存在的最美好的诅咒吧。” 奚郁眼睫颤了一下。 苍阙抱了一会,就送开手,凝望着奚郁说:“去吧,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奚郁回望着苍阙。 半晌,他平静地开口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苍阙垂眸而笑:“当然没有。” “我之使命仅属于我自己,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一拍胸口,一团如同小太阳般的刺眼光团从他心口浮出。 “我与‘系统’本就一体双生,带着我的力量,你就能见到它。” 这个光团倏地融入了奚郁体内,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从胸口融入四肢百骸。 他随着苍阙的指引踏上神座,在那个高大的神座上坐下。 在坐下的瞬间,奚郁全身寒毛应激地竖起。 无数双眼睛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死死盯着他,如同择人而噬的阴冷毒蛇,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唯有一双眼睛,始终平和地望着他。 奚郁再次和苍阙对视一眼,轻轻吸了一口气,闭了上眼。 无边无际的星海在他闭上眼的瞬间,充盈了他的所有感官。 他像是漂浮在了虚空中,如同伟大的造物主一般,触手就能蕴生或毁灭一个星光般的世界。 但是他做不到,因为有一股绝强的力量死死压制着他,从边边角角不断尝试着侵吞掉他。 奚郁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力量的来源,攒足力气奋力向着那股力量的来源用力一撞。 “啵”地一声轻响,他仿佛撞入了某个无形的边界,眼前恍然一变,成了一个无数方块构成的巨大空间。 这片空间仿佛无边无际,无数密密麻麻的小方块明灭着,闪烁着不同的画面场景。 一个巨大的,仿佛海胆的东西悬浮在这片空间的正中心,无数黑红混杂,血管一样的细长之物以它为中心,深深地扎入周围的小方块里。 像是注意到了奚郁这个不速之客,这个海胆忽地转了一圈,那些细长之物虚化消失,重新出现在奚郁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灰黑色菱形晶体。 这个灰黑色菱形晶体颇为奇异,顶上的尖角像是磕碎了一般缺了一块小角,晶体内部有无数浓黑的雾气翻滚蒸腾着。 “你终于来了,我的孩子。” 似男似女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回荡。 “你果然不负我的期待,为我带来辉煌的成果。” 奚郁眉头一皱:“什么?” 那道似男似女的声音朗声大笑:“感谢你将苍阙那家伙的灵性带到我面前,不枉我依据他‘灵’的弱点精心捏就的孩子。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将只有一个意识,那就是我,创世神‘系统’!” 第105章 完结章 猖狂的大笑响彻整个空间。 奚郁眉心越发拧紧, 缓缓地说:“你在开什么玩笑?” 那枚晶体并不回应,只猛地一个震动。 “咚咚!” 奚郁倏地睁大眼睛,一脸空白地攥紧胸口的白衬衫。 “咚咚、咚咚!” 一股强劲力道在他胸口疯狂鼓动着, 震得他浑身颤抖着,控制不住地半跪在地上。 他大口喘着气,身体里就像是多了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无论如何喘息, 都无法消解胸口几欲爆炸的憋闷和疼痛感。 “还不明白吗?我的孩子, 你就是我啊,你就是我延伸而出的手,为我采摘胜利的果实。” 无数白色光点如烟如雾地从奚郁身体内飘出,向着半空中灰黑色菱形晶体飘飞而去。 那些白色光点一落入晶体内部,那沉淀其中的灰黑色浓雾微微亮起, 翻腾地将一粒粒光点彻底裹挟吞噬, 然后被那虚幻的黑红细长之物送入一个个新出现的小方块内。 在那些新生的小方块内,一个个裹着光点的灰黑浓雾变换着, 最终凝聚成一个个神色空白茫然的“人”, 随着被灌输入脑海的“记忆”而活动起来。 “感谢你, 我的孩子。有了这股庞大的‘灵’, 我又可以创造更多的世界和触手, 容纳更多的外世之人, 掠过更多更多的欲望力量。” 晶体兴奋地不行,大笑着说:“他苍阙自以为尽在掌握中,哪里知道他压上一切送上来想要毁灭我的武器,是我亲手送上门的棋子呢?这一次, 是我赢了!” “……你说,你赢了?” “嘎?” 晶体的大笑突然被打断, 发出了可笑的鸭子音。 祂这才注意到,奚郁不知道什么时候强行站了起来。 他浑身筋骨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却还是喘息着,强行挤出声音:“这话,未免也……说得太早了吧,苍阙他准备了这么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嗤。” 晶体人性化地嗤笑,缓缓在奚郁面前旋转,怜悯似的开口。 “我可怜的孩子啊,你还是不明白吗?从一开始,苍阙就不可能赢过我,不可能毁了这个由我亲手打造的世界。” “我与他,本是构成世界的基础物质“物”与“灵”,只是我率先从隔壁的完整世界侵吞了无数火辣烧灼的欲望,生出了意识,所以‘灵’当然也就为我所用。可是为了和我对抗,清正的‘灵’性聚合居然也生出意识,意图毁灭这个由我创造的世界?” 晶体再次猖狂大笑,震颤着像是笑得前仰后合。 “别太可笑了,他的意识本源就是由‘物’构成,说到底他也是欲望的产物!‘灵’自己先出了昏招,这不过是证明‘灵’被我侵吞污染的证据罢了。他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他自己的使命,不可能毁了这个世界!” 奚郁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浮空岛的位置。 但他只看到身后一个略大的小方块。 苍阙沉默地站在浮空岛的边缘,仰头虚虚地望着头顶的这边。 奚郁深吸一口气,挪了挪身体,努力挡住晶体和苍阙之间的视线。 晶体嘲讽地说:“他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吧?只是可惜啊,这是我亲手递上的刀子,终究还是会插进他自己的胸口。” “你真的很自信,只可惜……”奚郁低低地笑了起来,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他左手用力一拧,一个明亮的白色棋子从他手心浮现。 这颗曾经如缩小版星海的棋子已经彻底被乳白的色泽占满,在昏暗的空间里晕出一片绚烂的七彩光晕。 奚郁唇角冷冷一勾:“我这颗兵棋子,已经走到终点了!” 兵棋子散发出明亮的光芒,所有从奚郁溢散而出的白色光点骤然停滞,随后如鲸吸般飞快倒流,汇聚在兵棋子上。 那颗兵棋子如融化般缓缓变形,随后凝聚成一块带着尖锐菱角的碎块。 奚郁一把握住了这块碎片,用力往胸口一拍。 瞬间,他体内不受控制的一切轰鸣、一切鼓噪,全都平息下来。 “什么?这是,这难道是……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似男似女的声音仓皇地大叫:“不可能!苍阙那小子不可能将我的躯体利用到这个程度,不可能……” “可能就如你所说的,苍阙确实将一切都托付了给我。” 奚郁从西装外套下抽出那把本属于“城堡主人格雷戈里”的长剑,缓步朝着那块剧烈颤抖的菱形晶体走去。 “但我要纠正你一点,毁灭你这个决定,不是苍阙要求我做的,而是我自己要做的。” 他举起长剑对准那块菱形晶体,讥讽地说:“毕竟像你这个恶心的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于世。苍阙能让你的躯体崩裂,而我,能彻底毁灭你。” “……恶心?哈哈哈哈!” 似男似女的声音疯狂大笑:“我恶心?那你算什么?!你是我的造物,是我的手。我一个‘大脑’死了,作为‘手’的你还能活下来吗?” 然而祂的声音根本无法阻挡奚郁的脚步。 奚郁蹲下身体,猛地一个起跃,如轻燕般落在了晶体上方,长剑对准了晶体上方那个缺口。 “不——等等,不要冲动!” 奚郁的面前猛地闪出许多个小方块,让他怔了一瞬。 那是属于“万魂绝境”的世界,已经被停滞的“血瑰魅影”,还有无数奚郁曾经经历过的世界。 以及,属于浮空岛的小方块。 苍阙那双宁静的金眸就隔着小方块凝望着他。 “如果你毁灭了我,整个世界都会消失,包括作为‘手’的你、泰纪、所有npc。而苍阙作为完成了使命的‘灵’,意识也会彻底消散。” 晶体微微颤抖着,讨好地说:“如果你看不惯我的做法,你可以和我融合,以你的意志作为新的‘系统’、新的‘神明’,给所有人带来幸福……” “够了,不要再提‘手’这个字,我都听烦了。拥有自我意识、能独立思考的我,还是属于你的手吗?” 奚郁垂下眼,明亮的白光从他的手向着长剑蔓延,给这把本就华丽的长剑镀上一层晕着七彩光晕的乳白。 他高举长剑,突然轻笑一声:“你说,你我既然同出一源,为什么有会这样一个我出现?你当真还是当初那个纯粹的‘物’吗?” “你,在害怕我们吧。” 笃定的话音一落,长剑刺下,正正刺中晶体的凹陷处。 清脆的“卡拉”一声。 亮白的裂纹如闪电般打入晶体内部,将它轰击得四分五裂。 “……我不会消失,只要这个世界还有欲望存在……” 怨毒的声音逐渐消散。 晶体彻底崩裂,爆成一团巨大的白光。 恍若星辰粉碎,宇宙初生。 无数大小副本世界里的“npc”们,不管他们在做什么,都在这一刻抬起头,有志一同地望向头顶的天空。 黄绿色Polo衫的女售票员和乘客们挤在车窗旁,呆呆望着夜空中那颗炫目至极的“星辰”。 圣霍根学院的课也不上了,老师和同学一同跑到走廊上仰望着天空。 囚城幼儿园里,小孩们捧着脸,总是嬉笑着的脸上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 血瑰庄园里,血瑰一族们流着泪单膝跪地。 纸镇的镇民们一个个伏跪在地,祈盼地望着天空。 黄金面具剧团里,一个个面具从仰着脸的演员们脸上滑落,露出其后呆愣茫然的脸。 “万魂绝境”里瑟瑟发抖的玩家发现从未止歇的咆哮声停止了。 他们小心地探头出来看,发现那个扭曲庞大的巨蜥背对着他们蹲坐着,仰头安静地天空中缓缓坠落的明亮星辰。 那颗星辰太过耀眼,即便被永夜的星空笼罩的永夜之城也清晰可见。 随着这颗星辰的坠落,整个永夜之城震颤起来,突然开始不断崩落。 在尖叫和哭喊中,恐慌的玩家们混乱地在街道上奔跑躲避,有些仓皇地试图往副本世界躲的玩家绝望地发现,副本世界的入口以及彻底崩毁,他们只能在永夜之城等死了。 整片星海开始飞快崩毁,无数星辰坠落崩解,一切有形存在归于虚无。 无数微弱的灵光从崩解的世界里坠落,闪烁着,无力地往虚无中坠落。 一道金光逆着坠落的星光呼啸而上,接住了从空中坠落的奚郁。 奚郁的神色很平静,只是眼眸微动,轻声问:“我成功了吗?” 苍阙凝视着自己怀里的奚郁,神色复杂难言。 他终是叹息一声,额头轻轻抵上奚郁的额头,说:“超乎我的想象。” 奚郁浅浅笑了笑,终于闭上了强行睁开的眼皮,神色平静安详。 苍阙闭上眼,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好好睡一觉吧,接下来是我的工作了。” 一股绝强的光芒猛地从这片世界的中心爆开。 绚丽的光芒一圈一圈在漆黑的世界荡开,恍若迷离虚幻的七彩星云,如同大海的层层潮涌般接住了所有坠落的光点,将他们推向遥远的彼方世界。 无数光点在这片星云光晕里漂浮着,在世界的边缘消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但有更多的灵光太过虚弱,在光晕里挣扎着,依旧无力地沉入虚无中。 星云的正中心,两个显眼的光点未曾给自己留有一点力量,在不停的下坠中不断黯淡,逐渐融于虚无。 就在这时,无数即将黯淡消亡的光点突然抖动起来。 它们挣扎着,朝着世界的中心发出最后一点亮光。 这些亮光很多在抵达中心前已经消失在虚无之中,但更多的光亮到达了漆黑的中心,如同一艘小船一般拖住了这两颗黯淡的灵光,跌跌撞撞地向前飞去。 那些微弱的光芒太过虚弱,其上的光芒一点一点跌落黯淡,又有无数灵光飞掠补上,一路将它们送到了世界的边界。 但是在撞击到那道无形的世界边界的时候,小船彻底散架了。 它们无法通过边界,因为它们不属于另一个世界,只能随着两颗光点不断崩落。 所有的光点都彻底消融,就连那两颗光点也即将彻底黯淡之时,那无形的边界突然亮起蒙蒙的白光。 那白光一张一缩,将两颗光点吸入后,便彻底消失不见。 这片世界彻底归于寂静,光芒和黑暗重新混杂在一起,静静等待下一个蕴生世界的机会。 …… 略显刺目的阳光透过指缝透出,暖洋洋地洒在眼里,映出橘红的皮肉和浅青色的血管。 放下手,入目是纷杂吵闹的街头。 热腾腾的早餐店飘出一阵阵香味,挎着公文包背着书包的人们匆匆而过,开启自己新的一天。 “感觉如何?奚郁玩家?” 一道含着笑的声音在奚郁耳边响起。 “不如何。” 奚郁淡淡地回道,但眼睛却离不开这带着烟火气的和平人间。 也不知道是因为当初被他融入兵棋子的玩家系统,还是被扭曲信仰的曙光教会,他和苍阙居然被这个世界接纳,融入了这里。 苍阙笑了笑,那张俊美如神祇的脸看得几个路过的人都呆住了。 他向奚郁伸出手,说:“走吧,去给你买点草莓?” 奚郁挑了挑眉:“待会吧,我想先尝尝油条和豆浆。” 两个外貌足以炫瞎人眼的人终于迈开长腿,不给这个路口徒增堵塞了。 在他们离开后,几个黑衣服的人匆匆赶到这个路口,按着耳机说:“异常波动源消失了。” “继续追踪,前往下一个波动源。”耳机后的人说:“务必将那些从副本世界回来的人监控起来,维护好社会的安定。” “是。”黑衣服的人们四望,匆匆往下一个地点跑去。 真是普通、无趣又安宁的一天啊。 不过,今天天气还不错。 一个啃着包子等待过马路的上班族望着晴朗的天空,不由在心底感慨一句。